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江離了宣明山,一路往南。
仙門修士御空飛行,一日可至千里之外。不日之後,橫江已達滕東郡。
橫江遠遠就落到了地面,把破木棍當做木杖,拄杖而行。至於木杖上那青蓮二字,則正好被橫江用手掌握住,旁人看來,這木杖只算是隨處可見的破木棍,而持杖而行的橫江,亦只算一個白髮蒼蒼,遊走四方的孤苦之人而已。
青山深處,野村依舊。
春雨綿綿,李半仙也沒出門看相算命,就留在在家中劈柴,他老婆則在豬樓餵豬。堂屋裡隱隱約約,傳來念誦字句的聲音,那是李半仙的女兒李蘭蘭,正在讀書。橫江早已答應了李半仙,要將他女兒蘭蘭,帶到宣明道場修行,只因前段時日,宣明山風雨飄搖,非是安穩之地,橫江這才耽擱了數月,直到如今宣明山漸漸安穩,他才啓程重回滕東郡,兌現當初的諾言。
李蘭蘭如今唸誦的字句,正是當年橫江留在李半仙家中的書籍。此等典籍,橫江在參與師門考舉之前,也曾苦讀了數月,最終得了榜首第一。當年橫江在封魔島苦修,被心癮折磨得垂垂老矣,油盡燈枯之時,曾去了一方市集,適逢其會,遇到了一個心善的小娃娃,便也送了一回書籍,送李蘭蘭這次,算是第二回。
只是,時隔十餘年,那得了橫江贈送書籍的小娃娃,算算時間也該長成了半大的小夥子,可橫江卻未曾在宣明山見到那小孩。也許那小孩是不願苦讀經書,荒廢了仙緣,也許是拜入了其他門派。
緣聚緣散,猶如浮萍。
世間諸事,皆不由人,橫江自身也只是一個仙門修士,如何管得了那麼多?
可這李半仙一家,橫江卻要管一管。
“橫叔叔!”
李蘭蘭雖在堂屋裡讀書,卻遠遠見到了橫江,她把書簡往桌上一丟,大步跑了出來,在雨中撒着腳丫子一路奔跑,像是乳燕投林一樣,鑽進了橫江懷裡。這小丫頭比當年橫江遇到的青丘櫻還小,很是嬌俏可愛,橫江對她也很是喜愛,伸手便將小女娃抱了起來,轉了幾圈,這才把她放下,道:“幾月不見,蘭蘭重了不少呢。”
“哼!蘭蘭纔不要長大呢。”
李蘭蘭皺了皺鼻子,牽着橫江的手,往家門走去,邊走邊說,“我聽別人說過哩,長大了就要嫁人,還要生孩子,還要像孃親一樣餵豬餵雞鴨,給別人洗衣服做飯,蘭蘭纔不要長大,纔不要伺候別人。”
“哈哈……蘭蘭知道的倒是不少。”
橫江溫和一笑,足下生風,一步穿過籬笆院落的木門,站在了李半仙身邊不遠處,“數月不見,李公子別來無恙。”
李半仙滿臉喜色,連忙呼喝他老婆去殺雞煮飯,又興沖沖對橫江道:“我聽人說,有一個叫橫江的宣明道場高手,在皇都大鬧了一場,把那皇帝老兒給廢了,立了扶國公做新皇帝。當時我一聽別人描述,就知道這件事肯定就是你乾的。橫公子你可算是威風了啊,我跟別人說,那宣明道場的高手橫江,是我少年時的至交好友,別人還不信呢,都說我在吹牛。”
“你確實有些吹牛,我難道就只是你年少時的至交好友,現在就不算至交好友了?”
橫江牽着蘭蘭,進了堂屋,坐到桌邊,又拿起桌上李蘭蘭剛剛在讀的書簡看了看,眼神微微有些暗淡,卻又搖了搖頭,道:“我這一趟來滕東郡,是想把蘭蘭帶回宣明山,看她能否抓住那一絲仙緣,不知李公子意下如何?”
李半仙道:“蘭蘭能去宣明道場,是天大的福源,我怎麼可能反對?若是換做其他仙門高手,說要收蘭蘭入門,我還可能會心中牽掛着蘭蘭,可蘭蘭隨着橫公子,我自然是一萬個放心。我就怕蘭蘭調皮搗蛋,不好管束。”
他媳婦亦從廚房門探出頭來,道:“要是蘭蘭調皮,叔叔只管揍她就是。這小孩子家家的,就是要嚴加管教,都說棍棒底下出孝子,這話可做不得假。”
蘭蘭聽了這話,嚇得縮了縮脖子。
顯然,李半仙出門看相算命,給人風水堪輿之時,獨留下這對母女在家,蘭蘭沒少調皮,也沒少捱打。
“依我看,蘭蘭很是乖巧,她這等聰慧的小孩,又何須打罵?”
橫江拿起蘭蘭寫字的本子,見紙上字跡雖然稚嫩,卻靈動而有鋒芒。於是橫江又問了問蘭蘭平日裡一些事情,再坐下來和李半仙喝起了酒。
他在這滕東郡,住了三日。
三日之後,橫江領着蘭蘭,辭別而去。
李半仙把橫江送到村口,他老婆卻沒有跟上來,只說蘭蘭是得了天大的福源,前往仙門拜師學藝,又何必像生離死別一樣,送了又送?
“李公子,告辭了!”
