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齊府。
房間之內,齊玉瑤正襟危坐,端起冒着熱氣的茶杯,輕抿了一口,隨後目光幽幽地看向了房間內正在對弈的兩人。
齊宣手裡舉着一枚黑棋,盯着棋盤一動不動,眉頭緊緊皺起。
與他對弈的女子正一隻手輕託着頭顱,指間不斷卷弄着自己垂落的烏黑髮絲。
“不用再想了。”趙玲月美眸微擡,一臉無奈地嘆道,“你已經輸了。”
“是嘛?”齊宣聞言如釋重負地將手中棋子放回了棋罐,眼睛盯着棋盤良久,繼而面露不解,“是哪一步走錯了?”
“往前倒推第四手,敗局已定。”趙玲月不假思索地回道。
“哦——”齊宣仔細回想了剛剛自己下的最後四手棋,隨後一本正經地問道:“我能悔棋嗎?”
在齊宣身邊站着的紫芸忍不住將頭偏向了一邊。
“算了,這局算是我輸了。”趙玲月原本託着頭的手撫上了額頭,“世家子弟之中像你這樣的臭棋簍子,屬實不多了。”
齊宣聞言只是一笑:“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愛好,我只是懶得迎合他人的喜好罷了。”
在這方世界,娛樂活動除了勾欄聽曲外,也就只有琴棋書畫這類高雅的活動了。
“只是問你那些文字寫了什麼,派個人回覆一聲就好,怎麼親自來了?”齊宣讓紫芸將棋盤撤去,隨後瞥了一眼趙玲月,隨口問道。
今天的趙玲月一身月白長襦裙,更顯其絕塵脫俗的仙姿,而且齊宣還注意到她的發間竟然插着一根白玉雕花簪子,屬實和此前判若兩人。
唯一相同的是,今日打扮了一下的趙家二小姐,依然是翻牆進來的。
收走棋盤的紫芸給趙玲月奉上了一杯新茶,只見這個女人對着紫芸嫣然一笑,繼而目不斜視地開口回道:“齊府外面多了幾個人,伱可知道?”
趙玲月口中的多了幾個人,多出來的自然不是普通人。
齊宣點了點頭,隨後扭頭看了一眼齊玉瑤,說道:“應該是跟着我二姐從京城來的。”
一直默默地關注着兩人的齊玉瑤聽到了這句話,頓時忍不住起驚訝道:“有人跟蹤我?”
齊玉瑤進府的當晚,高傑就已經發現了。
齊玉瑤可是武成侯世子的嫡女,沒有人暗中監視才值得讓人懷疑。
齊玉瑤見沒人回答自己,她當即邁步來到了趙玲月的身前,稍稍平復了一下心境,旋即臉上浮現出和煦的笑容:“這位應該就是趙家二小姐吧,果真是……”
隨着趙玲月淺笑着擡起頭,如此近距離感受到其容顏的齊玉瑤不禁一頓,隨即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氣。
本以爲趙靈心已經是天仙下凡,世間罕有的絕代沒人。
沒曾到這位趙二小姐隱隱更勝一籌,即便是身爲女子的齊玉瑤,看着這張臉也不禁有些失神。
“二姐不必擔心,那些人若是想對你不利,就不會眼睜睜地看着你一路抵達寧安府。”趙玲月悅耳的聲音傳入了齊玉瑤的耳中,令她原本有些緊張的內心瞬間得到了平復。
那些人與其說是在監視趙玲月,倒不如說是……在護衛。
齊宣突然想到了趙王府。
能夠派出暗衛一路相隨,並且會如此關心齊玉瑤的,也就只有趙王府的那位李彬了。
齊玉瑤似是想到了什麼,臉上逐漸浮現出不易察覺的紅暈,眼中頓時多了幾分柔意。
“二姐可知道那些人是誰派來的?”
