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麼說, 周琅果了。
他果着一張臉哀怨的飄去,絲絲見了他那好像加了劣質汽油的模樣就覺得奇怪,可她又哪裡知道這素衣美人周翩躚的另一面。
“喂喂, 精神點吧, 你要在氣勢上就輸給閻裳嗎?”
真是說到周琅痛處……氣勢, 頂着這麼一張脂粉不施的臉他哪有什麼氣勢?
絲絲瞧着周琅那素淨卻勾魂的模樣, 不傾國也傾城, 但是與閻裳那逼人的華貴相比,卻又少了些什麼。——她突然一打響指,“衣服!這身衣服太素淨了, 要換一身!”
周琅立刻星星眼,嗷嗷的仰望着絲絲。
只是閻裳馬上就來了, 現在要弄一身衣服也來不及, 現成的就只有笑無情的衣衫……絲絲撇向笑無情, 他丫小心眼兒的,又要有意見……
誰知笑無情懶懶坐着, 回望了絲絲一眼,居然漫不經心道:“隨意。”
“……”他這是怎麼了?別說是被別人穿過以後丟掉,他壓根就不能忍受別人穿他穿過的衣服不是嗎?哪怕是不要的——
誰知笑無情竟然稍稍傾身拍了拍周琅的肩膀,“連襟愛,嗯?我看好你。”
啊啊——蓮蓮太上道了~~!!
絲絲樂顛顛的就跑去拿衣服飾物, 讓周琅就地更了衣, 親自替他梳髮——笑無情居然攔也未攔, 卻悠閒的等着閻裳到來。
閻裳讓他不爽, 難道他會讓他好過麼?名門正道的臉色他自然要看的, 不過現在更想看的,是他的臉色。
閻裳自房間走來, 方進了院子,映入眼中的便是一身黑衣短打一頭短髮利落的羅剎,一直空懸的心在瞬間微動,但他同時看見的,還有羅剎身前那個白衣的男子。
重紗的長袍一如笑無情那般層疊而深邃,是一種深白的顏色。他素淨的臉卻有一種生來的嫵媚和誘惑,漆黑的頭髮此時正在羅剎指間絲絲縷縷穿過,襯着白皙修長的手指分外刺眼——這在笑無情眼中同樣刺眼,但絲毫不影響他看閻裳表情的心情。
只一瞬間的錯愕糾結慍怒轉瞬被冷靜自持壓抑,但即使是這張刻意麪無表情的臉,笑無情依然看得津津有味。
絲絲在看到閻裳時便明白了笑無情的意圖,她的手指未停,穿梭在周琅發間,鬆鬆挽起,用精緻髮釵別住。她對閻裳的到來視而不見,倒是對自己剛挽出的髮髻頗感興趣,這有點華麗的女子髮釵,戴在周翩躚頭上居然意外的和諧,忍不住抿出個笑意。
那笑,卻紮在閻裳心上。
只覺得什麼地方生生扎出一個洞來,卻遲鈍而麻木着,找不到何處在痛。
有一瞬間他幾乎要本能的上前將他們拉開,然而被某種理智壓下,連目光裡都不會露出絲毫情緒。
笑無情只等着看好戲一聲不吭,卻是周琅站起身,對閻裳客套一笑,“幸會,閻公子。在這裡似乎不便見禮,還請見諒。”他雖然維持得優雅有禮,但其實很想衝上去大喊:我是周琅!我是周琅!滅哈哈哈!!
——只怕他若是這麼做了,卓姿姿回來會直接捏死他免得留給閻裳殺。
他內心裡那般糾結着,於是臉部也微微抽搐。好端端一個優雅美人,如同喚了怪疾一般面部抽搐。
閻裳現在無心理會他是誰,因爲不論他是誰,他都同樣想殺了他。即使不是現在。
笑無情臉上始終掛着的若有似無的笑意緩緩加深,因爲這周琅不但頗具親和力,“使用”起來不但令人滿意還很有出其不意的效果。雖然閻裳面無表情甚至眼中也隱去了波瀾,但他對面抽男的殺意卻若有若無的流露了出來。
笑無情緩緩擡了手伸向絲絲,絲絲低眉順目一展“小卓”溫柔風采走到笑無情身邊,將手放在他手上,任由他拉近。
笑無情微微挑眉看向閻裳——難道你連我也想殺麼?
“你不是想見她,現在已經見到了。有什麼話現在就說吧——我可不保她還會不會見你下一次。”
閻裳蹙眉,儘管他一向知道笑無情的爲人,早知道此番不會那麼輕易,可是他不能動怒,否則便正中笑無情下懷。但聽笑無情輕笑,“閻裳,怎麼當了幾天皇帝,你連人都變了。這個皇帝,你當的有意思嗎?”
