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跳樓了!”發出尖叫的是一個靠近窗邊的男子。他瞠目結舌地向周圍的人訴說着,拿着酒杯的手微微顫抖,液體灑出也不自知。是一個女人,她俯臥在地上,一身玫紅色的套裝,緊緊地裹着扭曲變形的身體。猩紅的血自身下呈放射狀散開,如同一柄撐開的大傘。
由海峰社會救助基金會發起的“慈善陽光、溫暖貝城”的慈善晚會,於六月一日晚在檀瓏灣大酒店頂層舉行。是夜,塞納河餐廳匯聚了貝城的紳士名流,可謂星光璀璨。
胥芳晴原來不打算出席的,不過由於陽光孤兒院的孩子們將會在募捐現場表演節目,所以還是堅持來了。
在推開會場的大門之前,那可怕的一幕清晰地浮現。她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怎麼了?”時君度問。他的關切看上去是發自內心的,毫無矯飾的成分。如果是僞裝的話,那麼他的演技也太好了……
“有點緊張。”胥芳晴勉強笑了笑。
“有我呢。”時君度伸過手來握住了她。
大門一開,一對璧人馬上吸引了全場的目光。
胥芳晴端着酒杯站在時君度的旁邊。紫色的真絲晚禮服,長髮溫順地挽在腦後。幾縷碎髮自鬢角蜿蜒而下。淡掃蛾眉,胸前的白色胸針是全身唯一的首飾。當然不是沒有,而是因爲時君度說,只有自卑的人才會佩戴首飾來建立自信。不知不覺的,他的話已經成爲她下意識遵循的標杆。
她在人羣中得體地微笑,是當之無愧的晚會公主。可當她轉過一面鏡子時,卻覺得那個臉上掛着印刷般笑容的女子,看上去異常陌生。
八點整,胥海峰容光煥發地走上主席臺。
“尊敬的各位來賓,中華民族自古就有慈心爲人、善舉濟世的傳統美德。開展慈善活動是營造良好的社會環境、提高公民慈善公德意識的有效載體,也是幫助弱勢羣體、維護社會穩定、促進社會文明進步的重要途徑。孩子是祖國的未來和希望,對他們開展慈善教育,對建設和諧社會,具有重大的現實意義和深遠的歷史意義。
正值六一國際兒童節,巨鯊集團決定在‘海峰社會救助基金會’名下設立專項‘兒童慈善基金’,首期2000萬元,以後將逐年追加資金,用於幫扶救助困難兒童。慈善是一項愛心事業,贈人玫瑰,手留餘香;奉獻愛心,收穫希望。所謂‘衆人拾柴火焰高’,慈善事業需要全社會的共同參與,讓我們行動起來,爲貝城的慈善事業做出應有的貢獻,譜寫貝城慈善事業的新篇章。”
發言完畢之後,雷鳴般的掌聲淹沒了會場。在他的倡議下,一個個愛心人士和企業代表紛紛走上臺去,響應愛心募捐的行動。同時由孤兒院和希望小學的孩子們也載歌載舞地表達他們的感激之情。
胥海峰一走下主席臺,馬上被長槍短炮的記者包圍。面對各種問題,他滴水不漏地給出滿意的答案。很明顯對於這種場合,他早已練就得遊刃有餘。
“胥先生,對於前段時間抱海大酒店發生的女子墜樓事件,您有什麼看法?”人羣中突然響起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這個聲音一出,會場霎時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睜大眼睛盯着胥海峰,等待他的反應。
胥海峰的雙眸閃過一絲不快,但依然保持得體的微笑:“對不起,今天我只回答與本次慈善活動相關的問題。”
“胥先生,您避爾不答是否因爲有什麼難言之隱?據說該女子墜樓時您正好也下榻於抱海大酒店。”那個聲音不依不饒地說。他的話題就像導火索似的,將會場的熱點引向了另一個**。其餘的記者也紛紛就此展開提問。
“坊間傳聞該墜樓事件並非自殺,而是一起謀殺,作爲現場目擊者之一,您贊同這種說法嗎?”
“據知情人爆料,有人一手遮天,串通酒店做了僞證,將謀殺粉飾成自殺,這種可能性高嗎?”
“聽說死者家屬曾經跑到巨鯊集團門口大鬧,控拆您與其妻的死有無法推卸的責任,該行爲究竟是無理取鬧還是事出有因?”
“您對慈善事業如此熱忱,是出於一個成功人士回饋社會的基本責任感,還是想利用這種方式爲自己獲取某種良心上的平衡?換句話說,您相信因果報應麼?”
……
胥海峰環視了一圈,語氣鏗鏘地說:“今天與會的主題是‘慈善陽光、溫暖貝城’,歡迎你們就此進行採訪和宣傳,以號召更多的人加入愛心接力活動,爲推進兒童公益事業的發展盡一份力。如果你們對於其它的問題存有異議,恕我無能爲力,我相信警方的回答會更加精確和專業。謝謝。”
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場,令每個人都感受到一種不容侵犯的壓力,即使是伶牙利齒的媒體記者。騷動的會場不知不覺地安靜下來。然而就在此時,一聲尖叫再次像炮彈似地在人羣裡炸響。
“啊,有人跳樓了!”
