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出事之前見到異像

離開了建築物,上了雪車,由張堅駕駛,同茫茫的雪原,疾駛而出。

儘管已戴上了深黑色的雪鏡,可是向陽光之下的雪原看人了,眼睛仍然不免有點刺痛,雪的反光十分強烈,要是沒有雪鏡的話,在十分鐘之內,就會令眼睛受到嚴重的損害。

開始駛出去時,還可以看到雪原上,有一些探險隊員在活動,駛得遠了,甚麼人類的活動也見不到,整個死寂的世界中,只有我們一輛雪車在向前駛,雪車的撬在雪地上劃出三道痕跡,但立時又被強風吹起積雪,淹沒無蹤。約莫一小時,我們纔到達了一個海灣,那海灣十分狹窄,巨大的不規則的冰塊,擠滿在海灣附近,看來晶瑩奪目,幻出絢麗的色彩。

海灣中的海水,全結了冰,張堅把雪車直向海面的冰層駛去,在巨大的冰塊之間,穿來穿去,顯然他對海面上堆積的冰山,十分熟悉。雪車在那些奇形怪狀的冰山之中經過,猶如置身於一個幻境之中,環境之奇特,不是置身其中,真是難以想像。

在給了冰的海面上,又駛出丁將近半小時,前面忽然出現了一大團霧氣,那更是壯觀之極。在冰天雪地之中,忽然出現了一大團熱霧,足有二十公尺高,熱霧在不斷向上冒看。

熱霧在冒到了一定的高度之後,因爲寒冷的空氣,而使得冒上來的熱霧,全都變成了細小無比的冰層。

那些冰層,有的四幹飛濺開去,有落在熱霧之中,重又溶化,在陽光的照射下,幻成一圈又一圈的彩虹,以致整大團熱霧,看起來就像是一朵巨大無比,彩色絢麗無比的大花朵。

我看看自然界形成的這種奇景,忍不住發出讚歎聲來。張堅道:“這是我們已經發現的最大南極溫泉,溫泉聯結看一股海底暖流。我真不懂,人類對自己居住的地球,所知還如此之少,卻拚命去探索地球之外的事物,真不懂那是甚麼心態。”張堅經常發這種牢騷,我也不以爲意。他又道:“那股暖流,我去年才發現,它竟然存在於超過兩幹公尺厚的冰層之下,真是自然界的奇蹟,等一會,潛艇就會沿看這股暖流前駛,你纔可以體會到地球上的最大奇景。”

我凝視看那團濃霧:“你的小潛艇在甚麼地方?”張堅向前一指:“就在那裡。”

我循他所指看去,看到在熱霧之中,依稀有看金屬的閃光。

張堅停下了雪車,我們一下車,就聽到熱霧噴發出來時,那種轟轟發發的聲音,細小的冰層掉下來,落在我們身上,轉眼之間,身上便佈滿了這種冰屑。而當我們進入了熱霧的範圍之內時,冰層又迅速地溶化,變成一顆顆細小的水珠,又很快地變成了一片濡溼。

直到進入了熱霧的範圍之內,我纔看清楚了那個溫泉,溫泉噴起的高度不是十分高,大約只有三公尺左右,可是它的溫度一定相當高,所以了形成了那麼大的一團熱霧,而且使它附近的冰層溶化,形成了一個直徑約有二十公尺的小湖。

在這個小湖的邊緣,冰層光滑如晶,那是冷和熱不斷鬥爭所形成的一種奇異的現象,彷佛是大片水晶,經過巧手匠人打磨過。

張堅剛纔說過,這股溫泉,和海底的一股巨大暖流聯結看,我不禁也佩服起張堅的勇氣來。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聽來容易。但當他最初,駕看小潛艇,在這個溫泉池中潛下去的時候。需要多麼大的勇氣。若不是他對於科學探索,有者殉道者的精神,絕做不到這一點。我用戴看厚手套的手,用力在他的肩頭拍了一下,表示我的敬意。他顯然知道我的心意,也回拍了我一下。

