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不到頭的墳頭碑林間。
韓紹狼顧回望，眼神中盡是不加掩飾的野心。
就像是一頭隱藏於荒野之林中的斑斕猛虎。
虎口微張間，齜出滿口猙獰的鋒利獠牙。
兩相對視，公孫老祖那雙渾濁老眼，眸光耀出一陣攝人精光。
世人皆知此子在戰場之上勇猛無敵，所向披靡！
加之毫無家族背景，年紀太輕。
就算是一身修爲狂飆突進，已經躋身世間強者之列。
所有人也會下意識以爲他只是一個根基淺薄、見識不多的戰場武將。
而不會看到他深藏於眼底與心中的野望！
公孫老祖看到了，所以他笑了。
這一笑頓時有種‘老夫聊發少年狂’的肆意。
“有何不可？”
百家諸脈，兵家自誕生起，便爲他人手中之刀兵。
爲他人一路披荊斬棘，削骨鋪路！
可最終的結果呢？
他們這些看似鋒利的刀兵，或爲敵手所折！
或爲自己人親手斬斷！
值得嗎？
或許曾經的公孫老祖爲了一腔熱血、滿心忠義，會覺得很值！
可現在他老了，胸中的熱血也漸漸冷卻。
守着這一眼看到盡頭的墳頭碑林，他忽然發現這一切……不值！
太不值了！
他們兵家兒郎拋頭顱灑熱血，滿腔赤誠與忠義，換來的是什麼？
是無盡的排擠與猜忌！
是整個兵家骨血流盡的日薄西山與蕭條！
是他們公孫一族功勳無數，卻只能蝸居在遼東方寸之地！
諸般種種，誰能甘心？
誰能無怨？
所以……不想淪爲他人手中隨意犧牲、折斷的刀兵，那就只能自己成爲執兵者！
我兵家武人，執兵家之【兵】！
終有一日，亦能當國！
聽着公孫老祖略顯癲狂的大笑，韓紹心中忍不住腹誹。
‘又癲了一個……’
有這麼多瘋子在背地裡鼓弄天下風雲，這大雍還能維持如今這表面平和的局面，當真是一個奇蹟！
迎着公孫老祖那雙精光熠熠，甚至比自己還要瘋狂的目光，韓紹沒有急於接話。
而是繼續用平緩的語調，看着公孫老祖問道。
“爲什麼？爲什麼是我？”
從先前公孫老祖一言便能將旁支一脈多年努力，全都毀於一旦來看。
得到公孫老祖的支持，便等同於得到了公孫一族的全力支持。
這對於韓紹而言，確實是一個很大的誘惑。
但爲什麼是他呢？
與其扶持、輔助他這個外姓之人，公孫一族完全可以從族中挑選一人。
最起碼無論從利益角度，還是血緣親近，公孫度這個便宜岳父，明顯要比他韓某人要合適。
若是公孫度性子太過桀驁，難以掌控。
旁支那三尊七境真仙，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畢竟公孫老祖口中所謂的‘執兵’，執的可不只是公孫一族、乃至兵家一脈。
而是整個天下。
他要是……武人當國！
見韓紹眼神探究、神色認真，卻沒有絲毫的退讓，公孫老祖笑聲漸漸止住。
“爲什麼不能是你？”
你擱這兒套娃呢！
韓紹正了正身形，面對着公孫老祖，忽然問道。
“是因爲趙家老祖給木蘭批下的那個命格？”
公孫老祖聞言，眼中閃過一抹錯愕。
“你知道木蘭的命格？”
韓紹無奈。
“我與木蘭沒有秘密。”
除了穿越跟系統……
聽聞韓紹這話的公孫老祖，訥訥了片刻，最終失笑。
“果真是女娘外向……”
命格一事，無論公孫一族還是江南趙氏，一直以來都是秘而不宣。
就是怕因此招來什麼禍端。
wWW ★тTk дn ★￠ ○ 當初與姬家九子締結婚約一事，也是如此。
這事雖然是旁支一脈提出來的，但公孫老祖點頭默許的目的，卻不是什麼爲了攀附皇族，以求重新回到朝堂。
而是怕有一朝一日，這個秘密突然暴露，公孫一族會成爲衆矢之的。
有姬九這個擋箭牌在，事情迴旋的餘地就大了許多。
這其中的算計三言兩語說不清楚，但以韓紹的城府與心計，自然不會看不透這些，所以也就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
不過看公孫老祖這般反應，韓紹卻是看到了不少額外的東西。
就比如趙家老祖爲公孫辛夷批下的這個命格，公孫老祖是相信的。
不但相信公孫辛夷未來必當母儀天下。
甚至在看到自己出現並與公孫辛夷有了私情之後，直接推論出天下將亂。
改朝換代，當在此世！
而自己，正是那個最終的勝利者！
所以他纔會這般毫無顧忌的讓自己成爲這個‘執兵者’。
