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這會兒,有聽見他們對話的川納影視的工作人員臉上也是多多少少露出微微詫異的表情。

一來是他們之前多多少少有聽圈子裡的人說過,什麼姜川脾氣好啊很少攻擊別人啊演戲也認真啊之類的好話;二來就是他們怎麼也想不明白,袁謹然在國內也算是一線大牌了,這會兒,怎麼就輪到姜川這個半透明來對他評頭論足;這三來——

…………………………………說好的姜川暗戀袁謹然很多年爲他不顧輿論公然出櫃呢?

這畫風好像和說好的不一樣哈?

“你身材也不是很好,穿這麼貼身的軍裝看着有些奇怪,特別是腰部,勒着要斷氣似的,看着彆扭。”不顧周圍凝固得快要下冰霜的氣氛,姜川淡淡道,“我感覺到了窒息。”

他居然說看着我的身材,他感覺到了窒息。

一行字乾枯到快要龜裂的大字就這樣無情地從謹然的腦海中飄過,於是他也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不知道自己應該用什麼表情才能來好好地應對眼前的情況——幾秒過後,當站在原地整個人都快僵硬成雕像的黑髮年輕人終於有了反應,他乾笑了聲,低下頭想要解開自己的腰帶,結果手剛放上去“啪”地解開釦子,又聽見姜川冷冷地問了句:“又做什麼?”

“……解、解腰帶,”謹然眨眨眼,擡起頭滿臉放空顯得特茫然地說,“你不說腰帶扣太緊了不好看麼,雖然我是覺得剛剛好,但是——”

“這不是戲服的問題,是你的問題,”姜川瞥了他一眼,鍥而不捨地對不遠處已經夠可憐的黑髮年輕人進行慘無人道的打擊,“這軍裝你穿小了吧,彎腰褲襠都快崩開的感覺,你最近是不是養病養胖了?”

衆人:“……”

謹然:“……”

這會兒看看謹然站在原地滿臉不知所措的小媳婦兒受氣模樣,再看看大老爺們兒似的坐在沙發上皺着眉苛刻地看着他說什麼“彎腰褲襠都快崩開”的姜川,別說是姜川暗戀袁謹然了,說袁謹然暗戀姜川還差不多,畢竟——

哪有人這麼跟自己在追求的人說話的,這不是明擺着欠抽麼?!

“你還是去演《神秘種子》吧?”姜川總結道,“這部戲真的不太適合你。”

謹然:“……”

大家倒吸一口涼氣,只覺得眼前的畫面簡直美得不能看……與此同時,經紀人先生方餘也是轉過頭,像見了鬼似的看着突然間說出一系列可怕的話的姜川,用手肘捅了捅他壓低聲音道:“說啥呢你,瘋了吧,今早沒吃藥就出門了?”

姜川不置可否地用特別冷靜的眼神掃了一眼方餘,方餘用脣角提醒姜川:“我不管你是因爲什麼不喜歡謹然演這部戲——媽的話說回來他演不演關你屁事啊我纔是經紀人!!總之你再說他就哭了我告訴你,大病初癒的人心靈總是比較脆弱的,要哭了你來收拾殘局——”

“……”

姜川聞言一頓,居然真的信了方餘的這一番鬼扯,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看不遠處的黑髮年輕人——然後毫無徵兆地,他就這麼對視上了一雙賊亮賊亮的黑色瞳眸……初對視上姜川時,那雙眼睛裡只有滿滿的遲疑,但是不知道爲什麼,看在男人的眼中,那倒是真的像一雙隨時能掉下眼淚的眼睛……於是他在怔愣了幾秒後,忽然不動聲色地嘆了口氣,然後衝着不遠處的黑髮年輕人招了招手。

謹然放開腰帶,走帶姜川身邊,彎下腰木着臉問:“怎麼?”

話語剛落,便感覺到姜川的手搭在他腰間,輕輕地調整了下剛纔被他慌亂之間拽得有些凌亂的腰帶,又幫他扯了扯衣角,昨晚一系列動作之後,在謹然莫名其妙的目光下,男人緩緩道:“剛纔是我不對。”

謹然:“……”

姜川:“你穿着挺好看的,第一次看見把這顏色、這版式的軍裝穿得這麼好看的人。”

謹然:“……用不着拐彎抹角的罵我,我愛國,你這話算是人身攻擊了我告訴你。”

“哦,”姜川鬆開手,“打我啊。”

“……”謹然想了想說,“姜川,問你個問題。”

姜川面癱着臉:“問。”

謹然底下身子,湊近姜川的耳朵,用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見的音量問:“你究竟爲何這麼討厭我?”

