從我記事起,我就常聽阿咪和我說,好男兒志在四方,如果不想呆在寨子裡,那就快快長大,出去闖一闖。
我也常常這麼想。
外面的世界究竟如何呢?可是還沒等我長大,阿咪已經帶着我離開了寨子,走的那天,是一個殘陽如血的黃昏,阿咪牽着我的手,沒有拿任何行李,沒有和任何人告別,只有陽光下稀薄的身影伴着我們,就這樣,我們離開了生我養我的故鄉。
我曾經問過阿咪,爲什麼要走呢?我還沒有長大呢。
阿咪說,我可以到長大的時候,再回來......
從記事起,我就沒見過阿爸,我每次問起來,阿咪總是說,阿爸去外面了......
我問阿咪,是不是我們要去找阿爸?阿咪忽然笑了,像是笑出了眼淚,那個笑聲好奇怪,在夕陽西下的山村小道上,伴着幾聲黃昏的鳥叫,讓人感覺無比哀傷。
阿咪說,我們不是去找阿爸,但是,阿爸確實是在找我們......
我不懂,難道大人也喜歡玩捉貓貓嗎?
我小小的身子走不了多遠的路,漸漸的,我也就累了,只記得,夜晚我是在阿咪的背上進入夢鄉的,漫天星光下,朦朧中,我好像聽到了阿咪濃重的呼吸和低低的啜泣......
後來,我們去了一個很熱鬧很繁華的地方,那裡的語言,起初我一句都聽不懂也更不會講,阿咪告訴我,那裡是屬於南洋,是一個完全有別於我們寨子的地方。
我只記得,阿咪每天都起得好早,要去飯館裡刷碗,有時候我在廚房裡面玩,阿咪也會趁人不備悄悄的拿點吃的塞給我,可總有被發現的時候,每到有個管事的來訓斥阿咪的時候,阿咪和別的女人不一樣,一點都不畏畏縮縮,相反,還帶着非常燦爛的笑和管家解釋求饒,而且周圍其他的人也很喜歡阿咪,都幫着阿咪和我說話,但是我知道,阿咪笑嘻嘻的眼角里,也是含着永遠擦不幹的淚水......
“我家女兒太頑皮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我那時總是很淘氣,因而也常常闖禍,每到這個時候,阿咪總是會低三下四的和人家重複這麼一句話。
“你家小女兒不能這麼皮,這樣將來嫁不出去啦。”伴着上門來告狀的人一聲聲的原諒嘆息,阿咪把我緊緊摟在懷裡......
男孩兒當女孩兒養,這事情並不稀奇,對於從小體弱多病的我更是如此,自從離開山寨,阿咪卻也常常嘆息爲什麼我不是個女子。
不過,當女孩兒也真的很好,尤其是可愛漂亮的小女孩兒,偶爾在館子裡面,還能討到點吃的或者零花錢。
漸漸的,
我已經習慣束起長髮,習慣穿着女孩兒的衣服,習慣了在臉上塗抹化妝,習慣了輕聲細語的和周圍的女孩兒玩,見到男人,反而害羞了,當然,那時候我已經被阿咪送到一個舞團裡面有十年了,從飯館裡做了不到半年,阿咪就把我寄託在當時的一個草頭班子裡,然後就消失了,從此,我也再沒見過她......
其實我起初是在舞團裡面跟着大人清掃現場的幫工,試想,一個七八歲的小孩能做什麼呢?可是後來阿咪消失之後,我漸漸迷上了那舞臺燈光下的狂熱激情與音樂,每當燈光打亮,我就癡癡的站在臺下看着,跟着周圍的人狂熱的鼓掌和喝彩,久久不願離去。
WWW◆ ttКan◆ CO 每到這時候,舞團裡的有些師傅也會悄悄的跟我說,“看到他們沒有?其實,你比他們都漂亮......”
我也很想像他們一樣漂亮,我知道他們其實和我一樣......
再到後來,我開始跟着師傅訓練,因爲生的清秀,身材高挑,也被當成臺柱子來培養,也就是從那一年,我開始長期服用當時師傅給我的藥,這個藥,讓我的容貌漸漸的出落的更加清麗,而身材也越加勻稱豐滿,那年,我剛滿十四歲......