這時,我也看到了那艘小潛艇。

小潛艇的樣子相當奇特,和一般傳統觀念上,潛艇一定是梭子型的大不相同。乍一看來,它的形狀,更像是一輛密封看的大卡車大小也和一輛大卡車差不多,它停泊在溫泉池的旁邊。

通向溫泉的冰層,其滑無比,我們兩人要小心扶持看,才能小步前進。低頭望向冰層,冰層晶瑩透徹,不知有多麼深,自己的倒影,清晰可見,簡直令人目眩。

張堅指看腳底下的冰層“在暖流旁的冰層特別晶瑩,你看,至少可以看到三公尺以下冰層中的情形。”我點頭表示同意,張望又道:“這就是我能在海底暖流中,看到冰層中怪異現象的原因。”一直到這個時候,張堅才說了一句比較實在的、有關他發現的奇怪現象的話:原來他發現的奇怪現象,在冰層之中。

這令我大惑不解,冰是就體,在冰層之中發現的東西,再怪異,也一定可以形容得出來的,因爲不論是甚麼東西,在就體的冰層之中,一定維持形狀不變,就算是樣子再古怪,照看它來一筆一筆描,也把它描出來了,何以張堅會一再說無法形容呢?我這樣想看,並沒有發問,因爲反正不多久,就可以親歷其境了。

我們來到了池邊。攀上了小潛艇,張堅打開了艙蓋,我們兩人滑了進去,彎看身子走了兩步,各自坐進了一個座位。

兩個座位緊貼看,相當窄小,前面是密密麻麻的儀表板,和約有五十公分高,一公尺寬的觀察窗。

我已聽張望解釋過這艘小潛艇的各種功能,知道潛入海底,不但可以藉觀察窗觀察外面的情形,還可以通過雷達探測,和聲納探測,把探測的結果,反映在螢光屏上,電腦控制的探測設備,還可以立即告訴駕駛人,那是魚還是礁石,是冰層還是大團的海草,等等。

而且,在潛艇外,還有兩條十分靈活的機械手臂,可以隨心所欲採集標本。張堅交給胡懷玉的,內有生物胚胎的冰塊,就由這種機械臂採集。

張堅已開始忙碌地把許多控制掣按下去,許多控制燈開始閃閃生光。由於控制系統實在太複雜,我一點也幫不上手,只好看他忙看,一個螢光屏上顯出一行一行的文字,表示看各方面的操作是不是正常,我還看得懂,所以我不斷地告訴他螢光屏上所顯示出來的結果。電腦宣告一切都正常,潛艇可以良好運行。

張堅吸了一口氣:“我們要開始潛下去了,一潛進水中,頭頂上就是超過兩千公尺厚的冰層,一切通訊,全部斷絕!”我道:“我知道,有一次,我想和你聯絡,基地就告訴我,你在冰層之下潛航,沒有任何方法可以和你通訊聯絡。”張堅伸手在臉上抹了一下:“和外界斷絕聯絡,會給人心理上一種巨大壓力,所以我習慣在下潛之前,先和基地聯繫一下。”我笑道:“只管照你的習慣去做。”張堅也笑看:“我怕你笑我膽小”我由衷地道:“如果你還算膽小,那麼世界上沒有勇者了。”張堅聽得我這樣說,十分純真高興地笑,順手按下了一個按鈕,沉聲道:“基地,這是暖流,這是暖流,作潛航前的通訊。”一具小巧的擴音器中,立時傳來了回答:“暖流,你通訊來得正及時,有緊急情況,請你等一等,隊長在我你。”張堅和我都忙了一忙,互望了一眼,過了極短的時間,又響起了另一個聲音,聽來急促而憂慮:“張堅,我是隊長。”我和張堅同時問:“甚麼緊急情況。”隊長喘了一口氣:“半小時之前接到的消息,由田中博士駕駛的那架飛機”我才聽到這裡,已經遍體生寒,隊長的聲音在繼續:“……遇上了一個大風雪團,基地只收到了他半句求救訊號,就失去了蹤跡,拯救隊已經出發,不過……不過……恐怕……”。聽到這裡,我和張堅,才從閉住氣息的情況之下,緩過一口氣,不約而同,一起發出了一下低呼聲:“大風雪團”我對南極的情形不算是很熟悉,可是也知道甚麼是“大風雪團”。

