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貝,又讓你一個人過除夕了,真抱歉,喏,這個是給你的賠禮。”沈傲趴在我肩膀上,伸出手,指頭捏着一個小盒子。不用猜,沒有懸念,那是一枚不算很昂貴的戒指,半個月前我看好卻沒有買的。說不清是什麼心情,接了那個盒子,拿出戒指套在中指上。沈傲有點不高興,“怎麼,不喜歡麼?怎麼不戴在無名指?”
“無名指?”我看了看自己光禿禿的無名指,“你無名指上的戒指又和我不是一對,幹嘛要我自取其辱呢。”
不鹹不淡的諷刺讓沈傲有些惱火卻無從發作。隔了很久,他抱住我,趴在耳邊,說着一些已經熟記卻依然聽不厭的情話。
女人有時候就是很賤的,得不到的東西才最癡迷。沈傲不算是多麼優秀的男人,至少在我身邊比他優秀的還有很多,他有老婆,逢年過節固定回到另一個城市扮演一個好丈夫的角色。對於他來說,可能是愛我的,但卻不夠了解我,不然他不會覺得施捨三百多天給我就是一種恩賜,也不會視而不見我內心邪惡的東西慢慢發酵膨脹破土。我很清楚,沈傲愛我是基於我是一個獨立,有頭腦,不黏膩,且有幾分姿色的女人,這樣的女人做情人,安全且花費不多。所以他像哄小女孩那樣用一些廉價卻巧妙的禮物來俘獲我,如同那個戒指。
可是這次沈傲卻用這枚戒指交換了更多的東西。他告訴我,他要去德國技術學習四個月的時間。當他撫摸着我的頭髮告訴我這些東西的時候,我有點驚訝,他以爲驚訝是來自於氣憤的情緒,隨即好聲好氣地哄着我,許諾着回國後一定補給我一份大大的七夕禮物,一定一定。
看着他着急的模樣我還真的有點不忍心,隨即綻出一個很好很真的笑臉。
沈傲抱着我喃喃地說,“北北,如果你的脾氣再好一點,多完美啊。”
我知道,這個完美的參照物來自於他那個溫吞慢熱的老婆,但是我不計較,我要跟一個即將死掉的女人計較什麼呢?
原本一切來得不會這麼快。沈傲告訴我要去德國後的第二個星期,配合別人莫名其妙參加了一次面試,拿到了10萬塊的酬勞,10萬,不算很大的數字,卻足矣豐滿我的計劃細節。兩個月等待酬勞的時間裡,重新細細密密地修改了計劃,我懂得,讓一個人死掉其實並不是最好的方法,那個男人還是會懷念會比較會念念不忘她的好,也許更甚於曾經。我不能允許這樣的情況出現,所以,我想到了更好的方法。
沈傲去德國的第二個星期,我辭掉原來的工作,來到他的城市,找到他的老婆。當然,和任何一個男人的婚外情一樣,沈傲把我掩埋得很好,但即便是這樣,坐在白樹面前時我依然會有些小小的心虛,但很快變成了驕傲的釋然。她的表情裡找不到一絲勉強驚訝和憤怒,我知道,在她眼裡我只是一個沒有交集的陌生人。
白樹慢慢地看完簡歷:“你剛剛來到這裡麼?”
“是的,上星期纔來,所以我需要一份工作。”我看着白樹的眼睛,那裡面真的很純淨,如果彼此不是情敵,或許我們可以成爲很好的朋友。
“看了你之前的工作經驗和作品,和我們這個職位還是比較匹配。不過,我們需要綜合考慮後再決定,決定後再聯繫你吧。”白樹再次翻看了下簡歷,用公式化的語言柔軟地說。
“我真的很需要這份工作,我相信我可以爲你們帶來更多的價值,這對我很重要……請你多考慮一下,可以麼?”我想我臉上的急迫表情表現得恰到好處,果然,白樹隱隱驚訝後隨即恢復平靜,“爲什麼放棄當初那個公司跑到這裡來呢?”
她還是問了,她終於問了。
“拋棄那裡的一切,只是爲了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那裡曾經有自己太不願意去想起的人和回憶,不想再有機會去回憶軟弱和妥協,必須讓自己儘快地忙碌,儘快地進入狀態,儘快地開始新生活……儘快忘了那個人曾在我生命中出現過。”精心處理過的聲音帶着淡淡的悲傷和倔強。聽到這些,白樹的眼裡如我期待的那樣多了點欣賞,微笑了一下,告訴我,下午5點之前她會給我消息。
於是第二天,我便成爲她們公司的一份子,坐在白樹身後的位置。
像一個感恩的小女生那樣,我小心地與白樹保持着親密有分寸的距離,恰當地表達着感謝和喜歡的心意卻拿捏得好不過火,只是貼心的每天早上買來早餐悄悄放在她桌上,或是在午飯時間裡拿出精心製作的沙拉一起分享,下班後積極留下來多做些事情,當然是需要讓她看在眼裡。同樣的,白樹會漸漸回贈我陳奕迅的珍藏CD,或是電影票,蛋糕店的打折券。辦公室裡的人都驚訝於我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讓白樹對我喜愛有加,他們都說難得看到白主管這麼親切地對待同事,甚至嫉妒地傳聞我們是不是有les的傾向。
當白樹在餐桌上把這些話複述給我聽的時候,我頂着一臉一副懵懂表情開心地消滅着面前的食物:“白樹,你以前對別人很不好麼?爲什麼他們要這麼說呢?”
