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快把一切揚棄
由我這裡,直通悲慘之城。
由我這裡,直通無盡之苦。
由我這裡,直通墮落衆生。
聖裁於高天激發造我的君主;
造我的大能是神的力量,是無上的智慧與衆愛所自出。
我永遠不朽;—在我之前,萬象未形,只有永恆的事物存在。
來者呀,快把一切希望揚棄。
①譯註:中文譯文摘自《神曲、地獄篇》,黃國彬譯註,九歌文庫927。
突然開始了。
沒有人預料到。
突然就開始了。而且從羣衆集聚的廣場開始。彷彿盤據在地底下的瓦斯一口氣爆發似的開始了。
二〇一七年“神聖節”。
中午十二點十五分,市政府——俗稱“月亮的露珠”——前廣場。
吹來的風很冷,刺痛着肌膚,然而陽光卻很明亮,晴空萬里,染上很適合節慶日的蔚藍,十分耀眼。
人心浮動。
手中揮舞着市旗,嘴裡讚揚着神聖都市。
說着“我們偉大的NO.6”。
即將舉行典禮的市政府前廣場擠滿了人羣。
“好熱喔。”
人羣中有一名女人抱怨着說。那是一個身材苗條的年輕女人。
“人這麼多,都快無法呼吸了。”
“就是啊。”
旁邊的友人表示同戚。那是一名個頭矮小的黑髮女人,她擦拭着鼻頭的汗水,嘆了一口氣。
“都快走不動了,擠死人了。明明是冬天,卻流了一身汗,好不舒服,全身黏答答的。”
“真討厭,精心打扮的這一身漂亮衣服都報銷啦!”
“就是啊……”
兩人幾乎沒什麼流汗的經驗。她們總是待在有管理室溫及溼度,舒適且快活的空調設備中。
她們無法忍受腋下及背後流下的汗水,更受不了推擠的人羣所散發出來的熱度,心情十分惡劣。
黑髮女人翹起擦着口紅的嘴脣說:
“我上司要求我一定要來參加典禮,不然要扣我薪水。”
“我也是。上司交代,一定要參加,要不然我纔不來這種地方呢!”
“從ID卡就可以看得出來有沒有參加,因爲通過關卡時會讀取市民登記號碼……聽說之後公司會收到報告。”
苗條女人嚴肅地點頭,蹙起了眉頭。她的臉頰也出汗了。
啊啊……好難過,好想衝個澡舒服一下。
黑髮女人繼續半抱怨地說着:
“我妹妹啊,她還是學生,聽說她們在學校集合,集體坐巴士來參加呢。”
“真的嗎?我們那時候不會這樣啊……”
“是啊,聽說從今年開始哦,爲的就是確認對市的忠誠度。我妹說如果不參加會影響行爲分數,聽說會被打D喔。萬一拿到D,不就無法升學,也找不到工作了嘛。我覺得真的很過分……”
“就是啊,而且這不就變成強制了嗎?現在想想……做得還真露骨耶,最近不管走到哪裡,都要確認忠誠度,什麼都忠誠度,真奇怪……”
苗條女人的肩膀突然被抓住,嚇得她說不出話來。
穿着白色襯衫、灰色褲子,沒什麼特徵的中年男子站在後面。他的體型很壯碩。
“那個……有什麼事……”
“你們在說什麼?”
“啊?”
“剛纔你們兩個在說什麼?”
兩個女人對看,心跳得很快。
“呃、我們沒講什麼……只是在講天氣很熱……”
“是嗎?我聽到的是對市的不滿與不平,不是嗎?”
男人的眯眯眼散發出黯淡的光芒,用詞雖然還算客氣,但是目光猙獰且銳利,讓兩個女人陷入慌張。
恐懼佈滿全身。
治安局。
“哪有……什麼不滿,我們沒講那些,從來也沒那麼想過。我們……那種事情……”
黑髮女人顫抖的雙手環抱在胸前,淚水盈眶。
救我!爸爸、媽媽,救我!
“請你們先跟我回去吧,回去之後我會好好聽你們解釋。”
“不、不……不要!”
黑髮女人忍不住哭了出來,苗條女人也全身顫抖。
“請跟我們走一趟。”
不知道什麼時候,旁邊出現另一名穿着相同服裝的男人,抓住女人的手。那隻手冰冷到令人驚訝。
不……不、不,我們不過說說話而已,不過將內心所想的說出來而已。
太過驚訝到連哭都哭不出來,她無法像友人一樣哭泣。
苗條女人只是不停地顫抖。
“好了,走吧。”
男人的目光更加銳利。
好恐怖,真的好可怕,爸爸、媽媽!