那是一股強烈的旋風,把地面上的積雪,卷向空中所形成。

這種大風雪團,小則直徑十公尺左右,大可以到接近一公里,視旋風風勢的強刊明度來決定。大風雪團可以貼看地面飛旋,也可以在幾百公尺、幾十公尺的高空急速旋轉。

別看雪花平時那麼輕柔,可是由於旋風力量的帶動,雪花在強大的壓力之下,會迅速凝聚,變成大小不同的冰塊,記錄中曾有超過一百公斤重的大冰塊,在大風雪團之中,急速地旋轉,別說是一架小型飛機,就算是一輛坦克車,如果被大風雪團捲上了,只怕也會成爲碎片。那是南極雪原上最可怕的一種災害,曾經有一個探險隊的所有一切,包括隊員和堅固的建築物,在大風雪團的橫掃之下,全部消滅,連一丁點兒痕跡都未曾留下!那架小飛機遇上了大風雪團,我一聽到就遍體生寒,不是沒有理由的。

剎那之間,我腦中幾乎只是一片空白,我所想到的只是溫寶裕。

溫寶裕在那架飛機上,當然還有田中博士,可是我對田中博士沒有感情,對溫寶裕卻有。我思緒紊亂之極,我想到,如果我答應了溫寶裕的苦苦哀求,讓他留在基地上,他就不會有事。雖然我要他立即回去,是爲了他安全,但結果,那架飛機卻遇上了大風雪團!我和張堅都怔住了不出聲,隊長的聲音繼續傳來:“張博士,你聽到了麼?”張望喘了幾口氣,才軟弱無力地回答:“我聽到了,天,田中博士,天,還有那可愛的孩子。”隊長徒然尖叫了起來:“可愛的孩子?他是可惡的小魔鬼,是你那個該死的朋友把他帶來的?再沒有比他們更該死的了……”隊長接下來的話,是一連串只有人在喪失理智之下才會罵出來的髒話。聽得我心驚肉跳,等他罵完。我才道:“不是我帶他來,而是他騙過了一些人,偷上了那架飛機的。”隊長仍處在極度的憤怒之中:“那你一發現他在飛機上,就該把他推下去。”我嘆了一聲:“隊長先生,你的建議,合乎情理嗎?”隊長當然知道他的建議不合情理。那隻不過是他怒極的話。所以,我只聽到他呼呼地喘看氣,我定了定神:“這小魔鬼做了甚麼事?”隊長喘了半晌,才通:“小魔鬼和田中博士的對話,基地的控制站一直都收到,他要田中博士別飛得太高,好讓他仔細觀賞南極的景色。”我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呻吟聲,田中博士看來是老好人,不會拒絕溫寶裕的懇求。

我無助地問:“飛機上有很好的雷達設備,應該可以及時避開大風雪團。”隊長道:“本來可以,可是當時飛機正在兩座冰山之間的狹谷中飛行……”張堅發出了一聲驚呼:“天,這似乎不能單怪孩子,田中博士應該知道這種飛行的危險性,兩座冰山之間……氣流,已足以摧毀飛機了。”隊長悶哼一聲:“基地的控制站也曾提出嚴重的警告,可是……這其間,田中博士和那孩…孩…子之間有幾句對話,不是很容易弄得明白,似乎他們有非向前飛去不可的原因……”我和張堅互望了一眼,隊長的聲音,聽來又是憤怒,又是哀傷:“他們進入了峽谷,大風雪團迎面而來,就算雷達發現,他們根本沒有躲避的機會。”我和張堅沉默丁片刻,隊長又道:“照情形來看,派出拯救隊實在是沒有意義的事。”我陡地叫了起來:“不,一定要派出去。”隊長悶停了一聲:“已經派出去了。”我轉頭向張堅望去,張堅立時明白了我的意思:“請告訴詳細的出事地點,我們取消潛航行動,趕到出事地點去。”隊長咕儂了幾句,不是很聽得真切,然後報出了一連串的數字和術語來。

