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情況如何?”楚定江問。
莫思歸立刻戒備起來,“我告訴你啊,不許你動他,在我屋裡殺人不是英雄好漢所爲,有本事等人好了你們到外邊去打。”
楚定江神色不變的尋了個凳子坐下,“我何時殺人還說廢話?”
莫思歸想了想,的確如此,便放鬆下來,“反正老子不會讓他在這屋裡死了,其他的……”
“壽命縮短?”楚定江看一眼牀上呼吸微弱的人。
“常理來說是會這樣,不過既然他救了阿久,老子便送他幾年壽命。”莫思歸坐在地上,身形幾乎被藥堆淹沒,姿態散漫,但是這句話說出口之後,任誰也無法產生質疑。
他說罷,又疑道,“你不是喜歡憂國憂民,怎的不殺他?”
楚定江是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若是想殺一個人,不會受到任何原因阻礙。
“我已退出控鶴軍,也不再是大宋的臣。”這只是理由之一,楚定江想的遠比這個深遠的多,當初他有機會殺魏予之的時候都沒有下手,現在依然不會下手,因爲遼國的局勢如果沒有魏予之,很快就會歸一,那個時候才真是大宋的噩夢。
莫思歸對他的解釋不置可否,也沒有再繼續追問,因爲這對他來說並不重要,“魏予之明日便會醒,而阿久……唉!我就說不準了。”
有可能會很快醒來,有可能會躺上十天半月甚至幾年,也有可能永遠不會再醒。這是莫思歸第一次嘗試用血去滋養精神力受傷之人,按照醫書上所說,理論上是有用的,但現實並非一定如此,莫思歸不是一個迷信醫書的人,他一直在反覆的證實與推翻前人留下的資料,亦開始積攢自己的經驗。
“會有用的。”楚定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說給莫思歸聽。語氣篤定,彷彿親身證實過一樣。他默了片刻,提醒道,“我不會對魏予之動手。不代表所有人都不會動手,你別忘了,這裡是華府。”
是大宋宰輔的府邸!華容簡和梅久時常會過來看安久。
“知道了。”莫思歸點了一杆煙,藥香隨着煙霧散開,他靠在牀沿上眯眼看着楚定江,“真沒想到我們能相安無事的坐住在一個屋檐下,就是老子人好,不然早毒死你千八百回了。”
楚定江淡淡道,“多謝神醫手下留情。”
“嗤!”隨着嗤笑,莫思歸嘴裡溢出一縷縷煙霧。“你知道什麼呀!”
“我知道你這般忍着是爲了換個人情,有朝一日可以救樓明月於危難。”楚定江道。
樓明月這般孤身深入遼國,早晚會被發現,一旦那個時候,真是插翅難飛。這世上只有化境高手纔有能力在危險重重之中將人帶出來。
莫思歸挑起一雙桃花眼,“真不曉得,你和阿久都是這麼沒趣兒的人怎麼能湊成一對。”
楚定江不語,他們的有趣,是旁人無法理解的。
莫思歸抽完一杆煙,眸中蒙上了一層朦朧的睡意。楚定江便輕身出去,回屋躺在安久身邊。很快也沉沉睡去。
安久昏迷這半年來,楚定江從來沒有睡得這麼好,甚至還做了夢。
夢裡是趙國,郊外漫山遍野的桃花、杏花,一片粉白的海洋,陽光大好。他躺在羊毛氈子上午睡,落英繽紛,幾乎要將他身形埋在花瓣堆裡。
他睜開眼睛,光線刺眼,隱約看見一個人抱臂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眼睛緩了許久,那人的樣貌依舊模糊不清。
“你醒了麼?”一個微啞的聲音問。
楚定江霍的睜開眼睛,明晃晃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安久背光抱臂站在牀邊低頭專注的看着他。
不知是不是陽光太刺眼,楚定江眼角有淚倏然滑落。
安久俯身抱住他。
楚定江心中感慨萬千,心道安久躺了這麼久,總算知道人情冷暖,這回居然能主動擁抱安慰他,實在難能可貴。
他這廂想着,那廂安久卻嘆,“這些年辛苦你了。”
“這些年?”楚定江疑惑道。
安久鬆開他,摸着他的臉和鬢邊白髮,“我這至少得躺十來年吧,你都老成這樣了。”
安久的確很感動,心想楚定江能照顧一個活死人這麼多年,絕對是真愛。
楚定江坐起來,揉着太陽穴苦笑道,“你睜眼就得氣死個人。”
平復了一會兒心情,楚定江轉頭看向安久,“你睡只昏睡了小半年。”
安久微微睜眼,“半年多你就從叔輩變成爺輩了!爲什麼這麼着急。”
“……”楚定江無語看了她半晌,伸手將她擁入懷裡。
她太瘦了,一隻手攬着都覺得空蕩蕩。
“楚先生,華夫人來看阿久了。”梅嫣然在外面敲了敲門。
“進來吧!”楚定江心情大好。
梅久已經有了九個月身子,眼看就要臨盆,可是每天還是堅持要來這裡看安久。她扶着肚子進來,一眼看見站在牀邊的安久,愣了愣。
梅嫣然也怔住。
“你怎麼胖成這樣!”安久覺得梅久這個貴族婦人當得太心寬體胖了吧!但旋即又想到在她昏迷之前梅久已經有身孕了。
梅久喜極而泣,正要撲過來抱住安久,卻突然身子一僵,“孃親,羊水破了!”