姜川只感覺到一陣暖洋洋的熱氣撲打在自己的耳垂上,有些癢,垂下的眼睫毛顫動了下,男人下意識地往後躲了躲……這一個拉開彼此距離的躲避動作看在謹然的眼裡,就一個想法:喔,他真的很討厭我。

………媽了個巴子的。

謹然直起身子,沒有得到回答卻看見姜川正轉過頭去看方餘——後者緊緊地抿上嘴衝着男人緩緩搖頭,不過此時爲時已晚,因爲這邊謹然已經一把抄起放在桌面上的劇本,迎着經紀人先生那張做賊心虛的臉拍了下去,在方餘發出“哎呀”一聲慘叫聲後,他將劇本往方餘臉上一扔,轉過頭去對姜川說:“無論他說過什麼做過什麼任何有損我形象的事情,相信我,那都是他在污衊我。”

姜川點點頭:“好的。”

謹然用鼻孔噴出一股氣:“現在讓我們把問題從頭再來整理一遍:我穿這一身軍裝好看嗎?”

姜川再次點點頭:“好看。”

謹然又問:“像鬼子嗎?”

姜川掃了他一眼,不假思索地說:“外表像,仔細看又不像。”

對於“愛國者袁謹然”來說,此乃完美的標準答案。

謹然點點頭:“很好呵呵噠。”

心滿意足地站起來轉過身,以衆人震驚的速度迅速與姜川冰釋前嫌,謹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可以放鬆下來了——當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倍感無力地靠回沙發上時,這時候正好又工作人員過來通知謹然差不多可以準備試鏡。

謹然聞言,便轉身從方餘的臉上把自己的劇本拿了回來,翻開看了看,裡面滿滿的全部都是日語臺詞——一般這種抗戰劇,如果不是演員本身就是日.本人的話,那麼通常情況都是後期找專業人員再配音的……只不過這次《星火燎原》的劇組也不知道是吃錯什麼藥了,龜毛到不管後期是不是有配音,都要求演員的嘴型能對的上,這導致反派男二“伊藤太一”的扮演者必須從會日語的演員裡面挑選。

而現在的這一票演員裡,別說是日語了,有些人連國語都說不好,所以,選擇的範圍突然變得很小——最後,由《星火燎原》的副導演白巖歌老師親自推薦,劇組這才找上了袁謹然。

這無疑算是天上掉下來個大餡餅。

因爲謹然跟白巖歌導演也只是有過幾面之緣,要說熟悉賣人情什麼的,真的完全沒有——而且這位導演也是影視圈的老前輩,比起江洛成那種突然紅起來的,他算是穩紮穩打在這個圈子裡辛勤工作了一輩子,手上作品無數,看演員的目光也更加苛刻——得到他的推薦,這幾乎算是變相地肯定了謹然的演技。

而謹然最開始學這個語言就是抱着半玩耍的心態去學的,當時他還跟方餘開玩笑說萬一哪一天就讓老子去演手撕鬼子了呢——當時他大概是萬萬沒想到自己會一語成讖,最慘的是他還演的被撕的那個。

不過這會兒,哪怕被撕他也心甘情願了——畢竟沒人願意演一輩子的雷劇,說好聽了那叫拍戲,說難聽點兒那就是混口飯吃;正兒八經地演出個好劇作,那才叫演員,那才叫搞藝術創作。

然而。

…………思想覺悟是崇高的。

…………實踐覺悟的道路是艱辛的。

這會兒看着滿滿一張a4紙的日語有些眼暈,大病初癒後還沒怎麼認真運轉過的大腦未免突突地跳着疼……但是想到一會兒試鏡肯定要用到,謹然也不想讓推薦他、並固執地將這個角色留給他到最後一秒的白巖歌老師失望,於是他沒怎麼猶豫就抓起臺本,準備抓緊最後一點時間,開始唸唸有詞地背臺詞——

結果背到一半,手中的劇本忽然被抽走,謹然微微一愣回過頭去正想讓後面的人別他媽搗亂,結果定眼一看,卻發現抽走他劇本的人是姜川——這個之前還各種勸說外加挑剔試圖讓他不要演這部戲的人,這會兒匆匆掃了一遍臺詞本後,以字正腔圓的東京腔,把那臺詞本唸了一遍。

唸完之後,姜川一掀眼皮子,發現這會兒自己正被人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眉頭一鬆,將那臺詞本輕輕地往瞪大了眼看着自己的黑髮年輕人腦門上一拍,問:“看什麼?”

