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尋歡輕輕捏着酒杯,抿一口,脣齒留香,果然是上等佳釀。梅大從房間裡衝出來,叫道:“騎鶴,把家裡的下人都叫過來,我倒要看看是誰這麼大膽,居然敢偷我的解藥!”騎鶴知道他若是大發雷霆,不知會做出什麼瘋狂舉動,嚇得渾身發抖,正要出去喊人,只聽一聲嬌呼:“爹爹,不用喊人,解藥是我拿了!”大廳裡並沒有人,聲音卻來自頭頂,這丫頭不知幾時上了房樑。鹿皮小靴晃啊晃,白色的人影晃動,咯咯笑個不停。梅大喝道:“你還不下來?”梅聽雪偏偏不聽,笑嘻嘻道:“你不惱我偷了你的解藥我纔下來!”
梅二急道:“我的小姑奶奶,解藥有什麼好玩?快拿出來!”梅聽雪皺了皺清秀的眉,道:“誰說我是拿解藥玩?我是要救人一命。”梅二道:“現在就有人等着解藥救命呢!”梅聽雪道:“我的朋友難道就不是人嗎?”梅大突然舉起掃雪的大掃帚,向房樑揮去,梅聽雪足尖一點,輕輕地跳起來,撅嘴道:“爹爹你爲了外人欺負我!我偏不給解藥!”白影閃動,她的雙足已經踩在了地上。
梅大正要拿掃把打她,李尋歡上前攔住,微微笑道:“何必爲了我這個不相干的人傷了父女和氣?”梅聽雪看了他一眼,笑道:“還是你比較懂事!我爹一點都不疼我!”李尋歡見她滿臉稚氣,調皮得緊,便道:“這世上,沒有一個父親不疼自己的孩子,你真是小孩子。”梅聽雪歪頭笑道:“你這人不錯,放心,你不會死的。”梅二道:“本來他是不會死,可是你就要害死他了!”梅大也道:“快把解藥拿出來,我說過要給他,難道你要老爹我食言不成!要是傳了出去,我在江湖還有什麼信譽可言?”梅聽雪皺眉道:“咱們梅家在江湖上一向沒什麼信譽!”李尋歡見她這樣心直口快,忍不住笑了笑。
鐵傳甲氣道:“姑娘,咱們也算有一面之緣。我家少爺好歹救了你一命,你怎的恩將仇報?”李尋歡道:“不得對梅姑娘無禮。”梅聽雪更加歡喜,笑道:“你真好,我知道你叫李尋歡,小李飛刀,聞之色變。我不給你解藥是爲了你好,他們都是笨蛋,你一看就是聰明人,肯定會體會我的苦心吧?”李尋歡道:“姑娘的美意,在下感激不盡。”梅聽雪白了梅大和梅二一眼,道:“李尋歡的寒雞散之毒雖然只有幾個時辰就會發作,不過若是服了爹爹煉製的‘天靈丹’,自然可以撐到明日。明日我自然會乖乖奉上解藥。所以我說,李尋歡是不會死的。”梅大和梅二奇道:“爲何非要等到明日解毒?”梅聽雪笑道:“我自有道理。不過,爹爹若是再不給李尋歡服下‘天靈丹’,他可挨不到明日了。”
梅大和梅二自命古怪,可是梅聽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若是發作起來,連他們也無可奈何。梅大和梅二一心要救李尋歡,便讓他服了一顆‘天靈丹’。李尋歡渾身無力,服下藥丸後雖然舒服了不少,但是內力還是沒有恢復。鐵傳甲雖然覺得梅聽雪的舉動實在令人費解,但是她和少爺無冤無仇,應該不會害他。想來不過是梅家的人性子古怪之極,兼之她年紀尚小,可能只是閒着無聊找點樂子罷了。堂堂小李飛刀居然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姑娘玩弄,他心裡甚是爲李尋歡不平,但是如今有求於人家,免不了要受些閒氣。等少爺解了毒,還是儘早離開爲妙。
