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節,黃金週,西湖。
作爲中外聞名的風景區,此處乃是無數遊客彙集之所。放眼望去,千百個黑色頭髮的腦袋上下攢動,間或有幾個異色的外國旅人驚鴻一現,而後又立即淹沒在黑色的人海里。
相比恬靜的湖水,這萬人組成的“山海”之景倒是壯觀的多了。
這熱鬧的人羣中,一個年輕人孑孓獨立,獨自安靜地在岸邊散步。他擁有標準的亞裔面孔,膚色如同黃玉,搭配深邃的瞳孔與線條清晰的臉龐,極富異性魅力。
或許是被他憂鬱而純淨的眸子所打動,或許是受其一米九以上的高大身材所震懾,沒有人打擾他的獨處,年輕人所過之處,人羣自動分開一道勉強可過的小道。
年輕人沉默着前行,湖風輕輕拂起他的長衣,露出一個造型奇特的吊墜。吊墜類似於一顆砸扁的子彈頭,表面鍍了一層黃銅。
他壓了壓帽檐,從湖上的木橋走過。
前方有一個衣衫豔麗的女子舉着自拍杆,做出各種奇形怪狀的姿勢。年輕人視若不見,緩步走過。
但女子忽然一個大轉身,髮絲飛揚,身姿動人,面朝鏡頭露出嫵媚的笑容,全未注意到身後走來的年輕人。
他下意識側身避開甩向臉上的自拍杆,但腳下正踏着溼滑的臺階,重心不穩,頭一偏,就向着身邊的護欄撞去。
年輕人是武警出身,倒不至於就此掉進湖裡變成落湯雞。他伸出手準備抓住欄杆,餘光卻瞥見一個傻兮兮望着他的小女孩。如果抓住護欄止住去勢,慣性作用下,勢必要以一百八十多斤的體重一頭撞在小女孩身上,情況將由糟糕變成糟糕透頂。
千鈞一髮之際,他放棄了思考,心裡默唸一句:
“所以我最討厭女人了。”
時間靜止在這一刻,四周的行人驚愕望來,小女孩張大了嘴,尚未來得及尖叫,這場事故似乎不可挽回了。
噗!蕭喬半條腿已經沒入水中,涼水激得他渾身一顫,他下意識伸手探向最近的一棵樹,但樹枝距他足有兩米,劉備也難以觸及。
鏗——
眼見已無法避免入水游泳的命運,一聲似有似無的清音響起。
奇妙的脈動席捲全身,蕭喬只覺身體一輕,居然掙脫了軀殼的束縛,打破地心引力,向空中飛躍而出!
但他仍然具備原身的知覺,能感受到四肢的沉重與下墜的無力感,甚至能以第一視角看見一個光芒四射的“身體”從自己胸腹間飛出。
不,不是身體,那就是“自己”,另一個蕭喬,因爲他的意識也擁有絕對的支配權。
雙重感知的感覺非常奇異,他的靈魂一分爲二,同時存在於一虛一實兩具軀體中,不過這並未帶來不適,相反,蕭喬血脈中升起和諧的共鳴感,精神宛如羽化登仙,暢爽無比。
無論如何,那個“蕭喬”甫一現世,就以無法想象的高速飛躍而出,有力的手掌握緊樹幹(當然,蕭喬也能感受到樹皮粗糙不平的觸感),然後忠實執行了蕭喬的想法——猛力一拉。
頓時水花四濺,一股巨力讓他騰空而起,直接掛在樹幹上,落葉紛飛!
蕭喬狼狽地從樹上滾落下來,行人目瞪口呆盯着他。蕭喬撣落頭頂的灰塵,看見之前的女人急急跑來:“小哥哥,你不要緊吧?”
女人是一名網紅,正在湖邊直播,爲了形象考慮第一時間跑來噓寒問暖,同時順手從一邊的小攤上買了只甜筒:“真不好意思啊,這個就當做補償吧……或者,我可以給你我的聯繫方式?”
蕭喬冷冷地看着她,天光在他的面孔上鋪開陰影,愈發突出高挺的鼻樑與明亮有神的雙眸,岸邊的清風又柔化了略顯剛硬的臉部輪廓,光影交織,宛若完美的藝術品。
直播間清一色瘋狂刷屏:“臥槽這年輕人!”“好帥好帥好帥!嘶哈嘶哈……”“救命,太有型了!!哪裡可以遇到?!”
