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走廊裡,溫情拖着及地的長裙亦步亦趨地跟在管家身後。
臉上沒有絲毫屬於新娘子的歡喜。
“溫小姐是學醫的,應該懂得如何照顧病人,少爺他……”
管家頓了頓,嘆口氣繼續說道:“少爺敏感,溫小姐要多點耐心。”
溫情只低低地應了一聲。
沒一會,管家的腳步停了下來。
溫情擡頭,面前是一間很大的房子,房門大開着,裡面黑漆漆的。
管家帶着點疼惜的聲音再次響起來:“今晚,希望你能好好照顧少爺。”
不待她回覆,管家便把她推進房間,“嘭”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置身於這樣濃烈的黑暗裡,心裡總歸還是慌亂的,但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選擇。
她嫁的人是海城赫赫有名的陸禹辰,一個身價不菲,長相俊美的男子。
可惜,半年前的一場車禍,讓他坐上了輪椅,醫生說恢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幾天前,溫婉淚眼婆娑又痛恨不已地說自己一點也不想嫁給這個殘廢,她明明有了愛的人,爲什麼要爲了家族利益犧牲自己的幸福。
這都什麼年代了,還有人搞封建迷信那套,她死都不會去陸家。
那時,溫情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她不嫁,她嫁。
溫情嫁過來已有段時日,但這是她第一天被准許進入陸禹辰的房間。
放眼望去,他空蕩蕩的房間裡只有一張大牀。
溫情拖着礙事的長裙繼續向裡面走去,昏暗中有一個消瘦的身影正坐在輪椅上望着窗外發呆,即使聽到她的聲響,依舊屹然不動。
她曾在陸家來提親的時候,遠遠地見過一次陸禹辰,凌厲又淡漠。即使坐在輪椅上,也絲毫不輸氣場。
調整一下呼吸,溫情去浴室打了一盆熱水,她今天的主要任務就是照顧這位“丈夫”。
月色蒼茫,和自己的丈夫獨處一室,本來是可以無限旖旎的畫面,但在溫情眼裡,陸禹辰只不過是一個病人,同她以往救治的病人別無二般。
當她俯下身去脫陸禹辰的衣服時,卻被他警惕地一把抓住手腕,他的力度之大,似乎要折斷她的手臂。
她也不喊疼,就這麼任由他狠狠地抓着自己的手腕。
陸禹辰擡頭,對上了一雙清冷的眸子,那眸子比今晚的月色還要冷。
“你是誰?”他幽深的眸子裡同樣透着一股淡漠。
溫情的心一顫,閉着脣不說話。
“大女兒不想嫁了,讓一個私生女來接盤,溫家的手段還真是高明,嗯?”陸禹辰的眼神陰寒,語氣裡盡是濃烈的火藥味。
“我不比溫婉差,我是醫生,保證會好好照顧你,只求你別趕我走。”
這一刻,她只能求他留下自己,這是自己唯一能和溫家脫離關係的機會了。只要能離開那個家,別說求他,給他跪下磕三個響頭溫情也是不介意的。
陸禹辰不爲所動:“陸傢什麼樣的醫生沒有?何必非要留下你?”
“難道你也信封建迷信那套?認爲娶了溫婉你的病就可以好了?如果只是照顧你,我比她更合適。”她不卑不亢。
陸禹辰放開她的手,眼神幽深,聲音涼薄:“說吧,你又想從我這個殘廢身上得到什麼?”
“我只想離開那個家。”她清冷的眸子被一層恨意包裹着。
他盯着她同樣冷漠的臉,恍惚間觸動了靈魂最深處的那根敏感神經。
突然,他皺着眉不悅地開口:“去換件衣服,以後不要在我面前穿紅裙子。”
溫情一驚,鬆了一口氣。
換就換,她正討厭這張揚的紅呢!
不會再趕她走了吧?
溫情一顆心還是不能安定下來,她正欲出門,又被他叫住:“我有點餓了。”
溫情明白自己該做什麼了,她點點頭,慢慢沒入黑暗。
管家再次進來時,陸禹辰手臂扶着輪椅的把手,食指在上面一下兩下的敲着。
“溫家替嫁這事你知道嗎?”
管家驚得嘴巴能吞下一顆雞蛋,誠惶誠恐地回覆:“不……不知道,但是,大少爺應該知道。”
“大哥?”陸禹辰眼裡是捉摸不透的神色。
管家接着說:“您去治療這段時間,與溫家的一切事宜都是大少爺在處理,這個溫小姐也是大少爺帶進門的。”
陸禹辰聽着,臉上是看不透的情緒。
隨後,他手指動了動,輪椅向前滑去。
管家急忙開口:“您去哪?”