發出尖叫的是一個靠近窗邊的男子。“是一個女人!剛剛從上面掉下去……”他瞠目結舌地向周圍的人訴說着,拿着酒杯的手微微顫抖,液體灑出也不自知。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涌向電梯,還有的衝進樓梯。瞬息之間,偌大的會場空無一人。
胥芳晴隨着人流來到一樓。
那個女人俯臥在地上,一身玫紅色的套裝,緊緊地裹着扭曲變形的身體。猩紅的血自身下呈放射狀散開,如同一柄撐開的大傘。
腸胃像被陡然翻轉了似的,所有的東西都開始涌向喉嚨,胥芳晴按住嘴巴蹲了下去,一陣嘔吐。
“天哪,跟抱海大酒店的那個跳樓女人穿得一模一樣!”
“哪有這麼巧,莫非是被鬼附身了?”
“也許胥海峰真的與這件事有什麼瓜葛,不然幹嘛偏偏揀這個時候從這裡跳下去?”
有膽大的人走近看了看,發出噓聲:“呀,是個塑膠模特呢,血也是假的,紅油漆來的。”
“假人?誰這麼缺德?”
……
隨後趕來的胥海峰一露面,質疑的眼神和犀利的追問,又一次泰山壓頂般地砸了過去。時君度及時指揮工作人員幫他擋駕,同時低聲對他說:“您先跟芳晴回去,這邊交給我來處理。”
胥海峰點頭。
停車場在酒店的地下一層。
當胥海峰帶着胥芳晴來到停車場時,發現了另一件令人震驚的事情。他的那輛價值兩百多萬的寶馬,此刻身上趴滿了橫七豎八的劃痕,還被人用紅色油漆噴着“奸商”“兇手”“僞善”等一些觸目驚心的大字。油漆還沒有乾透,散發着刺鼻的氣味。
沒有看到停車場的值班人員。大概都去看熱鬧了,而肇事者就是趁這個時機溜進來的。
胥海峰的肺都氣炸了!很明顯這是一起具有針對性的破壞活動。他擔心再耽擱下去會有更大的麻煩接踵而至,急忙催促胥芳晴上車。
五月之後的貝城已經逐漸轉入旅遊旺季,夜生活也變得五彩繽紛起來。晚上八點多,正是城市交通最爲熱鬧的時候。檀瓏灣大酒店前的四方路最近尤其忙碌,因爲緊挨着它的廟街多處出現塌方現象,沒人敢走,幾乎將所有的車子都堵在了這裡。
今天的擁堵現象好象特別嚴重。胥海峰的寶馬跟在一輛灰色小麪包的屁股後面走走停停,不長的一段距離居然跑了十多分鐘。小麪包裡的兩個人不停地掉過頭來看着他笑,看口型是在討論車上的漆字。那兩張臉就跟沒有發酵好的麪糰似的,令他產生一種將它們擰巴擰巴重新回爐的衝動。他憤怒地按了兩聲喇叭,但很快意識到這樣做適得其反除了能夠吸引更多人的注意之外,起不了任何作用。
他放下車窗,探頭出去環視了一下,發現前後都塞滿了各式的車輛,此起彼伏的喇叭聲震耳欲聾。他推測前方大概出了車禍。隨後看到有兩個戴着頭盔的交警騎着摩托車先後呼嘯着從窗外掠了過去,證實了他的推測。
真是倒黴。胥海峰暗暗罵了一句。
等待的過程中,路邊的行人不停地駐足,好奇地打量着他的車子。他的心情不由得更煩躁了。更加糟糕的是,還有幾個扛着攝像機的記者向這邊跑來,看樣子是從檀瓏灣大酒店那邊追蹤而至的。如果被他們拍到了這輛車子的照片,那麼明天關於自己的新聞則更加不堪。
他的頭皮簡直都快裂開了,恨不得飛天遁地,從別人的視線裡消失。
他的視線落在前方不遠的一個路口。那個路口就是老廟街。所有的車子在經過時都顯得小心翼翼,好像擔心那裡會突然伸出一雙可怕的手將他們拖進去。看來前幾天發生的那起車禍給人們造成的影響還真不小。
一個大膽的想法突然跳了出來。他迅速直起腰,操作方向盤上了人行道。人行道上的兩個情侶被這輛突如其來的車子嚇了一跳,連忙跳到了綠化帶上。醒過神來的男子指着胥海峰破口大罵。然而胥海峰不爲所動,徑直駕駛車子從他們身旁碾過,經人行道插進了廟街。
“爸爸,你要走這裡?”胥芳晴吃驚地問。
“嗯,不能給那些記者們追到。”
“可是那裡很危險啊!”
“放心,我會注意的。”
胥海峰的語氣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胥芳晴只好閉上了嘴巴,緊張地拽住了車門的把手。
一駛進廟街,鬱積頓時一掃而光。寬闊的馬路上不但沒有一輛車子,連行人都沒有。但豁然的感覺馬上又被另一種情緒代替廟街的照明很差,大部分路燈被人爲地破壞,變成了瞎子的眼睛。這個世界上總是不乏那些無聊的人,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一棟搖搖欲墜地樓房斜插在天際,沒有絲毫生氣,出於安全的考慮,裡面的住戶已經疏散了。相對於其他街道的熱鬧,這裡荒涼得可怕。隱約可見一些黃色的警示牌,上面用粗壯的黑體字書寫着“此處危險,請繞行”等字眼。有點像插在墳地裡的墓碑。
胥海峰睜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繞過它們。回頭再看,只覺得那些黑黝黝的大洞如同一張張擇人而噬的大嘴,實在讓人心悸。
一個灰色的雨點重重地打在擋風玻璃上,粉身碎骨地散開。接着有更多的雨點前赴後繼地砸下來。叮叮咚咚的聲音不絕於耳,好象有無數只拳頭在急促地捶擊着車子的外殼。
又下雨了。雨幕令本來就不好的視線更加模糊。胥海峰焦躁地盯着前方,握着方向盤的手指滲出了汗液。
“爸爸,”胥芳晴突然說,“那件事情真的跟你沒有關係嗎?”