隊長用的是探險隊員使用的專門代表地點的名詞,我不是十分聽得懂,可是看張堅聽了之後的神情,也可以知道那地點,不會是甚麼風和日麗的好去處。

張堅聽了之後,喃喃地說道:“天,那峽谷……是一個巨大的冰川。”隊長又悶哼了一聲:“他們是在一干二百公尺的空中迎面遇上大風雪團,峽谷下面就算是柔軟的彈牀,也不會有甚麼分別,你們要去的話,可以不必經過基地,或許可以和拯救隊會合,不過別太接近,現在是暖季,你應該知道太接近巨大冰川的危險。”張望一面答應看,一面不由自主地,震動了一下。

在南極,有看大大小小,不計其數的冰川,冰川在寒季,幾乎絕對靜止,在暖季,有看緩慢的移動。這種緩慢的移動,幾乎不能被人所覺察。可見卻產生巨大的力量,可以破壞一切。

張堅已經停止了通話,我聲音苦澀:“如果根本無法接近,拯救隊……又有甚麼用?”張堅苦笑:“是沒有用,只不過是循例在出事之後,要有拯救隊出動。”我略想了一想:“我們還是要先回基地去,基地有直升機可以……”張堅一聽得我這樣講,尖叫了起來:“你瘋了,在南極冰川的峽谷中使用直升機?就算沒有大風雪團,你可知道峽谷中的空氣對流速度是多少?”空氣對流速度就是風速,在兩邊是高山的地形中,風速通常會更高,直升機在強風之中,最容易失事,我自然知道這一點。而且,事實上,探險隊的直升機,只是近距離的聯絡之用,這一點,我也一樣知道。可是我還是固執地道:“那怎麼辦?雪車無法接近冰川,直升機又危險,總要有甚麼辦法接近一下出事的地點纔好。”張望的口脣掀動一下,但是沒有說甚麼。

他雖然沒有出聲,但是地想說甚麼,我是可以肯定知道的,他是在說:接不接近出事地點,都是沒有意義的事。

我長嘆了一聲:“你也知道,溫寶裕他曾要求我留他在基地。”張堅說道:“全是他闖出來的禍。”我又嘆了一聲,忽然想起隊長的話來:“也很難說,不是說有一段對話,不是很聽得明白,可是聽來像是他們有非飛進那峽谷去不可的理由?”張堅望走了我好一會,手放在一個控制鍵上,神情十分猶豫不決,我一看這種情形,忙道:“你別亂來,我們先得到基地去。”張堅又猶豫了一下:“我看到過的……那種情形……那種現象可能不會一直等看我們……它可能會消失,再也看不到。”我堅決地道:“看不到就看不到好了,如果現象會消失,就證明那並不重要,不值得去研究。”張堅緩緩搖看頭,喃喃地道:“我不作出發前的聯絡就好了,現在我們早已進入海底的暖流了。”我心情極其沉重,以致令得講起話來,也粗聲粗氣:“不會耽擱你多少時間,只要我不死,總跟你到海底去一次就是了。”張堅用一種十分吃驚的神情望看我,我也覺得自己說的話太重了一點,勉強笑了一下:“你未必見得會相信甚麼不祥之兆,一語成識這類事吧。”張堅並沒有回答我,只有用力搖看頭,同時,打開了潛艇的艙蓋,扳下了所有的掣鈕。

我和他一起擊出了潛艇,再登上雪車,駛回基地。

這一來一去之間,只不過相差兩個多小時,可是心情輕鬆和沉重,卻猶如一天一地。

基地建築物前的空地上,雪車駛來駛去,顯得十分忙碌,一進去,隊長就迎面走了出來,他先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後轉過身去,背對看我,對張堅道:“真可惜,田中博士是那麼出色的一個科學家。蘇聯、法國和日木的探險隊,在知道了消息之後,也都派出了拯救隊,可是,全世界的拯救隊都出動,我看也沒有用了。”我知道隊長對我十分不諒解,但是我還是道:“我想請求使用直升機,飛近失事地點去觀察。”隊長像是有一塊冰突然自他的衫領之中滑了進去,失聲怪叫了起來:“甚麼?你要駕直升機飛進峽谷去?除非我是加倍的白癡,纔會批准。就算只是普通的白癡也不準。”我明知一定會碰釘於,看來一點希望也沒有,我只好悶哼一聲:“我不會死心的,我有許多朋友,可以請他們運適當的飛行工具來。”隊長几乎是向看我在吼叫:“是,當工具運到,或許你可以發現他們的一隻手,一隻手指,封在冰中,希望你發現的手還有生命,會向你招手,感謝你去看看他們的殘骸……”隊長講到這裡,在一旁的張堅徒然叫了起來:“住口,別再說下去了。”隊長徒然住口,我向張堅看去,心中暗暗吃驚,因爲張堅那時的神情,可怕之極。一個人若不是受了極度的驚恐,那驚恐超乎他能忍受的程度的話,絕不會現出這種可怕的神情來!這多少使我感到有點愕然。因爲剛纔隊長所講的話,雖然過分,而且使人感到噁心,但是張堅也沒有理由會有那麼強烈恐懼的反應。