梅嫣然立即揚聲,“來人!”
外面一羣僕婦涌進來,爲首的婦人聽說梅久羊水破了,連忙讓人擡她進產房。
梅久正面臨生產,有整天跑來跑去,華容添擔心會遇到突發狀況,於是在府裡準備了三處產房,在這小院隔壁便有一個。
“你先躺着休息一會,我去給你準備些吃食。”楚定江道。
安久聽到“吃食”兩個字,肚子咕嚕一聲,加之醒來之後就一直站着,現在渾身有些冒虛汗,便只好乖乖躺着。
楚定江先去了莫思歸屋裡,找到在躺在藥堆裡看醫書的傢伙,用盡量平靜的語氣道,“她醒了!”
莫思歸一咕嚕爬起來,未及楚定江問安久現在能吃點什麼,他便風一般的衝出去,一隻鞋子甩在門檻上也沒有回來撿。
某人正躺在牀上眼巴巴的等飯,便見一個瘋子踹門進來,見她真的醒了,抱住她便嚎了起來。
“莫思歸。”安久問到他身上的藥香味才辨出來人的身份。得虧她躺了這麼久,身體反應變得遲鈍,否則一掌早劈下去了!
楚定江嘆了口氣,去廚房看了一圈,發現梅嫣然已經熬好了白粥便連鍋帶碗端走了。
屋裡頭,莫思歸已經斂容坐在墩子上給安久把脈。
“她氣血不足,這半個月就不要多說話了。”莫思歸黑着臉告訴楚定江。
楚定江心知肚明,這跟氣血沒有關係,恐怕是安久一張嘴又得罪他了,於是沒有搭腔,直接道,“廚房煮了粥,你先喝點。”
莫思歸摸了摸肚子,湊過去拿了個碗,“我也喝點吧。”
三個人圍着牀喝了一鍋粥,隔壁梅久喊的撕心裂肺。
剛開始消息來得太多太猛烈,梅嫣然有些懵,之後見安久沒事便去了梅久那邊。
“她喊的這麼慘,沒事嗎?”安久問。
“喊的中氣十足,能有什麼事?”莫思歸吧嗒兩下嘴,“要是有鹹菜就好了。”
莫思歸幫梅久檢查過身體,她胎位很正,養的也好,一般不會有什麼問題。
吃晚飯,安久去浴房裡洗漱一番,之後便感覺有些眩暈,回房之後很快便熟睡。
那邊梅久歇一會兒喊一會兒,嗓子都有些啞了。
莫思歸算了算時間,魏予之應當也差不多要醒了。
他一邊撿着自己方纔奔過來時甩了一地的東西,一邊回到屋裡。
“莫神醫。”魏予之道。
“咦,比我預計醒的要早。”莫思歸把手裡東西丟在筐子裡,擡腳穿上鞋子。
“剛醒不久。”魏予之聲音略顯虛弱,“是誰在喊?”
“華府的大夫人在生孩子,你剛剛醒不要多說話,隔壁變態醒了,吃了飯還洗了澡,真是沒見過比她更活泛的了!”莫思歸坐回榻上,撿起那本書,從藥爐上倒了一碗藥遞到魏予之嘴邊,在碗裡插了一根麥稈,“用這個喝方便點。”
魏予之聞言,面上綻開淺淺的笑容,沒問什麼,就着麥稈喝了一碗藥。
那藥是莫思歸事先熬好放在爐上溫着的,恰好入口。
魏予之喝完藥之後,精神好了點,“昨晚睡的很好。”
是有生以來最好的一次。
以前他的睡眠質量很高,所以雖然睡的少,但是可以滿足必要的休息,而這一次不一樣,他知道自己睡了很長時間,醒來之後身心前所未有的放鬆,彷彿已經卸下了所有重擔。
“那當然。”莫思歸毫不意外。昨晚他抽的藥煙是新換的藥方,連他這種嚴重失眠症以及抗藥性極強的人都能睡的很好,更何況普通人。
“我可以維持你所活幾年,但是你知道的,心頭血是人體血氣精華,你現在的外貌比之前已衰老許多。”莫思歸道。
魏予之氣質溫文,皮膚白皙,看起來與之前不會有太大落差,只是那滿頭的烏髮已經雪白一片,連眉毛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