謹然:“……你真會日語啊。”

姜川:“不僅會,而且還聽出你的口音是不知道從關西的哪個小鄉下出來的鄉巴佬身上學來的——‘阿里嘎多’什麼的,噶什麼噶,毛茸茸的鴨子麼?”

謹然:“………………”

撇開人身攻擊這塊不說,“毛茸茸的鴨子”六個大字被姜川那張一本正經的教訓臉說出來,不知道爲啥真有一種讓人心癢癢的反差萌感………謹然心不在焉地意淫男神,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目光過於直白,正拿着劇本將那句臺詞重新唸了一遍試圖糾正黑髮年輕人的姜川餘光一掃,發現某個人正傻乎乎地看着自己,於是一挑眉:“我在說什麼你有在聽嗎?”

謹然:“有。”

姜川:“重複一遍。”

謹然:“……”

在黑髮年輕人那尷尬且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視下,姜川嘆了口氣,算是徹底服氣了,解釋道:“‘咔’行濁化以後,雖然在五十音圖裡的標註是‘噶’,但是如果作爲某個單詞的中間音節跟在別的假名後面,在口語上就會發生改變,比如‘噶’就會變成帶一點點鼻音的‘阿’,‘謝謝’就變成了‘阿里阿多’——鼻音變輕不能明顯,但是確實要用鼻腔發音,快速帶過——‘噶’是鄉巴佬的發音,鄉巴佬。”

謹然:“……”

將那劇本往謹然的手裡頭一塞,男人在黑髮年輕人震驚的目光中,將劇本臺詞上的第一句話背了一遍,背完之後,示意謹然跟着自己念——謹然低下頭看了看手中的劇本,還真是一個詞都不差背的相當完美,於是在“能寫高考壓軸題數學題”“能說洋氣的日語”之外,姜川在他的心目中又多了一個“過目而不忘”神聖光環。

謹然老老實實地跟着姜川調整自己的鄉巴佬發音。

他學得認真,姜川教得也仔細——在一旁看着他們倆互動的方餘有一種“熊孩子們終於長大”了的莫名感動,相比起之前那令人窒息的“你是不是變胖了”這樣的美麗畫面,此時此刻經紀人先生終於有一種從黃泉路上爬回來的活在人間感。

……

當姜川教完謹然發音,好巧不巧地就有人過來準備帶謹然去影棚——姜川和方餘也跟着去了,然後也就目睹了謹然接下來的試鏡全過程。

謹然一腳踏入攝影棚的時候,遠遠地就看見了身穿舊時代風衣的白文乞——白文乞今年接近五十五歲,但是因爲保養得好外表看上去也就是一四十出頭的中年大叔,沉穩,國字臉,面部是媽媽級師奶喜歡的那種棱角分明形,白文乞幾十年前從國外進修表演專業歸國,從剛剛出道開始就是川納的人,演了一輩子的抗戰劇,也說是戲風入骨,整個人都像是真真那個年代穿越過來的人,眉眼之間都充滿着一種……革命感。

這就是國內影視圈真正的一哥,聽說——只是聽說,目前他的片酬已經開到了二百五十萬一集的天價——其實對外宣傳叫價到這個數字的也不是沒有,但是不參合任何水分真正拿到這個數字的,恐怕國內目前真的只有他白文乞一個人。

試鏡的內容是謹然飾演的齊藤太一和白文乞飾演的王維文的一出對手戲。

此時身爲鬼子國剛剛派來租界的新任官員,身爲少佐的齊藤太一一顆黑心向天皇,凡事親力親爲,給情報部帶來不少麻煩……這一次齊藤太一手下一得力助手田中神秘失蹤,齊藤太一懷疑是王維文等人所爲。對話場景是一家西洋歌舞廳,而事實上,在劇本中這家歌舞廳早已被佔領利用成爲情報中轉站,而本着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個原則,當齊藤太一跟王維文對話的時候,他要找的田中就被關在其正下方的暗室裡。

