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無言的結局

這一定是上帝對我的懲罰。

從她拉起我在湖邊跳舞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夢想着,有一天,我可以在有着水晶吊燈和鋪着紅地毯的宮殿裡,穿着禮服,邀請我美麗的公主共舞一曲。

她一定是穿着白色的裙子,綰起烏黑的秀髮,臉上帶着高貴的傲慢,不以爲然地笑着,然後讓我牽起她的手。

那一定是一幅美麗的畫面,我夢想中的美麗畫面。

然而,當這一切都變成現實,當她對我說,她會答應的時候。我卻退縮了……

她已經知道了所有的秘密,所以我無法說出任何的要求,因爲,這樣有目的的行爲,會玷污了原本所有的美好。這對我、對她都是一種侮辱。我的公主,應該享有最完美的東西,包括愛情。

儘管如此,我仍然在這個夜晚興奮得無法入眠,因爲,我已經明白,這一切都並非我自己的一廂情願。

這一定是上帝賜予我的最甜美的折磨。

“噢,我的上帝,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李夫人站在門口,看着那道從馬車上走下來的美麗身影,激動得幾乎要流下眼淚。

她身子一頓,腳下的步子停了下來。她愣了一下,仔細地看着她,像是要確認真假一般,然後笑容浮上臉龐,帶着些微的怯意,令人心裡疼得發酸。她輕輕地對她張開了手臂……

李夫人拉着裙襬,幾乎是飛一樣衝下樓梯,然後狠狠地把她抱進懷裡,“噢,我親愛的小戴文,我的寶貝!”

戴文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氣,享受這個久違了的溫暖擁抱,“你好嗎?我親愛的玉珠?”

“除了因爲想你而多了些皺紋,其他的,還算不錯!”李夫人語帶哽咽,卻不改幽默。

“是嗎?那依我看,你不是那麼想我嘛!”

“你這個孩子啊!”李夫人“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放開她,仔仔細細小心地把她從頭到腳看了個遍,“在外面,吃苦頭了吧?!”

戴文笑了笑,沒有否認。

“跟你父親一個樣,又頑固又驕傲,明明可以解決的事情,一定要固守着自己的想法,最好把大家搞得一團亂!”李夫人笑罵,然後又有些傷感地說,“這莊園裡少了兩個死硬派,真是寂寞得讓人難受啊!”

“女士們,我們進去說吧!已經起風了!”塔威禮貌地打斷她們的對話。

“啊呀呀……真是的!瞧我!走吧,快點,大家都知道戴文小姐回來了,都等着呢!”

李夫人拉着戴文,一直把她帶到宮殿的門口,然後站到一邊,只是看着她。

戴文了然地笑笑,以爲她會退卻嗎?她用力推開門,用行動告訴她,不會。因爲她是戴文,戴文·沃提斯,這座莊園的公主,她回來了,驕傲的公主回家了!

“小姐,歡迎回家!”在大廳裡站成兩排的傭人們,見到她便整齊地高聲說道。

“可真是個大排場!”她喃喃自語,忍不住對自己打趣,“我可沒想到自己這麼受歡迎!”

“戴文小姐,您終於回來了,我實在是太激動了!”大塊頭的溫格夫人站在最前面,一步跨過來,激動地搓着手,似乎想要衝上去擁抱,卻又不敢。

“您好啊!夫人!”戴文主動抱了她一下,“看到您還是這麼有精神,真讓我高興。”

“當然當然,我還要繼續侍候您和塔威少爺,以及以後的小小姐和小少爺呢!”溫格夫人用力地揮了揮手,“我代表所有的傭人們,歡迎您回家。現在所有的傭人都按照塔威少爺的要求在籌備歡迎舞會,那一定會是個盛大的聚會,我、我,抱歉,我實在是太激動了!我……”

“話可是別說得那麼滿,溫格夫人,我想可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高興吧!”伊麗莎穿着有蕾絲長裙,從人羣的後方走出來。在這樣的和樂氣氛下說出這麼殺風景的話,是因爲這六年來,她也變成了這個莊園裡的半個小姐,天天被人侍候着,原本嬌縱的性格暴露無遺;再加上今天她也被溫格夫人大聲喝罵着從牀上拉起來,被迫跟他們站在一起,心裡十分不滿。新仇加舊恨,她根本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你現在看起來像個貴族小姐了!”戴文仰起頭笑着,知道她是和塔威一起被帶到莊園裡的人,但已經記不起她的名字。她看來過得不錯,一點不客氣的樣子,倒是把那些貴族小姐們的壞脾氣學了個八分像。

“別用你那種小姐氣勢跟我說話!”伊麗莎冷哼一聲,她現在可不是當年的小孤女了,誰也別想欺負到她頭上,“你以爲你還真是個貴族大小姐嗎?”