“你怎麼也這麼問?難道你也懷疑我嗎?”
“我從來沒有見到您這樣失態過。”
胥海峰苦笑:“芳晴,我只是不想將事情鬧大。你應該知道什麼叫人言可畏。”
“如果沒做虧心事,就讓他們去說好了。身正不怕影子歪。”
“不是那麼簡單的事。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這是一場有預謀的攻擊。”
胥芳晴沒有說話,不過看上去依舊是半信半疑的樣子。沉默了一會之後,她再度幽幽地說。“聽說那個墜樓的女人是做股票經紀的,長得挺好看。”
“好象是。”胥海峰怔了一下,接着敷衍地點了點頭。
“那種職業的女性,人漂亮總歸好做一些吧。”
“……也許。”
“不知道爲什麼最近我總是想起一個人……爸爸還記得朱小姐嗎。”
“她?”胥海峰驚詫地瞥了她一眼。
“保險業務員跟股票經紀人的工作性質差不多吧,都是依靠開發客戶而生存。朱小姐當時也是因爲工作的關係認識您的……她也是個很漂亮的女人,您曾經爲了她神魂顛倒。”
“怎麼突然想起這個了。”
“爸爸跟所有的男人一樣,對漂亮女人缺乏免疫力……所以就算看上了那個女人也不足爲奇。”
“哪個女人?”
“抱海大酒店墜樓的那個。”胥芳晴咬了咬嘴脣,輕聲說。
“這是什麼話?”胥海峰不悅地擡高了聲音。“你這麼說是相信外面的那些傳聞了?”
“對不起……”
“想不到我在你眼裡是這種人。”胥海峰痛心疾首地搖頭,“連自己的女兒都不相信的人,活得真是失敗啊!”
“爸爸,小心!”胥芳晴突然大叫一聲,眼睛瞪得大大地望向前面。
胥海峰直起腰,全身的警報系統登時拉響。只見前面的空地上郝然出現了一個黑色的大坑,輪廓依稀呈現深陷的井狀,巖壁陡峭,深不見底。也許是剛剛形成沒多久的,四周並沒有設置警示牌。他用力踩下煞車,同時狂打方向盤,輪胎在柏油路上發出尖銳的嘶鳴。但是已經晚了,他陡然覺得重量一輕,車頭朝下迅疾地俯衝。一聲悶響之後,視野朝不可思議的角度調轉了一個圈,所有的景象都象水裡的倒影一樣泛起了漣漪,接着,撕裂般的巨痛佔據了體內所有的神經。
完了……這是他的下意識的反應,大腦旋即陷入空白。不知過了多久,幽幽醒轉,發現車子頭下腳上的插在溝底,右側車廂空蕩蕩的,車門大開,不見胥芳晴。徹骨的恐懼隨着坑底的積水一起灌進了車廂。
他吃力地轉動眼珠,終於看到幾米外的稍高一點的地方,胥芳晴一動不動地躺着。雨水鞭子似地抽打着她軟綿綿的身體。似乎已經沒有氣息了。
坑的上方隱約出現幾個人影。
“真慘,大概活不成了……”
“趕緊報警吧。”
他們的聲音就象線號不好的收音機,聽起來時斷時續。胥海峰想叫,但發不出一點聲音。想動,也挪動不了一根手指。這個身體似乎已經不再屬於他了,就連疼痛的感覺都象水蒸汽一樣,慢慢地從他的意識裡蒸發。
前方一百米左右有人招手,是個年輕男人。紅色的薄外套,黑色的褲子,腿邊立着一個半人高的拉桿旅行箱。看樣子不是去機場就是火車站,應該是個好活兒。
不過那個旅行箱太大了,簡直可以裝進去一個成年人,或者說一具屍體。石巍被自己腦海中浮出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猶豫了兩秒鐘後,他將剛抽了兩口的煙彈出窗外,駕駛着出租車滑行了過去。然而就在此時手機突然響了。掏出手機抓緊時間掃了一眼,只見屏幕上跳躍着“高興”這兩個字。他摁下了接聽鍵。
“巍子,我又撞車了。”話筒裡傳來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背景的噪音令人聯想到兵荒馬亂這個詞。
“啊!人要緊嗎?”
“一點輕傷,不過車差不多廢了,對方是41路公交車。”
“誰的責任?”
“我。跟上次差不多,腿突然沒了知覺。”
“靠,你可真不讓人省心。”石巍悻悻地罵了一句。
“本來不打算告訴你的,不過,”高興在那邊苦笑了一聲,“我的手也發生了同樣的問題。”
“啊……怎麼這麼嚴重?”