到了晚間,梅大進自己的房裡睡了。梅二和李尋歡依舊飲酒作樂,梅聽雪也不睡覺,只在旁邊看他們。李尋歡道:“你要不要喝點酒?”梅聽雪搖頭道:“你們把它當寶,在我眼裡卻是一文不值。我不喜歡酒味兒。”李尋歡自嘲地笑道:“那姑娘可要離我遠些,我身上盡是些酒臭味兒。”梅聽雪嘻嘻笑道:“你跟別人不一樣,你是李尋歡,李尋歡的酒味我不討厭。”梅二叫道:“你這小娃娃不去睡覺,在這裡囉嗦什麼?”梅聽雪道:“梅老二,你再敢說一句,信不信我一腳把你踢出去?”那表情活像一個惡霸。李尋歡又笑了,覺得這個女孩兒有趣得很。
梅二果然閉嘴,歪歪唧唧地對李尋歡道:“李探花,我們不醉不休!”李尋歡笑道:“好!不醉不休!”他聲音雖弱,卻也掩蓋不了他胸中的豪氣,一種真君子纔有的風度。梅聽雪就這麼一直瞧着,最後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李尋歡道:“要不要把梅姑娘送進房間裡去?”梅二笑道:“這小妮子脾氣壞得很,我可不敢招惹她。”李尋歡怕她着涼,輕輕叫道:“梅姑娘,梅姑娘。”梅聽雪嘴脣嘟囔了幾下,眉頭一皺,李尋歡的臉上突然捱了清脆的一掌。原來梅聽雪睡覺時脾氣極大,誰若是敢繞她清夢,必定要吃她幾個巴掌。她在夢中打了別人,自己卻不記得,醒來時還關切地問人家:“喲,你這臉怎麼了?”久而久之,再也沒有人敢在她睡覺的時候叫她了。她出掌極快,若是李尋歡沒有中毒,必然不會挨這一下,不過很不幸,他沒能躲過。李尋歡苦笑了一下,他這張臉,還從沒被女人打過。準確地說,他李尋歡被一個小女孩兒打了。
梅二哈哈笑道:“李兄,我可是早就提醒過你了。”李尋歡笑道:“梅姑娘雖是個小女孩兒,再過幾年,江湖中又會有一位絕代佳人。常言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區區一巴掌算得了什麼?”梅二聽了大笑:“都說小李探花愛酒愛女人,看來此話不假!”說着又敬了他一杯酒,李尋歡欣然飲下。鐵傳甲在一旁守着李尋歡,也喝了許多酒。到凌晨時分,三人都有些微醉,竟然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這時天已破曉,幾個人迷迷糊糊地醒來。梅二拍着後腦勺道:“酒味喝完,倒先睡着了真是該死!”李尋歡也道:“確實該死,咱們接着喝!”梅二道:“真是,趁天未大亮,趕緊喝了這壇。不然老大又反悔了怎麼辦?”李尋歡失笑道:“梅大先生行事的確叫人意想不到。”梅二指了指還在熟睡的梅聽雪,笑道:“這丫頭有時更讓人意想不到。”李尋歡微微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女。”說完兩人對飲一杯,哈哈大笑。梅聽雪突然睜開眼睛,怒視着梅二和李尋歡,道:“你們說我壞話?”李尋歡道:“不敢。”梅聽雪輕哼了一聲,突然見李尋歡的右臉有點腫,奇道:“你的臉怎麼了?”梅二哈哈笑道:“不聽神醫言,吃虧在眼前。”李尋歡笑而不語。