“伊麗莎,你怎麼敢這樣對小姐說話?”溫格夫人一轉身,高大的身子幾乎把戴文的視線全部擋了起來,“你以爲你是什麼人?瞧瞧,快瞧瞧你現在的樣子,要不是塔威少爺,誰會去侍候你?你別忘了,你現在站在沃提斯莊園,這裡的一切都是屬於小姐的,你不要搞錯了,真以爲自己是什麼人了!”

“哼……我也告訴你,溫格夫人。別以爲我還會像以前那樣,低着頭任憑你隨便羞辱。你纔要搞清楚,現在莊園是塔威的,她纔不是什麼小姐,她根本就……”

“伊麗莎!你怎麼敢這樣放肆!”塔威低沉的嗓音,打斷了伊麗莎自以爲是的叫囂,他的神態嚴厲,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強大的壓力,讓伊麗莎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幾步。

“塔威,是她們先侮辱了我!你不能這樣偏心!”伊麗莎放柔聲音,既是撒嬌又是不滿地爲自己辯解。

“我現在就告訴你,戴文小姐是這間屋子裡最尊貴的人,沒有人可以隨隨便便地輕視她!如果你搞不清這一點,就待在自己的房間裡,不要出來!”塔威很少用這種嚴厲的態度對人說話,不要說是伊麗莎,就連戴文也暗暗地吃驚。

“塔威,你太過分了!”伊麗莎當場流下了眼淚,模糊地叫了一聲,轉身飛快地跑走了!

“哎……幹什麼發這麼大的脾氣?好好的,現在搞成這樣!”李夫人嘆了一口氣,言談之中也隱含着一些斥責的意思,“這幾年她也是被當個小姐一樣給寵着,你現在當着這麼多人,一點面子也不給她,實在是不好!”

“就是因爲都讓着她,才讓她這麼不知分寸!”塔威的臉色很難看,原本的好心情都不見了,僵着臉,對他們行禮,“抱歉,請李夫人帶小姐去休息吧!我還有些事情,請容我先告退了!”

說完他看也不看她們,直接轉身向樓下的議事廳走了過去。

“脾氣可真不小!”戴文心裡十分不以爲然,她本不太在意的事情,被他這麼一說,反而無端惹了一身麻煩。

“我們不要理這個壞孩子!”李夫人像個對自己孩子生氣的母親,氣他也愛他,“走,我帶你上樓去,你的房間我都幫你整理好了,放了你最喜歡的印度香,咱們去看看!”

戴文並不反對地任她拉着走,嘴角有笑,回來的感覺,到目前爲止,還不賴。

整個下午,塔威都沒露面,一直把自己關在議事廳裡,陸陸續續地有人進進出出,似乎是有什麼緊急的事情。戴文則自己一個人隨意地在莊園裡走走看看,情況和六年前並沒有太多的變化。

直到晚餐,衆人才又在餐桌上聚首。

“啊呀!我說今天怎麼這麼熱鬧!原來是戴文大小姐回來了!這可真叫我驚訝,我還以爲像您這樣有志氣的人,是不會再回來的呢!”

戴文剛在想,事情怎麼可能這麼順利,她回來,所有人竟然都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樣子。果然,最讓人討厭的阻礙,不就來了嗎?

“親愛的繼母大人,六年不見,您還是這樣風采照人啊!”

聽着她的奉承話,餐桌上的人都或多或少地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戴文在心裡發笑,如果是六年前的她,這個時候大概根本不會理會,甩手離席吧。可經過了在“綠袖子”的磨鍊,掛着假笑說奉承話,這類虛僞的事情,她早已學了個通透。

“你、你別以爲這樣說,我就會上你的當!”溫蒂夫人免不了吃驚地結巴了一下,然後才又板着面孔,故作姿態地說,“不要以爲你回來了,我們就會像從前那樣什麼事情都依着你、每天圍着你轉,你要記住,這個莊園的主人已經變了……”

“母親大人,請您不要再說了!”塔威放下手裡的餐刀,看着跟自己並不親近的母親,略帶警告地說道,“戴文小姐是我請回來的。雖然現在男爵大人已經不在了,但是我並不希望這裡應有的規矩被破壞,包括對待戴文小姐的態度。她同您一樣,也是這裡的主人。”

“男爵大人,你還這樣稱呼他?”戴文擡起頭,臉上的神情帶着些不易察覺的不悅,“他不是你的父親嗎?”