“所以我想請你陪我去一趟醫院。”
“你現在在哪裡?”石巍問。
“四方路,檀瓏灣大酒店往西約三百米,第一個紅綠燈附近。”
“哦,我馬上過來。”
車子已駛達身邊,年輕男人將扶手摺起,拎起箱子準備上車,然而它只是稍稍停了一下,便加大油門疾馳而去。留下一雙大睜的眼睛瞪着車尾揚起的灰塵發呆。
四方路,檀瓏灣大酒店,一小時前石巍去過那邊,是送一個乘客。一個看上去很神秘的乘客。他穿着件黑色的休閒夾克,領子豎得很高,遮住了大半部分面孔。已經進入六月份,夜晚的天氣雖然有點涼,但也不至於包裹得這麼嚴實吧。更何況還戴了頂帽舌特別寬大的棒球帽和一副顏色很深的墨鏡。
他是從靜安路的一個高檔住宅小區附近上來的,手裡拎着一個土黃色的旅行袋。旅行袋大約有一個蘋果箱子那麼大,鼓鼓囊囊的,分量似乎不輕。將旅行袋放進後備箱後,他將肥碩的屁股塞進了後排座,就是駕駛員背後的那個位置,悶聲悶氣地說了一句話:送我到檀瓏灣大酒店。之後一直到下車再沒有說過第二句話。
石巍有種感覺,他似乎刻意要避開他的視線。這種感覺似曾相識,令他想到了半年前的林蓮生。
抵達目的地後,他付完車費,去後備廂裡取出了旅行袋。就在他轉身離去的時候,石巍突然聽見哧的一聲響。探頭一看,只見旅行袋的拉鍊就像抽風的嘴巴似的向兩邊裂開。與此同時,一團黑黝黝的毛髮映入了他的眼簾……
那絕對是一團屬於人類的毛髮,但,看上去沒什麼光澤,就象失去了生命的茅草一樣。
石巍怔了怔,腦子裡赫然蹦出一堆支離破碎的人體殘肢,還有一顆纏繞着亂髮的頭顱。
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似的,那個男人回過頭來,墨鏡背後的眼睛冷冷地盯了他一眼,接着迅速地將拉鍊攏起,快步走向酒店大堂的旋轉門。
石巍對着他的背影發了一會兒呆,之後嘲笑自己的多疑。誰會帶着那樣一袋東西去住酒店呢,一定是自己看錯了。
然而那短短几秒鐘的幻想還是給他帶來了一些負面的衝擊。以至於在看到其他的行李箱時,便條件反射地浮想聯翩起來。
十幾分鍾後,石巍抵達四方路。不出意外地堵車了,車龍差不多排到了半里之外。他就近找了個地方將車停下,下車後在車流中穿梭了五分鐘才來到車禍現場。
情況比他想象的要糟。
檀瓏灣大酒店往西約三百米,第一個紅綠燈附近,一輛綠色的41路公交車橫跨在馬路中間。車後左側凹陷,就象被挖了一勺的果凍。距離這輛車以南約十幾米處,一輛藍色出租車趴在地上,車頭已經變形,前後擋風玻璃全被震碎。
“當時路口的紅燈亮了,我已經踩下了煞車,可後面的那輛出租車卻不知爲什麼完全沒有減速的意思,徑直朝着我衝了過來!我從後視鏡裡發現不對,於是猛打方向躲開他,但來不及了,還是轟的一聲撞上了……”公交車駕駛員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正在磕磕巴巴地跟交警交待情況,斜上方射下來的光線令那張血色褪盡的臉更加蒼白。旁邊站了幾個同樣看上去驚魂不定的人,大概是車上的乘客。
總共有兩個警察,看上去也是剛來沒多久。一個正在瞭解肇事車輛的情況,另一個則在做勘察取證之類的工作。並沒有什麼複雜的工具,只有一個數碼相機。聽說現在事故處理部門使用了一種名叫“道路交通事故現場快速處置系統”的軟件,只要把現場的照片導入系統,就可以自動生成現場圖及現場斟察筆錄,極大的縮短勘查時間。這套系統可以非常有效地減少因交通事故所致的道路擁堵情況。
石巍焦急地圍着出租車走了一圈,發現高興蹲在不遠處的隔離墩旁,雙手插進灑滿玻璃渣子的頭髮裡。指間挾着一枝煙,灰白的菸灰足有兩釐米長。聽到腳步聲,他擡起頭來。額頭上有一塊不大的傷口,滲出暗紅色的血。身體的其他部位看上去沒什麼不對。真是不幸中的萬幸。石巍鬆了口氣。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有沒有去醫院看看?”石巍走過去問。
高興彈了彈菸灰,插進嘴裡吸了一口。
“看過了,重症肌無力,一種慢性的免疫疾病。”
石巍聽說過這個詞。重症肌無力俗稱痿病,由精神創傷、過度勞累、免疫功能紊亂等多種因素誘發。病程呈慢性遷延性,緩解與惡化交替,大部分人經過治療可以達到臨牀痊癒,但另有部分患者病情惡化迅速,可以很短的時間內由點及面,造成全身衰竭而死。
“啊?怎麼會這樣!”他怔怔地望着高興。
“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最近好象越來越嚴重,剛纔明明心裡什麼都知道,手腳卻不聽使喚。就那麼眼睜睜地撞了上去。也許有一天,我的心臟也會這樣,突然之間停止工作了吧。”高興平靜地說着,末了甚至還笑了一下,好象事不關己。
“別胡說了!”石巍不悅地打斷他的話。只感到一陣陣難以抵禦的寒意。令他忐忑的不止是高興的病,還有高興對待自己的生命漠不關心的態度。
高興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對着天空吐了一個菸圈。幾個冰冷的雨點落在他的臉上,被拉得細長,就象眼淚。
“又下雨了。”他自言自語地說。
一個身材槐梧的交警走了過來,簡單地詢問了高興幾句之後,說:“你趕緊去醫院處理一下傷口吧,明天再去交警大隊進行處理。車子一會兒拖走。”
“好吧。”高興無可奈何地掃了一眼出租車。它就像一隻髒兮兮的鞋子一樣暴露在雨幕裡。
轉身之際,那個交警的手機響了。
“什麼,廟街發生事故?連人帶車掉進了坑裡?……好,我現在馬上過去。”
接完電話之後,他跟另一個正在疏散車流的交警交待了兩句,然後迅速跳上摩托車,鑽進了密密匝匝的車流。
“又有人倒黴了。廟街真是害人不淺。”石巍嘆了一聲。回頭見高興正對着那個交警消失的方向發呆。雨滴密密匝匝地砸在他的臉上,覆蓋了他的表情。額上的血被雨水衝去,又重新冒了出來。
“哎,石巍,我請你吃頓飯吧。”他突然擰頭說。
“搞什麼,這種時候還有心情研究吃的!?”