這使我心中十分疑惑,張堅轉過了身去,背對看我們,隊長走了定神:“對不起,我實在因爲太激動了,講話沒有法子動聽。”張堅發出了一下近乎硬嚥的聲音:“是,是,沒有甚麼……”這時,另外有人奔過來,向隊長道:“拯救隊有消息來,說是現場附近,天氣算是十分好,可是他們無法接近峽谷,只是利用了一個高地,用長程望遠鏡觀察,甚麼也沒有發現。”隊長喃喃地道:“這是意料中的事,偏偏還會有傻瓜自以爲可以開創奇蹟。”他口中的“傻瓜”,顯然指我而言,這不禁令我感到十分惱怒。老實說,隊長他心情不好。難道我心情好得很了?而且,許久以來,加在我身上的不算是佳譽的形容詞也相當多,但被人稱爲“傻瓜”的機會,倒不是很多。我立時冷笑一聲:“意外一發生,你就認定了沒有希望,那還救援甚麼?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用得看望遠鏡,救人而用望遠鏡,那纔是希臘神話中的事。”隊長怒道:“依你怎麼說?”我一挺胸:“駕直升機,飛進峽谷去,作近距離的搜索。”我不等他再開口。

一伸手,手指指住了他的鼻尖:“你自己不敢去,我去,我可以告訴你,即使是傻瓜,只要肯行動,都有創出奇蹟的機會。”隊長怒極反笑:“好,好,算我是加倍的白癡,我批准你去。”張堅轉回身來:“你們兩人怎麼啦,吵得像小孩子。”隊長吼叫了起來:“別將我和小孩子相提並論。”我已經大聲道:“謝謝你批准,我該向誰下令,請他準備飛行。”隊長立時道:“我會下令,但是你必須在飛行書上簽名,證明那純粹是你個人的自願行動。”這時已另外有幾個人,聽到了爭吵聲,走了過來,這時卻一起靜了下來。

張堅厲聲叫了一下我的名字,我揚起手來:“不要再勸我。我已決定了。”人人都望看我,我道:“各位都是見證,我堅持要去,任何人不必對我的安全負責。”各人仍是靜得出奇,過了一會,張堅才道:“你一定要去,我和你一起去。”我哈哈笑了起來:“不必了,世上少了一個傻瓜不要緊,少了一個科學家,可是人類的大損失。”張堅漲紅了險,隊長吞了一口口水,嘆了一聲:“好,對你的惡評,我道歉,你至少可以接受盡量安全的設備,那需要一點準備的時間。”我想了一想:“也好,反正一直是白天,我想趁這機會,聽一下失事飛機上的對話。”隊長悶哼了一聲:“冷靜下來也好。”我立刻反脣相譏:“冷靜下來之後,我更可以肯定自己的行動是必須的。”隊長氣得臉色鐵青,張開了雙臂,大聲道:“大家爲這位朋友祈禱吧。”他說看,大踏步走了開去,張堅苦笑,和幾個人低聲交談看,等他講完,那幾個人帶看我們進入了基地的通訊室。

通訊室有看極其完善的設備,其中一個人在一組儀器之前,操作了一會,通訊室中所有的人都靜了下來,然後,就傳出了溫寶裕和田中博士的對話。

一般來說,這種對話都不是很清楚的,但是這段對話,卻十分清晰。全是溫寶裕讚歎南色的壯麗。溫寶裕十分懂得言談的技巧,他的話,顯然引起田中博士的談話興趣。接下去,就是田中博士講南極風光的美麗。

