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血?”波瀾不驚的聲音帶着極其輕微的詫異,從他口中吐出詫異來已是極其難得了,而後,又道:“不對,還沒,出來。”
“什麼還沒出來?”這人說話太奇怪了,實力也太強了,悟蒼絕瀾一邊擔心着紫檀木一邊想着如何甩開眼前這人,狠不得把自己分成兩半。
“木劍。”他突然道,竟真的告知了他名字。
木劍?他確定沒聽過,這樣的人也不該是這世道的,該是隱世高人。可是,高人就高人,隱世就繼續隱世啊,幹嘛這個時候跑出來擋他的道?!
悟蒼絕瀾心思急轉快把自己逼瘋之際,一道婉轉如鶯啼的聲音突然傳來:“這戈壁茫茫,竟然還能遇見三兩人影,真是不易。”
悟蒼絕瀾聞聲看去,見一青衣女子懷抱琵琶緩步而來,微垂着頭,睫毛長而密集,在眼下打下稀疏暗影。
而一直不把周圍事物放在眼裡的木劍,周身的氣息忽然緊了起來。
“蝶骨的主人,你是……”他並沒有完全說出女子的身份,但兩人都清楚,只有悟蒼絕瀾不明白,他現在也什麼都不想明白,一顆心都懸在已經遠去的紫檀木身上。
青衣女子緩步而來,可不過幾息便到了兩人身邊,她若有若無的擋住木塔鎖定悟蒼絕瀾的視線,粉脣輕勾,“長輩欺負晚輩算什麼?”
悟蒼絕瀾不清楚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子爲什麼幫他,也無暇無思考她爲何年紀這麼輕便有能夠讓木塔放在心上的功力,趁着有人遮擋之際,他身型暴起,一閃便往遠方追去。
水夜鶯看似隨意的站在木劍面前,腦中突然想到什麼,趕緊接着的方纔的話繼續道:“喂,木塔不能殺……”
音聲飄蕩的夠遠也夠清晰,可惜,一心着急紫檀木的悟蒼絕瀾早就跑出去更遠了,根本沒聽見她這急急添加的話語。
“我,不能,任,由他們,互相殘殺。”悶棍開口。
“我不能讓她有事。”無交集的眼珠掩在睫毛的陰影裡,粉脣輕啓,“你追不去的,除非我死。”
木劍低垂着的頭看不清表情,只有毫無生命氣息的話傳來:“或許,早有註定。”
水夜鶯這次沒有接話,只是抱着蝶骨的手不曾鬆懈。
這一路奔馳,等定下來時已經能看到無定河了,這期間,兩人斷斷續續的交了幾次手,誰都沒站到便宜,而紫檀木受傷要更重一些。
脣角染了幾絲鮮血,細鞭緊緊的握在手上,清冷的眼中沒有絲毫表情,她在地上站定,望着對面一身氣息低沉陰暗的人。
一把木劍,本該毫無光澤,可當它被握在木塔手中的時候卻鋒利的招招能奪人性命。那種鋒芒,無堅不摧,銳不可擋。
一寸長一寸強,紫檀木旋身揮鞭,當頭向木塔面門罩去。鞭法狠戾,若打實了,非喪命不可。
可木塔是誰,豈能這麼容易被壓垮。只見那平凡無奇的木劍橫空一擋,劃空之時,空氣中發出撕裂般的尖利殘鳴,穩穩的頂住壓力。
兩相交接,誰也沒佔到便宜。
紫檀木被撞擊力一震,虎口處已經溢出鮮血,一滴一滴往下落。要那麼做嗎?她胸腔突然狂跳了起來,全身的血液都開始沸騰,瘋狂的沸騰。細鞭緊緊的纏在木劍身上,緊的像要鑲入木劍之內。
木劍灰色的瞳孔動了動,突然有種危險感。當下,他周身的氣息突然一轉,以他爲中心,從腳下開始,地面的塵沙開始瘋狂聚集。
紫檀木看着龍捲就這麼在她眼前生起,雙眼睜的死大,這是什麼?沙塵暴?人造沙塵暴?可若真的只是沙塵暴她還能調動力量抗拒,可是那天空之上高高揚起的頭是什麼?
黃色的沙塵之上,一個形似與狼的頭正慢慢的揚起,帶着狂躁的氣流與毀滅性的攻擊力。
紫檀木雙目一狠,暗自咬緊了牙,拼了!
五指成爪,在急速聚集的沙塵之下迅速聚攏空氣中的氣流,無形的氣體在她掌中膨脹膨脹再膨脹!
喉間一口鮮血涌上,她狠狠嚥下的同時,五指凌空一劃,一聲淒厲的呼喝:“去!”
“唔傲——”狼頭勇猛俯衝,以沙塵之力爲身,向下方渺小的人類吞噬而來。
“唔咕——”氣流無形而化萬身,迎着狂暴的狼,一隻凌厲的梟猛衝向上。
“轟——”
“嗚咽——”
猛烈的撞擊讓這方天地瘋狂的震動起來,悲痛的尖叫從兩隻猛獸口中發出,天空之上,梟雄面目猙獰不甘的奔潰,黃狼瘋狂嘶吼反抗消散的命運。
勁氣揮散,黃沙落地。
兩口鮮血,兩具死撐的身體。
“咳。”紫檀木咬緊下脣不讓鮮血白白滋養這土地,心口絞痛,大腦如同真空般,耳邊鼓動着自己大的驚人的心跳聲‘咚咚’的撞擊着。
鮮血流過緊抿的嘴角滴落在黑色的緊身衣中隱去蹤跡,木塔單手撐着木劍挺立。這一擊,傷及他五臟六腑,如今說是強弩之末也不爲過。可他是如此,灰色的眼珠鎖定對面的人,他只怕比他更糟糕吧?