齊宣的詢問直接引來了齊玉瑤的白眼,接着就是一句果斷的“不知道!”。
似是覺得自己語氣有些嚴厲,齊玉瑤不好意思地看了齊宣一眼,隨後小臉一紅,留下一句“我去找二嬸了”,便匆匆地離開了房間。
“你這位二姐,和趙王府的那位崇武郡公,看來是情意深重啊!”趙玲月看着齊玉瑤離去的背影微微一笑道。
她接着說道:“李彬之母只是一個普通侍妾,他能得封崇武郡公,說明本身也不是無能之輩。”
李彬封爵了,這件事齊宣倒還是第一次聽說。
而且封的還是郡公爵位。
可別小看郡公。
大雍宗室的爵位被分爲親王,郡王,郡公,縣公,縣伯,鄉公,鄉伯,宗男。
其中宗男只是宗室身份的象徵,並無品級。
李彬的這個崇武郡公,可只在皇帝,親王和郡王之下,屬於宗室爵位中的第四等。
在本就人丁單薄的李氏宗親中,李彬的這個郡公可以說相當有分量。
大雍宗室實行的是考封襲爵。
凡是成年的宗室子弟都必須經過考試,才能獲得爵位。
這個爵位除了考試成績外,還以其父親的爵位,母親的地位有關。
一般是降爵一等到降爵三等承襲。
比如李彬,他作爲趙王之子,承襲的爵位應在郡王到縣公之間。
但是因爲他的母親是沒有名分的侍妾,所以還需要再降一等。
也就是說,郡公已經是李彬能夠爭取到的最高爵位。
這代表他在宗室嚴苛的考覈中獲得了相當不錯的成績。
並且從其崇武的封號來看,應該走的武封一途。
……
看起來自己這位二姐依然是對李彬沒有死心,恐怕這也是祖父讓她來寧安府的原因之一。
齊宣無意棒打鴛鴦。
只是論年齡,兩人都比自己要大,想來也該知道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能遂自己所願得。
“去看看二小姐,順便告訴她不要將趙二小姐在這裡的事告訴我娘。”齊宣支開了紫芸。
隨後對趙玲月說道:“現在可以說了,我給你的紙上的文字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爲何,當時齊宣拿到令牌,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趙玲月。
自己這位未婚妻,在某些方面確實很靠譜。
趙玲月果然沒有令齊宣失望,她說道:“那應該是西域火雲國的文字。”
“景帝年間,連同火雲國在內的西域大小近十個國家悉數被滅。”
“而且火雲國人本就是當年爲了逃避戰亂逃往西域的中原人,火雲國被滅後,他們便迅速融入了大雍,現在知道火雲國存在的人恐怕不多了。”
齊宣聞言,直接拿出了齊玉瑤帶來的令牌,遞給了趙玲月,並且直言道:“祖父說這是皇帝給我的。”
齊玉瑤接過令牌仔細斟酌了片刻,隨後指着刻着梵文的那一面說道:“這幾個字在火雲國文字中代表着活大地獄,不過火雲國人通常用其指代司掌活大地獄的楚江王。”
楚江王……
齊宣想起了馮九清拉攏自己時曾提及過“平等王”。
而且馮九清還說過,“平等王”原本是屬於樑王李瀚的。
但是李瀚已經被冊立爲太子,不久後還將成爲大雍皇帝。
馮九清他們的目的似乎是推翻大雍,並且分而治之。
過去樑王願意和他們坑瀣一氣,只是因爲他認爲皇位肯定與他這個年輕無勢且和當今聖上沒有血緣關係的皇子無緣了,倒不如搏一把。
根據馮九清的說辭,“平等王”劃分的地盤,就是大雍最富裕的江南一帶。
這個條件足夠豐厚了!
結果萬萬沒想到。
當今皇帝直接來了一招釜底抽薪,將皇位傳給了李瀚。
原本準備打土豪分地盤的樑王,發現自己變成了土豪。
原本和自己並肩作戰的隊友,眨眼間就成了自己的敵人。
不得不說,當今皇帝的這招夠狠!
……
聽齊宣講訴了馮九清是如何拉攏他,並且還有“平等王”以及這個稱號背後所代表的什麼。
趙玲月似乎並不感到意外:“陸頌也已經交代了,有一個自稱‘宋帝王’的神秘人,給他提供了人王丹,讓他多年苦心鑽研的金甲屍得以煉製成功。”
平等王,宋帝王,還有代表楚江王的令牌。
看起來馮九清他們均是用十殿閻羅作爲自己的代號。
齊宣頗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神情淡定的趙玲月。
一個晚上的功夫,陸頌就交代了?
趙玲月無視齊宣的眼神,隨後開口問道:“聽說你殺了長興幫的薛堅?”
齊宣聞言點了點頭。
當時薛堅不分青紅皁白,自己一氣之下就直接下了死手。
“呵呵呵……法寅已經讓人將屍體送回了長興幫。”趙玲月笑道,“據說那位薛副幫主見到薛堅屍體當場大發雷霆,直言要讓你血債血償!”
“不過……”看着面無表情的齊宣,趙玲月則是接着說道,“以薛直的武功,想來是威脅不到你。”
法寅曾說過,薛堅有一同胞兄長,正是長興幫副幫主薛直,此人蔘加過十三年前的武林大會,敗在了最後的魁首祝升景手裡,但這不妨礙他便已是名震江湖的高手。
如今十三年過去,薛直還未滿五十歲,正值習武之人的巔峰年齡,武功一定更勝從前。
齊宣表現的相當淡定,他漫不經心地問道:“你也覺得我出手太重嗎?”
