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禾在一旁掩脣偷笑,帶着笑意說:“是。”
很快她就回來了,身後跟着幾個婢女,手中的木製托盤中都放着一隻鼓鼓囊囊的錢袋。
沈廉緩步走過去,將這幾隻錢袋丟到卿榆懷裡,說:“快滾。”這人哪次來府裡不順走幾袋銀兩。
卿榆將錢袋放進袖兜,卻不走,遣退這些下人,又正經了臉色,說:“我說真的,王爺當真要去做這個太傅?”
*
淑房殿氣氛此時已經是劍拔弩張了。
“太后娘娘,微臣認爲讓端和親王成爲太傅此舉不妥!”鄒大人疾言厲色,語氣不太好。
其餘大臣也挨個附和道:
“臣附議!”
“臣亦附議!”
孫鳶不慌不忙地讓宮人給這些大臣上茶:“秋景,去拿些涼茶來,近來天氣熱了,給各位大人降降火氣。”
“不必了。”
“太后娘娘!”
孫鳶不爲所動,脣角微微向下撇,不虞幾乎溢於言表。
楊意這時道:“各位大人聽我一言。”
“左相?”
發話的是御史大夫陸機,在一衆稍顯偏激的臣子裡顯得格外冷靜。
楊意冷靜道:“此事是本相提議出來的。”
此言一出,引起各位大臣譁然。
“本相和太后放心不下端和親王,”楊意道,“相信各位同僚也是如此。與其放任他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勾結黨羽,不如將他放在眼皮下,也好看着他的動作,讓他不敢輕舉妄動,我們也有個準備。”
“他端和親王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公然對皇上動手。他心裡也清楚,要是皇上出了什麼事,第一個被懷疑的便是他。”
陸機道:“左相的意思是,端和親王不僅不會對皇上不利,反而會護着皇上?”
“正是如此。”楊意頷首。
幾位大人的第一反應就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大的笑話。
端和親王會護着皇上?開什麼玩笑?!
孫鳶輕咳了聲,拉回了衆大臣的注意。她不容置喙地說道:“懿旨已經送到了端和王府,此事已成定局,諸位不必再議。”
話已經這麼說了,他們只能放棄離去。
衆大臣忿忿不平,暗自思忖這裡面暗藏的利弊。
雖然他們提防着太后,防止她權力過大,免得日後掌控了皇上和朝堂,但是他們也知道,如果太后有這個野心,若是讓端和親王奪了皇位,她也不會得到什麼好處,自然是不會替端和親王說話。
何況這個提議正是左相提出來的。
孫鳶之所以讓左相來解決這件事,一是她心知如果是她出面,這些大臣非但不會這麼輕易接受,反而還激起他們的忌憚和猜忌,以後的事就不會太順利,麻煩得緊,二是左相是他們擁護沈知彌這一派的主心骨,他的話他們不會多加懷疑。
這件事掀起的風波暫且平靜下來。
過了幾日,沈廉纔到宮裡來見孫鳶和沈知彌。
沈知彌知道沈廉是他皇叔,但是沒表現出有多親近,只遠遠地看着他,低聲喚了聲“皇叔”,然後問孫鳶道:“皇叔真的是新太傅嗎?”
孫鳶點頭。
“彌兒知道了。”沈知整張臉都快皺起來了,有些不高興。
之前那個太傅年紀大了,雖然嚴厲,但是他偷懶時很少讓太傅逮着,這皇叔太年輕,眼神肯定比那個太傅好。
那他以後偷懶該怎麼辦?
沈知彌站在孫鳶身側,孫鳶什麼也沒看見,但是站在他們對面的沈廉將一切都收入眼底。
小皇上和阿鳶關係這麼好,以後他要怎麼才能瞞過他——
沈廉將思緒深深藏在眼底,再看向沈知彌和孫鳶時,眼裡溢滿了笑意:“臣是皇上皇叔,正好能督促皇上用功,這豈不是一件好事?”
哪裡好了?
沈知彌欲哭無淚。
但他還太小,雖然是皇上,卻還只是個掛名的,沒有反抗的餘地。
沈廉和沈知彌並未在淑房殿停留太久,他們一道離開了。
孫鳶歇了口氣,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
*
牢裡乾草鋪就的牀上有個囚服的人面對着牆躺着,半晌也沒動。
穿着軟甲來回巡邏的侍衛察覺到不對,試探着說道:“張公公?”
牢裡雖然暗沉無白日,但是外面是個豔陽天,就算是再分不清白天黑夜也不至於一直躺着。
他喊完之後,裡面的人仍舊一動不動。
侍衛察覺到不對,叫來看守這邊的獄卒:“這張公公躺了多久了?”
但是對方明顯沒有上心,他說道:“你說這張公公?嗨!從昨晚開始就沒動過了。你看,今早上給他遞進去的飯到現在也沒動呢。我看啊,他不會是知道自己快死了連飯也不吃了,正好省了咱們力氣。”
侍衛心生不妙,說:“打開。”
“什麼?”對方沒反應過來。
“我讓你打開大牢!”