“沐浴。”
溫情端着香氣撲鼻的麪條回來時,陸禹辰已經換上了浴袍,仍舊坐在牀邊。
“陸先生,請用餐。”
管家用餘光偷偷瞥了一眼這位膽大包天的替嫁新娘,又看了看少爺,默默退了出去。
陸禹辰看着眼前這碗花花綠綠的麪條,皺了皺眉。
“晚上吃麪條比較好消化,養胃,您嚐嚐,不合口味我再去做。”溫情說道。
陸禹辰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這才低頭吃起來。
他的動作優雅矜貴,一時令溫情恍了神。
很快,就連那花花綠綠的配菜也被他照單全收,陸禹辰擦了擦手和嘴,突然看向溫情,眼底有一絲狠厲:“新婚之夜那晚,你和誰在一起?”
溫情不知道他什麼意思?陸家當時並沒有爲她舉行婚禮,她來的那天,陸禹辰還在國外接受治療。
她倒也不在乎這些,只是聽他這麼問心裡有點不舒服,但依舊面不改色地看着眼前的人:“一個人”。
“你打算什麼時候回溫家?”
一聽這話,溫情慌了,以爲他還是要把自己送回去。
“我已經嫁給你了,溫家是不可能再回的了,你休想悔婚!”
陸禹辰略微有點詫異,皺着眉瞥了她一眼:“新婚後不回門?”
溫情:“……”
“明天,我陪你一起回去。”
溫情倒是沒有想到他會說這樣的話,一時之間語塞。
看她呆愣的神色,他冷冰冰地補充:“作爲你的丈夫,陪你回門是應該的。”
丈夫?多麼陌生又諷刺的字眼。
第二天一早,陸禹辰和溫情就前往溫家。
打了一晚上地鋪,溫情渾身痠痛,但是這點痛和繼續生活在溫家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
很快,到了溫家。
溫情推着陸禹辰的輪椅剛下車,就看到溫家人已經站在門口迎接他們了。
溫廷笑意盈盈地迎上去:“禹辰的臉色看起來不錯,看來恢復得不錯。”
陸禹辰對溫廷倒不似昨晚那麼冷漠,嘴角噙着笑,:“我這腿,就連醫生都說回天乏術,還有什麼可恢復的。”
溫廷這個狡猾的老狐狸,訕訕地笑着說:“吉人自有天相,你還這麼年輕,好好治療,遲早的事。”
“但願。,希望有了她的陪護,我可以再站起來。”他說這話時握着溫情的手,眼裡似乎多了一點寵溺。
溫情也不想去猜測他的用意,配合着他演戲。
溫廷原本還擔心這狸貓換太子被拆穿後會引起一場軒然大波,現在看到兩個人親密的樣子,提着的心也放了下來。
一旁的徐靜始終沉着一張臉不說話,她本就不待見溫情,現在溫情又帶個殘廢回來,她更是不會待見。
不過說來溫情能夠順利嫁給陸禹辰,還得多虧徐靜的自私,要不是她捨不得自己的寶貝女兒嫁給一個殘廢,又怎麼會輪到她這個私生女。
唯有站在最後的溫婉,眼裡流露出濃濃的愧疚之情,始終不敢擡頭看溫情。徐靜一看溫婉的神色不對,立馬瘋狂給她使眼色。
一行人進了門,溫婉便藉機叫溫情去廚房幫忙。
剛進廚房,溫婉連忙握着溫情的手說:“對不起,溫情,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是,我沒有辦法,我真的沒有辦法。”她滾燙的淚滴落在溫情的手上。
溫情擡起另一隻手拂去她眼角的淚:“是我自己願意嫁過去的,你沒有逼我,你過得幸福比什麼都好。這些年,你對我的好,我都記着呢,這一次,就當是我還了這麼多年欠你的情。”
她低頭的時候,看到了溫婉新做的指甲,上面鑲滿了閃閃的碎鑽,而她曾因爲塗了溫婉送的一瓶指甲油,被徐靜整整羞辱了兩個多小時,她只能一邊流着眼淚,一邊用刀片刮掉已經乾涸的指甲油,整個指甲被劃得血肉模糊,最後還要迎來父親的一頓毒打。
她真恨啊,恨自己身上流着溫廷的血,她恨不得把血放幹還給他,當然她也曾真的這麼做過。
“溫情,我也一樣希望你能過得幸福。”溫婉哭得眼睛都紅了。
溫情勾起脣角,瑩白的臉上滿是嘲諷。
“我會的。”
“可是,可是他是個殘廢啊!他真的能給你幸福嗎?”溫婉迫切的需要一個答案。
“放心吧,即使他這輩子都站不起來,我們也同樣會幸福的。”
她正說着,一旁的溫婉瞬間臉色煞白,她看到了拐角處的陸禹辰。
陸禹辰面無表情地看着溫婉,聽到響動的溫情轉過頭來,對上了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溫大小姐說得對:“我這個殘廢確實給不了你幸福。”他的聲音冰冷。
“不……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溫婉還想試圖去解釋,卻發現除了這句再找不到別的話語了。
溫情把手從溫婉的手中抽出,立刻推着陸禹辰出了廚房。
到了客廳,陸禹辰周身冰冷陰沉,整個氣場十分壓抑。
溫情以爲溫婉的話傷害到了他,拍拍他的肩膀,撫慰道說:“你的腿可以治好的。”
“萬一治不好呢?”陸禹辰反問道。
”治不好,這輩子所有的人都會嘲笑你的丈夫是個殘廢,那時你會怎麼辦?”