“不是現在。過幾天,我請你去那裡吃西餐。”他指了指不遠處的檀瓏灣大酒店。
雨越發大了。只是瞬息之間,大顆的雨點已經連成灰色的雨線。金碧輝煌的檀瓏灣大酒店被雨水沖刷得更加閃亮,在黯淡的夜色中,猶如一柄出了鞘的劍。
“太貴了,浪費錢。”
“一定要去。大難不死,難道不值得慶祝一下麼?”
高興側臉一笑,很難得地露出八顆牙齒。
不知爲什麼,石巍覺得這個笑有點猙獰。也許是因爲剛獲知的那個消息影響了他的感覺吧。
石巍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十分鐘。他站在門口環視了一下,很快發現了高興。他坐在靠窗的一個位置上,面前擺着一杯咖啡。
今天塞納河餐廳裡的人不多,有點冷清。也許是因爲天氣的原因。六月一日晚上的那場雨一直延續了三天。各種氣味鬱積在空氣中,就像懸浮在濁流中的泥沙。在這樣的環境下,血液的流動都變得異常緩慢。大概只有那些苔蘚,才躲在陰暗的角落裡暗自瘋長。
上午九點多高興打來電話,說是晚上請他到塞納河餐廳吃飯。
“啊,還真去啊?”他有點意外。
“除了慶祝大難不死,還有感謝你對我的照顧。”高興由衷地說。
“還是算了,以後用錢的地方多着呢。再說你剛剛失業。”
一而再的車禍給出租公司造成了不小的損失,高興因此而被開除。事實上他也意識到,以自己目前的身體狀況,不能繼續再幹司機這一行了。
“別磨叨了,再說就是不給我面子。”高興斬釘截鐵地說。石巍只好答應。
石巍走過去,拉開高興面前的椅子想要坐下。“不好意思,我遲到了。”
“不要緊,反正我不忙。”高興笑了笑。他額上貼着一塊紗布。“吃點什麼?”
“什麼都行。”
“這裡的鵝肝不錯。”高興拿起菜譜隨手翻了翻。
“那就這個吧。”石巍心不在焉地說,“事實上我對這種洋玩藝兒沒什麼興趣。不如在辣豆腐快餐吃羊肉串喝啤酒來得痛快。”
“其實我也這麼覺得,不過在這裡顯得隆重點……五年了,說起來我在貝城也只有你這一個朋友。”高興由衷地說,“我真的很感謝你,這些年來對我的照顧。”
“嗐,你什麼時候也學會煽情了。”石巍抓了抓後腦勺。
高興點了兩份鵝肝,外加一瓶白葡萄酒。戴着白手套的服務生離開之後,石巍率先打開話題:“那件事情你一定已經知道了吧?”
“哪件?”
“難道你這幾天沒看報紙和電視?”
“沒看。現在我每天唯一的事情就是睡覺。”
“那可真遺憾……你的仇人胥海峰死了。”
“啊?”高興揚起眉毛。
“六月一日晚緊隨你之後在廟街發生的那起事故,就是他。”
“哦。”高興的神情看不出是驚是喜。
石巍有點失望。原以爲他聽到這個消息後會興奮地拍着桌子跳起來。
“新聞裡說正是因爲四方路的車禍引起了交通擁堵,才迫使胥海峰臨時改道走廟街的。那條街的照明很差,他沒看清安全警示牌,連人帶車掉進了三十幾米的深坑。”石巍連珠炮似地說。末了長嘆一聲,“高興,你覺不覺得這是天意?”
“還真是。小薇終於可以瞑目了!”高興笑了笑。“咱們今晚好好喝上幾杯。”
“不過還有一個壞消息,”石巍停一下又說。“胥芳晴也在那輛車上。”
“她……她怎麼樣了?”高興把視線從咖啡杯移到了他的臉上,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一種難以言喻的氣氛從他的身上擴散開來。
石巍突然有一個莫名的感覺這件事纔是高興最爲關心的問題。
胥芳晴是他的醫生,石巍曾經聽他說過。那陣子高興的胃病頻犯,隔三岔五地往醫院跑。從他提起胥芳晴的口吻中可以看出,他對她的印象不錯。
不過是醫生和病人的關係,他的反應似乎有點過了。難道因爲她是仇人的女兒所以恨屋及烏?也不象,那種氣氛並非是由負面能量疑聚而成的。而是……怎麼說呢,可以用關切來形容。
“胥芳晴沒有死。經過十幾個小時的搶救,終於脫離危險期。我剛纔就是去醫院看她,所以來晚了。”
“那就好。”高興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雖然救過來了,但腦外傷給她的眼睛造成很大的傷害,有可能會永久性失明。”石巍嘆了口氣。
“啊?失明?”
