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塗抹着開始要換新葉的梧桐落葉，微風吹拂，撒落一地金亮的輝煌。
慕容師傅叫過來三姐妹對她們說：“看你們個個笑得像泥菩薩變了形，成何體統。今天來的客人很尊貴，晚上的飯你們就在廚房裡吃，菜我給你們留了一份。”
她們不知有多少次這樣的經歷，家裡凡來了比較陌生的男客人，她們都不能上桌子吃飯。所以都習以爲常了，她們看也不看一眼父親像雞啄米一樣點頭。
第一餐晚飯是慕容師傅請我們吃的，慕容師傅聽說我們今天到，中午吃過飯後就開始殺雞、殺鵝準備晚餐，所有的飯菜都是農家的。八斤多重的家養大公雞，配名貴中藥天麻、三七燉了半臉盆。鵝肉是紅燒的，一塊一塊像磚頭一樣厚重。炒了當地最著名的特色菜回鍋肉，切得薄如燕皮的回鍋肉炒青椒，花花綠綠好看又香得出奇。紅豆酸菜湯也是地方上的一絕，是這裡的人一日三餐必喝的湯。酒是用玉米自制的，當地人叫包穀酒，泡上了紅豆杉樹皮，能特別滋陰壯陽抗癌，聽說女人喝了還特別的養容。
這裡的民風純情純樸，喝酒只用大碗盛。依照風俗我坐在了上位，慕容師傅則坐在主位，其他人依次隨便入坐。三位美女則沒上桌子，換成慕容師傅的話說，家中來了珍貴的客人女人不能上桌同座。
天還沒有黑，已經開了燈，大廳裡頓時燈火通明，無數的銀絲沐浴着每個人的臉頰,只是150瓦的白熾燈太剌人眼球。慕容師傅站起來舉着碗笑哈哈地說：“各位領導，兄弟朋友，你們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了，來，我先敬你們一口。”
說完端起大碗自己先喝了一大口。我們紛紛站了起來跟他喝了一口。我側目而視了他的碗，好酒量，半碗下去了。我暗暗地驚歎，六十多度的白燒呀，酒量差一點的二兩灌下去，早就頭暈轉向，不知東南西北了。
大家剛坐下不久，我站了起來，抿了一下嘴，雙手端着碗說：“慕容師傅，謝謝你的盛情款待，我們吃住在這裡，也許會給你家帶來不便，還望您多多海涵。來，兄弟們，我們回敬一口。”
我先喝了一大口，感到咽喉火辣辣地燒，忍不住還咳嗽了幾聲。
兩口酒下去，我們的兄弟們，酒量好的也剩半碗，差的人一碗酒幾乎沒動。慕容師傅“咕嘟”一聲乾脆利落，碗卻見底了。
我想給他斟酒，還是束冰眼尖，從桌子下拿起了能裝十斤的塑料桶，可被慕容師傅擋住，他說：“肖工程師，你們第一次到我們家，一碗酒是少不了的。你看，你和你還有幾個小兄弟的碗。”
說完他舉起了自己滴酒不漏的空碗，在每個人的面前晃動，眼睛卻飄向束冰一碗滿滿的酒。
剩半碗灑的老胡替我們壯膽說：“他是東道主，我們只能客隨主便了,如果用上不好聽的話，就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喝吧，這可是地道正宗的家釀酒，不可多得的喲。別看在酒店喝什麼幾佰元一瓶的酒，哪幾次不是花錢喝假酒呢？花冤枉錢喝假酒，喝壞了身體喝壞了胃，喝得和老婆背靠背。”
言畢，“咕嘟”一聲碗也見了底。
我受老胡的啓發，看了慕容師傅一眼說：“好，有道是，恭敬不如從命，我喝。今天碰上盛情款待的房東，我寧願傷身體，也不願傷感情。”
話音剛落，我就像牛喝水一樣，一口氣把酒碗喝了個底朝天。喉嚨處像冬天裡的一把火在燃燒，咳，咳咳……我急促地咳嗽起來，我拍打着像火燒的胸口，通紅的臉變成紫色。
