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寶鏡問道：“你們一共有十二個人，是不是？”
骰子嘆氣：“都怪婪褸太能吃了，不然我們足足有幾十個兄弟！”
蕭寶鏡也記得在陰陽雙魚銅鏡裡看見了許多狐狸臉賣貨郎，足有幾十個之多。
想必後來都被婪褸吞噬了，就像他吞噬朝淵那般。
幸好婪褸能吃，不然幾十個賣貨郎全部跑進中原諸國，豈不是能掀起比分裂兩個王朝更恐怖更混亂的事端？
她又好奇地問道：“你這顆骰子是怎麼來的？”
“無聊時取毛髮燒成灰製成。都怪你當年學不會化形，否則我何至於如此無聊……”
“說來說去，都怪他們沒好好教你修煉……”
“都怪可恨的太陽金烏……”
骰子滿身怨氣，嘰嘰咕咕自言自語，開始一筆筆算賬。
蕭寶鏡也不指望它有什麼大用，把它放在桌案上，自顧弄來熱水，去屏風後沐浴了。
她挽起青絲泡在浴桶裡，熱氣繚繞，少女嫩白纖盈的鎖骨和肩頸若隱若現，天然的橘子花香瀰漫在整座閨房。
她哼着小曲兒，用毛巾輕輕擦拭手臂。
旁的精怪妖鬼都有些看家本領，她好歹也算是活了千年的橘子樹妖，騰雲駕霧變幻無窮的本領沒有，御水之術總該會吧？
畢竟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剋，她與水該是相生關係。
她在繚繞霧氣中閉上眼，慢慢把自己想象成千年前的模樣。
她是一棵樹……
浴桶底部。
細細密密的植物根系自少女的腳底和掌心涌出，逐漸汲取起浴桶裡的水。
…
另一邊。
姜橘回到寢屋，照了照銅鏡，很滿意自己如今的相貌。
她拿起眉黛補了補眉尾，隨口問道：“嫁衣鳳冠可都預備着了？”
雙頭怪物爲她捏肩，男子諂媚道：“庫房裡什麼都有，早預備齊全了！姜小姐是少帝心尖尖兒上的人物，瞧瞧，他一回來就要娶你！恭喜姜小姐、賀喜姜小姐，即將成爲妖后！”
女子輕哼：“我瞧着，少帝要娶的未必就是姜小姐吧？你們沒看見少帝帶了個女人回來嗎？那女人雖髒污不堪，可眉眼輪廓卻十分美貌，甚至與姜小姐還有三份相似呢！”
“必定是少帝見她與姜小姐容貌相似，所以纔將她撿回來的！凡事講究先來後到，說到底，她不過是姜小姐的替身罷了！”
兩人爭執不休。
姜橘盯着銅鏡。
細嫩的玉手輕撫過臉頰。
當年她不過是一截醜陋的枯木，幸而撿到了橘妖遺留的橘子皮，這才擁有了今日這般美貌。
後來逃出妖鬼長城的時候，她被一羣妖怪圍攻，是少帝出手相救。
那是她第一次遇見少帝。
他生得脣紅齒白媚骨清姿，是她遇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她爲之心動傾倒，即便過去這麼多年，也依舊念念不忘，心甘情願放棄逃往中原諸國的機會，爲他打理妖神殿。
但如今回想，當時少帝看她的目光很特別，像是在透過她看別的什麼人。
妖族的人都說，少帝從前的心上人是一棵橘子樹妖，所以她才爲自己取名姜橘。
難道今夜那個少女，就是當年的橘子樹妖？
姜橘生出一絲不安。
她捻了捻垂落在胸前的一縷青絲，忽然道：“我要去見少帝帶回來的那個女人。”
蕭寶鏡還在浴桶裡修煉。
有了前世的記憶，她好歹是知曉如何引氣入體了，可惜這片土地因爲失去太陽金烏的緣故而靈氣稀薄，她只能源源不斷地汲取水液，浴桶邊擺着的幾桶熱水已經被她耗盡。
姜橘闖進來的時候，蕭寶鏡勉強算是喝飽了水。
她穿上牙白寢衣，赤腳踏出紫檀木刺繡絹紗屏風。
剛取下發簪，就看見房間裡多了兩個人——準確地說是兩個人三顆頭。
姜橘端坐在圓桌旁，擡眸看向她。
洗乾淨的蕭寶鏡，面如滿月嬌豔精緻，五官偏圓鈍，因此添了些孩童般的稚氣，因爲剛沐浴過的緣故臉頰浮紅，像是才搽過一層紅潤胭脂，蓬鬆濃密的青絲垂落在她腰後，一身玉白肌膚映襯着燭火，恰似濯珠碎玉明珠生暈。
蕭寶鏡被她如此端詳，不由望了眼妝鏡臺上的銅鏡。
她雖然用的是南唐九公主的皮囊，可這一路走來，她如今的相貌已經不知不覺發生了些微改變，更偏向於她自己原本的相貌。
她問姜橘道：“你有什麼事嗎？”
姜橘眼底盡是不安。
這個女人……像極了當年被天雷漩渦吸走的那個橘子精。
她張了張嘴，還沒說話，雙頭怪裡的男人陰陽怪氣道：“你還好意思問我家小姐有什麼事？！你仗着和我家小姐長得像，不知廉恥勾引少帝，你哪兒來的臉和我家小姐搭話？！我今日就替小姐狠狠地教訓你！”
他揮舞着斧頭，怒容滿面地衝向蕭寶鏡。
桌案上的骰子看熱鬧不嫌事大，骨碌碌地翻滾，露出描繪着微笑狐狸臉的那一面：“哈哈哈打呀！打得好呀！”
骰子又一翻滾，露出一張色眯眯的狐狸臉：“剛泡完澡的小公主好漂亮呀！瞧這腰這腿！”
蕭寶鏡：“……”
她哽了哽，勉強穩住心神不受骰子影響。
她側身擡手，鋒利的水流從指尖涌出，如利刃般招架住雙頭怪。
雙頭怪怒容滿面，抽出另一把板斧，正要再次砍向蕭寶鏡，動作卻突然在半空中頓住。
女人腦袋喊話道：“蠢貨！萬一她纔是少帝要娶的妖后，你可就闖下大禍了！你死了也就算了，我可不想陪你一起死！”
“頭髮長見識短！這個女人分明就是姜小姐的替代品！我要爲姜小姐主持公道！”
“我看你是色慾薰心！”
“……”
蕭寶鏡趁他倆吵架，身形倏然一動，下一瞬已經出現的姜橘面前。
水流製成的刀刃直指姜橘。
蕭寶鏡盯着這張與自己如出一轍的小圓臉，沉聲道：“把我的衣裳還給我！”
姜橘藏在袖管裡的雙手暗暗攥緊。
急劇跳動的眼皮暴露了她的心亂如麻，她聲音晦澀艱難：“你……你是千年前，那個橘子精嗎？”
蕭寶鏡脆聲：“不錯，你當年撿走的衣裳就是我的！”
姜橘眼眶一紅，難過的幾乎快要哭出來了：“那……那少帝明日要娶的女人，不是我而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