“醫生說進行角膜移植是她可能復明的唯一途徑,只是貝城眼庫的眼角膜庫存一直都是供不應求。”
“那趕緊想辦法啊。”
“已經在想了,可其他城市的情況都與貝城差不多。這需要機遇。但就怕時間拖得太久從而延遲了最佳手術時間,從而失去最後的機會。”
啪的一聲,高興手裡的杯子歪倒在桌子上。
“你怎麼了?”石巍詫異地問。
高興呆滯了幾秒鐘,接着舉起右手機械地做了幾個抓放的動作,臉上浮出一絲苦笑,“我的手,剛纔失去知覺了。”
旋即移開視線,望向石巍的背後。
“哎,來了。”他的臉色恢復了平靜。
一股菜餚的芳香由背後飄來。石巍嚥了口唾沫,先前的糾結一掃而光。
“半年前就在這裡,”高興若有所思地說,“就在這張桌子上……我用一個謊言騙回了繆薇。”
石巍切了一小塊鵝肝放進嘴裡,慢慢咀嚼,口感的確不錯,“什麼謊言?”
“我騙她說我在車上揀了一箱錢,裡面有一百萬。”
“啊……”
“她相信了,以爲可以變成有錢人,所以跟我和好了。”高興拿起酒杯再次喝了一口,慘淡地笑了笑,“我是不是很可笑?”
“的確很可笑。”石巍皺眉,“一個因爲錢而留在你身邊的女人,值得你繼續愛下去嗎!”
“道理我都明白,可是對於深愛着她的我來說,只要能讓她天天活在我的眼睛裡,就已經很滿足了。”高興晃晃頭,自嘲地說,“這麼說很肉麻吧……不過我找不出其他更適合的語言來表達了。鄙視我吧!”
石巍停下了咀嚼的動作,震憾地望着他。
“其實我就象那些可憐的鵝。”高興頓了頓又說。
“鵝?”
“那些狠心的商人爲了生產鵝肝,在它們很小的時候就固定在架子上,每天用鐵管捅進喉嚨,強迫進食,促使它們的肝臟比正常的大好幾倍……最終變成餐桌上的美味。”高興意味深長地凝視着盤子,“我跟它們有什麼區別呢?都是慾望的犧牲品。區別僅在於他們是被迫的,而我是自願的。”
“啊……”石巍的胃劇烈地痙孿了一下,剛嚥下的東西跟長了腿似的,重新爬上了喉嚨。他情不自禁地扔下刀叉,捂住嘴巴。“我說高興,你是成心噁心我麼?”
“其實你也是鵝……世上的每個人都是鵝。而慾望就是那雙看不見的手,在你的身體裡播下邪惡的種子,並且日復一日地灌溉以毒酒,從而催生出冶豔而糜爛的花朵。”高興端起盤子,冷冷地笑,“我們每個人看上去都象這塊鵝肝一樣光鮮,其實靈魂早已腐爛。”
石巍怔了幾秒鐘,接着從椅子上彈起來,跌跌撞撞地衝向洗手間……他蹲在富麗堂皇的洗手間裡大聲嘔吐,似乎要將靈魂從身體裡嘔將出來。
終於放晴了。久違的陽光穿過陰冷的空氣,撫摸着溼漉漉的柏油路,以及那些穿梭在樓縫之間表情各異的臉。被雨水沖洗過的高樓顯得有些肅殺。
江日暉將車子停好後,拿起那束潔白的百合,沿着傾斜的水泥道上行。一百米之外,三座圓頂歐式連體建築掩映在綠樹紅花裡,那是朝陽醫院的貴賓樓。胥芳晴住在那裡。
事故已經過去七天了。
在經過那個栽種着木槿和蛇目菊的圓形花壇時,背後突然有人喊他。回頭一看,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腋下挾着一個皮包,正笑嘻嘻地向他走來,身上穿着交警的制服。是他的一個老朋友,叫郝風揚。
江日暉駐足,跟他寒喧了幾句。
“來醫院看人?”郝風揚打量着他懷裡的花束。
“朋友出了車禍。”
“最近車禍很多,都是被這該死的雨給鬧的……貝城是革命老區,地下廣泛分佈着很多人防工程、地下窖洞、地道等,情況錯綜複雜。一旦遇上暴雨天氣就會四處塌方,而塌方必定會引起交通擁堵和事故。六一晚上冒着雨處理了兩起事故,把我淋感冒了,幾天都不見好,所以今天抽空來醫院看看。”郝風揚悻悻地說。他說話時鼻音很重。
“六一晚上?”
“嗯,就在四方路和廟街。”
“原來你參與了這兩起事故啊。”江日暉感到很意外。
“怎麼?”
“我朋友就是那晚在廟街發生事故的,姓胥。”
“這麼巧!”郝風揚怔了一下,恍然又問:“莫非你是來看胥芳晴?”
