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勁,很不對勁。這幾個字第三次襲上心頭,承淵停步。
兀自走神的李沅陵差點撞上,一擡臉,正對上幽深的眸子,險些被吸進去:“怎……怎麼了……”
承淵盯着她:“你怎麼了?”
他砸的明明是花轎,怎麼好像把她給砸傻了一般,一路上不是看着野鴨子出神就是對着布莊發呆,若非他從沒離開過一步簡直要懷疑是不是有人施了移魂大法。
臉倏地紅了,比布莊那匹斷霞綢還紅,李沅陵結結巴巴:“我……我沒事……事啊……”
承淵抱臂,瞅着她發過呆的布莊:“這布莊礙眼得很,你既不喜歡就夷平它。”
“沒有沒有,我很喜歡!”李沅陵急着拉住她,“我只是覺得……覺得……”
“覺得什麼?”
臉紅得要滴出血來:“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詩……”
承淵很是不屑:“凡人無病**的東西,有什麼意思。”
頭垂得更低:“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最後的字囁嚅得幾乎聽不見。
承淵愣。
見他半日沒反應,李沅陵背過身去,暗自懊悔自己嘴快:“那個……那個是個大才子的詩,我……我只是看到之前那個公子對新娘很好後來又看到了鴛鴦臨時想起來的,其實我功課也不算好難得能記起首詩賣弄一下罷了忘了你被我封印四千年哪裡會聽過這些呢……”絮絮叨叨不知在說些什麼,腦子裡閃過的畫面卻反反覆覆是他與她一路相伴走到蓮花山,送她沉香木簪幾次相救,異世界中二人朝夕相處,他爲她驅逐邪靈爲她療傷爲她煎藥以及……五雷轟頂後,她醒來之時,落在額上的輕輕一吻。
已經……已經有肌膚之親了啊……攥着衣角的手心沁出了汗,心中萬馬奔騰驚濤拍岸,耳朵卻留意着身後的一舉一動連衣袂摩挲的聲音都不曾放過。
承淵繞到她身前,一步步靠近,在她那愚蠢的逃離念頭冒出之前搶先將她拖進懷中,她心跳聲震耳欲聾,連他都聽得一清二楚。
那雙手箍得很緊,李沅陵反應過來,紅着臉埋在他胸口卻不由自主地笑。
“那匹斷霞綢,顏色很襯你。”
。
微涼的指扣着溫熱的手,終南就在眼前,李沅陵近鄉情怯,腳下一步比一步慢。
“怎麼了?”承淵注意到她的遲疑。
李沅陵輕輕抽回手:“還……還沒跟師父說過呢……”
小動作惹得承淵不快,重新拉過她的手攥緊,一把拖向那個小小木屋。
自撿到李沅陵後,乜清真人就再沒有出去雲遊,安心在終南深山蓋了間簡陋木屋養大孩子,每日除了清修就是教導弟子,偶爾下山幫人解決些小麻煩,日子過得平靜毫無波瀾。十幾年如一日,一日就如十幾年,唯一的變化只是當初呀呀學語的小小嬰孩一日日長大,氣息純淨就如他自己。
一樣的日子過了太久,以至於有時候乜清散人完全忘記了時間。當一身道袍的婷婷少女重新出現在眼前的時候,乜清散人甚至感到一陣亦真亦幻的恍惚。
“師父,阿沅回來了。”
。
女孩的性子有些像他,久別重逢也不會忘形,依舊規規矩矩地向他行禮,就連聲音語調都合乎一貫教導沒有逾越半分。
乜清散人點點頭,並不多言,目光落在女孩身後的男子身上。
李沅陵垂着眼彙報:“這位……是弟子的朋友,弟子夢魘大好也多虧了他幫忙。”
原來是恩人。乜清散人擡手作禮:“多謝道友照顧劣徒。”
承淵上前一步:“我來提親。”
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讓乜清散人怔住,同樣怔住的還有李沅陵。
承淵牽過女孩,耐着性子重複:“我來提親。”
確定自己沒有聽錯,乜清散人皺緊了眉:“阿沅,怎麼回事?”