“非常抱歉,這只是習慣的問題。”塔威對她笑了一下,解釋道,“無論我怎麼稱呼他,都不會改變我對他的敬意!”

“哼……敬意!”溫蒂夫人不屑地吐出這兩個字,“你們大概都忘了吧?這裡所發生的一切,都是那個你們嘴裡口口聲聲說敬重的男人造的孽!我的上帝啊!不要這麼虛僞了,好嗎?”

“我從不否認父親大人他並不是個完人,但他從來坦然地面對一切,堅持心中認爲重要的事情,所以,他仍然可以被稱作一位真正的紳士,受到人們的敬仰!”戴文仰起頭,表情嚴肅,不自覺地發出一陣神聖而不可侵犯的威嚴,“不要忘了,每個人都要爲他所做錯的事情付出代價,包括您,我親愛的繼母。如果您因爲怨恨而痛苦,那也是您必須承擔的後果。”

“你這個傲慢無理的……”

“抱歉!”戴文趕在她的謾罵之前,擺好餐具,優雅地用餐巾擦拭雙手,然後站起身,“如果我令您感到不快樂,我非常抱歉。請大家繼續享用美好的晚餐,我先告退了!”

說完,她完全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自顧自地離席,走出了餐廳。

這天晚上,有人來敲戴文的房門,她打開一看,是李夫人。

“我剛剛準備要去找你呢!”戴文讓開身子,笑着說道。

“你這個大小姐,我還不瞭解!”李夫人笑眯眯地說,然後忽然嘆了口氣,“幸虧你回來了,現在的時局越來越緊張了,我聽他們說昨天凌晨的時候,德國襲擊波蘭了。哎……但願咱們不會被捲進去。”

“真的打起來了?”戴文又問了一句,“在倫敦要打仗的事情早就傳得沸沸揚揚了。”

“倫敦啊!”李夫人走到法式躺椅上坐下來,“在倫敦待了六年,說話都有倫敦腔了!”

戴文笑了笑,“到了倫敦才發現自己是個鄉下姑娘!”

“怎麼,在那裡沒有得到你一直渴望的東西?”李夫人看着她平靜的面容,眉眼沒有變,可是隱藏在其中的東西拼合在一起,卻有了不一樣的風情。

“我渴望的是什麼呢?”戴文走到窗邊,看着夜幕下的莊園,影影綽綽的樹木和波光粼粼的湖面,這些曾在他的夢中無數次地出現,它們看上去沒有變化,可是她又隱隱地感覺到不一樣的東西,“自由嗎?還是得到肯定?不是沒有得到,而是得到了才發現那些其實並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東西。”

“所以說,當年放你走,是正確的決定。”李夫人露出笑容,“你們沃提斯家的人,執拗得別人都勸不住,不是自己想明白了,就算走到地獄入口,也執意要走進去想明白。”

“我要是一直走進去,不回頭怎麼辦?”戴文笑笑,果然什麼也瞞不住她。她想要離開這裡的想法,並不是那一天才有的。而她一直看得很清楚。

“呵……我這裡還有秘密武器啊!”

“秘密武器?”戴文轉過頭,揚了下眉毛。

“塔威少爺啊!”李夫人像是一隻偷吃魚的貓兒,笑得心滿意足,“塔威少爺是一位正直有責任心的男人,除非是得到你活得很好的消息,否則他是不會讓你在外面流浪,他會良心不安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

“他喜歡我,或者說是迷戀對嗎?”戴文搶先說出答案。

李夫人笑了笑,並不意外她能感知這些。

“我不是個傻子!”戴文轉過身去,繼續凝望着斯旺西的夜空,這裡可以看到星星,“六年前就隱隱地感覺到,他的眼睛清澈得像湖水一樣,一眼就可以看到底。現在只不過是更確定罷了。”

“可惜你們是兄妹。”李夫人語帶惋惜地說道。

“哼……”戴文輕輕地哼笑了一聲,“玉珠,不要試圖用這種話來刺探我,你明知道我們並沒有血緣關係。”

戴文轉過身,看着李夫人臉上露出無法掩飾的驚訝,她笑了,笑容裡有些小得意。

“你想打探我對他的感覺,如果我露出失落的表情,你就會很開心地告訴我一個更大的秘密,我並不是父親的孩子,我說得對嗎?”