“嗯?呵呵。”白樹又笑了,那張臉絕對不美豔動人,卻每每在笑起來的時候會傳播一種溫暖,只是平時她都冷冷的,“只是同事而已,不需要走得太近的,所以可能他們就會覺得我對人比較不好了。”
“那爲什麼你會跟我走得近呀?我們不是同事麼?”我停止消滅着盤子裡的食物,揚起頭,看着她。
“你呀,你不一樣。呵呵,你是小妹妹。”白樹向我碗裡添上湯,“再說,人還是要有些投緣的朋友的。”
“嗯嗯。”我忙不迭點頭,“白樹,那爲什麼你會要我做你的朋友呢?”表情單純指數10+,聲音無辜指數10+。
白樹沒立即回答我,耐心地剝着手中的蝦殼,我認真地看着她,手指纖美,動作細膩,彷彿不是在處理一個即將入口的食物,而是在做一件藝術品般。
“因爲你和我很像,你知道麼,北北,你和我很像。”白樹擡起頭,淡淡地笑着。在她背後的牆壁上,掛着巨大的婚紗照,笑容一模一樣。
我當然知道白樹的話是什麼意思,我也明白是什麼打動了她的心思。一個人在一生中遇到一個和自己有着同樣性格喜好甚至理想的人的機率會有多少?所以我按照白樹的標準出現,就像一個克隆版的她:喜歡每天早上10點後溜出去專門去買安德魯森的辣味海苔麪包;喜歡週末的夜晚在寬窄巷子等着一些這樣那樣的樂隊和他們的表演,喜歡抱着一口袋最辣味的鴨脖在電影院看小成本製作;喜歡陳奕迅的每一首歌卻從不開口唱過;喜歡在加班的夜裡溜到公司寫字樓的天台鋪上報紙躺在地上吸一支永遠在街面上找不到牌子的香菸。喜歡爲了自己篤定的愛情而犧牲自我的倔強,以及不愛之後放棄一切重頭再來的勇敢。
太多太多的喜歡堆疊在一起,便成爲一種叫做默契的東西。這就是白樹喜歡我的原因。但卻不是我來到她身邊的原因。
我不知道如果某一天自己身邊真的出現這麼一個和我處處相似的人時會有怎麼樣的感覺,有時候我甚至有點模糊自己是不是真的變成了那個讓我厭惡到骨子裡的女人。用同樣的說法方式,同樣的小動作,同樣的喜好。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讓白樹急速地接受了我,同樣在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裡偷來許多屬於白樹的東西,但這還遠遠不夠。
在這個城市,除了白樹,我沒有其他朋友,白樹似乎也一樣。我曾悄悄地和辦公室裡的同事打聽,甚至沒有人知道白樹住在哪裡,只知道她是孤兒,結了婚,很冷僻,很神秘。我不知道這個女人在沈傲不在的漫長時光裡如何打發着寂寞,但這和我無關,不是麼?倒是應該慶幸她是這麼冷冰冰得獨立着,避免了太多的麻煩。
這段時間,沈傲常打來電話,半夜裡掐算着時間說着肉麻兮兮地情話,他說想我,要我乖乖的,要我等着他,和他回來後的驚喜大禮。每次電話總是在匆忙之間掛斷,我知道他還要給另一個人通話,亦或已然結束,而只是想節約電話費罷了。充其量我不過是一個他不捨得丟掉的物品,而非唯一的珍愛。每每想到這些便會很心痛,爲什麼自己會愛上這樣的男人呢?爲什麼呢?不過沒有關係。兩個月後,他就是我的,完完全全,屬於我一個人的。
誰說只有男人的佔有慾才強烈?女人只是善於隱藏和分解內心洶涌着的慾念罷了。
轉眼到了端午節,這天公司聚餐。
餐桌上,白樹的情緒很奇怪,敞開來一杯一杯喝酒,任何人都來者不拒,倒是我不願意看到她這樣的醉態幫着頻頻擋杯。同事開玩笑地說,“白樹,北北,你們上輩子是不是姐妹啊,看你們倆,越來越有默契。”
我當然是繼續裝傻打哈哈,白樹卻接着話說,“我纔沒有這麼漂亮的妹妹呢。”說完,她抱着我的胳膊,微笑着仰着頭,半真半假地點着我的下巴,“你們說,我怎麼會有這麼漂亮的一個妹妹呢?嗯,我這個做姐姐的,還沒妹妹的一半好看。哈哈哈。”說完就笑起來,大家也跟着笑着,嘻嘻哈哈地換了話題。