嗚!
含糊的呻吟聲,從男人的嘴裡傳出來。男人瞪大了眼睛,嘴巴一張三?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有不停地一張一合。雙手亂抓着脖子,顏色開始變成深黑色。
“怎、怎麼了?”
冰手男人慌張地伸出手。
哇啊啊啊!
女人發出尖叫聲,扯開喉嚨大聲尖叫。
幾乎在同時間,黑髮女人也發出悲鳴聲。
“呀啊啊啊!”
男人不動了,眼睛、嘴巴都還張開着,人卻僵硬了,連口腔都看得一清二楚。
叩!
什麼東西掉在石板路上,發出輕微的聲音。是一個小小的白色物體……
是牙齒。
男人嘴裡的牙齒一顆顆掉落,一顆,又一顆。頭髮也一根根地掉,一邊變白,一邊掉落。男人翻了白眼,撞上地面,全身痙攣,脖子上的黑色斑點不斷地擴張。那個斑點開始隆起……
跟剛纔無法比擬的恐懼席捲而來,感覺快瘋了。不,也許已經瘋了!瘋了,
所以纔看見不可能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景象。只能尖叫,只能發出尖叫聲,吐出些許恐懼。彷彿不這麼做,身體就會破裂,就會破碎……
深呼吸。
哇啊啊啊!
呀啊啊啊!
在女人開口之前,羣衆間搶先發出各種呼喊聲、尖叫聲。這邊也傳出來,那邊也冒出來。男人的聲音、女人的尖叫、年輕人的吶喊、老人的叫嚷,全都變形、糾纏、四處亂竄……
“啊!”
黑髮女人胡亂地舞動着手叫着,彷彿跳着奇妙的舞蹈。
“有人,有人在裡面,有人在我的身體裡面……救命……救命啊!”
尖叫的嘴裡,牙齒開始剝落。
喀滋、喀滋、喀滋。
黑髮女人的脖子上,黑斑越來越擴散。
“有毒!”
傳來某人的聲音。
“快逃!這裡被下毒了。”
傳來另一個聲音。聽到有人喊“會死人”。
有毒!快逃!會死人!有毒!快逃!會死人!
女人跨過倒在地上的男人屍體,打算快跑。在那之前,眼前似乎有什麼閃耀了一下。
蟲?
女人被撞了一下。有個胖女人跌倒在她身旁,人們的鞋子毫不留情地踩過她的身體揚長而去。
地獄。
快!得快點逃才行。
女人下意識摸着脖子,跨過倒在地上的身體,拚命往前跑。
二〇一七年,“神聖節”
上午七點二分,下城。
火藍在做點心。
她在做克拉巴特,將加了杏仁粉的餅皮捲成領帶形狀,然後油炸,加入柑糖漿的風味,最後再撒上糖粉。
“好好吃的樣子哦。”
莉莉吞了口口水。
“很好吃喔,我另外做了一些,晚點可以配紅茶吃,莉莉喝溫牛奶好嗎?”
“我想喝冰的,我喜歡冰牛奶。”
“好,就喝冰牛奶,以不喝壞肚子爲原則的冰牛奶。不過莉莉,在那之前……”
“到店裡幫忙,對嗎?我會加油。能到阿姨店裡幫忙我好高興,真興奮。”
“因爲今天是‘神聖節’,會很忙哦!一
“嗯。要說‘歡迎光臨’,然後幫忙將麪包跟馬芬裝進袋子裡。”
“對,沒錯。要告訴客人‘托盤在入口處的架子上,請用托盤’。如果看到身體不方便的人或是小孩,要問‘客人,需要我幫忙嗎’。”
“歡迎光臨,托盤在入口處的……入口處的……”
“架子上。”
“架子上,請用托盤。客人,需要我幫忙嗎?”
“好棒,就是這樣,莉莉。記得要隨時保持笑容哦。”
莉莉很驕傲地說:
“聞到這麼好吃的香味,自然而然就會面帶微笑,我都快流口水了呢。”
莉莉用雙手捧着自己的臉頰,隨即她的眼睛裡閃過一抹陰影,口吻也變得沉重。
“阿姨。”
“什麼事?”