對此，韓紹眨了眨眼睛，忽然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
畢竟一件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做到的事情，偏偏別人篤信無比，說起來多少有些令人尷尬。
除此之外，還有那位從來只出現在他人口中的那位趙家老祖。
韓紹總感覺那老不死乃至整個儒家一脈，看似存在感不強，卻又彷彿無處不在一般。
中行固、江南趙氏、李文靜……
絲絲密密，潤物無聲。
這一刻，韓紹甚至感覺就連他跟公孫辛夷的戰場相遇，都帶上了幾分刻意的痕跡。
這種隱隱被操縱的感覺，讓韓紹心中很是不舒服，卻又無法言說。
‘是自己疑心太重，還是……’
韓紹沉默不語，有些出神。
其實也不怪他想得太多。
沒有踏足上三境的人，根本想像不到上三境的可怕。
更遑論居於九境絕巔的存在？
而韓紹自問自己本身屁股後面也不乾淨，自然也越發反感他人的窺伺。
比如系統，比如那副天宮畫卷，又比如自己那與天宮帝座上那道身影漸漸趨同的本命神魂……
而就在韓紹微微出神間，似乎是感應到他的心念變化。
之前破境登仙時，出現在本命神魂面前的那片璀璨星河，忽然再次在他的識海天門上空隱約浮現。
感應到那顆最高最亮的星辰，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重新降下接引神橋。
韓紹神色微愣。
轉瞬之後，旋即明悟。
‘不得已而爲之的……退路麼？’
心中低語一聲，韓紹啞然一笑，莫名就有種創業就不成，就回家繼承億萬家產的荒唐感。
感受着原本有些緊繃的心神，也漸漸鬆懈下來。
韓紹擡眼對上一旁公孫老祖，見他並沒有覺察到那片虛空星河的異動，口中笑道。
“老祖就不怕錯信天命，來日累得遼東公孫千年家業，一朝葬送？”
歷來天下爭龍，都是無邊血海、屍橫遍野。
一步行將踏錯，別說是一族了，就算是曾經能與儒家爭鋒的法家一脈，不也是近乎死絕。
連法統傳承，也無法保全。
公孫老祖聞言，再次哈哈一笑，直言不諱道。
“原本是有些許擔心，但今日與你見面之後，倒是憑添了幾分信心。”
公孫辛夷的命格是趙家老不死批的。
雖然公孫老祖覺得以那老不死的地位、修爲，沒必要給公孫一族挖坑。
但這種涉及一族存亡的大事，沒人能完全信任。
只不過正如他剛剛說的這話一樣。
今日與韓紹真正見面之後，儘管話語不多，但人老成精，以公孫老祖活了千餘年的眼力，足以看到很多東西。
心性、城府，再結合這廝這近一年來的動作、手段……
‘確實是個能成事的！’
韓紹聞言，見公孫老祖神色不似作僞，當真是準備扶自己一路。
索性也就不再繞圈子，直言道。
“老祖準備如何助我？”
公孫老祖以手捻鬚，笑答。
“我公孫一族，有白馬義從三萬，先借與你一萬，如何？”
義從，意爲依附之軍。就比如韓紹麾下那兩千歸義奴兒軍，就是義從。
而公孫一族的白馬義從，卻不是什麼蠻族奴兒軍。
而是公孫一族多年來，積蓄的私兵！
雖然數量只有三萬，但要論戰力，就算是整個鎮遼軍都拉出去，都無法與之匹敵！
這除了修爲遠勝之外，更因爲他們擁有軍勢！
三萬白馬，匯聚白狼軍勢。
這纔是公孫一族這麼多年來的真正底蘊所在。
早年，鎮遼城初建時，烏丸部也曾大舉入侵過一次。
那一戰，公孫度從族中借兵，從此便打下了‘白馬將軍’的赫赫威名。
所以韓紹雖然從未見過這一支名震天下的精銳強軍，但也對其早已有所耳聞。
更何況在另一方世界某個羣雄並起的時代，也有一支天下強軍，與之同名。
兩相結合，韓紹自然就免不了生出幾分好奇之心。
此刻見公孫老祖上來就給自己一萬，饒是韓紹已經有了一些心理準備，還是不免心神一震。
不過他倒也沒有因此失態，短暫沉默片刻之後，忽然展顏笑道。
“老祖這般厚恩，倒是讓韓某汗顏了。”
沒有說什麼感激涕零的話，也沒有說什麼日後必有厚報。
只是衝着公孫老祖躬身一拜，姿態恭敬。
公孫老祖哈哈一笑。
“這就滿意了？”
韓紹一怔。
還有？
不過考慮到自己這勉強算是第一輪‘融資’，多少要注意點吃相與後續影響。
所以猶豫了下，便準備婉言拒絕。
畢竟他也不想日後有一天，自己高居於上，有人衝着自己叫囂。
‘這江山都是我公孫氏替你打下的……’