這個時候王維文還沒有成爲一名正式黨員,他只不過是一名留洋回來後在租界開了家歌舞廳的黑道商人,他擁有一顆希望祖國早日取得抗戰勝利的心,但是劇本到這裡的時候,他的心意是到了,只不過思想覺悟還沒跟上來——而《星火燎原》整個劇本,就是說的一位事業有成的黑大佬棄黑從軍,幫助佔領根據地,輸送情報,擊垮日軍的優秀黨員。

一下子踩中“棄黑從戎”“抗戰精神”兩個主旋律的點,謹然看到這個劇本的時候,不禁感慨編劇有點厲害。

——剛開始,謹然在見到白文乞老師這樣的前輩時未免有些緊張,整個人都緊繃得看上去呼吸都小心翼翼,往影棚下面走去,他挺直了腰桿入座,深呼吸一口氣,定了定神,拿起桌子上的道具茶杯做出要倒茶的姿態,只不過大概是還沒冷靜下來,手中的茶壺碰到杯子發出“叮”地一聲輕響。

謹然微微蹙眉,心中暗道糟糕。

卻不敢回頭去看這會兒坐在監視器後面的兩位老師的表情,否則只會更加暴露他的窘迫——而此時,他正巧聽見了身後白文乞進入影棚登場的腳步聲,稍稍穩住心態,他先是表現出|微微一愣的模樣,刻意讓這個表情停頓了下好讓鏡頭捕捉到——在衆人以爲他真的掉鏈子的時候,卻看見坐在那裡的黑髮年輕人忽然放下了手中的茶壺,轉過頭時,面對白文乞,一臺眉,露出一抹曖昧的微笑——

“我說是什麼人來,原來是白先生。”

劇本上的臺詞是“白先生你來了”,這裡謹然做了個無傷大雅的改動,反倒將他之前壺子碰撞到杯子的舉動變得順理成章,成爲“齊藤太一感覺到白文乞來,內心出現了心理活動”——謹然的臺詞功底相當不錯,這會兒的這一句臺詞雖然是中文,但是他也刻意用那種舌頭擼不直的小鬼子說中文的語氣念出來——

蹲在監視器後面的白巖歌老師一聽,直接低聲說了句:“可以。”

靠在門邊認真看謹然表現的姜川和方餘也是稍稍站直了些,姜川淺淺蹙眉,又迅速鬆開:“他學日本人說中文倒是學得挺像的。”

“這話你一會兒千萬別說出來,”方餘抽着嘴角乾笑,“他會說你人身攻擊的。”

白文乞這邊也有些驚訝,初看謹然的造型和第一句臺詞,如果不是提前瞭解了下眼前的黑髮年輕人確確實實是中國人,他幾乎要以爲他真的是個外聘演員……而這個時候,他跟謹然的對話已經進行到三分之一,兩人之間的氣氛伴隨着臺詞逐步深入也跟着火藥味漸濃,終於,當謹然手中的杯子“哐”地一聲近乎於砸地砸在桌子上,桌子“嗙”地一響,白文乞的臺詞恰到到處戛然而止,整個影棚安靜得恐怕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謹然和白文乞之間陷入片刻的沉默。

而此時,和之前砸杯子的暴怒完全不同,就好像是將暴怒的情緒在一瞬間完全收斂了起來——只見黑髮年輕人一笑,輕輕摘下了腦袋上的屎黃色軍帽放在桌子上,他轉過頭,黑色的瞳眸目光閃爍,脣角輕勾,壓低了聲音,說出了第一句日語臺詞——

【田中先生一直在這裡,這件事我是知道的。】

那樣似笑非笑的模樣,笑意未達眼底,閃爍的瞳眸之中充滿了邪氣。

此時此刻,圍觀的衆工作人員也不自覺地跟着入了戲,一雙眼睛死死地盯在黑髮年輕人臉上——停頓了一會兒,又十分緊張地去看坐在他旁邊的人,彷彿還真的擔心他一個回答不好壞了事情,讓齊藤少佐直到田中就在他們腳底下的地板下面這件事……

