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摻扶着往前走, 我邊小心瞅瞅旁側的他:他究竟知道多少。或是說,我剛剛究竟口漏了多少。
心慌意亂,踏入辦公室, 一仰頭, 見屋子裡好多同事, 個個都驚異地望着我。
本來窩在角落看書的小余立刻扔下書本, 匆匆跑過來探問:“劉薇, 你怎麼了?臉色好嚇人啊。”
我擡起左手摸摸臉頰,疑問地朝向她:“很難看嗎?”
“你,你先坐下吧。”小余握住我左臂, 跟於凡一起把我扶坐到沙發上。
我輕籲口氣,小聲問:“你們怎麼都在這裡?”
“ITTCU參加競賽的人都跑到這裡練習, 原因很簡單, 幾個主任也在這。”小余向來直言不諱, 使使眼色。
我遂之望去,看見了黎若磊和齊瑜。前者悠逸地挨立在桌沿, 後者端正地坐在一把摺椅上,兩人所佔的位置方圓兩米,無人敢輕易靠近。
由此恍悟爲何大家看我的眼神很是驚奇,一是由於我懨懨的臉,二是旁邊扶着我的男子, 至今仍緊握我的手不放。
輕微地扭轉手腕, 想不留痕跡地抽出手, 卻被他更牢地握在掌心。我微愕, 他對我撫慰地笑笑, 扶起我的手,另一手搭落在我的脈搏上。
此舉, 本應是上級關心下級的合理行爲。只是他這一笑,以他的特殊身份和向來冷漠的形象,不免讓在場的女人都帶了點遐想。
於是,我的另一位室友廖綺麗費力地擠出一絲笑:“劉醫師真是用功啊。不過,聽聞已在術臺上暈倒過一次,應該更注意自己的身體纔是。”
旁邊我那大好人朋友小余一聽,馬上緊張地附和:“對啊。劉薇,你是不是工作太忙了,來不及吃晚飯就趕過來了?”邊掏出帕巾爲我擦拭臉上的虛汗,欲轉身爲我衝杯糖水。
我忙拉住她的手,很小聲地說:“不是的,小余。我是被那些標本嚇到了。”
“嚇!”小余眼睛張得大大地看着我,“標本,你應該在醫學院習以爲常了啊。”
我想翻白眼。因她跑大的嗓門,我又成了衆目睽睽的標本。
不無意外,黎若磊瞭然的笑聲輕輕飄來。
這笑,又不免讓在場的女人進一步地遐思。
小余不解地瞅瞅我,望望偶像。
像廖綺麗這類精明的女人則是壓根不信我的話,八成認爲我是在裝可憐騙同情,比以前賣弄風騷的劉薇更加令人厭惡。因而,廖綺麗冷笑一聲:“劉醫師,你的失憶在醫學史上可堪稱史無前例,後無來者了。不知幾位主任對此是怎樣的看法?”
“她確實是失憶了。”於凡毫不遲疑,淡定地答道。
而小嚴的一句敲定,從來在中心是權威中的權威,連老教授都不賣面子的。
全場鴉雀無聲。我訝然得想掐自己的臉:我有沒有聽錯,沒有一刻不懷疑我的他們,居然當衆承認我失憶的謊言!!
“好了,好了。大家都去練習吧。”黎若磊拍拍掌心,解散衆人,欲結束這場意外的鬧劇。
小余走的時候握握我的手,鼓勵道:“沒事的,習慣就好。我就在An-306課室,害怕就來找我。”
我對她點點頭。
“小余!”廖綺麗在室外喚。我這才知我兩個室友組成了搭檔,雙雙成爲我的對手。
待衆人散去,我整整工衣,對拍檔道:“我們也走吧。”
“喝點水再走吧。”於凡按住我,爲我端水。
我連忙婉拒:“不用了。”
沉默的齊瑜開口了:“讓她再坐會兒,看看情況再走。”
我再推辭:“多謝。我很好。”
齊瑜沉穩地擡起頭,對準我:“這裡靠近中心急診,所以未備有齊全的急救設備。我們還不想把你擡到急診。”
未道完的話無非是:別讓我們丟人現眼。
我皺眉,似乎我在他的心裡,永遠都是這麼的窩囊。心口泱泱地很不是滋味,我沉聲道:“放心,我自己的情況自己清楚。”語畢不再滯留,起身就走。
於凡從後面追上來,也不對此多言一句。這個溫文細心的男子就是這樣,永遠像是陣無聲的風,讓人捉摸不清他的真實想法。
偶爾這種時候,我就會冒出個奇怪的想法,小余稱讚黎若磊也對。那傢伙雖嘴上壞點,但最少是很坦率的一個人。不似雙刀鬱悶得讓人揪心。
重新回到解剖室,我頻頻吸氣,低頭四十五度跨過門檻。
“劉薇。”於凡好笑地提醒我擡頭。
我左手揪揪領口,慢動作地擡高視野二十度角。尚好,那個小男孩半邊臉被白布重新蓋住。右
手不由摸向陳列架想支撐隨時會發軟的雙腿,卻觸到了一個肝臟的乾燥標本。
我乍一嚇,鬆開手後退一步。
同一間解剖室尚有其他的同事。爲了避免我難堪,於凡拉起我走到陳列架後方,慎重地問我:
“假若你今晚不行,我們可以明晚再來。”
“沒事。我能行的。”我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前功盡棄。
他臉上的擔憂未能隱沒,口袋裡的呼叫器剛好急呼,他拍拍我的肩膀:“在這裡等我,千萬不要獨自走開。”接着他到外面撥打中心的電話。
剩下我一人,我心想,就此退卻絕不是我蕭唯的做法。打起了精神,我認真地面對向滿室的標本。
就像小余說的,習慣就好。我每看一個標本前後各吸一口氣,致一聲謝,畢竟這些捐獻了自己軀體的逝者是無私而值得崇敬的。
踱步走到了一列中最後一個標本,我轉過身,才發現旁邊還擺放了一個大大的長方形水缸。淡黃色的液體裡浸泡着一個人,而且是從頭到腳僅剩下一半的人體,飄散的長髮顯示是個女人。
腦海裡立刻顯現出恐怖劇裡的女鬼,胃液繼而往上翻涌,我捂口,徑直往外衝到了廊道的洗手盆邊,彎腰一陣歇斯底里的狂嘔。
嘔完想起身,卻是一陣天旋地轉,隱約聽那方傳來一聲急切的叫喚:“劉薇——”
我想回應,卻連站立的力氣都丟盡了,順着洗手盆的邊緣慢慢地癱軟下來。這一刻心裡真是恨啊,怎地都不能如他所願被擡去急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