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嬰兒時期的記憶
釋憐星的魂魄彷彿離開了身體。
耳邊有嬰兒的啼哭聲,吵得她睜開了眼睛,感覺臉上溼潤,伸手一抹,全是淚。
她,爲什麼要哭?
嬰兒的哭聲是從屋子裡傳來的,嚶嚶咽咽,一起一伏,時而重又時而淺,哭得釋憐星胸口很悶。她走進屋裡,看見一位身着華美的女子抱着那哭鬧的小孩兒嘴裡輕聲哼着歌兒。她看不見女子的臉,女子背對着她,她只瞧見女子如瀑的青絲與曼妙的身軀。
然而她腦中卻能想象出那女子的臉,她迫不及待地想走到她前面,想要看清楚。可是腳步卻不知爲何動不了,她的身體僵在了門口,她要開口說話,張開口卻沒有聲音。
“乖……娘在這裡……”
一瞬間她淚如泉涌,裡面的嬰孩兒哭得越發大聲。
釋憐星胸口像是被石頭堵住了,悶得她快要窒息,心中像被刀割了一般。
不一會兒,一個身材高挑,英氣勃發的男子向她走來。男子長得很英俊,浩然正氣的面容能讓人感到威嚴。他沒有看見站在門口的釋憐星,大步邁進了屋子,從身後擁住了女子。
小嬰孩的啼哭漸漸變小……
又有一個小男孩兒從遠處奔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喊着爹孃,他朝着釋憐星竄過來,他彷彿沒有瞧見釋憐星似的,直接撞向她,然後……穿過了她的身體……
男子與女子都回過頭來,釋憐星看見了女子的臉……
心中一頓。
她抱住自己的頭腦,慌忙無措起來。
這是什麼……這些是什麼……
四周的畫面忽然變活了,如光般流動,聲音雜亂地在腦中響起,像是要擠爆她的腦袋。紛繁複亂的東西,在她身邊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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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調動了她最原始的記憶,是誰讓她記起那本不應該想起來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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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能抗拒,只能承受。
畫面如水般流動。
釋憐星抱住的腦袋疼痛不止,她終於支持不住蹲了下來,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下意識的不想看,下意識的不要看。
過去如果過去,就讓它過去好了。她不想知道,也害怕知道。
等到四周恢復一片平靜,等到身邊的畫面全都靜止。釋憐星睜開了眼睛,她看見面前有一雙靴子,那靴子上沾滿了血水。
釋憐星擡頭,然後怔住。
她的師父,一身溼漉漉的黑袍,上面被血紅色的浸溼,黑袍的顏色變得暗沉。
這個師父好年輕,彷彿只有二十歲左右。他年輕時也很俊俏有英氣,特別是眼睛有一股靈光,彷彿能勾人的魂懾人的魄,可是此時的他失去了神智,像發了瘋。
他手裡抓着一個男子的頭髮,就將男子高大的身軀提了起來。
釋憐星後退了一步,心裡的恐懼驀然放大。
那男子身上均是血,有無數道劍傷,背上還插着四五把匕首,已經奄奄一息。
釋憐星心中一緊,無力地跌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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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請不要殺他……那是她的爹……
請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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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
釋憐星尋聲望去,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兒躲在草叢裡瑟瑟發抖,臉上又是驚恐又是害怕,手裡拿着一把小小的匕首,彷彿隨時都要衝過來。
她的師父微微一動。
“不要!”一個女子撲過去擋在了男孩兒的身前,而她的手裡還抱着一個嬰孩兒,那小嬰兒的哭聲彷彿要震天動地。
“求你……釋夜離,我求你,放過我的孩子……”她的臉那麼美,即使她在哭,她在悲傷,也依然掩蓋不住那美麗。
釋夜離卻在冷笑:“……求我……哈哈哈……璇璃,你終於肯求我了。”
2、父母死在眼前
奄奄一息的人忽然開口,他的氣息很弱,彷彿用了最後的力氣:“……你……別做夢……”
釋夜離發狠,一腳踹進男人的肚子。男人從嘴裡吐出一大口血,臉色已經蒼白如紙。
“日均!”女子的力氣彷彿也被抽乾,她無力地軟在了地上。
懷中的嬰兒宛如知道父母安危,哭聲頓時大了好多倍。
釋憐星感到從所未有的無力,她在哭,她的淚水隨着嬰兒的哭聲越來越多,她的心痛得恨不能有一把匕首插進去。
“……璇……璃……”釋日均緩緩地擡起頭望住她,眼神溫柔,彷彿她就是他全部的幸福與生命,“……你悔麼……”
“不悔!我永遠都不悔!”璇璃的眼睛浸滿了淚,心痛卻是幸福的。她悄悄地從袖中抽出了匕首,眼睛眷戀地留在了嬰兒的臉色,聲音中有種莫名的遺憾,“小雨飄……爹孃,對不起你……”
不!!