他凝視着溫情,似是要把她看得透透的。
溫情還是一副冷漠的神情,她心裡怎麼想的便直接說了出來:“好不了,我就做你的雙腿,你想去哪裡,我就帶你去哪裡,你想做什麼,我就帶你做什麼。隨你差遣。”
陸禹辰被她的話震撼到,心頭的陰霾一掃而空。
他溫暖的大手覆上她冰冷的手,臉上綻放滿意的笑容。
也許,留下她是個不錯的選擇。
溫廷看到這一幕,才終於放心了。
“小女能被陸總喜歡,是她的福氣。其實,小溫這孩子冷靜睿智,又識大體,比我那大女兒優秀多了。”
溫情聽着溫廷虛僞的話語,心裡一個勁的翻騰。這麼多年在溫家,溫廷嫌棄她就像是躲瘟疫一樣,如今爲了討好陸禹辰,真是老臉也不要了。
“看來,溫總很疼愛這個小女兒啊!”陸禹辰意味深長地看向溫廷。
“那是自然。”溫廷說這話時竟一點也不會臉紅,真是千年的狐狸萬年的妖,不知害臊爲何物。
“哦?是嗎?”陸禹辰眼睛一掃溫情,繼續說道:“溫情進陸家的時候,我還在國外做治療,沒有給她一個正式的婚禮,這讓我很過意不去。”
“哪裡,能嫁給陸總,是溫情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溫情也不在意這些的,是吧?”
溫廷說這話的時候,看向溫情,那眼裡濃濃的急切不就是希望她此時能做個聰明人,幫他說句話嗎?
陸禹辰眼神一冷,“這可不行,當年我們兩家聯姻的時候,我們陸家可是拿出好幾個項目作爲聘禮,溫大小姐也是有股份作爲嫁妝的……”
溫廷剛纔還笑着的臉立馬沉下來,他再次看向溫情,眼裡的迫切都快要溢出來了。
“雖然結親的人換了,但是原有的陪嫁溫家不會賴掉的。”
溫情確實說話了,但不是替溫廷。
話音一落,陸禹辰擡頭看了一眼溫情,嘴角扯出一抹嘲諷的弧度,看來真如自己所料。
“這……這……”溫廷頓時感覺一陣眩暈,他此時看溫情的目光都能噴出火來,如果不是陸禹辰在這裡,她敢保證,溫廷一定會對自己扒皮抽筋以泄心頭之憤。
當初同意溫情替嫁的時候,他最高興的就是溫家的這些股份保住了。萬萬沒想到,這嫁過去的第二天,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就帶着陸禹辰上門討債。
溫廷心在滴血,剛準備開口說話,只見徐靜怒氣衝衝地衝了出來。
“不行,股份是婉婉的,你不能給這個小賤人。”
“溫夫人,請注意你的措辭,溫情現在是我的妻子,陸家的少夫人,你當着我的面就敢叫她小賤人,是不是太不把我們陸家放在眼裡了?“
陸禹辰冰冷的眼神,嚇得徐靜立馬躲在了溫廷的身後。
陸禹辰再次看向溫廷:“這換個人倒不是什麼要緊事,就怕陸家長輩……”
不等他說完,溫廷已經明白了這其中的利害關係。溫婉是陸家長輩看好生辰八字才挑選的人,要不是陸禹辰殘了,這樣好的親事也不會攤到溫家。
溫庭訓斥了徐靜一番,隨後開口:“溫婉多少陪嫁,溫情自然也是一樣。”
陸禹辰多麼會察言觀色的一個人,早看出他非誠心,而他身旁這個女人似乎也想得到這些股份,他順勢一鼓作氣:“我喜歡溫情,倒是不在乎她有沒有嫁妝,是否符合生辰八字,可是陸家人見了這個素未謀面的兒媳婦,我怕溫總您吃不了兜着走。”
在陸禹辰的一步步威逼下,溫廷只能硬着頭皮簽下了股權讓渡書。
溫情的名字落下,溫廷已經頭暈目眩,再也不想招待這兩人,隨便找了一個藉口離開了。
溫婉也被徐靜半拖半拽着拉走了。
陸禹辰看了看文件沒問題,便直接將它扔給溫情,“收好,這是你應得的。”
溫情冷漠的臉有所鬆動,她怔怔地看着眼前這個男人,不明白他爲什麼要幫自己做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