梅聽雪還要問時,李尋歡握着酒杯咳嗽起來。梅二道:“你這咳嗽的毛病多久了?”李尋歡道:“大概有十年了吧!”梅聽雪心中一痛,若不是因爲那個人,你又怎會如此?可是,十年前既然已經做出了選擇,如今爲何又要回來?梅二皺眉道:“既然如此,還是戒酒的好。”李尋歡正要說話,梅聽雪搶着道:“若要李尋歡不喝酒,只有兩種可能。”梅二道:“哪兩種?”梅聽雪道:“要麼他咳死了,要麼…”話到一半便不說了,卻看着李尋歡笑了笑。李尋歡突然道:“怕是有遠客道來。”梅二道:“這時候來的絕不會是老大的客人,多半是來找我的。”梅聽雪調皮地笑道:“你又騙了誰的錢啦?”梅二笑道:“今天還沒來得及。”
這時,屋外沙沙地腳步聲傳來,來人並不是一個,步履輕健,看來不是尋常百姓。只聽一人高聲道:“這裡可是梅花草堂嗎?”緊接着,梅大的聲音響起:“三更半夜闖進來,是強盜還是小偷?”來人說道:“在下專程來訪,還有一份薄禮獻上。”梅大道:“三更半夜送禮,肯定沒安什麼好心,各位請回吧!”那人笑道:“既如此,在下只好把這幅王摩詰的畫帶回去了。”話剛說完,門已經開了。
梅二皺眉道:“這些人摸清了老大的脾氣,看來是有備而來。我看看到底是什麼人。”說罷由裡間出去,開了一條門縫觀看,又往裡喊道:“臭丫頭,你不是最愛瞧熱鬧麼?”梅聽雪嘻嘻笑道:“這個熱鬧我偏不愛瞧。”說罷,站起來在李尋歡的身邊坐下。李尋歡不解道:“姑娘不嫌擠嗎?梅聽雪笑道:“能和小李飛刀這樣近距離接觸,不知道是多少女人的夢想呢!”李尋歡失笑道:“梅姑娘擡舉在下了。”梅聽雪笑道:“你不用怕,我不會吃了你。我挨着你坐一會兒就行。”李尋歡見她一臉真摯的表情,只得由着她。
李尋歡和梅聽雪雖沒有出去,也隱約聽到梅二和那些人鬧得不太愉快。突然,一個紅色的小身影箭一樣竄了進來,是個十來歲的男孩子,長得粉雕玉琢,十分可愛。他卻狠狠地瞪着李尋歡,喝道:“你就是那個病人?”李尋歡笑道:“小兄弟,你難道想我快些死嗎?”那孩子厲聲道:“你去死!”說話間三隻小箭飛一般地射向李尋歡,梅聽雪纖手摟着李尋歡的腰,向後一仰,輕巧地躲開了。李尋歡體內的寒雞散未解,雖吃了壓制毒性的“天靈丹”,功力卻遠遠沒有恢復,多虧了梅聽雪在旁邊,才躲過了這一擊。梅聽雪咯咯笑道:“我救了你一命,你怎麼謝我?”李尋歡還未答話,“嗖嗖”三隻短劍又刺了過來,梅聽雪反手抱住李尋歡的腰,在長凳上滾了一圈,然後一腳踢落了他手中的短劍。
鐵傳甲知道李尋歡功力沒有恢復,上前與那小孩糾纏起來。梅聽雪在一旁笑道:“這小孩陰招多着呢,你別大意。”鐵傳甲到底是一把好手,又練了一身的銅牆鐵骨,那小童哪裡是他的對手,況且他不似李尋歡那般心慈手軟,幾下便將他小孩止住。他道:“這孩子心狠手辣,出手狠毒,若是留着他,必是武林一大隱患。依我看,不如瞭解算了。”李尋歡道:“那倒不必,他畢竟只是個孩子。若是沒有武功,便也做不了惡。”鐵傳甲聞言,正要廢那孩子的武功,梅聽雪道:“鐵大哥慢着。”鐵傳甲奇道:“爲什麼?”梅聽雪笑道:“我來。”說罷在那孩子的幾處大穴上一點,那孩子只覺得渾身無力,好似虛脫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