他平靜地問道:“你見過憤怒的獨角獸嗎?”
女人已經打開了微信二維碼,見他反應冷淡,其實有些尷尬與氣惱。此時見他問得奇怪,忍不住眼睛一瞪:“什麼亂七八糟?你是想要微信……”
蕭喬接過甜筒,直接倒插在她頭頂上,而後一把奪過手機拍攝,攝像頭忠實地記錄下女主播表情從震驚到暴怒再到抓狂扭曲的全過程。
“這就是憤怒的獨角獸。”他將鏡頭對準自己說道,接着一拋手機,全然不顧炸鍋的直播間和原地發狂的女主播,轉身離去。
一個少有人至的小樹林中,蕭喬停下腳步,伸手將吊墜從領口取出,放在指尖細細撫摸。
“「它」又出現了……與上次現身僅隔三天……出現的頻率與時長都在指數級增長……這樣下去,究竟會變成什麼樣?”那枚彈頭樣的吊墜泛着寒光。
…… ……
蕭喬原來只是一名普通的警探,除卻相貌出衆,與其他同行並無太大區別。不過,一個多月前的某次行動中,他潛在的某種特殊能力自行「覺醒」了。
一名罪犯向他開火,蕭喬毫髮無傷,在其他警察以爲是啞彈、感慨他運氣之好時,只有蕭喬自己清楚真相。
子彈出膛的剎那,蕭喬沒有任何防備,也來不及有任何防備,但他的右臂上突然浮現一個虛幻朦朧的金色幻象,其形狀與蕭喬的右手毫無二致。幻象手臂向外伸展,以任何人視力都無法捕捉的高速截住子彈,然後輕易分開兩指,將之定在空中。
拯救了蕭喬的性命後,手臂形的幻象又如同出現一般毫無徵兆地消失了,只有一粒彈頭叮鈴鈴在地上滾動。
蕭喬幾乎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覺,本能驅使他撿起彈頭悄悄塞進口袋,以免自己的異能就此暴露於人前。
他把彈頭帶回了家,這明顯是違反工作條例的,可顧不了這麼多了。仔細查看後,蕭喬發現彈頭被巨力碾壓變形,留下兩個指紋宛然的印痕。
於是他更加確定——自己瘋了。
彈頭爲減少風阻往往製成流線型,具有良好的抗壓性能,兩根指頭接住子彈然後捏扁……顯然只存在於精神病人的臆想之中。
接下來的兩週蕭喬都奔波於各大醫院之中,專家見了無數,卻沒人能解決他的問題。他開始服藥,時刻控制自己的精神狀態,一直持續到一個月後「它」再次出現。
相比於第一次的驚鴻一現,第二次的動作就大了許多。當時內心煩悶的蕭喬通過拳擊的方式發泄情緒,而金色幻象不知爲何附身在他的拳頭上,一擊把兩米高的沙袋重重轟碎,沙粒四濺如雨。幸虧沒有第二人在場,蕭喬的秘密不至於引起恐慌。
而今天,是第三次,蕭喬不僅見到了「它」完整的相貌,也意識到了自己與「它」密不可分的聯繫。——如同古代傳說中的“元神出竅”一樣,金色幻象就是蕭喬的元神。因此,他不再對“元神”的出現與成長感到困惑擔憂,而是真正將之視爲自身的一部分。
這樣下去,他終有一天可以自如控制元神的出現,想起元神那足以接住子彈的恐怖力量與速度,蕭喬不禁好奇自己未來會變成什麼。
一絲恐懼,一絲興奮。
…………
一個瘦小的人影費力擠開人羣,走到一座木橋旁。
半小時前,這裡曾發生了一場意外,一個年輕人差點落進湖裡,但他憑藉敏捷的身手挽救了自己。
人影走近橋邊的一株柳樹,樹上有個深嵌其中的手印,旁人最多對手印主人的握力之大驚歎一下,不過在人影的視野裡,手印上燃燒着黃金色的熊熊烈焰,將四周映得一片燦然,宛如傳說中的海盜藏寶窟。
“已經有產生異常能力的趨向了嗎……”人影默默說道。
他掀起兜帽,露出一張清秀瘦削的面容,略微枯黃的頭髮披散而下,遮住了瞳孔。他的膚色蒼白如紙,嘴脣毫無血色,甚至在陽光的照射中,可以清晰看見皮下一條條淡藍色的血管。