“嗯。”
“她怎麼樣了?聽說胥海峰死了。”
“胥芳晴已經搶救過來了,不過眼睛失明瞭。”
“真是幸運啊。”郝風揚感慨一聲,“要說那起車禍,真是慘烈。”
那天晚上,郝風揚接到事故中心打來的電話後,立刻駕駛着摩托車駛往廟街。正常情況下從四方路到廟街只需要十分鐘就夠了,但是一來那條街上的照明不好,二來地上到處都是陷井,加上暴雨天氣,所以他每一步走得如履薄冰,抵達事故現場時差不多耗費了平時雙倍的時間。
目擊者是一對年輕情侶。他們當時也被堵在四方路上,後來看到有人開着車進了廟街,於是斗膽跟在了後面。心想只要跟在它的後面走就沒事。結果在行駛了大約五分鐘左右,一直在前方均速行駛的寶馬車突然失去平衡,從他們眼前消失。幸好他們沒有跟的太近,及時踩下了煞車,這才沒有引起連環事故。下車後他們趕緊撥打手機報警。
郝風揚走過去查看。那個大坑就像一個漏斗似地陷進地面,大約三十幾米深,湍急的雨水匯成無數條細小的涓流,正源源不斷地灌進去。坑底倒插着一輛銀灰色的寶馬車,經過一翻碰撞後已經扭曲變形,就象一個被踩扁的易拉罐。積水已經漫過半個車身,不見駕駛員掙扎的痕跡。想必已經沒救了。就算沒有摔死,也可能被水溺死。左側地勢稍高的地方躺着一個女子,看來被撞擊的慣性甩出來的,也是一動不動,不知道是處於昏迷還是已經死亡。
他拿手電桶照了照寶馬車的屁股,車牌號碼上面是幾個整齊劃一的“8”。通常只有身份顯赫的人士才能擁有這種待遇。奇怪的是它身上佈滿了魚網似的劃痕,並且還用油漆噴着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字。
然而此刻他顧不上研究它們,急忙打電話向事故中心彙報了情況,請求支援。
車子被打撈上來的時候,胥海峰嵌在變了形的車廂裡,完全是一種水**融的狀態。救援人員迫不得已地動用了切割機。
坑底還發現一個標有“此處危險,請繞行”的安全警示牌,應該是被車子撞下來的。
聽完郝風揚的敘述之後,江日暉丟出了一個疑問:“既然現場設置了安全警示牌,車子怎麼還會掉進溝裡呢?”
郝風揚怔了一下,之後摘下帽子搔了搔短短的頭髮:“會不會是因爲那晚下雨,影響了胥海峰的視線?”
“有這種可能。不過我還是覺得有些奇怪,前面的那些坑不都躲過去了嗎?”
“或許是一時大意吧,那條街的照明實在太差。”郝風揚懊惱地搖頭,“現在有些人的素質真是要命。你還記得前段時間那個出租車墜坑的事故嗎?事後路政部門在廟街設置了安全警示牌,同時也加強了照明管理,可是沒過多久,剛換好的燈泡都被人用彈弓打碎了。”
“簡直太猖獗了,應該把這些人統統抓起來。”
“哪有那麼容易,他們專揀管理人員下班的時候出手。防不勝防啊。”郝風揚頓了頓,“除了這方面的原因,一個人在情緒不穩的時候反應能力往往變得遲鈍。”
“你也聽說了那些事?”
“報紙上都登了好幾天了,電視新聞裡也有。當晚胥海峰先是被記者圍剿,又有人制造了‘女子墜樓’的鬧劇惡意擾亂會場,接着還被人劃花了車子,衆目睽睽之下受到這麼多的刁難,情緒不穩是必然的。尤其是他那種愛面子的人……聽說他就是爲了躲避記者的圍追堵截才衝進廟街的,所以難免心浮氣躁。”
“那倒也是。”江日暉微微頷首。
“哎,你說他跟抱海大酒店的墜樓女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與他無關,死者家屬怎麼總死咬着他不放呢?報紙裡雖然沒有明說,但字裡行間都暗示這是死者家屬對胥海峰進行的報復。”郝風揚好奇地問。
“其實這一次的事未必是死者家屬做的。”江日暉擺擺手,“事發當晚的酒店監控圖像顯示,搗亂的是一男一女,製造‘女子墜樓’鬧劇的是那個男的,劃花車子的是那個女子,他們分別利用口罩和帽子遮住了容貌,顯然有備而來。而根據男人的身材判斷,他並不是死者家屬。”
事情發生後時君度當即報警。負責這個案子的警察跟江日暉認識。出於對胥家的關注,江日暉特意跟他打聽了消息。
“不是他乾的?”郝風揚感到很意外。
“嗯,就算他想幹也沒那個條件……當晚四方路的那起車禍的肇事者,就是他。”
“你指的是那個叫高興的男子?”
“嗯。”江日暉笑了笑,“高興就是那個死者家屬。慈善晚會現場發生騷亂的時候,高興剛好發生了車禍,所以他根本不具備作案時間。”
“這樣啊。既然不是他,又有誰會有這麼做的動機呢?”
“不知道,”江日暉茫然地搖頭,“也許誠如胥海峰澄清的那樣,是商業競爭對手對他進行的惡意攻殲吧。聽說巨鯊集團的股價這段時間因爲這件事情受到了很大的波動。如果說這就是他們想要的結果,那麼他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真是太卑鄙了。”
“有些人在利益和貪婪的驅使之下,什麼都幹得出來。”
兩個人相對苦笑了一下。
“對了,那個鏍絲刀殺手怎麼樣了?好久沒有動靜。”郝風揚打開另一個話題。
一提起這個,江日暉的胃馬上隱隱作疼。“還是沒有頭緒。兇手太狡猾了,每次作案都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這幾個月來他突然沒了動靜,更是讓人緊張。真擔心他就此銷聲匿跡、逍遙法外。”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慢慢來吧!”郝風揚捶了捶他的肩,“我預感他還會出現的。那些連環殺手也跟明星一樣有着變態的表現欲,喜歡在你快要忘記他時,冷不丁跳出來秀一下,以提醒他的存在。”
“唉,那樣的話就更糟了!”江日暉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兩人分開之後,江日暉來到了貴賓樓。
花團錦簇的地毯一直延伸到走廊的盡頭,兩側並列着一個個靜諡的房間。空氣中沒有難聞的來蘇水味兒,而是瀰漫着花卉的清香。不知道從哪裡飄來的音樂,溪水一般潺潺流動。這哪裡象醫院啊,江日暉每次來都會感慨一番。
推開走廊盡頭的那扇櫻桃色的木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繪有百鳥朝鳳的屏風。繞過去就是客廳。茶几上鮮花吐蕊,實木地板光可鑑人。陽光穿過落地長窗和蕾絲窗簾灑進來,使得房間裡光線充足。
再走幾步就是佈置溫馨的睡房,若不是牀頭的那些複雜的醫療儀器,簡直會以爲這裡就是賓館的房間。
位於朝陽醫院西區的貴賓樓,是專門針對高端人羣設計的。酒店大堂式的一樓大廳,裝修以粉色爲基調,營造出一種浪漫的氛圍。採光與節能兼備的玻璃穹頂,常年恆溫的中央空調,色彩瑰麗的花賁園藝,設計得就像五星級賓館。住院病人基本上都是一些有錢人,當然也成爲部分特權人士揮霍公款的另一種樂園。
胥芳晴的病房住在最頂層,環境無疑更好。這是時君度的安排,說是爲了把外界的干擾降到最低。
江日暉進來的時候,胥芳晴正半躺在牀上發呆。旁邊有一個身着粉色制服的護士,坐在醫療儀器前面操作着什麼。時君度不在。風雨飄搖的胥家現在全靠他一個人在支撐,忙是一定的。
聽到腳步聲,胥芳晴緩緩轉過臉來。“日暉?”