“這個點心我可以帶一點回去給爸爸吃嗎?”
“當然可以啊,我會留你爸爸、媽媽的份……莉莉,怎麼了?戀香出了什麼事嗎?”
聽說莉莉的母親戀香懷了第二胎,也許她出了什麼事。
如果是菁英居住區“克洛諾斯”的居民,從懷孕、生產到之後坐月子,都有專屬的醫療工作人員給予細心的治療與援助。住在下城的居民想要接受“克洛諾斯”級的高規格醫療,連作夢都不可能。縱使下城的病患、老人、小孩的死亡率,都是“克洛諾斯”的好幾倍。
火藍對於下城的生活沒有不滿,只是常常會有切身感受,自己身處這個都市創造的堅固金字塔的最底層。
火藍打起寒顫。
不是因爲感受到自己身處最底層的關係,而是人站在人之上,統治人類的現實,讓她覺得寒冷,同時對於過去的自己居然沒發現這個事實,也讓她忍不住打冷顫。
爲什麼會如此愚昧呢?
莉莉搖搖頭。亞麻色的柔細頭髮也隨之搖晃。
“不是媽媽,是爸爸。”
“月藥先生?你爸爸怎麼了?”
“今天是‘神聖節’,他卻需要工作。”
“神聖節”是NO.6最崇高的節日,不僅教育、行政機關,市內幾乎所有商店、公司都放假。大部分的市民會前往市政府前的廣場,聆聽市長的演講,慶祝NO.6的誕生與繁榮。從去年開始,這個典禮漸漸強制化。從前往廣場的關卡就能瞬間判別市民是否有參加典禮,沒有市當局認可的正當理由,擅自不參加聚會的市民,之後會被詳細調查不參加的原因,聽說幾乎類似審問犯人。
感覺居住在這個都市越來越讓人窒息。然而儘管如此,大部分的市民還是自動自發參與慶典活動,並沒有遭到強制。他們自願參加,在白色的地面上揮舞着金色市旗。
自願參加……真的嗎?
“阿姨,點心……”
莉莉眨眨眼。火藍手中緊握着一條克拉巴特。
“啊,糟糕,浪費了。所以月藥先生今天沒休息,是嗎?”
“嗯……”
雖然是盛大的節慶,但是跟平常一樣工作的人、必須照常工作的人,還是很多,火藍也是其中一人。不工作就沒收入,節慶日時,蛋糕、點心、麪包會賣得比平日好,就是俗稱的“旺市”。今年火藍打算以這個爲理由,不參加典禮。事前提出的不參加申請書上,必須詳細記載工作內容、每個月的業績、若是開店時的預測毛利額等,還要本人親自到市府的負責窗口申請。雖然很麻煩,但還是比休店去參加典禮來得輕鬆,所以火藍選擇不參加。
不能安於輕鬆。
過去總是選擇輕鬆的路,忘了要逆流而上,讓自己的心遲鈍,隨意地隨波逐流。結果呢?不是應該有切身之痛了嗎?
兒子被奪走。
兒子的好朋友被奪走。
不合理又非常突然地奪走自己最重要的東西。
不能再隨波逐流了。如果不能穩住腳步,就無法面對紫苑和沙布。當兩人平安回來時,就無法理直氣壯地擁抱他們。絕不容許這種情況發生。
“莉莉,爸爸不在家你覺得寂寞?但是那是工作,也無可奈何呀。”
“不是的。”
莉莉又搖了搖頭。
“媽媽也說是無可奈何的事。但是,不是的。我可以來幫阿姨的忙,所以很興奮,不會因爲爸爸不在家就覺得寂寞。朋友也是,我告訴他們要來麪包店工作,大家都很羨慕……所以我並不覺得寂寞……只是、只是……我很擔心。”
“擔心爸爸嗎?”
莉莉點頭。
“爲什麼?發生什麼讓你覺得擔心的事嗎?”
“是沒有……爸爸每天出門上班前都會親我的臉頰,他說親我會讓他覺得幸福,就像護身符一樣。”
“真的呀,你有個好爸爸哦!”
“嗯,我好愛爸爸。可是他今天忘了,沒親我就去上班。就在我跟媽媽在廚房裡講話的時候,他一個人……沒說一聲就出門了。”
“是不是工作太忙了呢?”