雖然弱不禁風,他的面孔卻純淨得猶如落難的天使,充滿病態的美感。
周圍人對他視而不見。
他伸出手撫摸那個掌印,五指纖長,指甲近乎透明。他眸子裡突然浮起一層淚光:
“蕭喬……我無能爲力……”微風送來他略帶哽咽的呢喃。
…… ……
夜晚,渾然不知自己被人“惦記”上的蕭喬坐在沙發上。
“第一次到第二次間隔一個月,第二次到第三次卻只有三天,如此看來,不超過半天元神就會再次出現了。”
似乎迴應着他的呼喚,熟悉又陌生的分離感襲來,他身上噴薄出絲絲縷縷的金色光焰,元神從與本體重合的位置浮現。
“……當我沒說。”
他嘗試給元神下達指令,元神立即虛空邁步,行至與他相對的位置靜立不動。昏暗的房間裡,盤坐的男人與懸空的金色元神相互對視。
蕭喬細細查看元神的外貌,「它」高約兩米五,通體純白,彷彿大理岩鑄就,四肢鐫刻鎏金色的細密花紋,相襯之下,英武有若天神。身形極其完美,勻稱修長的肢體上覆蓋流線型的強健肌肉,在周身閃爍的金色光暈映照中,充滿力與美感。元神不具五官,僅在面部開有十字形縫隙,其中散發幽幽藍光,宛如智者深邃的眼神。「它」揹負左一右二三隻羽翼,羽翼邊緣銳利如刀鋒,展開之時威勢磅礴,又不失迅捷輕盈。
“簡直是‘藝術’兩字的完美詮釋……”
蕭喬試着令元神手持相機拍攝,發現「它」會被攝下影像。沉思了片刻,蕭喬小心截掉照片上自己露出的半張臉,轉手發給朋友。
不久,對方回覆了:“搞什麼?這不就是你家嗎?鬧鬼了不是?”
蕭喬敷衍兩句關掉手機,想到元神出現時無視重力的懸浮姿態,心中有了結論:
“果然,與之前的猜測一樣,元神介於虛實之間,常人無法觸及甚至完全看不見它的存在,即使照片也是一樣,不然之前在湖上的行爲必然導致騷動。至於是什麼原理使「它」能夠干涉物質卻不被物質干涉……那就是物理學家的事情了。”
“不對,每次元神總是從我的身體中浮現。身體也是物質的一種,爲什麼就不會對元神造成影響呢?”蕭喬伸出手,元神同步伸開光芒四射的手掌,一明一暗兩隻手觸碰在一起,然後沒有任何阻礙地穿過。
元神的手微微發力,蕭喬感覺手上傳來明顯的痛感。“元神可以穿透並干涉我的身體……我能不能利用這種特質自己給自己動手術?比如探入內臟,切除病變組織?或者捏住心臟自殺?”
蕭喬刪除了這個無聊的想法。
他同時發現元神不能離開自己一定範圍,不然就會受一道無形的屏障阻隔,極限距離大約是三米。“不知道這個活動範圍會不會隨元神的成熟而增長……三米,十分有限……”
蕭喬掏出一枚硬幣拋到空中,集中精神,從元神的視角凝目觀察,硬幣下落的速度瞬間放慢了數百倍,幾乎是一幀一幀地緩慢動作着。而表面的花紋也纖毫畢現,他甚至能看清每一道劃痕與污漬。
元神擡起手,在硬幣恰好翻轉至水平時猛力彈指,“錚”的一聲,硬幣化爲銀光疾飛而出,於一陣刮擦聲中消失在牆體內。
蕭喬走上前,費了很大力氣才把它取出,硬幣已經在巨大沖擊中徹底變形,化爲一小團廢鐵。
元神的力量可怖至極,蕭喬不認爲有任何人類能與之匹敵,除非同樣擁有……世上總歸存在自己的「同類」吧?
他站起身,忽然感到一陣眩暈,不得不喘着粗氣坐倒。隨着他精力的消耗,元神的光芒也黯淡下來,自動作出與他相同的姿勢,然後與本體重合,收回體內。
“運用元神對我的肉體與頭腦都會帶來負擔,這是否意味着,它是精神和生命力共同結合誕生的產物呢?”
抱着最後一個疑問,蕭喬爬上牀,墜入夢鄉。
夢裡彩霞漫天,似乎預示着嶄新命運的開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