“於你,只是夏蟲語冰。”
“嗤,”笑無情玩着絲絲的手指,淡淡道:“我只當你還是過去的閻裳,看來要再將你當作敵手,只是個錯誤。”他站起身,依然牽着絲絲,讓閻裳見了這一會兒,他是不是很仁慈?
“你想見的羅剎已經讓你見了,既然你也沒什麼話要對她說,那就請見諒,我們也該休息了。”笑無情牽着絲絲離開,卓絲絲一直垂着眼,自始至終,沒有看閻裳一眼。
閻裳只是看着“羅剎”,或許在等她回頭或許什麼也不等——他縱然有話要對她說,但絕不是在笑無情面前。他會見她一面,與她說清楚的。
卓絲絲在走出院子之前回頭看了一眼。閻裳依然還在看着她,那雙眼睛似被一層冰擋住了一切,完全看不到眼底。
轉出院子,她問笑無情道:“你決定放過他了?”
笑無情微微挑眉,“爲什麼這麼說?”
“你不是已經不拿他當對手了——”若連對手都不算,笑無情還會將他放在眼中麼?然而笑無情微微一笑城傾煙滅,“就算不拿他當對手,也總要有怨抱怨有仇報仇。”
嗯哼,果然還是笑無情的作風,她真是想多了……
卓姿姿與夏無極此時已經身置兵營之中,她先混進來偷了身士兵的衣服,夏無極就這麼堂而皇之的走了進來。
只是此人就算穿了兵甲也不像個士兵,那身量那容貌那氣質,走路還八字步橫着走,幾乎就是哪個將軍借士兵身份帶進兵營裡來的得瑟男寵。要她看住這樣一個人她感覺壓力很大。
“夏無極——不要走那邊,人太多會有危險!”她低聲勸阻,夏無極卻一臉不解,“我不是已經變裝了嗎!”
“……”
這個人雖然混跡江湖多年,但當年就是個混世魔王因着自己的美貌江湖上的朋友多爲慣寵,又進宮多年仗着小皇帝專寵更是無人敢惹——那些惹他的人都已經被他送回姥姥家了。於是此人的某些常識,還真未必比來這個世界未久的卓姿姿多。姿姿現在明白自己恐怕要有麻煩,真不知道他們還能不能平安離開這裡。
“喂,那邊的士兵——”一個小隊長模樣的人喊了一聲,向他們走來,“我怎麼沒見過你?你是哪一隊的?”
姿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她就知道夏無極這般招搖,一定會引起注意的——
“他是我這裡的。”
此時一個細柔的聲音傳來,姿姿轉頭,卻是上次來時見過的那個兵士。他眉眼細細,卻不顯嚴厲,反而和善得緊——這是客氣的說法。用姿姿的心裡話,就是這個人長的真……柔情。
這種長相的人,當什麼兵啊。
“原來是言助軍的手下,誤會了。”
“哪裡,你也是謹慎,這樣很好。”
待那小隊長走後,言助軍看了夏無極一眼,便對姿姿道:“偷偷帶人進來,怎麼可以這麼不小心呢。”
夏無極立刻側身插進兩人中間,“你是什麼人?想怎麼樣?”
言助軍立刻稍舉兩手錶示無害,“別緊張,我只是也不贊同拿着泓帝當幌子,卻只爲自己謀利的做法而已。其實在你上次混進來時我就已經發覺你不是普通村姑,而且你總是裝作好奇打聽泓帝的事情,便能猜到你是來營救泓帝的。”
兩人依然以懷疑的目光打量着他,但這裡是人家的地盤,他不揭發他們已經是萬幸,他們還能做什麼?
——殺了他,跑?
夏無極衝姿姿使了個眼色,這個人的想法,真是簡單直接得讓人無奈。
她搖搖頭,如果這個人要對付他們早就可以動手,而如果真的這麼幸運可以在這裡遇到一個不與他們爲敵的人,那麼探聽小皇帝的信息不就方便得多嗎。
姿姿不指望一個不明底細的人會這麼好心的幫他們,只要他不是敵人就足夠謝天謝地了。
見他們仍舊心存戒備,言助軍四下瞧瞧沒有人注意到這邊,才低了聲音嘆道:“我最初只是以爲他們真的要光復朱南,扶泓帝回朝,這才被拉攏來。如今看來他們所作的事情與閻帝也沒什麼不同——不,比他還敢做不敢爲,與其天下再動亂一回單隻爲繼位人選就已經爭得面紅耳赤,還不如閻帝執政……只是我既已身在叛軍,想洗清是不可能了。”他露出點遺憾的表情,頗有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味道,轉又道:“你放心我不會打聽你的任何事,免得你以爲我居心不良。”
“那你可以告訴我們,泓帝現在在哪裡?”
