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晚上下起小雪,郭老爺子和郭夫人沒有回來。直到第三天晚上,天色黑透以後,郭有銀在房中陪兒子說話,才聽到外面有喧鬧聲,長平跑出去看,回來道:“老爺子和夫人回來了。”
雪花中,郭老爺子精神不錯,郭夫人也微有笑容。廊下抖去衣上雪花,先來看郭樸:“樸哥你好不好?”
郭樸覺得身上還是疼,不過還是強打笑容:“我好。”
郭夫人伸出手要爲兒子掖被角,又停下來道:“我手冷呢。”走去火盆上烘了烘手,再來拉起兒子的手:“可能感覺到?”
郭樸勉強一笑,郭夫人就不再問。褚敬齋在旁邊看得羨慕,想到自己父母家人就沒有這麼相親,他心裡正沮喪着,見長平和臨安對着使眼色,褚敬齋才明白過來,郭夫人拉郭大人的手,是檢查自己這幾天治療的成果。
就這幾天,哪裡能好得這麼快!氣量小的褚先生又一肚子氣,其中一半是眼紅郭大人有家人相伴,另一半就是無名氣了。
“天晚了,先生請歇息去吧。”郭夫人有話要和兒子說,客氣地請褚敬齋走。褚敬齋施一禮出來,站在廊下對天上撕扯不斷地白雪看看,腦海裡又浮現出郭老爺子和郭夫人身上的行裝。
那行裝上有雪水印漬,是衣服不換先來看郭大人。郭大人,何其有福!
房中一家四人在說事情,郭夫人道:“汪家是猶豫着呢,被我說了幾句,我說你們這樣人家,姑娘難道往下面嫁?我們來提親,是兩家全有利的事情。”
再說曹家:“曹老太爺快糊塗了,全是他的三兒子管事,要說的這個姑娘,就是三房裡的女兒。我相看過,又見過公公,是個好相貌。”
郭樸等母親說完,才道:“周家的姑娘今天來了。”郭有銀前天就知道,他只笑一笑。郭老爺子沉吟着:“周士元還關着?”
是他走的時候就關着,他爲孫子的病沒有時間去關心。就是有時間,周家來尋自己是一回事,周家不來尋,郭老爺子不會過去。
“周士元分出去以後,也是多年不曾上門,幫人也要有個說法,”郭老爺子問郭樸:“周家丫頭又來求幫忙?她沒有抵押的東西不能幫,這個規矩不能破。”
商人重情意,也大多是建立在商人的角度上。郭老爺子肯出面,在別人看來,已經是個仗義的人。
要是再幫下去,街上的窮人是幫不完的。
郭樸見父親嘴角邊的笑容,無端有些不好意思。他清清嗓子,還是嘶啞地,道:“她答應了親事。”
郭老爺子和郭夫人一愣,郭夫人笑起來:“並沒有再上門去求親,怎麼說得上來是她答應了親事。”
郭樸想爲鳳鸞掩蓋三分的話就此被母親揭穿,他只得如實地道:“她上門來要嫁給我。”郭夫人不太驚訝,兒子要是好的時候,上門來求親的人太多太多。
放在京裡郭家不算什麼,在這裡郭家還是響噹噹的家業。
“樸哥你還肯要她嗎?”郭夫人和丈夫,公公交換過眼神,徑直問郭樸。郭樸猶豫不決,好一會兒才道:“我已經答應了她,讓她籤賣身契。”
郭老爺子露出笑容,又有感傷。樸哥要是不中舉,該有多好。他從小腦子聰明,是個做生意的好料子。如果不中舉,就不會去軍中,說一聲將軍威風凜凜好聽得很,受傷也是由此而來。
“這樣也好,”郭夫人瞬間有了主意,徵求公公的意思:“汪家和曹家,也讓她們籤賣身契。”郭有銀愛憐的看着妻子,她從來就是做生意的能手。
郭老爺子也露出笑容:“就是這樣,讓鄰縣咱們的鋪子絲綿棉布降一成,讓汪家難過難過。”這是冬天,絲綿是有錢人家禦寒的主要手段,棉布是窮人禦寒的主要手段。這些東西是冬天賺錢的,現在降下來,已經是在打擂臺。
郭樸是個病人,從來不當廢人。他淡淡地道:“母親,對汪家說我病得很,看她嫁不嫁!”
鄰縣汪家是本省唯一可以和郭家抗衡的人家,爲什麼一定要汪家的姑娘,是郭夫人要爲兒子出氣,盧家是京裡的大人退了親,郭夫人不能再爲兒子娶一個現任官小姐,卻可以爲兒子娶一個家世不錯的商人之女。
郭夫人含笑也道:“咱們家是商人家,樸哥在京裡定下親事,我就爲難以後這家業誰管。京裡嬌養的小姐們,據說捧個花瓶都覺得累,說話聲音重些她就要被吹到。如今倒好了,汪家閨女和曹家的丫頭全是從小幫着家裡做生意,這倒是好事。”
房中有輕笑聲,郭樸聽出來是刻意地讓自己輕鬆,只裝着聽不到,也陪着笑一聲。郭夫人見兒子喜歡,又道:“三奶奶來對我說,只要多出銀子,有一個官家的小姐可以當妾,說出出盧家退親這口氣。我說不必,我有銀子,就是不找官家的嬌小姐。可以共富貴,不能共患難!”
說着郭夫人氣上來,由兒子三門親事上想到周鳳鸞,隨便把她誇上幾句來打擊盧小姐:“周家的姑娘年紀不大,這不也爲着家裡跑來跑去求人。官家的小姐哼,按理說有見識有能耐纔對,倒要賣身當妾。我對三奶奶說,我兒不要!”
這些話說過,郭夫人轉而又關切問兒子:“你看那周姑娘是真心實意嗎?”郭樸道:“她發了誓,一心一意守着我。”
“你對她說,她要不好好侍候,把她發賣了。”郭夫人氣還沒有平,說話還是氣呼呼。郭有銀拍拍妻子的手:“只要樸哥喜歡就行。”
郭樸道:“我讓她回去等着,讓她多等一時,能等的自然真心,玩花樣的人,她是藏不住的。”郭老爺子撫須道:“就是這樣。”
這一家子人,全是十足的商人。
外面雪地裡,九房裡的三奶奶馬氏躡手躡腳走來,廊下郭夫人的丫頭攔住她,低聲道:“夫人今天晚上不見人。”
“梅香姑娘,你幫我美言幾句,這一位官小姐,聽說官兒不小,她母親病重,父親去京裡述職,算命的算過,說她註定嫁在此地,她動了心思,人又和順,性子又好,過了門決不敢拿大……”
馬氏說着,梅香悄悄撇着嘴,送她外面去。到無人處,馬氏又殷勤地道:“她說過能進來,公子面前能說上話,肯定會提攜幫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