大家看到我出洋相的樣子，酒桌上的笑聲頓時像歡樂的海洋。
老牛看了殷明一眼，帶着剌說：“領導都不怕死，難道你們年輕人還怕一碗酒不成？幹呀！”
殷明會意站了起來，一隻腳踩在板凳上，回敬了一眼，聲音如崩豆：“我代表年輕人先敬牛高工一碗。”
從殷明的眼神裡，明顯對老牛的話不滿意。
老牛擄起袖子，一雙牛眼怒目而視，一拍桌子端起了碗。
眼看着他們兩個臉紅脖子粗要鬥起來，我出面打圓場：“尊老愛幼是我們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你們倆個做得很好。你們看我的碗，第一碗酒大家都清了。”
我舉起空碗給他們看。
桌面上頓時又熱鬧起來。“咕嘟、咕嘟”的喝酒聲不絕於耳，不多時，碗都見了底。只剩束冰看着酒，心顫顫地抖。
她們三姐妹在廚房聽到這裡熱鬧，都探出頭捂着嘴在笑。慕容師傅笑得最歡，盛着一塊雞肉的碗被他的左肘碰倒，還好雞肉掉在桌面上，他把它夾了起來放回碗裡，於是桌面上留下一塊很大的油漬。全桌的人都笑了，笑聲和酒肉香飄過窗外，瀰漫在濃濃的夜色裡。
束冰的酒
量最差，平時是滴酒不沾的人。看到慕容師傅送來關切的眼神，會意一笑，站了起來唾沫星子滿天飛地說：“親愛的房東，感謝你的熱情款待，感謝你做出來的酒肉飄香。你那漂亮無比的二美女，憑她的國色天香，將會揚名四海。我很願意把我所學，毫不留情地傳教給她，憑她的聰明才智，一定前途無量。他話鋒一轉，說：我從小到現在爲止，幾乎滴酒不沾，不過今天卻不能掃了你們的雅興，只好捨命陪君子了，我喝。”
說完皺了皺眉，嘴一抿咕嘟，咕嘟，像喝白開水一口氣喝到只剩小半碗。他忙用雙手扇着從口裡冒出的絲絲酒氣說：“哇噻，好凶、好烈的美酒，只可惜我不勝酒力。”
又是一陣歡笑。還是慕容師傅笑得最歡，笑得眼淚從他的眼角流出。慕容師傅收住起笑容，看了束冰一眼咧咧嘴，滔滔不絕地說：“感謝你對我女兒的厚愛，相信有你們這羣大學生的幫助和關愛，我的女兒會很努力學習的。他看了一眼束冰話鋒一轉又說，年輕人就是厲害，滴酒不沾的人，也一口氣敢幹將近一碗的酒，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
他又接着說：“喝高濃度酒是有竅門的，小口是辣，大口也是辣，就是要大口大口的喝，這叫長痛不如短痛。”
我暗想：慕容師傅真會總結，沒有喝上幾噸酒，這樣的經驗是總結不出來的。
慕容師傅搶過束冰剛要舉起的酒桶說：“束冰，我來，在我的家裡那裡敢勞駕你斟酒。”
他站了起來，穩如泰山地依次給大家斟了酒。好酒量的人，經不起主人的深情厚誼，碗裡的酒又滿了起來。酒量差的人，死活不讓主人倒酒，主人也不能太強求只能給他意思意思了。最後他給自己放在桌子上的碗斟得滿滿的，又怕溢出來浪費，忙伏下身，伸長脖子先呷了一大口，大家看到他鼻尖已經碰上酒面，又引來一陣的歡聲笑語。
慕容師傅擡起頭瞥我一眼，我覺得他的目光分外犀利。右肘碰了一下我左肘說：“肖工程師，我們大家喝一口好不好？”
我故意打岔說：“好呀，不過我的酒太滿了，怎麼端碗啊。”
“我們這裡有‘茶七飯八酒十分’的說法，意思說給客人斟酒時要斟滿，茶只有倒七分，飯盛八分。以表達熱情和敬意，我這麼尊敬你，難道你還有意見不成？”
