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榻“咚”的一聲大響,似是下頭木板裂了開來。只是好在做榻的木材是山梨木,頗爲堅實,又榻上鋪了厚厚的錦褥子。
榻腿兒只“咯呀喀呀!”晃了幾晃,並沒有立時散架。
郭北手裡拿着畫卷,扔不敢扔,收又沒有地方收,更沒有膽子再掖去衣襟裡,便只好拿了,垂手低瞼,退到牆邊站着。
這邊行舟眼看主子又是憤恨難當,又是鬱意難平,便向郭北使個眼色。
郭北心領神會,匆匆向陳元膺拱手一輯,悶聲貼了牆根蹭去門外。
等郭北迴身關上房門,行舟向前走了兩步,直到離矮榻近了些,這才停下腳,低聲道:“君候,想那九夫人以庶女之身,能坐上琅琊王氏掌家主母的位置,必是有些心計手段,郭北一時不防也是有的。”
“一時不防?”元膺闔眼思忖良久,再睜開來時,剛纔的盛怒陰鬱已消散的乾乾淨淨,淡淡道:“拿本候的貼子,就言上回承蒙款待,這回邀她去百步草亭觀景。”
行舟躬身揖禮,領命而去。
城南別宛。
聽過烏鐵山稟報,言留白領人到了城東宅邸時,那裡早已是人去屋空,謝姜便讓蕭儀將人手招回來。
再說爲了抓人,謝姜只昏時睡了一小會兒,除去這個,幾乎可以說是一夜沒有閤眼。
而蕭儀先是安排人手,又因擔心謝姜,也是守在內室窗外坐了整晚上。
烏鐵山走後,謝姜便乾脆吩咐阿絮領人往客院送去熱水飯食,讓蕭儀回房歇息。她自家也領了北斗新月兩個,回了正院歇下。
這一歇,謝姜直到過了午食才醒。
只她這邊剛掀開帳幔坐起來,北斗恰恰拿帖子進了屋,擡眼見她掀帳簾子,似是準備起榻,忙上前拿玉鉤掛了帳幔道:“夫人不睡了麼?奴婢給夫人拿衣裳,夫人想怎麼穿?”
說着話,小丫頭將帖子放桌子上,轉過身來,便彎腰去翻衣裳櫃子。
謝姜平素最不耐煩頭上金簪釵環,又討厭裙子長了走路拖拖拉拉,便掩嘴打個小呵欠,懶洋洋道:“拿件輕省的就好。”
“嗯,奴婢找件短點兒的罷。”北斗嘟嘟噥噥應了,便依言翻了件杏子紅博山錦外裳。
只是小丫頭剛直起來腰,忽然擡手一拍額頭,咋呼道:“哎呀!奴婢差點忘了,夫人不能穿便袍,剛纔有人送來貼子,邀夫人去城外賞景。”
在櫟陽城內,自己只熟悉周啓夫婦,且來時又小心隱下了琅琊王氏夫人的身份,誰會冒不然送帖子?
謝姜擡手從北斗手裡拿過衣裳,邊穿邊問:“是誰下的帖子?”
“夫人。”北斗忙蹲下去給她系衣結,手下不停,嘴巴也不閒着,脆聲聲道:“前幾天夫人還請他來望月樓對弈,是……哦!是陳郎君!”
陳元膺麼?
這人跟自己一不沾親二不帶故,只郡守府見過一次,再就是望月樓那回……
想到望月樓,謝姜心裡一動……如果蕭儀說的是真話,那天晚上陳元膺確實去了後園子,那這人也是疑點頻多。
這幾天自己忙着抓“賊”,倒將他給忘了。
謝姜眼珠一轉,略彎下腰看了北斗問:“邀到哪裡賞景?”
北斗看裙裾裙襬已整的妥貼,便站起來眨眨眼道:“好像是……城外……。”
說了這句話,北斗想起來貼子就在桌子上,忙過去拿了捧給謝姜道:“夫人,就是這張貼子。”
謝姜擡手接了過來。
巴掌大的燙金名帖,邊緣上繪了棱形花紋,正中間不是山水畫更不是詩句,而是一隻九足金鼎。
謝姜眸子在金鼎上一掃,便左手捏了帖子,右手食指指尖兒挑了邊緣縫隙翻開。
等看清裡頭,謝姜不由眉尖兒向上一桃。
帖子外面富貴之及,既雅緻萬分又帶了幾分霸氣,而帖子裡面,左側無畫無字,一片空白,而右邊……只正中間兩行狂狷小篆。
……前次未能與夫人對弈,元膺引爲憾事,今邀夫人移步……城外百步草亭暢談棋道,以慰平生。
謝姜兩眼上下一掃,“啪”一聲合上名帖,想也不想,扭了臉兒吩咐北斗道:“備車罷!”
“是。”北斗施禮應下,應過,一溜煙兒出了內室。
這邊新月在簾子外道:“夫人。”喊過這聲,便掀簾子進來
謝姜擡手攏攏髮髻,這纔回眸看她:“現下還有兩刻,有什麼話不需要繞彎子。”
新月想了想,擡眼看了謝姜道:“夫人要去便帶奴婢去,奴婢總覺的這個陳郎君不大對勁。”
新月雖然身材“魁梧”,說話時嗓音卻是柔美悅耳,令人聽了仿如三伏天飲了碗冰糖水,渾身舒爽。
只這會兒小丫頭一臉嚴肅,說話的嗓音便又變成了低沉粗嘎,聽起來直令人牙酸。
謝姜聽了忍不住笑,“咭咭”笑了幾聲,向簾子一擡下巴,示意她掀開簾子道:“放心罷,他要是耍陰謀詭計,你家夫人也不是吃白飯的,走罷,你也去。”
眼看謝姜說着話往外走,新月心知自家主子已是有了計較,忙退後掀了門簾兒,等謝姜出了門,這才隨後跟了。
兩人穿過院子徑自去了門外。
門外停着輛黑漆馬車。
烏鐵山與烏十一烏十二各各牽了馬等候。烏四正拿馬鞭對了馬屁股比劃,掃眼看見謝姜,忙躬身揖禮。
這邊北斗“嗤溜”跳下來,站穩了腳,便回身拉出來腳凳子,邊擺放妥當邊道:“奴婢想着城外冷,在榻座上又多鋪了兩條毯子,夫人上車罷。”
謝姜輕輕嗯了,便扶着新月上來馬車。
等她坐妥了,新月與北斗便也收了腳凳上去。
瞅着馬車拐過彎兒,潑墨招手叫過十來個護侍暗中跟上,自家略一皺眉,轉身奔去客院。
從後花園回來,蕭儀沐浴換了衣袍,便倚在榻上看書,翻看了大半本,聽見屋外腳步聲一響,潑墨問:“主上醒了麼?”……又留白道:“主上沒有睡。”
蕭儀放下書冊子,揉揉眉心道:“進來回話。”
“主上。”潑墨進了內室,施禮道:“剛纔九夫人領了丫頭護侍出府去了。卑職聽那個小丫頭提及郊外冷,幾人怕是出了城。”
正是風聲漸緊的時候,這會兒出城……
怕是有什麼事。
蕭儀眸光一閃,擡手拿過搭在榻尾的披氅披了道:“去正院。”邊說,邊掀了簾子出屋。
留白潑墨兩人忙隨後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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