“我不知道。他早餐也沒什麼吃,只吃了半片吐司跟一杯咖啡,而且還嘆氣,像這個樣子。”
莉莉垂着肩膀嘆氣。
好可愛的模樣。
莉莉以自己的方式關心父親。她敏銳地看出母親再婚的對象,也就是自己的繼父的小小變化,擔心他也許有煩惱,也許太累了吧……莉莉小時候曾經歷過生父死在眼前的事情,那樣的經驗造就今天懂事的她。
“莉莉……”
心疼這小小的靈魂。
火藍在莉莉面前蹲下,摸着她亞麻色的頭髮說:
“笑一笑。你的笑容可是阿姨的護身符哦。看着你這麼難過的表情,阿姨也要跟着難過起來了。”
“阿姨……今天爸爸沒親我,可是他一定不會出事吧,神會保佑爸爸吧?”
“當然啊,對了,今天爸爸回家後,莉莉可以親他啊。”
“嗯,就這麼辦。”
“那我們來開店吧。可以幫我把克拉巴特放在托盤上,端到店裡的架子上嗎?”
吱吱……傳來嗚叫聲。
“是老鼠,它還在啊!”
莉莉高興地提高音量。茶褐色的小老鼠在桌面下抖動着鼻子,雙手合十,上下晃動着頭。火藍馬上看出它在道別。
“你要回去主人身旁了呀?”
以及我兒子身邊。
火藍將剛纔緊握以至於捏碎的點心碎片放在小老鼠面前。小老鼠用前腳壓着,毫不猶豫地開始吃了起來。
“阿姨,這個點心跟小老鼠的顏色一樣耶。”
“哎呀,你這麼一說,還真的耶。它的毛跟克拉巴特的顏色一樣呢。”
吱吱吱…
小老鼠擡頭看着火藍。它有一雙葡萄色的眼睛。
“克拉巴特……你該不會叫克拉巴特吧?”
吱吱……小老鼠出聲,彷彿在說“是的”。
“克拉巴特,真棒的名字。那麼,克拉巴特,請告訴你的主人說我很感謝他,他的話給我很大的力量……我非常非常感謝他。請你告訴他。”
如果可以的話,也請告訴紫苑。我會等他回來,媽媽會一直等他回來,媽媽絕對不會放棄,所以,請活着回來。
必再相見。
老鼠送來的簡短紙條。那一句話不知道帶給自己多大的勇氣。
必再相見。
如此強韌又凜然的簡短訊息,支撐着將要崩潰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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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鼠,我能擁抱到你嗎?我可以將你跟紫苑一起擁入懷裡嗎?我可以相信能夠在這裡等着你們,對吧?
吃完最後一片,克拉巴特雙手合十,點了點頭,然後往房子的角落跑去,一下子就消失在火藍的視線裡。
“它走了。”
莉莉癟着嘴問:
“再也見不到了嗎?”
“不,會再見,一定會。好了,我們要開店了,今天會很忙,就拜託你羅!莉莉。”
“好的,店長,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莉莉調皮地敬禮。火藍笑着打開店門。
火藍擡頭望見天空,清澈的藍滲透進來。雖然風很冷,但是應該會是個大晴天。
應該會是個好天氣……
蠕動。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啥?什麼?
火藍不自覺地用雙手環抱自己。好冷,從身體內側冷出來的感覺。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是足以讓她的臉部緊繃、手腳僵硬,身上的毛髮也豎立了起來。
蠕動、蠕動、蠕動。
某種眼睛看不到的東西靠了過來。
旁邊有拿着市旗的人們聊天走過。是參加徒步活動,從下城關卡走到市政府的人們。裡面有幾名曾見過的人,有人向火藍打招呼、有人納悶地看着火藍、有人聞到飄在路上的點心香味,因此佇足。有牽着小孩的父親、有年輕情侶、也有一頭白髮,戴着帽子的老婆婆。
徒步到市府前,然後直接參加典禮。途中市府會發給每位參加者一個餐盒,因此所有人都帶着柔和的笑容,彷彿參加假日踏青一樣。
火藍只是呆站着。
蠕動、蠕動、蠕動。
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火藍顫抖着身體擡頭望着天空,蔚藍的天空。彷彿藍色
玻璃般的冬日晴空一望無際。那裡,那片天空裡有些什麼存在着,火藍這麼覺得。
看不見,聽不到,只是感覺。
有些什麼在那裡。
有些什麼會來。
二〇一七年,“神聖節”。
時間不明,西區廢墟一室。
借狗人醒了。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熟的,真稀奇,幾年沒睡這麼熟過了呢?也許從吸母狗奶的嬰兒時期開始吧……
在西區,死亡總是隨伺在側,暴力、搶奪可說是家常便飯。就算這個廢墟,也難保不會有一天被強盜們持武器入侵。不能因爲有狗在就安心,借狗人非常清楚自己生活的環境有多惡劣、多恐怖。所以他從不熟睡,不論深夜或黎明,他總是繃緊神經,以求在第一時間察知逼近的危險,彷彿野生的小動物。
然而,剛纔,他卻睡得很熟。應該只是很短的時間,但是他卻睡得不醒人事,連自己也難以置信。
是太累了嗎?