“你……你什麼時候知道的?”李夫人這一次真的感到震驚了。

“親愛的玉珠,你應該是瞭解我的,如果我知道了一個小秘密,就不會放過更大的,我會把他們都搞清楚。難道不是嗎?”

“哎……你啊!”李夫人搖搖頭,有些無奈地說,“你這個孩子,什麼不是算得好好的!”

“而且我還知道,你今天要和我說的,絕不僅僅是這個,對嗎?”戴文仍然是笑着,她不是想得好好的,而是習慣給自己留條後路。

“哎……算了!我想你應該不會連你父親的遺囑都知道吧?”李夫人忽然有了挫敗的感覺,她乾脆也不繞圈子,把所有的話都說了出來,“你父親留下遺囑,其他的都不用說了,塔威少爺是當然的繼承人,但是如果他想要繼承爵位,就要和你結婚!”

“結婚?”戴文挑了挑眉,“我知道父親他一定會幫我留好一條路的,保證我可以名正言順地待在這個莊園裡,他是世界上最疼愛我的人。只是,我沒有想到他會要我和塔威結婚,爲什麼是結婚呢?”

“你那父親啊,簡直是世界上最固執的人!”李夫人沒好氣地說,“當年,他對小姐一見鍾情,根本就不在意她剛剛死了丈夫還懷着身孕,硬是纏着小姐的父親要求迎娶小姐。後來有了你,因爲你長得像小姐又聰明,他就把你往死裡疼,纔不在乎你是不是他親生的孩子,要不是沃提斯家族裡的壓力,我看他根本是想放棄爵位然後把莊園裡所有的東西都留給你!我看他根本就是想把你留在這個家裡,所以才這樣做。他希望你能喜歡上他的兒子,這樣他和你母親的血脈就可以在這個莊園延續下去!”

戴文聽着,然後沉默了一下,再開口的時候,免不了有淡淡的哽咽:“明天,請帶我去父親的墓地,我早就該去看他了!”“這是應該的!”李夫人有些責備地說,“你這個狠心的壞孩子!”

“真抱歉!”戴文低下頭,她知道自己是自私的,這些愛她的人讓她有了自私的資本。

“算了,回來就好了!”嘆了口氣,李夫人繼續剛纔的話題,“塔威少爺的事,你打算怎麼做?”

戴文沉吟了一下,“這就是你們盼我回來的原因?”

“戴文·沃提斯!你怎麼可以這樣扭曲我們的心意!”李夫人一下從躺椅上站了起來,她是真的動氣了,“你這樣說,實在是太令我失望了!”

“親愛的玉珠,請你不要生氣,我並不想傷害你!”戴文走上前,擁住李夫人的身子,“我從不曾懷疑你的心意,但是,我……”

戴文說了一半,搖搖頭,放棄了。

“不確定是嗎?”李夫人看着戴文臉上的憂鬱,六年的生活,除了讓她的性子變得圓滑,也帶走了那些對自己十足的信心,“你難道看不出,塔威少爺眼睛裡的深情嗎?”

那是深刻的眷戀還是意識的迷戀?戴文笑了一下,沒有說什麼。

在戴文看過父親的墓地之後的隔天,一場盛大的爲慶祝她回家而舉辦的舞會,在沃提斯莊園裡熱鬧地開場了。

這場舞會十分隆重,邀請了衆多斯旺西知名的紳士名流。戴文其實並不喜歡這樣的喧鬧,但也明白衆人的好意,只有盡力地配合。

此刻的她,穿了一條白色的飾有羽毛的長裙,是出自法國的香奈兒,她最喜愛的牌子。這是她今天早上收到的來自塔威·沃提斯的禮物。

她感覺有些累了,就站在窗臺的旁邊,將半邊身子藏在厚重的窗簾後面,靜靜地聽着別人的談話。

“上帝啊!你已經知道了吧?真的打起來了,我們已經對德國宣戰了。真是太可怕了,這才安定了多長時間?這可真是個糟糕的消息,您說對嗎?”

“我相信女王陛下的決定絕對是英明的。現在的局勢,已經不容我們退縮了!”被詢問的中年男人,給出了肯定的答案,“如果國家決定要用戰爭來維護我們的尊嚴,我絕對支持。這是我們作爲女王的忠實子民的義務!”