聚餐結束後,喝得七葷八素的白樹拉着我的手要我晚上留在她家陪她。那個晚上,白樹穿着好看的淡粉色睡衣蜷在牀上,勾着我的手,念念叨叨說了很多,大都是和沈傲有關的東西,她說沈傲是多麼地愛她,爲了可以讓她和未來出世的寶寶過得更好不惜一個人在另外一個城市努力,她說沈傲即使在外地也是每天幾個電話若干短信地關心着,她說她的爸爸媽媽泉下有知肯定也會欣慰……我努力發出笑聲,附和着,還好夜色夠黑夠濃,才讓她看不到我臉上冷得像冰的表情。
“北北,你有沒有很愛很愛過一個人?”白樹的聲音連同她身上好聞的味道一起傳過來,我在心裡又默默地記下一筆:白樹洗完澡後喜歡用柑橘味的淡香水。
“嗯?什麼?”認真於想心事而分心,直到白樹捏了捏我的手才恍惚過神,“愛?呵呵,當然有很愛過一個人啊。”
“那你會不會爲了愛的那個人改變自己,犧牲自己呢?”白樹又挪近了一些。
“什麼事情啊?嗯,可能會做吧,如果真的真的很愛他的話。”我讓自己的語氣蠢蠢的。
“比如……一些很傻很瘋狂的事情,讓自己變得不是自己的事情。”
神經因爲這句話同時也因爲白樹壓在我脖子上的手而變得緊繃起來,黑暗的臥室裡,努力睜大眼睛,我依稀看得見白樹一點點靠近的臉和脖子上漸漸加重的力道。
白樹的聲音很近很近,她說,“你知道麼,你好看得讓我嫉妒。”隔了幾秒,當我的神經即將崩斷想要翻下牀時,她又說,“北北,我覺得沈傲,他並不愛我了。”
那個晚上白樹醉了,醉了的白樹認真地告訴我,無法把沈傲留在身邊這讓她有多難過,一個人獨守寂寞有多難過,那種讓我心花怒放得意洋洋的難過。白樹的手整晚放在我的脖子上,她說,從哪裡可以感覺到心臟的跳動,這是她和沈傲之間的小親暱。我又默默記下,然後告訴自己,是時候了。
第二天,白樹醒來,對昨晚的事情已經沒什麼記憶。思考了一夜的我對某些東西有些急不可耐了,於是匆匆吃完早餐,我攔住了準備清掃的白樹,告訴她,我們需要談談。
白樹的表情有點驚訝,但聽到我說要她去整容的建議後,驚訝變成了不可思議的表情,看着嚴肅又真誠的我,她還是沒有把內心的情緒表達得太徹底,只是淡淡地推開我的胳膊說,“別開玩笑了。”
“我沒有開玩笑啊,白樹,”再次拉着她的胳膊,“如果我不知道你的痛苦可能我也不會這麼說,白樹,你告訴我過如果覺得現在的生活不夠好,就應該去改變,如果你覺得他不夠愛你,也應該去改變,不是麼?整容,讓他重新愛上你,不就是最好的選擇?”
白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眼睛裡交替着很多的東西——欣喜,擔心,驚訝,慌張。“整容?我麼?可是,這會不會太荒誕了。”她的心事寫在臉上,“我要怎麼給別人介紹和解釋自己呢?我……他又會怎麼看?”
“他只會更愛你,愛你爲他的改變,給他的驚喜。”
“但是,那已經不是我了。”
“白樹,不管你變成什麼樣,你還是白樹!”我拍拍她的肩膀,“再說,又不是要你徹底改變,僅僅是一些小小的手術,讓你更完美。”
看到白樹的臉上的遲疑,我狠狠心,“你看,”我拉過她的手放在我的臉上,“你覺得它是真實的麼?但我依然還是我,不是麼?”
白樹有點迷惑,繼而用目光一寸寸地掃過我臉上的皮膚和輪廓,像是驗證着什麼,然後她笑了,“北北,會痛麼?”
我搖搖頭:“相信我。”
經過幾天的準備,白樹給公司遞了大假,告訴沈傲要出去旅遊一個月,關掉手機,帶上衣服,跟我一起來到我的城市,躺在蒼白的無影燈下。當然,這些都是我教她做的,神秘驚喜,提前曝光還算什麼驚喜?她笑我的鬼主意,卻享受着這樣的小神秘。
手術前她要我保證會在外面一直等到她手術結束後出來,和我一起憧憬鼻子會變得多漂亮,下巴會有多標緻,然後告訴我:“北北,你真是派來拯救我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