夏無極早就想問,連刀都按在手裡準備抽出來,發覺他意圖的姿姿微微黑線,現在是他們有求於人家,表這麼蠻橫吧……
於是她才先開口詢問,言助卻是有點爲難,“上面防的嚴着呢,有關泓帝的消息都禁止往軍營裡流傳——不過有心打聽自然多少能聽到些。若信得過,不如你們留在附近,或者時常過來,只要一有消息我會隨時告訴你們。”
如今似乎除了相信他也別無他法,只是夏無極還有另一樁心事,“你知道除了小皇帝,他們還抓了什麼人來嗎?”
“你指的是——”
“一個老男人,跟小皇帝一起被抓的!”
“好像是有個男人……”言助摸着下巴回想着,“不過不算老啊,看樣子也不怎麼像俘虜,雖然是被軟禁着,應該跟泓帝關在一起吧……”
夏無極這顆心總算稍稍落下,至少如今這兩個人都還活着——到目前爲止。
只是叛軍中已經出現分歧,一旦有人掌握了大權自己稱帝,那麼小皇帝照樣小命不保。倒是笑無情說的沒錯,不必太擔心東籬,只要稍微知道他身份的人,自然都想給自己留條後路,不會想讓他死。
姿姿與言助約了下次見面的時間,拖着夏無極一道返回。
回到山寨之後她才知道絲絲竟已經見過了閻裳,於是才明白他們今天是有意支開她。
“你做了什麼?”
“我什麼也沒做啊。”
姿姿不信,若只是單純的見見還要支開她幹嘛? wωw●тtkan●c o
“我真的什麼都沒做——連話都沒說一句我能做什麼?”
逼問絲絲未過,姿姿起身就走,她就不信從周琅的嘴裡也摳不出點什麼。
哪知周琅竟也一個鼻孔出氣,說的話如出一轍:“姐姐什麼也沒做啊。”眼見姿姿的眉頭越來越往一塊兒聚,他只得又道:“真的什麼也沒做,沒跟閻裳說一句話,連看也沒看他一眼……”
姿姿只覺得頭大,卓絲絲是成心想斷她後路讓她以後沒辦法面對閻裳嗎?幸好她現在還在新月的身體裡,幸好……
“那誰誰和誰!我的藥做好了!趕緊換了身體放我回滿地吧!”
“……”
這人要倒黴的時候,是不是喝涼水都塞牙?
卓姿姿想當鴕鳥,奈何滿巫剛跑來一吆喝,笑無情和卓絲絲全知道了。可爲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
她頂着一腦門的汗在笑無情似笑非笑的目光壓力下,再一次喝下離魂湯。
卓絲絲與卓姿姿走入水池中,一回生二回熟,對她們已經沒有什麼稀奇。絲絲惡狠狠的指着滿巫道:“如果你敢把我們送到侏羅紀還是白堊紀就讓蓮蓮把你賣進小倌館裡天天被熊一樣的男人折磨!”
滿巫不知道什麼叫小倌館,不過他大概很清楚,如果這一次再出任何問題,那個掛着一臉妖異笑容的男人無疑會讓他求生不得求死無門。——他是滿巫,堂堂滿地巫師,爲什麼在這裡如此受人欺壓。
他心不甘情不願的驅動陣法,隨着水波翻涌,卓絲絲與卓姿姿的靈魂再一次剝離,上升,身體卻虛軟沉入水中,不同於上一次分裂爲兩半般的混沌,姿姿的意識完全脫離了“新月”的身體,在恍惚中不斷上升。像是一個夢,而她,在夢裡看到素衣無華,卻天生嫵媚的男子躍進水中,從水裡扶起她的身體。
可是,她的心很怕。
因爲她身體下的水中有一個陰影,似乎沒有任何人看到,那陰影迅速上浮,從陰影中露出一張臉——和她自己一模一樣的臉,牢牢抓住了她的身體,往水中拖去……
那只是夢,只是夢!
她不斷告訴自己,可是她的靈魂也像是被抓住了一般,受到牽引被捲入了水中,越沉越深,只剩一灘死寂的黑暗。
“姿姿!姿姿!!”
“你這個無能巫師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什麼姿姿沒醒?”
“先叫大夫來!”
姿姿遠遠的像是能夠聽到這些聲音,又像只是窗外或者隔壁無關的喧囂,她在黑暗中沒有左右沒有前後,只有一隻手拉着她——那是抓住她的那隻手,白皙,修長,黑色的衣服像是融在了黑暗裡一般,連黑衣包裹的身體也一併隱去,於是,便只剩下一隻手。
“我們要去哪裡?”
聽到她的問題,那個人轉過頭來。姿姿已經見過“她”的臉,便沒有了驚訝。只是“她”脖子以下也隱在衣服中,融進黑暗裡,看起來就像只有一顆頭顱在半空。
轉過來的人只是看了看她,沒有回答,那雙漆黑的眼睛卻如一灘死水,寂靜無光,看了她片刻便又轉回去,拉着她繼續走着,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