不要!
釋憐星撲過去,她害怕地想要阻止一切。可是她觸碰不到她們,她只是一抹幻影,不存在於這個時空。
璇璃迅速而準確地將匕首插入了胸口,她怨恨地望着釋夜離,對她恨聲道:“我即使是死也不會和你在一起!”
溫暖的血液噴薄而出,她抱着孩子倒在了血泊中。鮮血沾滿了孩子的臉,流過眼睛與鼻子,流進了嬰兒的嘴角。
釋憐星低頭一看,她滿身血液,雙手是紅的,流下的淚也是紅的。嘴中有股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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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那個小嬰兒就是她……
原來她是看着自己的母親死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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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夜離沒有意料到度如其來的一刻,一時怔住,待回過神來,長臂一甩,將手中的人狠狠地甩在了地上。一陣天旋地轉,摔得釋日均咳出更多的血,然而他臉上的表情很滿足,也很幸福。慘白的臉上露出一個笑容,不知是否在嘲笑那個長劍在手的男人。
釋夜離冷着臉,長劍射向了垂死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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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憐星怔怔地看着飛出去的長劍。
她從來沒有想過爹孃,她從來也沒有想過她還有爹孃。她在聖教中醒來的日子,反反覆覆地思索自己是誰,從何而來,又要從何而去。
很寂寞,很空虛,也很無助。
只是腦中從來沒有想到父母、親人這些詞語,彷彿他們都和自己沒有關係,而自己的腦海中也沒有他們影子。
她望着那個血泊中的男子。
爹的眼睛,爹的鼻子,爹的嘴巴,他的臉,都沒能印在心裡。
求你不要殺他,求你放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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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劍透過釋憐星的身體,刺入了釋日均的胸口。
釋憐星能感到,那鼻息間逐漸減弱的呼吸,她也能感到心跳逐漸變慢的速度,她還能感到逐漸下降的體溫。
最後不知道是屍體的冷,還是地上的冷,還是她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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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
從小到大,她的生命裡都沒有這兩個概念。
原來是那麼令人痛苦,是那麼令人寒冷的兩個字。
……
淚還在無聲的流,是她在流嗎?
是她在哭嗎?
她好悲傷,也好痛苦……
有一種仇是悲傷的,有一種恨是痛苦的。
爹和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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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我需要溫暖
釋憐星睜開了眼睛,她看見了子舒和瑞淵。
兩個男子焦急地望着她,望着她滿淚痕的小臉。
她睡了三天三夜,還一邊發燒一邊無聲地哭,擔心得他們都不敢睡,守在她身邊。
釋憐星坐起來,摸着一臉的水,剛吸了吸鼻子,眼睛裡又有淚水涌出,跟泉涌似的多,無法節制。
她茫然地環掃了兩個人一眼,目光停在瑞淵的臉上,心中一怔。
“……瑞淵。”她擡手伸向他,語氣中有一種虛弱。
瑞淵過去抱住她,將她的頭埋進自己寬闊的臂膀裡。釋憐星小貓一樣膩在了裡面,嚶嚶地哭起來,哭得很傷心,然後聲音愈來愈大。
“怎麼了?怎麼了?”瑞淵擡眼望了子舒,兩個人均是滿臉莫名。他輕輕拍着少女的背,聲音溫柔,“是哪裡痛嗎?我們去找大夫……”他還在奇怪少女一覺醒來就變溫順了。
釋憐星不說話,就是自己在傷心,她哭着哭着,累了又睡過去。
第二次醒來,她在子舒的臂彎裡,兩個人坐在馬車上,不見瑞淵的人影。
“醒了?”子舒去摸她的額頭,感覺已經不熱了,稍微放心,“餓了嗎?”