然後,田中博土提到了南極的一個奇景,冰山與冰山之間的峽谷,景色更是奇特,溫寶裕在這時,就開始慫恿田中博士把飛機飛過這樣的一個峽谷,好讓他開開眼界。

在這裡。基地人員發出了警告,告訴田中博士,這樣做十分危險。

田中博士當然收到了基地的警告,但是溫寶裕這小魔鬼卻繼續引誘看他,說甚麼這飛機本來就是爲南極探險而設計的,要是連這種行動也不能的話,那麼還不如不要用這種飛機的好。

他又講了不少話,田中博士意動了,答應他的要求。田中博士對自己的駕駛技術,顯然十分有信心,這時,他還對基地說:“不要緊,我也不是第一次駕駛過冰山之間的峽谷,我實在無法拒絕這位熱愛南極的小朋友的要求。”當錄音帶放到這裡時,不止是我一個人,都發出了低沉的咒罵聲。

再接下來,就是溫寶裕歡樂的呼叫聲和田中博士呵呵的笑聲,顯然這一老一少兩個人,在南極奇麗的景色之中,得到了極大的樂趣。

在大約十分鐘之後,又是基地的警告:“博士,請注意,在你飛行的峽谷中,雷達顯示可能有大風雪團。”博士的回答是:“知道,我們不會深入峽谷,已經開始升高飛出峽谷,大風雪團對我們……”博士的話,就講到這裡爲止,這並不表示博士和溫寶裕之間不再有對話,他們還在繼續講話,那一段對話,直到通訊斷絕爲止,時間並不是十分長,也就是隊長所說的“不是很聽得懂”的那一段話。

先是博士突然中斷了和基地的對話,他的話,是被溫寶裕的一下驚呼聲打斷溫寶裕的驚呼聲,事實上是一句十分驚惶的話:“博士,你看。”溫寶裕叫了一聲,博士的話就停止了,接看,是一下明顯的吸氣聲。一般來說,當人在看到了一種極其奇異和值得令人驚訝的事情或景象時,會不由自主地吸氣。

一所以,這一下吸氣聲,可以證明田中博士在這時,看到了甚麼極奇異的景象。這種景象由溫寶裕首先發現的,他也覺得奇訝,所以才叫田中博士看。可是爲甚麼溫寶裕的驚訝,反倒不如田中博士之甚?我也立即有了解釋,因爲溫寶裕對南極陌生,所以他看到的景象雖然奇特,也可能認爲那是在南極冰山峽谷中所應有的。但是田中博士卻不同,他對南極極其熟悉,一看就知道那種景象極不尋常,所以他才如此驚駭。(他們究竟看到了甚麼?)在博士的一下吸氣聲之後,溫寶裕急切地道:“博士,接近一些。”博士道:“我已經盡力了,氣流不怎麼對,你注意雷達上的反應,我再接近些,天,這不可能,這些冰,存在南極以百萬年計,那不可能……”溫寶裕徒然叫了起來:“雷達上顯示有東西正在接近我們。”田中博士卻像是完全不曾聽到溫寶裕的警告,直到溫寶裕又發出了同樣的警告,他才以十分激動的語音道:“不管它,我要弄清楚,一定要弄清楚。”溫寶裕的聲音之中有了怯意:“博士,那……很不尋常?”博士的聲音中有看狂熱:“不尋常?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我……”溫寶裕徒然驚叫起:“博士,前面甚麼也看不見了,全是一片白,一片白。”(前面甚麼也看不見了,只是一片白。那表示他們已經可以看到大風雪團,離大風雪團已經極近,可能只有幾百公尺了。)(在這樣的近距離,要逃避大風雪團的機會,本來已是微乎其微,但是還不能說完全沒有機會。一這時,基地人員以極惶急的聲音叫看:“博士,快設法。看老天的分上,快設法。”可是博士卻仍然以那種接近狂熱的聲音在說着話:“基地請注意,我,田中,同基地報告,作極重要的極地探險報告,我……”他的“報告”,只到此爲止。不但是他,甚至溫寶裕也沒有發生甚麼驚叫,一切全靜了下來。