“我們不但要有支持的義務,還有可能要上戰場!”一個年輕的男人走過來,十分感興趣地加入了討論,“先生們,你們聽到消息了嗎?政府頒佈了義務兵役法案,我想就算是我們這些貴族,沒有爵位,也會被要求上戰場的!”

“先生,您這樣說,我實在是無法苟同!”中年男人皺起眉頭,不悅地說道,“就算是擁有爵位又怎麼樣?上戰場爲國家的榮譽而戰是一個男人最爲榮耀的事情。我們這些貴族,更應該積極地爲國家效力。如果需要,我會毫不猶豫地換上軍裝上戰場!”

“這……先生,您誤會了……”

正當年輕的男人訕笑着想要解釋的時候,樂隊奏響樂曲,舞會就要開始了,幾個男人也就各自走開,尋找舞伴。

戴文鬆了一口氣,然後若有所思地微皺眉頭。

簡單的開場曲之後,樂隊開始演奏演奏歡快的《綠袖子》。戴文聽到第一個音符,就忍不住露出笑容。

主人沒有跳開場舞,賓客們也只能乾等在一旁。

戴文閉上眼,輕輕地跟着音符哼起曲子來。

“親愛的小姐,我有這個榮幸,可以邀請您跳第一支舞嗎?”

低沉又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戴文露出笑容,知道無論她躲到哪裡,他都會找到她。穿着銀色燕尾服的他是那樣的俊朗、迷人、令人沉醉。她沒有猶豫,伸出手,看着他站直身子,微彎腰,然後牽起她的手,帶她走入大廳的中央,隨着樂曲邁開腳步。

“看起來,你的舞步進步了不少!”戴文看着塔威流暢的步伐,打趣地說道。

塔威顯得有些無奈,他略帶羞澀地迴應道:“如果當年我的笨拙娛樂了您,我會感到非常榮幸!”

“我剛剛聽到有人說,我們已經對德國宣戰了?”戴文把聽來的消息向他求證。

“非常遺憾,這幾天不斷有消息傳過來。女王已經宣佈了這件事情,我們以及法國正式對德國宣戰,澳大利亞、新西蘭和印度也會加入進來。儘管戰爭是一件糟糕的事情,但非常遺憾的,現在看來,戰爭已經開始了!”

戴文沒有發表看法,似乎陷入了沉思。然後忽然對他笑了一下,閉上眼睛,隨着音樂哼唱起來:“Greensleeveswasallmyjoy,Greensleeveswasmydelight,Greensleeveswasmyheartofgold,AndwhobutmyLadyGreensleeves……”

他們的步伐和諧、姿態優美,俊男美女的組合引來了無數關注的目光,塔威看着她寫滿愉悅的可愛面孔,心中充滿了滿足。

忽然,她不再唱,睜開眼睛,認真地說:“玉珠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都對我說了,包括我父親留下來的遺囑。”

他愣了一下,然後低下頭,明顯地躲避她的目光。

戴文不以爲然,她揚起嘴角,像是不經意地說道:“如果你現在想對我提出什麼要求,無論是什麼,我都會答應!”

這是她幾天來考慮的結果,她並不排斥他。但她不會直接告訴他,這是她最接近告白的言語,如果他沒有反應,她便永遠不會再說。

她知道他聽得清清楚楚,也必然明白她的意思。但他只是撇開了頭,沒有開口。

直到舞會結束,戴文都沒有聽到她預期中的那句話。不可否認的,她在這天晚上獨自品嚐到了失望和辛酸的滋味。

通常快樂的時光不會長久,就算是平靜的生活也常會被意外攪亂。

就在舞會結束後的幾天,沃提斯莊園收到了徵召塔威入伍的正式通知。從這一刻開始,莊園的天空上開始籠罩了一層厚重的烏雲。

傭人們開始議論紛紛,除了當事人和一向冷淡的戴文小姐,其他的人都或多或少地增添了些許哀愁。尤其是厄爾和伊麗莎,這兩個人的表情幾乎可以用愁雲慘霧來形容了。

這天晚上,塔威被叫去軍營談話,龐大的餐桌上,除了厄爾之外,就只剩下女眷。

用餐進行到一半,小小的厄爾一反常態,忽然推開椅子,跑到戴文身邊,皺着小小的眉頭,臉上寫滿了憂愁,似乎是已經隱忍很久了,飛快地說道:“戴文小姐,我想請求您,不,是懇請您,請您嫁給威威好嗎?這樣他繼承爵位,也許就可以不用上戰場了!”