卻未料趙玲月只是淡淡一笑:“江湖之中但凡有些名氣的高手,誰手上沒有幾條人命,若是按照大雍律來判,只怕個個都是斬立決。”
這算是江湖版的一夫功成萬骨枯。
趙玲月有這種覺悟,齊宣絲毫不感到意外,因爲這個女人手上的人命只怕不會比那些江湖成名已久的人物少。
齊宣打量趙玲月許久,突然一笑道:“你今日倒是和趙靈心有幾分想象,平日裡哪見你這般精心打扮過。”
“沒辦法,醜媳婦終究還是要見公婆的。”趙玲月對着齊宣莞爾一笑。
齊宣聞言似乎明白了什麼。
趙玲月則是淡定地抿了一口茶,說道:“趙無霽夫妻二人,現在應該到齊府門口了。”
噠噠噠……
門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是晴晴。
她小臉紅撲撲地跑了進來,還未平緩呼吸,便氣喘吁吁地對齊宣說道:“公子,夫人讓您去前院一趟,說是趙家來人了。”
說罷,圓溜溜的眼睛滿是疑惑地看向了正襟危坐的趙玲月。
……
齊宣目送着趙玲月翻牆出了齊府。
隨後,他又在齊府的前院見到了跟在趙無霽夫妻二人身後的趙玲月。
兩人目光相交,一臉恬靜的趙玲月嘴角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容。
……
趙玲月可不是什麼醜媳婦。
她那男女通殺的容顏不出意外的俘獲了齊宣母親李氏的心。
僅僅是一個照面的功夫。
趙玲月的雙手便已經套上了一對昂貴的鐲子,發間簪子上的寶石更是惑人心神。
李氏出手之大方,讓趙無霽的夫人範氏看得心驚膽戰。
齊宣知曉自家母親是個實打實的土豪。
他幾次撞見了李氏投來的目光。
眼中得意之色彰顯無疑,似是在說,我沒給你丟人吧!
而此前已經在紫芸房間見過趙玲月的齊玉瑤,則是一臉好奇打量着趙無霽夫妻兩。
自小身爲宅鬥小行家,她能看出趙無霽夫婦眼中對趙玲月的梳理,甚至是……嫉妒。
一頓晚飯,自然是賓客盡歡。
齊宣一家人自然是親自送趙家一家到了門口。
齊宣突然感到兩道炙熱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
擡眼一看,倒也是個熟人。
正是趙無霽招募的高手之一,號稱“七絕刀”的羅威。
當齊宣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之時,羅威咧開大嘴,露出了森森白牙。
而在羅威的身邊,赫然是同爲趙無霽招募的高手之一的秦炎。
當齊宣目光投來,秦炎眼神微眯,迴應而來的目光之中似乎充滿了……殺意?
當初趙無霽招募的三名高手。
普弘出事身死。
就剩下了秦炎和羅威。
二人之中無論是出身還是武功,秦炎都遠遠勝過羅威。
此刻秦炎眼中的冰寒毫不掩飾。
……
翌日。
寧安府城,某處普通的宅院。
傅雲裳正在院中來回踱步,臉上滿是焦急之色。
咯吱——
聽得門被推開。
秦炎走了進來。
傅雲裳眼睛一亮,當即上前問道:“秦大當家,我妹妹如何了?”
秦炎眼中閃過一絲異色,隨後臉上浮出笑容:“你放心吧,我已讓人在獄中照顧好你妹妹,她的傷勢已經無礙。”
聽到自己妹妹傷勢無礙,傅雲裳頓時大鬆一口氣。
隨後一臉期盼地看向秦炎:“秦大當家,敢問何時能救我妹妹出來?”
“這……”秦炎的臉上露出爲難之色,“你妹妹勾結魔教餘孽,無論是放之江湖還是朝廷,都是十惡不赦的重罪。”
傅雲裳眼皮一跳,急忙道:“秦大當家的,我妹妹是被控制。”
“而且……”她的臉上頓時一片頹敗之色,“我們的確不知道師……馮九清他會是魔教餘孽。”
秦炎搖了搖頭,嘆道:“可你妹妹在祭江大典上利用魔音迷惑衆人是不爭的事實,就算她是被控制的,說出去又有誰信呢。”
“真的沒辦法了嗎?”傅雲裳眼中閃過一絲絕望。
突然,她似乎想到了什麼,眼中重新燃起了希冀的光芒。
“秦大當家的,不知道我託你帶給齊宣的信,他可有收到?”
“他當然收到了,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他只是回了句知道了,便再也沒有多說什麼。”秦炎微微嘆道,“他父親畢竟是同知,豈會爲了魔教餘孽自毀前程。”
傅雲裳聞言,眼中最後一點光芒徹底湮滅。
秦炎見狀,眼底不禁浮出一抹喜色。
……
而隔了兩條街道的一處高樓頂上,收起千里鏡的高傑一臉疑惑地自言自語道:“那不是雲中樓的傅掌櫃嗎?”
……
當聽到高傑的彙報之後,齊宣不禁扶額:“差點把這件事給忘了!”
傅雲容還因勾結魔教餘孽而收押在大牢裡。
至於傅雲裳,早在祭江大典的當天晚上,便連同雲中樓的人員一起被通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