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長大了,她才明白,那叫夫妻恩愛。
陳安不由感嘆了一聲,原來父親和母親,也曾有那樣相敬如賓、繾綣情深的時刻。
可畢竟只是曾經,曾經過去了。相愛相戀的人,熬不過歲月的蒼老和生活的磨礪。悌
她和喬羽,不也是這樣嗎?悌
陳安心裡酸楚,起身走到廚房門口,悄悄朝裡面望去,母親正站在竈臺前,一身再普通不過的居家服卻穿出了優雅高貴,她繫着圍裙、卷着袖口有條不紊的,全沒了當年那通手忙腳亂;容顏也沒多大改變,還是卷卷柔軟的短髮,彷彿依然美麗如昔,歲月不曾在她臉上刻下什麼印記,大概全部刻到心裡去了吧。唯一讓陳安感覺變化的是,母親比以前淡定叢容多了,神態安詳,火爆性子也收斂了不少。小的時候,父親倒比母親溫和多了……
吃過晚飯,娘倆兒坐在一起聊天喝茶,陳安基本話很少,維持着客氣有禮,但有問必有答,氛圍倒也其樂融融,董鶴芬十分滿足,只要女兒肯和自己說話。
頭上一句腳下一句閒聊着,陳安看了看壁鐘,董鶴芬注意到了,立即有些不捨。她拉過女兒的手,握在自己手裡撫着,那是柔弱無骨的一雙小手,然而小手的主人卻有着和她一樣倔烈的性子,這樣的性子,總是容易吃虧的。
“安安啊……”她叫着女兒,心裡眼裡,滿滿的,全是心疼,全是對瘦瘦弱弱女兒的憐惜和疼愛,明明一肚子的話憋在心裡,卻一句也倒不出。諛諛
陳安禮貌地問:“是,您想說什麼?”
董鶴芬溼了眼圈:“安安,還在恨媽媽嗎?恨媽媽當年,那麼狠心地扔下你一走了之。”
陳安垂下眼簾,頓了頓回道:“以前很恨,現在,不恨了。”
董鶴芬不由扣緊了女兒的手:“安安,不管說什麼,是媽媽對不起你,媽媽不是一個好媽媽……媽媽甚至,爲了儘快擺脫那段婚姻,沒有爭取你的撫養權就走掉了……”
陳安沒有吱聲,她不能再說什麼了,她也知道接下來,母親還有話說。
果然過了幾秒,董鶴芬平抑了一下心情,又說:“我和陳德明的離婚戰一拖就是三年,那三年,我基本不在國內。三年後,我重回北京,你奶奶問我,是不是一定要離,我說是的,一定要離。你奶奶二話沒說,只說了一句:要離可以,把安安給我留下。我接受了,因爲我知道,我根本帶不走你,你父親不允許,他太溺愛你,而我的工作性質,也不允許我帶着年幼的你滿世界遊蕩,所以我走了,辦清了手續馬上就去了非洲。我以爲我可以做到不想你,可是每每深夜,我常常被你的哭聲驚醒,你哭着喊着張着小手要媽媽,一聲比一聲揪心扯肺,那時候,我才知道,什麼叫母女連心,可我,偏偏摸不到你……我,怎麼就……怎麼就那麼壞那麼狠呢……”她說不下去了,眼淚一下子涌出來。
陳安抽了張面巾紙,無言地遞過去。
董鶴芬按了按眼睛,望着女兒又說:“……我真的很想你,真的,恨不得長一對翅膀飛回來,可那時候,我沒法回來,也回不來,時局太緊張了,我幾度被**武裝分子扣留,幾度危險,心裡絕望地想,恐怕再也見不到我的女兒了,這是我這輩子,唯一的憾事……”
陳安也紅了眼圈,安慰道:“都過去了,不提了,好嗎?”
董鶴芬笑了笑:“媽媽不怕你恨我,媽媽怕的是,你不理睬媽媽,不承認我是你媽媽,你將媽媽推得很遠,很遠,那纔是比什麼都可怕呢。”
她漂亮的杏核眼裡滿是期待,陳安明白,她期待的是什麼,可那兩個字,彷彿在嗓子眼生了鏽,尤其面對她,她怯懦,做不到。二十年前,自己想喊來着,做夢都在喊,可是,媽媽聽不見,媽媽不在身邊,媽媽根本就是,拋下不要她了,她連媽媽的一絲影子也抓不到。
她做不到,至少目前,她做不到。
“安安……”董鶴芬的聲線,充滿探尋和試探。
陳安忍着心頭的痠痛,望着母親,這是生她的女人,就連自身那分漂亮,也是她給予的。陳安也相信,她現在的感情流露,沒有摻雜絲毫的水分。
她說:“對於您,我不會再恨您,今後,也不會不理您甚至怨您,當年,您有您的難處和不得己的立場,我現在終於理解了,我不怪您。”她委婉地只用“您”替代了那兩個字。
那親密的稱呼,需要從心底裡喊出來。
董鶴芬嘆了口氣,她還奢求什麼,這是她的孩子,從身體裡剝離出來的骨肉,而且這個孩子,是這麼的懂事。
“安安,媽媽謝謝你,謝謝你能理解媽媽。”
陳安的目光在屋中一轉,客廳的擺設古香古色的,角落裡,還放着一隻老舊的皮箱,儘管顏色己褪得看不出色澤,但她還是認出,那是母親年輕時用過的皮箱,經常拎着它出差。小時怕媽媽一走就是好長日子,她常常把這口箱子藏起來……看着看着,陳安漸生困惑。
“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董鶴芬點頭。
“問吧。”
“我想問您,可曾後悔過當初,和……和陳部長有過那段婚姻?”
