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

村西邊的路上站着兩小孩,微高的胖乎乎的,長着憨厚的臉,花布做的書包給他掛在脖子上,看着對面稍矮的小孩,眼睛有點兒紅。

“那我以後每天早上就見不到你了?”王小胖知道自己說漏嘴了,趕緊補充道:“我的意思是吃不到雞蛋了。”

豆沙微挑眉:“我答應我哥了。”

王小胖吸着鼻涕,嘿嘿笑道:“你想要騙過他肯定有很多辦法。”

“他是我哥!”豆沙繃着臉說。

王小胖作投降狀:“好吧,我每次都說不過你。”

豆沙嫌棄的瞥了一眼王小胖鼻子下掛着的鼻涕,搖搖頭,太髒了。

“豆沙,問你點東西啊。”王小胖說着就從書包裡拿出語文書翻開幾頁,指了一個字問道:“這個孬”字是什麼意思啊?”

王小胖喜歡豆沙,一是因爲豆沙長的漂亮,不像村裡其他小孩那樣邋遢,話不多,但是每次說話都能讓他們去聽,去遵守,不光是他,村裡很多小孩都怕豆沙。二是豆沙聰明,懂好多東西,上次的數學題就連他們班長都不會解,可豆沙把題解出來了,老師還當着全班人的面表揚他了。所以王小胖覺得豆沙以後是有大出息的人。

豆沙轉轉眼珠子,思考了一會,確定的說道:“是指不好的意思。”

“真的?”王小胖將信將疑:“你沒騙我?豆沙,上午老師會提問呢,你確定嗎?”

豆沙酷酷的說:“信不信隨你。”

“信,我信。”王小胖又拿自己胖乎乎的手指了一個字問:“那這個歪字就是不正的意思?”

豆沙墊起腳拍拍王小胖的肩膀:“嗯,小胖,你這次考試一定能得60分。”

王小胖曉得合不攏嘴,露出缺了一顆大門牙的牙齒,有點滑稽:“嘿嘿,豆沙,還是你對我好。”

豆沙動動眉毛,表示不贊同王小胖的話,除了他哥,他不會對其他人好。

“這飯票給你。”王小胖在書包裡搗鼓了一會,拿出兩張飯票塞給豆沙:“我中午去小姨家吃飯呢。”

豆沙捏捏飯票,笑道:“那成,以後你有不會的字過來問我,我跟我哥學過很多字。”

“好。”王小胖笑着摸頭。

一望無際的田野裡忙碌的身影越來越多。

豆沙晃着兩條腿坐在田埂上,旁邊放着一個塑料袋,裡面放滿了豆角,他慢悠悠的剝着,草帽遮去了一大半臉,露出來的嘴角是彎彎的。

大清早的,還挺涼快,大夥在田裡插秧倒也輕鬆,也不知是誰起的頭,一個接一個的唱了起來,

唱着情意,說着愛意,村裡的趙大柱唱了一段很直白的歌兒,有幾個眼尖的看出是對西邊田裡的人兒唱的。

田裡正在插秧的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白皙的臉蛋漂亮動人,或許是因爲察覺出了周圍人的視線,微微泛紅,及腰的麻花辮垂在一邊,紅色的頭繩綁在辮子尾部,隨着她的動作在空中搖擺。

有幾個年紀相仿的小夥子起鬨的吹起了口哨。

豆沙也跟着把小手放在嘴中,學着他們,吹着口哨。

木沐擡起頭看一眼豆沙,臉上揚起了笑容,又低頭繼續幹活。

隔壁田裡一婦人逗着豆沙:“你也想娶媳婦了?”

村裡除了豆沙,其他的小孩這會要不就是在睡覺,要不就是湊在一起玩泥巴,沒有哪個像豆沙一樣願意跟着家裡人跑出來坐在太陽底下的。

他們也見怪不怪了,豆沙跟木沐好的比親兄弟還要親。

緊接着立馬有人附和了起來:“哈哈哈哈,沐子,你家豆沙娶了媳婦,恐怕還要你抱他上牀。”

又有一人喊道:“豆沙,還尿牀不?”

“我早就不尿牀了。”豆沙臊得面紅耳赤,衝着田裡的木沐大喊:“哥,你說話啊!”