“不行,萬一他跑了怎麼辦?咱們小命不保!”
這蠢貨。
侍衛皺眉,奪過掛在獄卒腰間的鑰匙,打開門進去了。
張公公仍舊沒動,侍衛將人翻過來,張公公臉色青白,雙眼瞪得老大,鼓脹得凸了出來,嘴脣烏黑,下巴上全是吐出來紫黑已經凝固的血液。
“他他他……他死了?”看守這邊的獄卒驚恐道。
“……閉嘴。”侍衛斥道,“你在這裡面當值,見到的死人難道還少?”
*
春嵐在孫鳶耳邊悄聲說了幾句,孫鳶起身道:“去大牢。”
張昏在牢裡死了。
孫鳶命人杖斃了小陶,留了張昏一命,把他和他爹孃關進大牢。
早就猜到張昏會死在牢裡,沒想到死得這麼快。
那張家二老和那個小太監如何了?
沿途見到了侍衛全跪在了地上。
孫鳶讓他們起身之後,帶着人徑直走到關住張公公的那一間牢房,讓太醫進去驗屍。
幾個看守的獄卒和侍衛跪在地上。
“什麼時候發現的?”孫鳶問道。
“就、就在不久前。”看守的獄卒哆哆嗦嗦地回答。
孫鳶皺眉,張公公剛被送過來的時候,她就讓看守的人好生看着這邊。現在看來這張公公不僅死了,連兇手也沒抓住。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孫鳶低聲道。
過了會兒太醫擦着手出來,彎腰作了個深揖之後,直起腰說:“中毒而亡。應該是昨晚就中毒了。”
這麼久了?
孫鳶看向猶跪在地上的獄卒,擡腳踹向他的肩膀,伴隨着“咔”的一聲,獄卒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肩,滿臉痛苦——他的肩胛骨硬生生斷了。
“廢物。”孫鳶眼裡蘊着怒氣,“哀家一腳就能把你踢成這樣,要你們何用。”
“張昏爹孃在哪兒?帶哀家過去。”
張昏爹孃和那個小太監的牢房離這裡不遠,一行人護着孫鳶過去。
所幸的事,他們沒死。但是,這三人目光呆滯坐在牆角,不言也不語。
孫鳶停下腳步,嘆了口氣,說:“殺了吧。”
這三個人明顯同樣被下了藥,傻了。
那麼他們也沒有留下來的價值了。
其餘人不傻,這時也看出不對勁來。
張昏爹孃已經把知道的事情供出來了,孫鳶纔敢放心將人關進大牢,想引出在背後他們使喚的人。
雖然有個別獄卒太過放鬆,但是大牢仍舊足夠密不透風。
這些人竟然能不驚動獄卒就動了手。
“自己去領罰。”孫鳶道,帶着宮人離開了大牢。
這些獄卒和侍衛裡,有個人悄悄擡頭看了眼她的背影,又很快低下了頭。
*
上一世沈知彌被孫鳶培養成了一個傀儡,這一世沈廉下定決心要將孫鳶從這其中剝離出來,就得讓這小皇帝用功,能早日獨當一面。
但是不能操之過急。
“皇上。”沈廉踱步走到沈知彌面前,說道:“你又在走神了。”
沈知彌被拉回思緒,有些不開心,小聲嘀咕:“朕是在冥思。”
“冥思?”沈廉挑眉,“那皇上說說,先人爲何說‘民爲重,社稷次之,君爲輕’?”
沈知彌:“……”
見他答不上來,沈廉臉色變得有些嚴肅,說道:“皇上是一國之君,這是基本的,皇上應該謹記。”他頓了頓,“前太傅是否說過這江山屬於皇上而非太后?”
不等沈知彌回答,他又說:“臣問皇上一句,你可喜歡太后?”
皇叔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太后是朕母后,朕當然喜歡。”沈知彌不悅地說。
“皇上喜歡太后,可這些大臣可不喜歡。”沈廉看了他一眼,“皇上如今太小,能力不足,太后垂簾聽政惹得他們不快,朝中形勢嚴峻,有人想造反,第一個受到威脅的是你和太后——當然,皇上還太小,且你是國君,這些人不會對你——太后的性命極有可能處於危險當中。皇上得早日從太后手中接過這重任纔是。”
這一席話沈知彌聽得似懂非懂。
但他還是抓住了其中的關鍵點:他不用功,母后的性命就會多一分威脅。
“朕不會讓母后處於危險當中,”沈知彌板着還帶着稚氣的臉,有些嚴肅地說,“皇叔放心,從今以後,朕會用功唸書。”
目的已經達成,沈廉說道:“皇上有此覺悟,臣相信太后會深感欣慰。”
歷史上也有幼皇親自管理政務的先例,只是沈知彌實在太小,還需要學的很多。但是等沈知彌十歲時,他也能管理國政了。
沈廉本想就這麼守着孫鳶,但是自從卿榆來府中找過他以後,他已經變了想法:
他一定要帶走孫鳶,不會讓她深陷在這個泥潭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