橫江施展青天攬月術,足下生風,雲霧纏繞,載着他和蘭蘭,冉冉飛起。蘭蘭雖早就聽說過仙門中人神通廣大,可飛天遁地,今日卻是第一次親身體會,故而極爲好奇,在雲團上蹦蹦跳跳,卻又很害怕掉下去,死死拉着橫江的衣袖,不肯放手。
“蘭蘭你看。”
橫江輕輕捏動手指,在李蘭蘭面前,招來一段水流,再凝水爲冰,做了一面鏡子。
鏡中景象,正是蘭蘭的母親,依在屋門口,對着空中離去的女兒翹首眺望,眼中落淚的畫面。
蘭蘭見到鏡中母親在哭,趕緊低頭看向自家房屋,見她母親果然依靠在門口,和鏡子裡的人影一樣在抹着眼淚,蘭蘭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嘴巴一癟,抱着膝蓋坐在雲團上,看着自家方向,她雖不哭不鬧,小肩膀卻在輕輕的聳動着。
當下方村莊越來越遠,蘭蘭才擡起頭,烏溜溜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看着橫江,“橫叔叔,蘭蘭還能回家嗎?”
橫江點點頭,道:“等蘭蘭拜入了仙門,學了道法,就能回家了。”
李蘭蘭不解,問道:“什麼是道法?”
橫江道:“我們足下生雲,在天上飛來飛去,就是道法。”
李蘭蘭道:“蘭蘭也要學,學會了之後,蘭蘭要帶着爹孃,一起飛到天上玩耍。”
橫江搖搖頭,道:“要學道法,先要拜入師門。要拜入師門,先要通過考舉。要想通過考舉,首先要把橫叔叔給你的書,用心的讀。”
李蘭蘭苦悶搖頭,道:“蘭蘭不喜歡讀書。”
橫江亦不多說,他自從三日前,見到蘭蘭直接把書簡丟在桌上,跑出來迎接他那一刻起,就知道蘭蘭只怕不是一個能安安穩穩坐下來讀書的孩子。可這是故人之女,橫江亦不想讓李半仙失望。若蘭蘭在宣明山逗留多年,卻只能做一個書吏,等到年歲一大,卻因無法拜入師門,最終只得返家。
那時,李蘭蘭雖不能拜入仙門,可只憑她在宣明山求學的這段履歷,就能讓凡俗間那些世家大族之人,一個個跑到李半仙家,替他們自家子弟,來向李蘭蘭提親。
可若李蘭蘭求仙多年,卻無功而返,橫江又怎對得起李半仙這個故友?
一路上,李蘭蘭不停的朝橫江問這問那,好奇寶寶一樣,橫江也不覺煩躁,能夠回答的,他都一一作答,不能回答的,亦直接對李蘭蘭闡明爲何不能回答。
不及天黑,已至宣明山。
橫江直接領着李蘭蘭,找到廖長空,要讓李蘭蘭跟在廖長空身邊,暫且做一個小童子,隨她讀書。廖長空聽橫江說過滕東郡李半仙,知曉李蘭蘭是橫江故友之女,便收下了李蘭蘭。可李蘭蘭卻哭喪着臉,只因廖長空不苟言笑,周身劍意凜然,看上去冷若冰霜,極其嚴肅,這讓李蘭蘭心中有些害怕。
廖長空在自己院中,指了一個房間給李蘭蘭,又拿出被褥,讓李蘭蘭自己鋪牀,她便隨橫江走出了院外,問道:“師弟把蘭蘭送到我這裡,是怕師門其他人知道這是你好友之女,會寵着她,把她慣壞了?”
橫江點點頭。
廖長空道:“你只擔心別人把她慣壞了,去不擔心我太嚴厲,把她嚇壞了?”
橫江道:“不會。”
廖長空眉頭一皺,問道:“爲什麼?”
橫江溫和一笑,道:“我見識過廖師姐的溫柔。”
廖長空聽聞此言,如遭雷擊。
她只覺得心中酥酥麻麻,軟軟綿綿,彷彿整顆心都化開了,渾身使不上力氣,連路都走不動了,便停在了原地。
橫江只是實話實說,隨口一言而已,卻不知曉廖長空心思變化。他只知道這師姐素來孤傲,卻沒想到這師姐外表鋒芒畢露,實則內心極爲敏感。如今橫江見廖長空站着不動,還以爲廖長空故意不想理他,便微笑拱手離去。
日升日落,歲月如流水。
一月之期一到,獨孤信拿出煉製出的丹藥,送到橫江院中。
橫江見獨孤信身形消瘦,便問他是否在修煉一途出了什麼問題,獨孤信卻說是在鑽研道法,心裡消耗過大,旋即辭別橫江,離了竹林,直達廖長空院中。姐妹二人相見,獨孤信也不多說,只撲到廖長空懷裡,流淚痛哭。
李蘭蘭偷偷躲在門外,悄悄的看着,她隱隱約約間似是明白了些什麼,可因年紀太小,卻又什麼都不明白。
獨孤信離去之後,橫江打開獨孤信留下的箱子,見其中擺着諸多玉瓶子,細細一瞧,見其中療傷、養魂、修行……各種丹藥,應有盡有,總計上千顆!橫江這才恍然大悟,獨孤信必定是爲了煉製丹藥,日以繼夜,才損耗了心神,瘦成了如今這番模樣。
“獨孤信待我至誠……人生在世,得一知己足矣!”
橫江喟然一嘆。
次日。
橫江打點行裝,辭別師門衆人,飛馳而去。
回望身後宣明山漸小,遠觀天地極大,橫江更覺仙路縹緲,念道:“我輩理當高情壯思,藏抑揚天地之心;亦當心懷豪邁,有鼓怒風雲之氣!當去深淵地獄,踏遠古羣仙之舊路,行誅魔求道之壯舉!”
作者題外話。
一句:
看了電影《長城》,大失所望,於是爆發一下,消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