木沐哈哈大笑:“他確實早就不尿牀了,就是牀太高,我不抱是上不去的。”

“哈哈哈哈哈...”周圍的人都紛紛鬨笑出聲。

“哥!”豆沙氣的拿豆殼扔到木沐身上。

木沐眉毛都不動一下,兀自抖着肩膀站在田裡看着豆沙,笑個不停,手中的秧苗都忘了|插|。

豆沙望着笑的陽光的少年,細小的眼睛無論是笑的時候還是不笑的時候都讓人感覺很親切真誠,如果笑起來了,就像現在,彎成了一條小縫,任誰看了心情都好,成串的汗珠順着發紅的面頰滴進襯衣裡頭,在烈日下發着耀眼的光,在他看來,他哥的腳指頭他都覺得好看,他竟也跟着笑了。

太陽漸漸的火辣了起來,大傢伙也都不鬧騰了,苦哈哈的彎腰插着秧,都在加快速度,早點回去。

田埂上豆沙抱着瓷缸吹着氣,仰頭看看太陽,又看看木沐,恨不得自己捲了褲腿下去幫忙,快點長大啊,豆沙在心裡唸叨。

漸漸的,田裡忙活的人越來越稀少,都回家了,正午時候是太陽最毒辣的時候。

木沐站起身用毛巾擦了把汗,看看還剩下一半的田沒有栽,心裡有些急了,心想下午得晚點回去才行了。

拖着疲憊的身子上了岸,一屁股坐在了塘邊,把腳伸進水裡,洗着腳上的泥。

“哥,喝水。”豆沙抱着瓷缸噔噔噔地跑過去,把吹涼的水遞到木沐嘴邊。

木沐接過大口咕嚕咕嚕的喝了起來,直到瓷缸快見底了他才停了下來,把剩下的部分餵給了豆沙。

“豆沙,下午你別過來陪哥了。”木沐把脖子上的毛巾在水裡擺了幾下,給豆沙擦着臉:“跟丫丫他們玩去吧,日頭毒呢。”

“下午我在塘邊那棵大樹底下總可以了吧。”豆沙重重的吸了口混着泥土味的空氣:“我弄了蚯蚓,釣釣魚,晚上還能吃着魚。”

木沐噗哧笑出聲,拿了毛巾也在自己臉上胡亂摸了一把。

收拾了東西,木沐把毛巾往脖子上一搭,又給豆沙弄弄草帽,兩人離開田埂回家了。

“秋梅姐她看上你了。”豆沙想着上午的事,邊走邊說:“哥,我看你也有那意思。”

“沒。”木沐眯起了小眼:“她可是高中生啊,我連初中都沒來得及讀,而且她爸在大城市包工程,我連份正經的工作都沒有,不可能是吃一鍋飯的人。”

豆沙垂下眸子,腳步慢了下來:“如果不是我拖着你的後腿...”

“打住!”木沐拿缸子在豆沙的頭上輕輕的敲了一下:“每次一說到這件事上面,你就拿這句話出來,豆沙,要我說幾遍你纔信呢,我養你是自願的,你想啊,要不是有你,家裡就我一個人,那得多寂寞啊。”

豆沙抿抿嘴,不說話了。

木沐忍俊不禁:“再說了,就你這個小樣,你拖哥後腿試試?能拖住就怪了。”

豆沙撇撇嘴,把小人書塞進了褲腰裡,對着木沐說道:“哥,把缸子給我。”

“我自己能拿。”木沐一看豆沙要炸毛了,感覺把缸子塞到他手裡:“拿去拿去。”

豆沙用左手拿着缸子,右手抓住了木沐的左手,木沐一愣,這才知道豆沙是想牽他的手,他咧開嘴樂呵呵的笑了,反手握緊了豆沙,兩人手心都有汗,黏黏的,卻都攥得緊緊的。

相同的格子襯衫,兩頂草帽,大手牽着小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走在田間的小路上,格外的協調。

姜公吊魚石上坐

週日掛念個條河

阿哥憂心掛念妹

妹子矛心掛念哥

催催的聲音帶着小孩子的柔軟,甜甜的,很動聽,傳遞情愛的曲子一下子多了一份純粹的思念。

木沐聳着肩膀憋住笑重複着哼了一遍。

豆沙鼓起腮幫子:“哥,誰讓你學我了啊。”

“那我唱什麼?”木沐耍賴:“豆沙,哥餓壞了。”

“我一會去草堆裡面找找,家裡的雞經常跑那裡面生蛋,中午燉兩個雞蛋,炒個黃花菜,唔,再弄個青菜湯。”

“別說了,口水都流出來了。”

木沐張開嘴輕輕的唱了起來

新打捅吊尺二長

阿妹擔水扳捅樑

水缸還有半缸水

假裝擔水望情郎

溫和的聲音透徹清亮,是記憶中的那種溫暖,像是一律和煦的風在烈日下拂過豆沙的耳畔,他笑彎了眼,開心的側頭望着木沐,以至於被腳下的草兒絆了一下,不過他不會摔倒,就像這次,總有一股力量撐着他,守着他。