在衆人緊張的目光下,白文乞微微一笑,擡起手整理了下自己脖子上的圍巾:【齊藤先生,您怎麼會有如此荒謬的推測呢?】

畢竟演了一輩子的抗戰劇,所以白文乞的日語也相當不錯,他的戲基本不用後期配音,哪怕是用配音,用的也是他自己的聲音。

這會兒,他只覺得面前的黑髮年輕人相比起一般的當紅偶像演員給他太多的驚訝——從第一句中文臺詞到這一句日語臺詞,他每一個神態和動作以及說話語氣速度都拿捏得很好,也準確地抓到了這小小的一段試鏡內容裡的高.潮部分:就是第一句日語臺詞爆出來的時候。

此時按照劇本,齊藤太一的耐心已經耗盡,之前一直跟王維文用中文說話,而突然轉用母語,就象徵性地代表了他情緒在一瞬間失控——而根據人物設定,這種情況對於齊藤太一這個冷靜的年輕軍官來說並不多見——失去冷靜的那一刻註定了就要佔居下風,接下來,就是王維文睿智反擊的時候了。

謹然把這個點拿捏得很準。

而且,他的日語一聽就知道不是生搬硬套按照讀音死記硬背的,說出來也有該有的節奏感——這樣的好處就是不會讓對手戲的人因爲奇怪的臺詞瞬間出戲,兩個人很自然的就換了一種語言,將這個劇本進行下去。

以前從沒有過跟眼前的黑髮年輕人對戲的經驗,但是今天這第一次,但是白文乞覺得這個對戲的過程是舒服的,是輕鬆的——他甚至不用像以前那樣在面對新人時,小心翼翼地刻意引導對方的戲感,或者放慢自己的節奏去跟上對方。

袁謹然跟得上他的戲。

當方餘看見導演和監製皺着的眉頭稍稍鬆開,後者甚至微微頷首時,他的一顆心也跟着落地。

站在他旁邊的姜川從頭到尾就是抱臂站在那面無表情地看。

方餘八卦心上來了,湊近了姜川,壓低聲音:“我還以爲你不想讓謹然演這部戲呢——不管你是處於什麼奇葩原因,怎麼,剛纔怎麼又幫他啊?”

“怕他哭,”姜川面無表情地說,“勸不住。”

方餘:“……”

“其實沒什麼,”姜川又說,“就是看出,他很期待這部戲——所以還是不要搗亂了。”

方餘嘖了聲:“當然期待,這可是川納的戲。”

姜川笑了笑,不說話了,這個時候謹然試鏡完畢——看得出來,無論是謹然本人還是在場的各位領導,對於謹然拿下伊藤太一這個角色都沒有太大的意見,白巖歌老師甚至笑着跟謹然說:“沒想到你這個發音真的很不錯,這樣搞的話我們後期找人配音的錢都省下了嘛,哈哈!”

謹然一聽,頓時覺得自己十分有戲,連忙點頭道謝。

緊接着白巖歌話鋒一轉,又提醒:“就是你回去,要對伊藤太一這個角色多揣摩,他是個詭計多端、心狠手辣的軍官,你剛纔念臺詞的時候,感情是到位了,但是眼神還不夠,所以需要多想想——任何細節都馬虎不得,你的一個眼神一個動態,你或許自己沒察覺,但是在屏幕上,都是被無限放大了的。”

一席話讓謹然又感覺到了來自川納的正義之氣,他連忙答應一定不負衆望認真揣摩走向“無惡不作、心狠手辣’的心裡境界,將之前對於演鬼子的抗拒之心直接扔到了腦袋後面,黑髮年輕人興高采烈,臉上春光明媚得能開除一叢迎春花來。

“你看,”姜川說,“他真的很想演。”

方餘隻能發出一聲嘆息表示認同。

等輪到別的演員去試鏡的時候,謹然就坐在一旁看剛纔試鏡的時候照的硬照,偶爾跟後製討論下圖要怎麼修之類的——這種事平常都是方餘去幹,謹然試鏡完就像是一條死狗似的癱在一旁玩手機去了——今兒個他像是打了雞血似的凡事親力親爲,這副模樣倒是有點像他剛剛成爲娛樂圈新人時候的那股勁頭……