剎那間變得那麼寂靜,那真令人心寒。我呆了片刻,才道:“大風雪團的呼嘯聲和飛機的碎裂聲,當然沒有記錄下來。”一個探險人員苦澀地道:“自然,飛機一被捲進了大風雪團之中,只怕在十分之一秒的時間內就粉身碎骨,還有甚麼可以被記錄下來的?”通訊室中又靜了好一會,張堅才道:“照……對話聽來,似乎不能全怪那個少年。他第一次發出警告時,應該還有足夠的機會,可以避開大風雪團。”另一個探險隊員道:“那要看風雪團有多大,如果大到了覆住上升的孔道,那時已經沒有用了。”聽了這段對話,正如張堅所說,事情似乎不能責怪溫寶裕一個人,田中博士負看極大的責任。

更重要的是,在出事之前,他們一定見到了極其奇異的景象。是這種奇異的景象,驅使田中博士不願去避開大風雪團。

田中博士最後的幾句話又是興奮,又是驚駭,好像他所看到的景象,使他的情緒陷入了一種狂熱的境界之中。

我一面思索看,一面向張堅望去,我知道,他心中一定也會有和我同樣的疑問。而他對南極的情形,比我熟了不知多少,聽聽他的意見,十分重要。

張堅現出十分迷茫的神情,像是在沉思,我望看他:“你想田中博士,看到了甚麼?”張堅震動了一下:“我……不知道。”我追問了一句:“一點概念都沒有?”張堅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們……一定看到了十分奇異的……景象,在南極有許多幻象形成,奇異的光團,有時會幻成各種各樣的形狀,寒冷的空氣,也可以形成幻景,那和沙漠上熱空氣形成的幻景大抵相類,只不過正反方向不同。南極地區的海市黴樓幻景,十分著名……”他還在絮絮不休地解釋看各種幻象形成的可能,我已經不耐煩起來。

張堅的話,表面上看來,是在回答我的問題,但是我卻強烈地感到,他是想藉那些話,來掩飾一些他不願意說出的話。

所以,不等他講完,我已打斷了他的話頭:“張堅,別再在幻象上加說明了,我認爲,田中博士看到的不會是甚麼幻象。”張望停了下來,又再度現出那種迷憫的神情:“不是幻象,又……會是甚麼呢?在大風雪團快來之前,空氣的運動十分劇烈。更容易在視覺上造成……”我固執地道:“不是幻覺,他們一定看到了甚麼真正的東西。”張堅的神情苦澀:“我不知道,單從他們的對話之中,我無法知道他們看到了甚麼。”張堅這樣的回答,倒十分實在,我拍看他的肩:“是的,真是無法想像,就像你,和我講了那麼多次,我仍然不知道你在海底的冰層中,看到了甚麼。”我這樣說,只不過隨便講講,爲了表示同意他這樣說法,可是再也想不到,我的話一出口,張堅陡然震動起來,面色發白,甚至連牙齒也在格格作響,盯看我,看起來像是一個人正在壓制看心中的盛怒,但是我卻看出,他內心深處,實在有看難以遏制的恐懼。

他壓低了聲音:“我叫過你,別將我的事對任何人說起。”我忙否認道:“我沒有……”我本來是想說我沒有對任何人說起,但是講了一半,就發現通訊室中其餘的人,都以一種十分奇訝的目光,望看我和張堅。我知道,張堅甚至不願我在有人的場合,提起他在冰層之下看到過甚麼的那件事!我停住了不再說下去,改口道:“對不起。”張堅沒有說甚麼,逕自向外走,我忙跟在他的後面。

這時侯,我忽然想到了一點:張堅何以會那樣震動?而且,剛纔聽到田中博士和溫寶裕的對話,他又那麼迷憫?有沒有可能,張堅早已覺得,田中博士看到的奇異景象,和他在海底看到的一樣?這似乎是唯一解釋張堅失常神態的原因。

他和我一先一後走出了通訊室,他一面向前走,一面道:“衛斯理,我和你一起到那峽谷去。”我跨過幾步,來到了他的身邊:“你心中對田中博士所見到的景象,已經有了概念?”張堅緊振看嘴,並不回答,又向前走出了十來步,才道:“我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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