木沐扭頭瞟豆沙一眼:“走路看着點,以後這歌不能隨便跟人唱,可是要成事的。”

“我知道。”豆沙呵呵的笑了,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綻出兩個俏皮的酒窩,顯的特單純。

“不對啊豆沙,新郎應該是我吧?”爲什麼他唱的是新娘那部分?木沐表示心情很怪異。

豆沙在木沐看不見的地方露出狡黠的目光,轉移話題道:“中午我要吃一大碗飯。”

“成,我把豆子放飯鍋上蒸了,吃完飯後拿針線串起來,下午你出來的時候套脖子上,餓了就吃那個。”木沐的思維總是在在不知不覺中跟着豆沙的思維轉動。

“嗯。”豆沙看着前方的身影,嘖了一聲:“哥,是秋梅姐。”

趙秋梅站在坡上,像是特地在等木沐。

“沐子。”

“秋梅,你怎麼過來了?”木沐喊道。

“沐子,我大舅家的豬仔昨天殺了,給了我家一些,中午去我家吃飯吧。”趙秋梅忙又補了一句:“這是我媽的意思,平時我家的重活你幫了不少忙。”

木沐剛打算開口,就聽豆沙咳了一聲,恨不得把肝給咳出來。

他抽搐着臉問豆沙:“可以嗎?”

趙秋梅也不奇怪木沐跟豆沙的相處方式,很早就看出來了豆沙對木沐的重要性,木沐對豆沙的稀罕村裡人都看在眼裡,她彎身摸摸豆沙的頭髮:“豆沙,有你最喜歡吃的豬尾巴。”

豆沙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一臉可惜:“秋梅姐,我鬧肚子了,不能吃油性重的東西,哎。”

趙秋梅關心的問:“鬧肚子了?是怎麼了?”

木沐一懵,鬧肚子了?他怎麼不知道,用餘光直瞟小屁孩,看到對方給他的眼神暗示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他露出異常自責的神情,開口說:“着涼了。”

同一時間,豆沙說:“桃吃多了。”

異口同聲,兄弟兩人對看一眼,眼中均有一絲瞭然。

木沐改口:“一籃子桃被他一次給吃光了。”

豆沙說道:“我昨晚沒蓋好被子。”

再一次異口同聲。

趙秋梅:“.......”

豆沙咬着牙低聲道:“哥,你不說話成嗎?”

木沐乾笑幾聲。

豆沙有點不好意思的笑道:“秋梅姐,我跟我哥撒謊了,所以我哥他不清楚。”

“沐子,上午的事你別....別想太多...”趙秋梅眼神黯淡了些許,看出豆沙不喜歡自己,她垂頭扯着自己的辮子,吞吞吐吐的說:“我.....我其實...”

木沐打斷了趙秋梅的話:“秋梅,回去吧,待會大媽估計要出來喊你了。”

趙秋梅擡頭看着木沐,眼裡有一絲失望:“那我走了啊,下次趕集的時候你記得叫上我啊。”

“好。”木沐微笑。

趙秋梅臉上浮現了兩坨紅色,轉身離開,走到田那頭的時候還回頭看了一眼木沐。

豆沙使勁掐着木沐的手心:“人都走遠了。”

“你爲什麼說謊話?”木沐蹲下來,看着豆沙紅撲撲的臉蛋,喝斥的話也變了味:“去她家吃飯又不是第一次了。”

“以後不去了,你也別去。”豆沙踢着腳下的石頭子,皺着臉說道:“大媽看你的眼神都變了,把你當她家的女婿了。”

木沐一怔,皺着眉頭問:“誰告訴你的?”

“大家都知道。”豆沙瞪着木沐,氣鼓鼓的嚷道:“連小胖都看出來了。”

木沐額頭冷汗直流,小屁孩發起火來,還別說,真有一股子氣勢,越長大越明顯,無論是長相還是性格,都與村裡人格格不入,就連他也時常覺得豆沙遲早是要飛出去的。

“豆沙,你放心,哥以後找的對象一定得先是你滿意,然後哥纔會要。”

“那你這輩子都別想找到。”豆沙用只有自己聽到的聲音嘀咕。

豆沙並沒有去想他對他哥的霸道佔有慾是不是正常的,只是單純的不想他跟他哥之間多出來一個人,直到多年以後他才懂那是什麼,註定了是他的東西,就一定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