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詫異的張着嘴巴，彷彿是想要解釋什麼。
沒等她開口，程虎就繼續說道：“小花是我見過的所有小姑娘裡，最懂事的最善良的。如果她真的死了，難道你們就不會心疼嗎？”
他的語氣裡有憤怒，有不解。
大概是因爲來之前聽說了那些關於‘賣女兒’的故事，所以他很自然而然的認爲，小花的父母極有可能因爲小花是個女娃，所以並不重視她。
哪怕她就快要死了。但因爲她是個女娃，又因爲這個世界上存在着十分變態的‘重男輕女’的觀念，所以，她的生死也就顯得不那麼重要。
程虎這話讓小花媽媽差點崩潰。
她一把撲到小木板牀邊，抱着小花瘦弱的身體，哭訴道：“我怎麼不心疼我的女兒了？她是我的孩子啊，我怎麼會不心疼她？我多少次說要帶她去醫院，可你知道她怎麼說嗎？”
看見阿姨哭得傷心欲絕的樣子，程虎有些慌了，也許是他誤會阿姨了。
如果阿姨真的重男輕女的話，估計小花早就被賣掉了，又怎麼會等到現在。
阿姨繼續哭道：“小花說，去醫院費錢，家裡沒錢，如果我們送她去醫院的話，她就想電視上那些人一樣，咬斷自己的舌頭死了算了。你說我該怎麼辦？”
她伏在小花身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看見這一幕，程虎有些手足無措。他本來就是一個外冷心熱的人，對於安慰人的話，他壓根就不會說。
但是，在這種情況之下，不會說也得說上幾句。
他安慰道：“阿姨，您先別哭，讓我勸勸小花吧，咱們得帶她去醫院。在這樣下去，小花可能真的活不了了。”
聽到這話，阿姨立即止住了哭聲。她直起身子，抹着臉頰，卻怎麼也止不住嘩啦啦的淚水。
程虎看向小花，小花微閉的眼睛兩側，也流下了兩條清澈的淚水。
程虎把小板凳挪得更近一些，雙手放在小木板牀上，認認真真的看着小花的臉，語重心長的說道：“小花，聽叔叔的話，咱們去醫院吧，不然的話，你要是真的死了，叔叔以後可就吃不到那麼便宜的田螺了。”
這是安慰人的話嗎？這是開解人的話嗎？
小花努力睜開眼睛，想要將好心的叔叔看得更清楚一些，但她做不到。
她的眼皮很沉很重，就像是頂着兩塊大石頭一樣。
其實，她並不想死，可是，她也真的捨不得花那麼多錢去醫院啊。
她從來都沒有去過醫院，但她知道，一旦去了醫院，即使只是一個小感冒，沒有花掉幾百塊錢是走不出醫院的。
而像她這種情況，估計沒有幾千塊錢更加沒法從醫院走出來吧。
可是，家裡現在拿幾百塊錢出來都是一件困難的事，何況是幾千塊錢呢？
爸爸身體不好，整個家庭的重擔都落在媽媽一個人身上。
媽媽不僅要種莊稼，空閒的時候還要進山去摘‘山胡椒’之類的野生植物賣錢。
野生山胡椒的收購價格是一塊五錢一斤，有些時候媽媽把一整座大山走遍了，也只能摘到十來斤。
可即使是這樣，媽媽從來都沒有過一句怨言，年復一年的不知疲倦的走進大山裡摘採野生藥材。
回到家之後，她還要像個永遠不懂累的女鬥士那樣下地裡照顧莊稼。
小花有些時候覺得自己活着就是媽媽的累贅。
不僅要吃飯，而且還會生病。
吃飯要花錢，生病買藥也得花不少錢。小小一瓶的藥片，有的得花幾十塊錢。
幾十塊錢啊！
她一定是個魔鬼吧，所以纔會這樣拖累媽媽。
於是她就在想，乾脆死了吧。死了就不會拖累媽媽了。死了說不定真的可以變成鬼，或者變成一隻大鳥。
那樣她就可以像電視上的那些鬼啊妖怪啊一樣，悄悄的幫助媽媽。
她家的電視，是村長給的。一臺大屁股的電視機。
機頂盒也是村長給的，還是村長幫忙把信號調出來的。
說起來，村長也是個好人。如果她真的死了變成鬼，或者是變成妖怪的話，也一定要悄悄回報村長的大恩大德。
回想這些，她真的覺得自己很幸運，不僅可以有一個那麼好的媽媽，還可以遇到那麼多的好人。
比如村長，再比如眼前的叔叔。
他們都是好人。
這個世界雖然真的很美好很美好，也很讓她捨不得，但是，她也真的不想再繼續這樣拖累媽媽。
媽媽不應該這麼辛苦，她應該過得更好更輕鬆一點。
程虎不知道小花的小小腦瓜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他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勸慰小花。
他說道：“小花，你得去醫院，知道嗎？如果你不去醫院的話，你會死掉的。等你死了，你就再也見不到你爸爸媽媽了。你知道嗎？”
死了，就會再也見不到爸爸媽媽嗎？
小花覺得不應該是這樣。
即使死了，還是可以變成鬼，變成妖怪的。
程虎道：“還有，如果你死了，你爸爸媽媽會很難過。他們可能會承受不了這麼巨大的悲痛，然後也跟着你一起死掉。”
爸爸媽媽也會死嗎？
他們不會的，他們還要照顧姐姐。
小花媽媽聽到程虎的話，怔了一下之後，就立馬跑出院子裡拿了一瓶農藥進來。
她擰開農藥的蓋子，看着小花，聲嘶力竭的哭喊道：“小花，你放心，等你死了，媽媽就喝農藥死掉，然後去陪你，絕對不會讓你孤單的。”
她應該早點想到這個辦法纔對。
小花那麼懂事的一個孩子，肯定招架不住這招。
程虎看着阿姨，有些詫異，但臉上的神情也隨之放鬆了一些。
再看小花，她在驚恐中，終於瞪大了眼睛，着急的看着媽媽。
她乾燥的嘴巴沙啞的吐出一個字：“媽......”
聲音雖然很小，但可以聽出來，她真的很着急。
程虎趁熱打鐵，繼續勸道：“小花，你看到沒有，如果你死了，你媽媽也會死掉。你捨得讓你媽媽死嗎？”
小花微微搖動了一下腦袋。
她捨不得讓媽媽死，她捨不得。
媽媽一輩子都那麼辛苦，她還沒有穿過漂亮的衣服，也沒有吃過好吃的東西，她不能死。
可是，她也真的不想浪費幾千塊錢去救自己這個沒有一點兒用處還只會拖累媽媽的身體。
程虎繼續說道：“小花，我知道錢對你來說很重要，也知道你沒有什麼錢，所以你纔不願意去醫院對不對？”
小花不搖頭也不點頭，算是默認了吧。
程虎微微一笑，說道：“要不這樣吧，叔叔先借錢給你看病，等你好了，你再慢慢想辦法還給叔叔，你看好不好？”
如果他說直接拿錢給小花看病，小花肯定不願意。畢竟，在那麼缺錢的情況之下，她都不願意裝傻充愣，把田螺賣貴些，那她又怎麼會願意白白接受他的施捨呢。
小花看了看拿着農藥的媽媽。那是她最愛的媽媽。如果她死了，媽媽也跟着死去，那她的死將會沒有一點意義。
她又看了看叔叔。這個叔叔是個大好人，從上一次買田螺的事情就可以看出來。他是個大好人。
而且，叔叔一定不差錢吧，畢竟他身上的衣服那麼漂亮，而且他還有一輛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