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遠道的目光落在晉凌身上。
少年人當然有所感覺，佯作不知，依舊扭着頭，在看殿外一株大榆樹低處枝椏。在那枝椏上，停了一隻喜鵲，正在同樣悠然地梳理尾巴。
他可不想在這個和談上，爲了商氏王朝的破事，無故惹來莫黑風的怨憤。莫黑風既然想給纓雪多爭取一些利益，對於美麗如斯的纓雪姑娘來說也是好事，自己跳出來反對頂撞，不光是頂撞了莫黑風，或許還會惹得纓雪不快。
這小子在裝聾作啞。馮遠道心中微怒，又看向楊樸。他是師傅，身爲親傳弟子的楊樸當然不敢裝作沒看見，苦笑着在晉凌腰間掐了一下。
晉凌仿若未曾察覺，繼續看着殿外。
楊樸大恨，指上用上了仙力。
“呀！你真掐啊！”晉凌吃痛，躥了起來。
頓時，肅穆壓抑的和談場中，氣氛頓變。
“臭小子！找死麼，和談之上也敢攪局！”莫黑風身邊的火狼脾氣火爆，性格殘暴，當即大罵。
“怎麼回事？”馮遠道心中暗笑，板着臉問道。
“他掐我！”晉凌故作委屈地指着楊樸，那副委屈模樣，頓時引得纓雪輕笑了一下。看着她這笑容，少年人的心，彷彿也融化了。
“你們這些觀禮的，不好好坐着，爲何要掐他？”馮遠道指着楊樸問。
“是他說，他對血隱一族和靈鸞宗提的條件很不滿意，我不同意，又不敢高聲反駁，所以才掐了他一下希望他住嘴。”楊樸迅速地找了個藉口。
這傢伙，是純粹地坑人啊。晉凌心中暗歎一聲。
果然，聽了這話，不管是莫黑風，還是商炯王子，或是纓雪、火狼，盯着晉凌，臉色都不太好看。
“晉凌，你是尋找金剛隕鐵的有功之人，也是個有本事有潛質的少年。你倒是說說，爲何不同意？”楊樸的話正中下懷，馮遠道不待別人出言，馬上把話接了過去。
“剛纔，莫宗主要求的國都的一大片地方，上品精鐵礦一千斤、三萬金元和百枚白級仙晶，口口聲聲說是替靈鸞宗索要的。”事到如今，只有硬着頭皮上了，晉凌邊想邊說，“是也不是？”
“當然！”莫黑風說道，“我血隱一族的要求已經提過了，王國也答應了！但是，靈鸞宗的要求，還沒有提！我族與靈鸞宗，向來是一體共存的！”
“靈鸞宗現在有人在座。既然是靈鸞宗的要求，就理當由靈鸞宗的人來提，或至少要表個態，由別人來提出，這算不得數吧？”晉凌說道，“況且在座的人剛剛明明都聽到了纓雪姑娘說了幾個字，什麼字來着，哦，是這太多了四個字。”
“這說明什麼，說明纓雪姑娘，對於莫主管你的報價，是不滿意，也不贊同的，認爲你的報價，並不符合靈鸞宗的實際需要。”晉凌侃侃而談，“因此，莫主管你剛剛說的靈鸞宗的條件，我們並不認爲是正當的。”
“你！”莫黑風頓時氣結，在血隱一族裡，他是青年俊傑，現在又主事靈山一地，何曾有人這樣對自己說話？尤其是當着纓雪還有一些北晉人的面？
纓雪倒是很平靜，她確實覺得莫黑風爲靈鸞宗所提的要求太過份。確實，靈鸞宗就只她一個人在靈山，也只是守着這片穀場而已。還要什麼晉華城的一大塊地盤？她能抽身下山去管這塊地盤嗎？
“北晉王國依附於北方的大國孤竹，是個小國，弱國，修仙者資源貧瘠，百姓生活艱辛。”晉凌說得嘴順了，現在是張嘴就來，“給予你們血隱剛纔的承諾，已經遠超過了國庫一年的收入。黃金不是天上掉下來的，王國收入不足以應付開支，就只能從百姓身上加稅，以維繫王國運轉。給你們的錢越多，百姓身上承受的盤剝就越嚴重。”
“纓雪姑娘心地善良，不忍見到這般情況出現，所以出言相勸，意思是讓王國省下這筆錢用之於民，她一個人，享受不到什麼榮華富貴又有何妨？只要萬千百姓康樂，她便會很開心了。而如果爲一已之私慾，而置萬千百姓於水火，這又有何意義？”
“沒錯，說得對。”這番話，說得纓雪連連點頭。雖然剛纔始她或許並沒有這麼偉大的意願，可是經晉凌這麼一說，她覺得，她正是這麼想的，覺得她正是抱着這樣的悲天憫人的心願，才說出那太多了這四個字的。
“血隱已經要了太多東西了。靈鸞宗，在這事上，什麼都不要。”她補充，“我作爲靈鸞宗在靈山地區唯一的門人，這是我的決定。”
打臉了，充分、結實以及狠狠地打臉了。
莫黑風原本爲纓雪出頭，是想通過爲他向北晉王國索要更多利益，來博取她，乃至於她身後高深莫測的靈鸞宗的好感。
可是，少女這幾下點頭，以及“沒錯，說得對”這五個字，給了他重重一擊。
他覺得很心傷，覺得自己就像在自作多情。本是好心爲她考慮，結果她卻半點不領情，反而怪自己的做法會傷民。
“都是這臭小子！”暗咬着牙，莫黑風狠狠地瞪了晉凌一眼。
商炯及馮遠道等人則是大出意料，沒想到這小子站出來，一席話就扭轉了被動的局面，甚至連對方的人也表示贊同。
“果然，讓楊樸把這小子叫來，明智啊。”馮遠道心中讚歎了一下。
商炯在緩了口氣之後，想着晉凌的話，則有些不自然了。什麼叫爲着爲一已之私慾，而置萬千百姓於水火？他是在指責北晉王商振，爲着血池和自己的體態康健，而付出上品精鐵礦五千斤，白級仙晶三百枚，金元十萬枚這樣的巨大代價嗎？這些，比起莫黑風爲纓雪索要的東西，又要多上不少。
這小子，對父王大有怨念？對了，他......他姓晉？
姓晉......
不及多想，因爲商炯已經看到馮遠道投過來的目光，那目光意思很明顯，讓他趕緊藉機敲定。於是便說道：“既然纓雪姑娘深明大義，深知王國國力有限，百姓生活不易，免去了這幾項條件，那麼莫主管，我們是否就依照原先的約定，將協約定了下來？”
莫黑風回過頭，有些置氣地對纓雪說道：“你真的不要？你可知道，我所提出來的東西，價值有多大？能爲你的生活帶來何等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決定了。”纓雪平靜地說道，“現在的生活，我已經很滿意。”
“隨便你吧！反正是給你的東西，你愛要不要！到時可別後悔！”莫黑風真的生氣了，向着商烔一拍手，“既然如此，那便擬約定下來吧。”
雙方人馬擬定了協約，一式兩份，商炯與莫黑風各自摁了手印，將各自的利益交換條件確定了下來。
然後，馮遠道命人上酒上菜，擺開了宴席，既是招待，也爲了雙方各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而相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