戴文揚了揚眉,摸摸他的頭頂,笑着說:“你這是在替他向我求婚嗎?”

小小年紀已經十分嚴肅的男孩,誠實地搖了搖頭,“不,這是我和伊麗莎想出來的辦法!”

“厄爾,你這個超級大笨蛋!”出主意的人終於忍不住,怒罵道。

“我想也是,沒有人指使一個孩子怎麼能說出這種話!”戴文了然地看着不顧餐桌禮儀粗魯地撞開椅子站起身的伊麗莎,帶着諷刺地說道。

“你少得意!”伊麗莎狠狠地指着她說道,“要不是因爲娶你可以讓塔威不上戰場,我們纔不會這樣說,你這老女人根本配不上塔威!”

“噢……”戴文挑了挑眉,非常不以爲然地說,她的心思她早就看得清清楚楚,“那依你的意思,什麼樣的人才配得上他呢?像你這樣年輕美貌的小姐嗎?”

“你……”被說中心事,伊麗莎立刻漲紅了一張臉,張着嘴卻說不出話。

“算了,親愛的!她也只是擔心塔威罷了!”李夫人好言好語地勸道,現在這種時刻,誰被打擊都不好受。

“哼……”戴文冷哼一聲,“看看你們現在的表情吧!你們已經給塔威·沃提斯判了死刑嗎?他是要去戰場,不是上絞刑架!”

“你這個冷血的女人!”溫蒂夫人握着餐刀的手顫抖地指着她,聲音已經接近尖叫,“都是你!如果不是你,他早就繼承了所有的一切,根本不用去戰場上送死!”

“是嗎?看來你們認爲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了?”戴文冷淡的神情上染上了一層薄怒,她站起身,冷冷地說,“如果你們真覺得塔威·沃提斯先生應該做些什麼,那就請他親自來對我說吧!”

說完,她推開椅子,轉身離開。

到了睡覺的時間,戴文仍然感到煩躁。於是她獨自走到湖邊,享受微涼的晚風。

身後一陣沉穩的腳步聲,打破了此刻的平靜。

她轉頭望過去,看到塔威穿着蘇格蘭呢子長大衣,臉上有無法掩飾的疲憊和焦慮。

“我想,您會在這裡的!”

“有什麼好消息要對我說嗎?”她把目光移回寂靜的湖面。

“不、不是的!”他輕輕地吸了口氣,似乎有些緊張,“我是來對您說抱歉的,我聽說了晚餐時的事情!我真的非常抱歉。她們並沒有責怪您的意思,這裡面您一點也沒錯,不應該這樣被對待。她們、她們只是很擔心我。”

“你就想對我說這些話嗎?”她眼睛盯着湖面,聲音緊繃。

“是、是的!我聽說這件事就趕過來了!請您不要生氣!”

他越是這樣好言好語地道歉,戴文越是生氣,她猛地轉過身,“你現在都自顧不暇,還有空來關心我是不是生氣?!”

他被她的動作和罕見的怒氣嚇住了,愣了一下,才傻傻地說:“您真的這麼生氣嗎?我真的很抱歉!”

她爲他的遲鈍而生氣,她猛地上前兩步,無法容忍地直接挑明:“容我提醒你,你就要去戰場送死了。你還有最後的機會對我說些什麼,也許能夠改變你的命運,讓你免去白白送死的危險!”

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可是,他還是搖了搖頭,翠綠的眸子黯了下去,臉上淨是苦澀的表情,“不,戴文小姐。我不能!首先,作爲大英帝國的公民,當國家需要我的時候,我應當義不容辭地去應徵,這是一個紳士最基本的品質,我不能逃避。其次,您也知道,我並不想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得到您的青睞,這不是一個紳士的行爲,更是對您的一種侮辱。”

他說完這段話,兩個人就陷入了一陣沉默。

塔威吸了一口氣,像是鼓足了勇氣,才又說道:“戴文小姐,我知道我這樣說有些過分,但我、我……如果我能活着回來,而您還沒有遇到喜歡的人,那就請您……”

他伸出手,帶着些顫抖地想拉起她的手,但卻被她狠狠地拍開。

戴文擡起頭,眼睛裡散發出兇狠的光芒,“請什麼?你就帶着你的紳士守則下地獄去吧!”

說完,她用力推開他,踩着怒氣衝衝的腳步,徑直離開。

可憐的塔威,就這樣被獨自留在冷風中,用力地思索自己到底做錯、說錯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