“安安!”董鶴芬的聲浪一下提了好幾個分貝,同時也心疼着:“安安,他是你爸爸!”
“他不是!”陳
安眼睛裡瞬間冒出一股子寒。
董鶴芬看得心驚肉跳,無論她和陳德明的關係如何僵,她卻不希望女兒對自己的父親,是那樣的態度。陳部長?多陌生,多傷人!
“安安,你父親很愛你。”
陳安笑了笑,反問道:“愛我嗎?他愛過我嗎?”
董鶴芬忽然有些軟弱無力,不由怔怔地看着女兒。
陳安的聲音幾近發顫:“小的時候,他或許很愛我,可後來,他的愛,沒了!”不是沒了,而是轉移了,他愛的,是他那個心愛的小女兒。
這絕對不是繼續談下去的好話題。董鶴芬急忙說:“安安,你長大了,有些事情,你慢慢會懂得。而且,你馬上也要嫁爲人妻了,媽媽祝賀你……”
陳安悽然一笑:“謝謝您的祝福,我,終於要嫁人了。”連這嫁人,也是陳部長“恩賜”的。
董鶴芬心尖也跟着一顫,這話怎麼說的,每一件事,都不讓人輕鬆。
“安安,媽媽可以告訴你,對於當初的選擇,媽媽不後悔,從不曾後悔嫁給你爸爸。”
陳安有些吃驚:“您,就真的不後悔?”
“是的,人不能預知未來,所以我不後悔;畢竟,他給過我一個少女所有的夢幻和憧憬,也給過我幸福的婚姻,雖然很短暫,但最重要的是,我有了你,這已經足夠。”
陳安望着母親,想不通,她想不通啊。
董鶴芬又嚴肅地說:“既然說起來了,那麼安安,媽媽也想問你,那一刻間的決定,你決定嫁給立維的決心,現在動搖了嗎?”
“我不知道。”陳安搖頭,又想了想:“但至少,我必須走下去。”不得不走下去。
董鶴芬心慌又心疼,以後,這擔心,恐怕是一定的。女兒的路,或許會走得很辛苦,如果她看不到立維的心。可這些,誰說得好呢,她也不能爲女兒保證什麼。
“安安啊,有些東西即便再喜歡,也總有不得不捨棄的時候;有些人即便對你再好,可註定不能陪你走下去。”她語重心長,一語雙關。
……
陳安告辭,從院裡出來,董鶴芬不放心似的。
“安安,媽媽不奢望別的,只希望你能幸福。”
陳安微笑:“我知道。”
“你現在不知道,這隻有等你將來有了孩子,纔會理解當媽媽的一片苦心。”
“或許吧。”
董鶴芬用力擁了一下女兒:“去吧,有時間給媽媽打電話。”
“好。晚安。”
陳安上了車,董鶴芬一直看着車子駛出巷子,這才慢慢轉回身。
回到客廳,她思忖了一會兒,總覺得有些事擾得她忐忑不安,女兒的臉色,實在不怎麼好。
她戴上花鏡,翻出電話簿,撥了身邊的座機。
“是我,董阿姨。”
立維急忙道:“您好。”
董鶴芬開門見山說:“安安剛從我這裡走,我看她神色不太好,你也知道,最近她心思重,而且也不願跟別人講。當然,你們倆都成人了,也不需要長輩費太多神,但有句話我必須說在前頭,我,絕不允許我的女兒受一點兒委屈,這點,你能跟我保證嗎?”
立維半天沒言語,保證?誰敢。
董鶴芬有些不悅,追問:“不能,是嗎?”
立維撓了撓額角,如果不能,是不是就不把安安給他了?他也太難了吧。
董阿姨這是給他下馬威,還是擔心他們將來過不好?
“董阿姨。”他慢吞吞地說:“我不能跟您保證什麼,但我,是愛安安的,我只能這麼說。”
~回來晚了,也發晚了,抱歉。
這章雖囉嗦,但爲以後不可調和的矛盾定了基調。
明兒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