裹在白色被子裡的她就像一隻虛弱的貓咪,短短几天她已經瘦了一大圈。出於手術的原因,長髮已被剪掉,取而代之的是密密匝匝的紗布。好在沒有毀容。
“咦,你怎麼知道!”江日暉故意語調輕鬆地說。
“瞎子的耳朵都特別靈。”胥芳晴自嘲,“你走路的時候,重心總是在左腳上,所以很好分辯。”
“你真厲害,我一年半以前右腳受過傷。”
“怪不得。”
“說起來真是丟人,那一晚我無意中發現一個人很像網上的通緝犯,所以就悄悄地跟蹤了上去。沒想到不小心踩到一個沒有蓋的窖井,摔得七葷八素。右腳差點跛了!”
“沒想到你也有這麼糗的時候。”
“可不是。”
胥芳晴突然吸了吸鼻子,“你又帶來了百合花?”
“什麼都瞞不了你啊。”江日暉將手裡的花束遞過去。
“真香。”胥芳晴將臉埋進花叢深嗅了一下,強打精神說。
江日暉一陣心酸。她現在只能依靠嗅覺和聽覺來感知這個世界了。醫生說進行角膜移植是她可能復明的唯一途徑,只是貝城眼庫的眼角膜庫存一直都是入不敷出。時君度跟別的城市聯絡過,結果也不甚樂觀。截至目前爲止,各個城市的情況都與貝城差不多,眼角膜捐獻的數量,遠遠趕不上需要進行角膜移植的眼疾患者數量,絕大多數病人都需要經歷漫長的等待過程。短則數月,長則一兩年,有的患者甚至因爲無法及時接受手術治療而永久性失明。所以江日暉憂心如焚。
但不管怎麼說,她能夠活下來已很幸運。
已是事故發生後的第七天,胥芳晴的病情已經得到了控制。身體上的問題雖然解決了,心理上的傷害卻是一輩子都無法消彌的。她的強顏歡笑只是善解人意的一種僞裝。
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依然爲別人着想的她,真正擁有一顆水晶般純潔、慈悲的心靈啊。江日暉越來越發現胥芳晴的彌足珍貴。
胥芳晴的肩膀突然震動起來。先是輕微的,只是肩膀,未幾便擴散到了全身,而且震動逐漸加劇。“都怪我,那天晚上對爸爸說了一些令他傷心的話,所以他才沒有集中精神看前面的路。”令人心碎的嗚咽從花束裡傳遞了出來。
江日暉的心不禁揪成一團。他猶豫着走上前去,把手掌放在她的單薄的肩上,輕聲安慰:“芳晴,別自責了,讓他失神的不是你,而是那些搗亂的人。相信我,警方一定會把他們繩之以法的。”
“路政部門也有責任,”像是壓抑已久的情緒終於找到了釋放的缺口一樣,胥芳晴悲憤地揪着牀單,發出痛苦的吶喊,“如果他們對廟街的路況及時處理,爸爸也不會死。”
“老實說他們已經盡力了。路燈前兩天剛剛換過,只是又被人打碎。那些人的動作太快了,簡直防不勝防。”
“那安全警示牌呢,他們怎麼沒有及時在那裡設置安全警示牌?”
江日暉怔了一下,“事故現場有安全警示牌啊,是你們沒有注意。”
“不會的,”胥芳晴直起身來,抓住江日暉覆在肩上的手,“那裡根本就沒有警示牌!我們是走到跟前時才發現了那個大坑的,但採取行動已經晚了!就這樣眼睜睜地掉了下去……”她激動地顫抖着,彷彿再度回到那可怖的一幕。
“你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當然確定。爸爸也許會有精力不集中的時候,但我卻是因爲害怕而一直緊緊盯着前面的。”
“那就奇怪了,據說處理現場時,那個警示牌就在坑底。”江日暉疑惑地皺眉。
“反正我沒看見。”胥芳晴語氣堅定地說。
“會不會是被風颳倒了?”江日暉提出推測,但馬上覺得這個推測很難成立。據他所知,安全警示牌在設計的時候已經考慮到了這方面的因素,所以鑄有堅固的三角支架。按道理說,普通的風雨天氣應該不會對它造成影響。除非……
江日暉的心臟驀地漏掉了兩拍。一個可怕的想法令他的汗毛倒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