方餘覺得挺好的,當了一回植物人,將之前那老油條熬出來的油膩全部洗乾淨了,“敬業樂業”的勁兒全折騰回來了——所以這會兒,經紀人先生也沒去阻止謹然,就站在一旁看着他各種蹦躂活躍。

方餘和姜川站在一旁說話。

謹然站在那裡一隻手撐着桌子看美編調整硬照,一邊跟他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

在誰也沒有料到的情況下,這個時候,原本坐在白巖歌導演旁邊的正導演李銳站了起來,往謹然他們所在的方向走去——李銳跟白巖歌一樣,也是一名老牌的導演,專門拍這種抗戰劇,在圈子中也算是非常有名氣,而作爲川納的主要聘用導演之一,他身上的氣場也跟川納非常合得來…………簡單的來說,就是爲人比較嚴肅,不喜愛開玩笑,渾身上下充滿了主旋律。

登場的時候,自帶bgm是義勇軍進行曲什麼的,嗯。

雖然上網,但是李銳也只是在網上發一些畫風十分不對的言論,比如如果有人在他微博下面發“23333”,他就會問那個人,“23333”是什麼意思,如果被回答是“笑得滾來滾去”,那麼他就會告訴那個人,年輕人不要圖方便,笑就老老實實打“哈哈哈哈”就好,中華語言博大精深plapla……

總之,李銳導演是一位讓人不自覺心生尊重的同時又讓人覺得相當無語(不算貶義)的老前輩。

這會兒他來到謹然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謹然回過頭一看叫住自己的人是他,心裡咯噔一下就意識到可能哪裡要不好,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等到了李銳導演表示要跟自己談人生……謹然點頭的同時,他發現自己的經紀人也正頂着一張無比嚴肅的臉向着自己迅速靠攏。

然後接下來就是小學生訓話時間。

儘管李銳老師的話語溫和,帶着長輩似的建議語氣,但是他說出的話還是時常一針見血得讓謹然分分鐘活不下去,比如——

p1:

老師:“我和白巖歌老師這一次都是跟製作商聯名推薦你的,我們很看好你,想必你也知道,這樣的主旋律電視劇其實很少很少會用到像是你們這樣的少年偶像。”

謹然:“……”

少年偶像?

這是從哪個年代的古墓裡挖掘出來的詞?

p2:

老師:“我也看得出你很重視這部電視劇,這樣很好,作爲導演我很高興&只不過有件事情需要提醒一下你,就是關於最近這段時間,在網上關於你和另外一名男性演員的事情鬧得有些多了——我甚至看見似乎有另外一名女明星以你們倆在,啊,那個,親密接觸爲主題,畫了一幅油畫,在網上廣爲流傳……”

謹然:“……”

親密接觸爲主題,在網上廣爲流傳。

在網上廣爲流傳。

徐倩倩那賤人的那條油畫微博轉發量了多少來着?十萬?還是十五萬?還沒老子那張拾荒者阿伯的照片轉的多也叫廣爲流傳咩?

p3:

老師:“這個需要注意一下影響,年輕人,開玩笑是可以的,但是開過頭就不好了嘛——我們總不能走出去,讓別人看見你的臉,就想到那副油畫,說這個男演員和另外一個男演員,啊,那個,有親密接觸,並廣爲流傳——這個影響確實是不好的。”

謹然:“……”

讓別人看見你的臉,就想到那幅油畫。

以及再次出現了,廣爲流傳。

……

整整長達二十分鐘的談人生話題中,謹然能回答的只有“是”和“謝謝老師提點我會注意”以及“好”。

二十分鐘後,李銳老師轉身,揹着走顫顫悠悠地重新回到了他的監視器後面,扔下了風中凌亂的袁謹然以及他的經紀人先生,兩人面面相覷,同時意識到對方的血槽完全被放空。

“我現在就想殺了徐倩倩。”謹然面無表情地吧唧了下嘴說,“把她和那副油畫一□□燃,燒成灰燼。”

以上。

謹然在《星火燎原》的試鏡就以這樣心驚動魄的方式結束了,總而言之,如果刪掉最後一段的“與李銳老師的歡快對話”,還是可以稱作是“試鏡很順利,大家很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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