木塔舔掉脣上血跡,此身第一抹笑容,陰狠張揚的笑容,從烏紅的脣上綻放開來,帶着嗜血的笑意。
“去死吧!”緊扣木劍,以身平最快的速度衝去,那劍尖,哪裡是木,分明是最爲鋒利的刀!
“啪。”一聲脆響,紫檀木用身體所能調動的最後力量迎鞭而上,堪堪困住木劍握劍的手。
堅持下去,就算抵不過他。沒有辦法了,清冷的雙眼瞬間冰冷,纏住他手臂的細鞭突然間如同有生命力般扎進,然後——瘋狂吸收!
灰色的眼珠猛的漲大,他在幹什麼?這是什麼東西?爲什麼他感覺身體裡本來就已經快要枯竭的力量在瘋狂脫離?
強勁的力道順着手中細鞭涌進身體裡,紫檀木的丹田開始放大,內體膨脹的滋味,難受的無處發泄,而且越來越漲,似乎要將她丹田撐破,讓她內爆而亡。
木塔那筆直有力的身體終於在這瘋狂的沒得商量的吸收中漸漸軟了下去,他的力量早就被吸空,可這東西像是永不知足般竟然轉而吸收他的生命力,他能明顯的感覺到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在迅速的衰老下去,這種衰老,遠比時間更直接,更恐怖。
就要死了嗎?他怎麼會死呢?灰色的瞳孔似乎能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縮在亂墳崗每天撿死人的東西吃,然後有個環抱木劍的男人來了,說要給他無人能威脅的生命。
他信了,他每天跟着他學武,學最殘忍最高深的武,果然再也沒人能威脅他的生命。
後來,他成了將相,成了王侯,成了萬萬人之上的並肩王,直到遇見眼前這個人。
灰色的瞳孔在散去,隱約中看見一個苦撐的藍色身影。遇見他,他開始嚐到了失敗的滋味,他的生命原來還不是不可威脅的,他終究是要死了,要死了……他突然間好想對那個全身包裹在黑暗中的男子說聲:生命,從來不是不可威脅的,死亡,由來無孔不入,強如他現在也好,弱如他曾經也好。其實死了,也好……
最後的生命力被吸收殆盡,灰色的眼珠終於永遠闔去,曾經讓整個大陸爲之膽寒的第一名將,走的悄無聲息,甚至,連這方天地唯一的人都沒注意到他的離去。
長河落日圓的天空上,那輪圓圓的太陽突然間淹沒在雲層裡,天空忽然變色,風過天地,凌厲非凡。冰河之畔,忽然間飄灑下片片雪花,潔淨優美,晶瑩剔透。雪花乘風而漲,猛然間越來越多越來越大,其勢似乎要淹沒這片蒼涼的大地。
而這一切的一切紫檀木都沒看到。
她只覺得體中血氣翻涌,腦中混沌空洞,完全看不清眼前的景象。無數的力量在她體內撞擊,先是向着四肢百骸攻擊,後來如同發現了什麼般迅速聚成一股兇猛的向她丹田衝去。
強烈的碰撞產生在她身體內,血氣衝開她緊閉的口瘋狂外流。
有什麼東西,在這強力衝擊中被解放,一股熱氣衝出囚籠向着她四肢百骸散開,那熱力無孔不入,轉進她骨血之中,滲透她每一寸肌膚。氧,奇怪的氧,她突然覺得渾身不自在,熱,煩躁急切的熱,熱得她想不顧一切的擁緊一樣東西,死死地抓牢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小木頭啊,你有心上人了嗎?”
“那是……媚……”
“找個男子就行了。”
大腦中零散的聲音在幫她尋找着身體異狀的真相,媚,該死的媚。
朦朧中,耳邊有水聲清淺作想,對啊,她記得不遠處就是無定河的,在上去肯定有冰,對,冰,她需要冰。
提起吸收來的功力,她以最快的速度往無定河上游衝去,水聲,歡快的水聲在她耳邊越來越清楚的響起,再往上游去一點似乎還有處特別大的水聲嘩嘩作響。額間全是滾燙的汗水,她的視線已經被模糊,只能憑着感覺操控身體前行。
那嘩嘩的水聲近了,模糊的視線中能看到一方冒着寒氣的瀑布傾瀉而下,那寒氣是那麼的清涼,即使隔着不算太近的距離她也能感覺的到。
將體中氣息提到極致,她顧不得那麼多了,身體直直的向那方瀑布衝擊而去。
“什麼人?!”一聲儼然冷喝突然出現,緊接着一隻鐵手箍緊了她胳膊,她沒有沾到寒氣,反而貼到了一個尚算寒冷的物體。
靠着身體的本能,她下意識的向那物體靠近,哪知那物體還能自主行動,竟然嫌棄的移開了。
“什麼……人?”朦朧的意識中慢了不止半拍的浮現出這句話,她目光呆滯了片刻,人?
人?大腦如同受了刺激般鮮活了幾秒,她沙啞的嗓音努力的吐出起個完整的詞彙:“你是,人?”
“女人?”這冷酷的聲音略微驚訝的說了句,隨後含了絲威嚴的怒氣喝道:“好大的擔心,竟然說本——人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