借狗人撥了撥劉海。爲了即將發生、即將讓它發生的事情,肉體勞累,精神更是疲憊。絕對是這樣,因爲他已經緊張到胃痛了。
都是你們兩個害的,我可是累死了,你們知道嗎?這兩個討厭的蠢蛋!
借狗人對着紫苑跟老鼠的幻影露出惡人惡相。老鼠依舊面無表情,紫苑則是縮成一團,似乎很抱歉的樣子。
借狗人再次撥撥劉海。打了個大哈欠,接着轉動脖子。
咦?
身體出乎意料地輕盈,空腹卻不會痛。睡得很熟,甚至覺得身體活力十足。
並不是因爲太累,所以睡覺,而是爲了儲備能量,所以需要睡眠嗎?
什麼嘛,原來我這麼期待啊。
嘖……一扯上老鼠跟紫苑,就會懷疑自己的本意在哪裡,埋在心底深處的想法會突然冒出來,可惡到令人咋舌。雖然如此,也很爽快。
我還滿有興趣的嘛!
吹着口哨。腳邊的黑狗抖了抖單邊的耳朵。
表示我跟他們一起下定決心要對抗了嗎?
那代表相信。
我相信他們、相信未來,更相信我自己……這麼一回事,對吧?果然是……
巨大的噪音將借狗人從冥想中拉回現實。力河裹着毛毯,驚天動地地打着呼,身旁散落着幾瓶酒瓶。每打一次呼,就把酒臭味散佈在空中,噁心死了。
“真是的,大叔,你真是和‘理想的成熟大人’完全相反呀。”
借狗人哼了哼,接着望向房間的角落。趴在地上睡的狗兒之間,露出紫色的毛毯。那是力河送給嬰兒用的,力河很得意地說是配合嬰兒瞳孔顏色,但是看在借狗人眼中,卻覺得是品味很差的刺眼色調,跟小紫苑眼睛的顏色一點也不相同。不過嬰兒用毛毯在西區可是罕見的稀世珍寶,所以借狗人還是不客氣地收下了。
“小紫苑?”
嬰兒安靜無聲,連酣睡聲都沒有……借狗人一驚。
喂,該不會……
在環境惡劣的西區並不是所有嬰兒跟幼兒都能存活下來,餓死、凍死、病
死、意外死,還有被殺害都很常見,也會暴斃。雖然死亡的型態常常在變,但是總
是隨時隨地四處徘徊,尋找獵物。脆弱的嬰兒正是最好下手的目標。
“該不會死了吧?開什麼玩笑啊!”
借狗人將嬰兒連人帶布抱了起來。
神似紫苑的深紫色眼眸閃閃發亮,感覺就像看到漆黑的暗夜,是黑與黑重疊的深處突然出現的暗夜之色。小紫苑眨眨眼,厚厚的嘴脣彷彿想要吸奶似的蠕動着。借狗人鬆了一口氣。
“活着嘛,小紫苑,別嚇人啊!”
紫色的眼眸望向旁邊。小紫苑在借狗人懷中轉動身軀,差點掉了下去,借狗人急忙把他抱好。不哭、不笑,筆直地看着什麼的嬰兒,感覺好像抱着不可思議的生物。
“怎麼了?你在看什麼?”
小紫苑的視線不是在看這裡,而是其他地方,某個遙遠的地方。究竟是哪裡,借狗人無法理解。
“小紫苑……”
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什麼露出那樣的眼神?你看到了什麼?小紫苑。
一股無法形容的不安襲來,借狗人用力抱緊嬰兒。
風在廢墟上空呼嘯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