看着碗裡漂亮的淡黃色美酒在晃動，誘人的香氣在空中飄逸，我爽快地迴應說：“好，原來這裡有這麼濃厚的民族文化韻味，我喝，這麼滋陰壯陽的好酒不喝才傻呢。大家喝呀！”
我輕輕地呷了一口。其它人也一齊響應，“咕嘟，咕嘟”喝酒的聲音參差不齊。
他夾了一塊胸脯肉放在我的湯匙上說：“來，吃雞肉呀，正宗農家的，你們平時在酒店裡是吃不到的喲。”
他還給每人挑了一塊，自己夾了一塊堆積如山的雞屁股，津津有味地咬了起來。
桌面中間，放着半小碗的沾水，配有細細的薑絲，搗爛的蒜頭，花花綠綠的小蔥花和碎片狀薄荷，飄起絲絲縷縷的濃香瀰漫了整個大廳。
我夾起湯匙上沉甸甸的胸脯肉，在沾水裡滾動了一圈，放在嘴裡咬了一口，非常的咂嘴，香香的沾水從嘴角流出，我急忙拿過面巾紙一邊擦一邊說：“吃雞是有講究的，肉，大家可隨便吃，但有一樣可不能隨便吃，你們知道嗎？”
我故意賣了一個關子。
李怡然接過我的話搶着問：“都是雞肉，還有哪個不能吃的呢？除非是骨頭。”
我順着醉意吹起了牛皮： “我們中國五千年的歷史文化源遠流長，一直以來都很注重禮儀。不但有茶文化，酒文化，還有飯文化，煙文化……”
我的話被坐在旁邊的殷明打斷，他似醉非醉地問：“肖總，你搞錯了，還是酒醉了，中國文化中哪有什麼飯文化煙文化呢？”
他的話很有煸動性，正要喝湯，吃肉的人頓時停下手中的器具，用眼睛向我這邊瞄。
我掃了大家一眼，把眼睛停在慕容師傅的臉上。一口酒涌向喉嚨差點讓我現場直播，顯然有點醉意。我一本正經地說：“有呀，吃飯也很多學問的喲。首先要講究座位，分清那個是上座。俗語說得好，不信且看筵中酒，杯杯先勸有錢人，這在飯場上最看得到的。現在社會上流行一句話說：‘常跟領導一起吃飯，當官是遲早的事’，你想當官就要多多陪領導吃飯，這話富有哲理。當然嘍，我們國家地域方圓廣袤，各地有不同的風俗習慣。有的地方，雞頭是專門留給客人吃的，你不吃主人還不高興，認爲瞧不起他。而有的地方，雞頭是萬萬不能動的，你不懂吃了，主人會臉面無光，覺得小看他了。”
慕容師傅知道我話中有話，讀懂了我的意思，回敬了我一眼，聲
音提高了分貝說：“大家快吃呀，我們這裡的雞頭就是留給客人吃的，按工作職務，這雞頭非肖工程師莫屬。”
我來不及擋住，他已經把雞頭夾到我的酒裡說：“這是雞頭酒，按規矩，你先喝一大口。我吃雞屁股，喝一小口做陪，其它人隨意。”
說是他喝一小口做陪，也不看大家，自己身先士卒喝了半碗下去。
看他如此的豪爽，我們大家有點面面相覷。我的雞頭酒是肯定要喝的，我自己先喝了一口說：“來，兄弟們，喝大口點，長痛不如短痛。”
我們碰碗，有人的酒溢了出來，於是湯裡濺起一朵朵像小蝦翻騰的浪花。有人把半大碗酒乾了，有人說索性等最後一口喝了算球。
束冰手裡拿着巴掌大的雞爪，吃着當地最地道的酸菜紅豆湯，帶着有點醉意紅着臉說：“大家多吃一點紅豆酸菜湯，它不但能解酒，紅豆可很有詩意的喲。”
我漲着紅紅的臉故意把氣氛調起來問：“紅豆還有詩，快…快念來聽…聽！”酒真夠勁的，我的舌頭已經有點不聽使喚，打着結。
束冰已經有了幾分醉意道：“好呀，這酒真不錯，我們大家再喝一口吧。”