釋憐星眨着眼睛點頭。子舒從旁邊的食盒裡盛碗粥給她,竟然還是熱的。
“我們要去哪裡?”釋憐星腦袋迷糊,在馬車裡一搖一擺地更迷糊了,她覺得天地暈眩,渾身無力。馬車一顛她就東倒西歪,手上的碗勺都拿不穩。
試想她那麼矯情地又病了?
子舒拉過她靠在自己身上,手臂圈過她接過碗勺一口一口地喂:“京城。”
“……哦。”釋憐星迷糊地一口*含一口吞,忽然才發現少了一個人,“瑞淵呢?”
“他有事先離開,到了信州再與我們會和。”
釋憐星又哦了一聲,安心吃粥。
關於幾天前的記憶事件,釋憐星在馬車上想來思去一切都和巒風有關。他用瞳術控制了她,逼迫她用了傀儡術六重“轉魄”讀取了自己嬰孩時的記憶。難怪她近日虛弱又嗜睡,翻出那些成年舊賬不知道花了她多少的精力。
既然巒風那麼想讓她到京城去,那好,她就高高興興地去。
拜巒風所賜,她算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了,雖然是翎毛鳳角,至少仇人確定了,真名也懂了。
釋雨飄。
卻不知道意韻何在。
“憐星。”
釋憐星已經是第五次從昏睡中清醒過來,精神已經大好,兩隻眼珠都是神采飛揚的。她聞聲回過頭,看見子舒手上竟然有隻鳥,她樂得伸手去摸。
子舒抓着小鳥的身子,只露出一顆小小的腦袋,眼睛骨碌碌地轉,煞是可愛。少女伸出一隻手指摸了又摸,摸了又摸,臉上開出一朵花,如白雪上的紅梅。
她忽然說:“以後別叫我憐星了,我不叫釋憐星。”
子舒奇怪:“那……”
“我叫釋雨飄。”她的手貼在少年的手上,“這纔是我的名字。”
“好。”少年的目光溫潤。
又逗弄了一會兒,少女似乎對鳥兒失去了興趣。她打開了車帳,讓子舒把鳥兒放了,子舒依言就放。隨着小鳥飛遠,釋雨飄才發現他們已經遠離了城鎮來到了山野之中。在車上已經好幾日了,釋雨飄都在睡覺完全沒有發覺,她倒是挺遺憾沒能遊山玩水。如今車輪徐行也不知道到了哪裡。
“我們現在行到哪兒了?前面是哪裡?”
“這裡地處江南範圍之內,前方過去就是信州。”
釋雨飄在車上翻來覆去都不得安生,她瞧着車後長長地跟着一行車隊,頗有儀仗的風範,也不知上面裝得是什麼。
“那些車裡裝的是什麼?”釋雨飄很好奇,“走這麼慢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到京城?”
子舒笑:“那些是南詔國每年敬獻給皇上的貢品。”
釋雨飄歪歪頭,好像是有聽說過子舒是南詔國世子。可是,他南詔國怎麼和天朝護國公的侯爺有關係?釋雨飄覺得很奇怪,而且瑞淵是釋夜離的兒子,怎麼會是天朝的王爺?釋雨飄更奇怪了。
忽然前方有一人疾馳而來,馬匹停在了釋雨飄他們的車外,她撩開簾子去瞧。那人見一個美貌的少女伸出頭來,忽然一怔,把頭壓低,恭敬道:“二公子,大公子已經在信州等候多時,派屬下前來詢問公子有何事宜準備。”
簾子被全部撩起來,馬車驟然一片明亮,釋雨飄也不伸頭了,安靜地坐回車廂裡,眼睛不安分地隨意張望。
子舒點點頭,側身去問釋雨飄有什麼要準備的,他們打算在信州待久一點。
“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她這樣回答。
遊山玩水就是好的,她在大漠待得久,連中原長什麼模樣都沒能仔細瞧過。
“按姑娘的吩咐去做。”
那人回答:“是。”準備要走,想了想又回頭,“能否請姑娘交代具體些,好讓屬下準備。”
釋雨飄頓時覺得這個人很蠢,嘴巴上就不客氣了:“你腦子不會轉彎?交代那麼清楚,姑娘我還有什麼好期待的。怎麼有新意怎麼弄,姑娘我從山野裡來的,沒見過什麼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