李沅陵低頭咬咬脣,像是下定了決心突然跪下:“師父,弟子請求還俗。”
“……”目中驚訝閃過,乜清散人面沉如水,看着弟子久久未言。
李沅陵鼻尖一酸,重重叩首:“弟子辜負師父期望,塵緣難斷,再不能清心修道,請……請師父成全!”
承淵拉住她,卻是看着乜清散人:“我並非要徵得你同意,不過是知會一聲。”
李沅陵扯扯他袖子,小聲:“你就不能對我師父禮貌些?”
承淵看她一眼,有不禮貌麼?
乜清散人卻沒有計較他的無禮,老邁的臉上一雙眼睛目光深邃,似乎透過眼前兩個年輕人看到了舊日時光舊時模樣:“道友一身仙氣,以近仙道,何苦半途而廢。”
承淵略略一嗤:“我從不稀罕做什麼仙。”
答案出乎意料,若不稀罕當初又何必修道?這些仙氣豈是白白得來?想必是爲讓她心安。乜清散人心中嘆息,轉向弟子,“阿沅,你自小與道有緣,又天生靈根假以時日必可飛昇,你也要放棄?”
如今她心有牽念,再不能像從前那樣心無旁騖地修道,再者承淵爲天庭排擠,她又是剋制他的玉虯靈瑣,實在不願牽扯進這千年的糾葛當中,倒不如兩人在人間和普通凡人一樣,自由自在地做一世眷侶。李沅陵擡起臉,神情堅定:“求師父成全。”
乜清散人默然。
曾幾何時,也有一雙人面對同樣的選擇,卻因爲種種顧忌各自放手,多年時光並不能驗證他們選擇的對錯,而如今,就像是昨日重現,再一次機會放在面前,另外兩個人選擇了另一種可能。
乜清散人閉目:“你的選擇爲師不會干涉,只希望你將來不會後悔。”
淚水滑落,李沅陵伏下身去:“多謝師父。”
婚期定在年初,沒有捧場的親友,沒有聘禮嫁妝,也沒有大紅花轎,不過是兩身喜服拜個堂,簡簡單單,也不需要太多準備。
唯有那身嫁衣,是當日布莊最好的斷霞綢製成,物如其名,其色就如日落時分天邊殘霞一般,正紅當中透着陽光的淡淡金色,料子上的暗紋低調卻繡工精巧,華美貴重,穿在李沅陵身上卻是少了幾分紅塵煙火多了幾許脫俗清麗。
李沅陵捂着臉挪出房門,透過指縫看到一個同樣一身紅衣的身影長身玉立於大堂正中,正對着上首供奉牌位出神。
聽到聲音,承淵回過臉。
臉一下子燒得和衣服一樣紅,李沅陵一點一點移開手,低着腦袋偷眼瞄他。
像是有什麼在眼中流過,快得分辨不清情緒,承淵很平靜。李沅陵有些失望,絞着手指嘟噥:“那天那個新娘那麼美你都說不過如此,我這樣……你肯定覺得醜了……”她怎麼忘了,他先天神體,四千年前一直都是神仙,看過容姿端華的仙子何其多,自己與她們就如雲泥之別……
“很好看。”承淵輕聲說。
李沅陵驚喜地擡頭:“真……真的?”
承淵輕撫着她的鬢髮,微笑。
倒是李沅陵上下打量了他一陣,噗嗤一聲笑出來:“看慣了你穿白衣,紅衣倒有些不習慣了。”
承淵擡了擡眉,眨眼間一身紅衣又變作了之前的荼白,快得來不及阻攔。
“喂……你怎麼又變回去了。”李沅陵不滿。
承淵一副再正常不過的模樣:“你不是不習慣麼。”
可是成親誰穿白的啊……李沅陵正要再抗議,眼角瞥見堂中牌位——
伏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