只是公孫老祖卻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直接道。
“走吧，聊也聊得差不多了，咱們出去再說。”
說話間，公孫老祖就要一步邁出。
只是在臨近邁出前，公孫老祖似乎想到了什麼，忽然腳下一頓。
見韓紹略帶疑惑地看着自己，公孫老祖指着這片墳頭碑林的空間，笑着問道。
“你可覺察出四周有異？”
韓紹順勢往四周看去，剛開始還沒有發現什麼。
只是感覺這四周除了這片墳頭碑林以及那座公孫老祖居住的簡陋草屋，看起來單調得緊。
可當他放出神念之後，卻是微微一怔。
“秘境？”
公孫老祖聞言，再次用有些訝異地看了他一眼。
“你見過？”
韓紹聞言，倒也沒有隱瞞。
“有幸進過一處。”
可誰知這話出口，公孫老祖卻是張了張嘴，一臉驚愕莫名的模樣。
半晌之後才略顯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嘆息感慨道。
“果然似伱這等人，天生就有大氣運！”
“這次……老夫是真的相信你能成事了……”
韓紹正不明所以間，便聽公孫老祖繼續道。
“你可知，八境爲何被稱爲天人？”
韓紹無奈。
他哪知道？
別說是他自己收羅的那些功法典籍了，就連太康帝從天家內庫中挑選的那些秘典，對於上三境也是含糊不清。
連霧裡看花，都算不上。
見韓紹表情這般變化，公孫老祖搖頭笑道。
“有些隱秘大抵都是口口相傳，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韓紹默然。
真傳一句話，假傳萬卷書。
可大多時候偏偏就是這‘一句話’，便堵死了無數人的向上晉升之路。
“還請老祖賜教。”
見韓紹一副真心求教的模樣，公孫老祖笑着受了這一禮，然後當着韓紹一面，輕揮衣袖。
“這就是天人……”
幾乎是一瞬間，原本平靜的秘境空間裡，霎時間電閃雷鳴。
遠處更是有山丘墳起，壘成山巒。
這一驚人的一幕，看得韓紹心神一震。
因爲這一刻身處其中的他，哪怕已經身具七境真仙的修爲，在這樣的天地造化偉力面前，也仿若螻蟻。
“在這裡，老夫就是天。”
聽着公孫老祖這般霸氣十足的話，韓紹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明悟。
破境登仙，天道留名時，韓紹神魂接受過一道意念。
【韓紹，人仙九品】
那接下來……
“所以……其實八境天人，還有一個別稱，那就是合……”
公孫老祖話說了一半，卻被韓紹的插話打斷。
“合道地仙？”
一瞬間，公孫老祖宛如被掐住嗓子的老鴨子，看向韓紹的眼神，如見鬼神。
“你……你怎麼知道？”
韓紹無奈搖頭。
“猜的。”
公孫老祖眉頭一擰，旋即舒展。
“倒是忘了你是古神轉世身了。”
嗯，古神轉世身就是一個麻袋。
什麼旁人理解不了的東西，都能往裡裝。
韓紹也不想橫生事端，索性嗯了一聲，糊弄過去。
而這時，公孫老祖有些感慨地接着道。
“其實尋常走金身一道的武人，修行到第七境便已經到達頂峰了。”
“幾乎一輩子也無法踏足第八境。”
“就是因爲能夠用來合道的秘境，完全靠運數。”
說完，上前拍拍韓紹的肩膀，卻沒有去問韓紹在哪兒進過那個秘境。
實際上韓紹此時心中也怒罵不已。
雲中子那個混賬當初竟然只是將秘境當成虞璇璣的添頭，送給自己。
卻沒想到這玩意兒纔是正主！
早知道當時自己直接捏死他算了！
可韓紹仔細想來，卻又覺得那廝似乎並沒有多寶貝這秘境的模樣，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法相一道，靠什麼合道？不需要秘境？”
公孫老祖搖頭。
“不需要。”
“法相一道，自有法域，晉升第八境倒是少了金身一道的限制。”
“只不過法相一道雖然少了這個限制，但想要融合法域，反倒是更難一些。”
公孫老祖沒有細說難在哪裡。
畢竟在他看來，韓紹一身體魄強橫無比，必然是走的是金身一道。
知道這些也沒用，索性也懶得說了。
所以在韓紹還想問什麼的時候，已經一步踏出，帶着韓紹直接出了秘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