以後的幾年,我終於如願以償,成爲了舞團裡的紅牌,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看着自己已經經過改造了的身體,還是會懵懂的想到阿咪當初和我說的話——“好男兒志在四方。”
阿咪,我不想當男人,我喜歡女兒身。
可是後來,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樹大招風”,“棒打出頭鳥”,我終究是個外鄉人,排擠之下,最後離開了原來的舞團四處流浪,可是,我確實是非常的痛恨那幾個陷害我的人,從小遭受的欺負和歧視,讓我容不得自己一走了之,我拿出多年的積蓄,找到了一個傳說中的降頭師,我告訴他,我不想讓他們就這麼死去,而是要讓他們生不如死......
當我在角落裡看到那幾個人痛苦掙扎的面容,當我在報紙上讀到關於他們的獨家消息,內心多年積攢的苦楚在那一瞬間爆發,終於,終於可以也讓你們嘗一下我現在的感受了,不對,應該是比我更難受纔是,這是報應,這是你們的報應!
可是此後有一天,我自己卻忽然間毀容了。
我想,應該是他們知道是我做的手腳,現在也在瘋狂的報復我吧,本來,一個降頭師並不難找,此時的我,身上的錢也花的差不多了,更加可怕的是,我發現時隔多年,我的身體因爲長期的瘋狂麻醉已經不能再像過去一樣那麼健康美麗,我的身體開始急速衰老,我的皮膚失去了彈性,變得異常粗糙,毛孔變大,脫髮,失眠,就連那昔日美妙動聽的歌喉,也開始變得滄桑嘶啞......
難道我要死了嗎?我才二十多歲啊!
我瘋狂的吃藥,可是,根本沒有見效,衰老還在持續,我像一個垂暮之年的老人,經不住年歲的侵襲,日益加速老去
......
我絕望的準備在一個午夜結束自己的生命,我不敢再照鏡子,卻有離開世間的勇氣,那一晚,我將我房間裡有關於我的東西全部銷燬,火光中,我忽然想起了那個把我帶到這裡來的媽媽,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她還好嗎?我不恨她,因爲我當時看她離開的時候,她的表情雖然有點倉促,但是還是在暗示我,她很快,很快就會回來......
可是,她沒有回來。
我想,她一定是沒辦法再來見我,阿咪對我的疼愛,我懂。
盈盈的火光照着我,或許我應該選擇以這樣的方式離開人間,這樣也比後來所受到的痛苦要好的多,可是偏偏我就在焚燒東西的時候,看到了母親的手記......
那是殘缺不全的幾張紙片,上面全是稀奇古怪的文字,可是,我知道那是母親的東西,因爲它和母親唯一的一把梳子放在一起,我想,那應該是她非常珍惜的東西。
好奇心驅使我找了很多人,他們都看不懂,我準備放棄把這件事情繼續下去,可是,這個時候,一個奇怪的女人卻主動來找我了,她神秘的告訴我,她可以救我的命,只要,我把那幾張紙片送給她......
我活了下來,雖然半人不人的活着,可是,我的身體比起以往來,要好的多了,雖然仍舊很虛弱。
那個女人告訴我,她並不是南洋人口中的巫婆,而是我的同鄉,她是一個蠱女,她有着我們家鄉世代相傳的蠱術。
母親遺留的那幾張紙片,上面有着在我家鄉早已失傳的禁術——花蠱,可惜已是殘缺不全。
我跟着那個女子,學着一些簡單的蠱術,那幾張紙片,我也再沒有見過,可是在一個夜晚,我親眼目睹了師父被反噬折磨的痛苦致死,心裡也產生了深深的恐懼,可是——
師父曾經告訴我,我自己的這具身體,本身也維持不了多久了。
因爲,我曾經是個男人。
即使我再怎麼改造,也改變不了。
除非......如果我有一具女子的身體,那麼,或許我還可以藉着花蠱的力量,可以變成一個真正的女人......
我離開了南洋,我開始去試着尋找回家的路,我想我一定會找得到,也是,無論怎麼樣都是死,那何不再去試試呢?我才26歲,難道就要這麼老去?
我忽然間明白了當年母親的哀嘆——你要是個女孩兒多好!
沒錯,我的母親也是個蠱女,如果我和她一樣,就不會如現在這般悲慘。
下落不明的阿咪,是不是也如我師父一樣的結局呢?
我不知道。但是,我的身上,畢竟也流着她的血,我從心裡,也認爲我是個女子,我也很想像阿咪一樣,成爲一個蠱女。
我走了,我離開了南洋,這個我從未留戀的地方,我知道未來的方向,那傳說中神秘的花蠱,我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