他呷了一大口酒放下碗，豪氣就上來了，站起來條條是道又斷斷續續地說：我朗誦的唐詩，作者，王維。只因他經常出入長平公主的住所，這樣慢慢日子久了，自然在王維心中產生一種不能解釋的情懷，於是有了相思之戀，特寫下這篇詩。他吟道： 《紅豆》“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摘，此物最相思。”
幾個大學生異口同聲地說：“哇噻，這詩寫得太有詩情畫意了,現又出自高材生的口，朗誦得有血有肉的，只是酒喝得多了有點結巴，美中不足的。”
當了領導，總是要做總結的。估計天色也已經不早了，於是我端起碗站了起來說：“兄弟們，大家端起碗，是漢子的全乾了。我們大家來自五湖四海，千里迢迢能走在一起就是緣分，往後我們大家有福共享，有難同當，不管是工作還是生活，大家都相互理解、照顧。人的一生忙忙碌碌，只爲二件事，一是怎麼做人，二是怎麼做事。做人要不怕吃苦，命運要自己牢牢地掌握，如果命運讓別人主宰，那就完了。做事不要計較得失，紮紮實實，勤勤懇懇的人前途無量。領導曾在大會上多次說過，被派出到省外的不是精英就是種子。希望大家，特別是你們年輕的大學生們，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不要有後顧之憂，放開手腳大顯身手地幹吧，在人生的道路上唱出最紅火、最亮麗的青春之歌……”
我的話被他們前後不一的掌聲打斷。幾個大學生幾乎異口同聲地說：“謝謝領導的關心鼓勵，我們會有所作爲的。”
對於他們的回答，我感到很滿意。我掃了大家一眼，自己先舉起筷子，說：“大家快吃雞肉、鵝肉呀，這麼多雞肉、鵝肉不吃，客氣幹嗎。慕容師傅爲我們殺雞宰鵝，難道是拿給大家看的嗎？”
說完，我身先士卒夾起了一塊鵝肉。
慕容師傅立刻附和，並開起了玩笑，說：“肖總說得對呀，大家多吃一點呀。雞、鵝都煮熟了，又不能再拿去市場上賣。”
老實說，本來大家就很想吃這不可多得的家雞、家鵝肉，只是初來乍到，礙於對慕容師傅還不熟悉，故不敢放肆。如今聽我和慕容師傅一說，大家就放開了“手腳”鉚勁地吃。於是，一陣“風捲殘雲”過後，裝肉的大盆裡只剩下“殘枝敗葉”的雞、鵝骨頭了。
這些新大學生是第一次喝包穀酒，自然而然就喝得多。酒雖濃烈，但泡過了紅豆杉樹皮，還是感覺挺順口的。加之有主人的熱情款待，有我喝酒的豪情壯志，有大家不拘小節的濃濃氣氛，不覺中都喝得月朦朧，鳥朦朧的，就連慕容師傅也喝得東倒西歪。一張張通紅的臉，在白熾燈的銀光照耀下，像天邊即將西下的夕陽。
山村的夜晚萬籟俱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莊稼人早就進入了夢鄉。一絲絲的山風夾雜着涼意，無孔不入地吹着掛在牆壁上的衣襟，也鑽進溫暖的被窩。一路的奔波和酒足飯飽後的睏倦，有的人連腳都沒洗就滾到了牀上，做起了南柯一夢。我這個被他們譽爲銅牆鐵壁、鋼鐵戰士的武林高手，也經不起酒精的麻醉，倒在牀上竟然鼾聲雷動。偶爾可聽到遠處幾聲“汪汪”的犬吠聲和主幹公路上汽車摩托車此起彼伏的喇叭聲。
……
剛收起作業本的大姐說：“二妹你聽，廚房裡有動靜，好像怪怪的，我們去看看。”
二妹豎起耳朵聽了一會，拉着大姐和小妹的手，恐懼地說：“我很怕，我們一起去看嗎。”
平時膽量最大的小妹順手抄起一根木棍，比劃着說：“如果是小偷我就敲他的腦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