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年紀小,但也明白誰是真心對他們好的人。
渠水是個幾乎從來不哭的人,但是在這一刻,熱淚就突然從眼眶中滾落下來。
她輕輕抽泣了下,然後“噯”了一聲。
她撫摸着兩個小傢伙的身體,那上面幾乎只是皮包骨,摸起來特別瘮人。她笑着問道:“昨天給你們的饅頭呢,吃了沒有?”
當哥哥的就謹慎的左看右看,最後趴到乾草下面,掘着屁股從一個淺洞裡面掏出來一個袋子出來,赫然是渠水昨天送給他們的。
他有點不捨但還是堅定的將饅頭遞給渠水,弟弟嚥了下口水,不敢吭聲。
渠水就忙笑了笑:“我不吃,給你們吃。來,我還給你們帶了熱水呢,坐下來慢慢兒的吃。”
兄弟兩個就都笑了,學着渠水的樣子盤腿坐在乾草上,也不顧自己的小髒手,就拿着饅頭你一口我一口的吃起來。
渠水又將皮袋子裡的水讓他們就着喝。
兄弟倆吃了兩個饅頭,哥哥就又藏到了那個淺洞裡,然後細心的拿着乾草蓋上去。
渠水覺得他就就和小山一樣聰明,便高興的誇獎了他一句。
此時天色已經不早了,街道上也有早起的行人來往,渠水已經不能再待下去了,她將皮袋子收起來,對着兩個人笑笑:“那我就先走了,中午再來看你們!”
哥哥和弟弟就趕忙跟着她站起來。
渠水摸了摸他們的小腦袋,才轉身離開。
但是走了幾步後,她一扭頭,就看見兩個小傢伙穿着她剛剛爲他們穿上的鞋子,怯生生的跟在她後面。在她扭頭看的時候,就一個個站在那裡不動彈。
渠水能從他們膽怯害怕又清澈的眼神中看出來,他們對她深深的依戀!
可,她卻不能下定決心收養他們!如果不是趙傷,她大概連小山都照顧不了,又怎麼能再給自己增添兩個負擔呢!
她狠狠心,加快腳步離開了那個偏僻的小巷。
等再扭頭去看的時候,兩個小傢伙已將不見了。
渠水說不清楚心裡是什麼滋味,微微嘆一口氣回到了家裡。
因爲心神不寧,所她不知道有一個身影一直跟在她身後,看着她安全到家後才又重新上山砍柴!
到了中午,趙傷砍了兩捆柴火揹回去,渠水已經做好了午飯,小院子裡瀰漫出一股股的鮮香味。
趙傷將柴火堆放到柴房裡去,四處去找渠水卻找不見,最後還是聽到了正屋裡間傳來數錢的聲音,這纔好奇的進去看了看。
渠水果然正坐在那裡認真的一枚一枚的數錢,數到最後,她才嘆着氣拿出來一個小匣子,將幾塊碎銀子和幾百個大錢放進去。察覺到趙傷後,就衝他招招手:“喂,你過來,我有事跟你說。”
從最開始的認識到現在,趙傷已經不知道糾正過她多少次了,說他不叫喂,但渠水就是死性不改,回回還是叫他“喂”。
爲此,趙傷已經很淡定的接受了事實。他也坐到炕上,挑了下眉:“怎麼了?”
渠水就
掰着手指頭盤算着:“當初將家裡的那幾百斤糧食賣了後倒是存了一筆銀子,我一直沒有動用,爲的是將來小山考學需要。但是我今天想了想,小山還小着呢,等真正要花錢的時候也是到考秀才的時候了,到那會兒還得等幾年呢,不如我拿出十幾兩碎銀子出來,乾點好事?”
她自己似乎都不太確定自己做的對不對,說完後就眼巴巴的瞅着趙傷,似是期待他能給自己拿一個主意。
趙傷已經心知肚明,但還是問道:“你要做什麼好事?”
渠水就鼓鼓嘴,很淡定的說道:“咱們昨天遇見的那兩個小男孩,看着實在也太可憐了些,我就想着專門拿出這十幾兩銀子出來當他們兩個的口糧,現在糧價貴,這十幾兩估計也就養他們一年,等來年新糧下來,災荒過去後,咱們再想法子將他們兩個送走,怎麼樣?”
其實如果這兩個男孩稍大一些,至少有七八歲的話,趙傷是不反對這件事,相反還很贊成。
小山十分聰明,根本不是池中之物,等來日考中進士做官是必然的,那麼自小就培養出來兩個小廝也很不錯,忠誠度和熟悉度都有了,但是,現在這兩個孩子除了哥哥,弟弟根本就還需要人照顧呢。
渠水本身的負擔就已經很重了,怎麼能再讓她去照顧兩個孩子呢!
看看她自己,其實也是一個孩子呢!
在趙傷開口之前,他腦海中就一遍遍的回放着今早他看到的那一幕,還有她爲趙二娘子做的那些事,她是真心喜歡孩子的,尤其是和小山一樣大年紀的。
這是不是也算是一種缺乏安全感的表現!
他最終點點頭,很隨意的說道:“既然你決定了,那就這樣好了。家裡多了人吃飯,但也多了人幹活!”
渠水就掘脣笑了笑,整個人好像也完全放鬆了下來:“你也這樣說就好,說明我的決定沒有錯!要是我爹還在,他一定也會贊同的!”
她說着就忙站起來,將錢匣子藏好,才轉身對趙傷說:“你說小山會不會排斥啊?”
趙傷微微一笑:“這個,需要你自己與他說,小山是個很有自己想法的孩子,你該聽聽他的建議。”
渠水就連連點頭,又說了一句:“這銀子也是花他的,也得與他說一聲。”
趙傷微微垂下眼眸,一言不發的出去了。
等小山中午下學回家,姐弟兩個關在屋裡說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悄悄話,等再出來的時候,兩個人連飯也顧不得吃,就手牽着手出去了。
等他們再進家門,身後就跟了兩個跟屁蟲。事實上,就是渠水也不大,但在前面領着路走着,看着就像是個孩子王。
趙傷慵懶的靠在樹上,看着一連串的小蘿蔔頭從自己面前走過,覺得自己真是任重而道遠啊!
他不由苦笑的摸摸鼻子,可心裡頭,卻有一股暖流在緩緩流淌着。
吃完了午飯,渠水就將兩個小子按到木桶裡面,一個個洗得乾乾淨淨,才又穿好衣服領了出來。
這樣洗乾淨後細看,就發現兩個小傢伙長得都很清秀,當哥
哥的眉毛粗一些,嘴脣微厚,更符合北方人的長相,而當弟弟的卻眉眼更精緻一些,更像南方人。
兄弟兩個還有點怕生,不怎麼說話,但趙傷還是能聽出來他們說着的是吳語。
問了下兩人的名字,大的叫做顧承恩,小的叫顧承敘,甚至當哥哥的也讀過兩年書呢,可見之前的家境不錯。
渠水就讓他們暫時住在小山的屋子,小山跟着她睡,一時倒也不妨礙什麼。
倒是左鄰右舍聽說渠水從街上領了兩個不懂事的孩子回家,就一個個看稀罕似的來看熱鬧。
像路嫂子這種與渠水關係近的,就直言不諱的勸她:“現在外面流民多了去了,沒爹孃的孩子也多着呢,你怎麼能都救得過來!你看看你一家子爲了養家餬口,每日裡有多辛苦,再養活兩個屁事都不懂的孩子,何苦呢!我看還是讓他們回到街上吧!”
承恩和承敘就一直站在屋檐下,怯生生的看着這邊。
渠水衝他們笑了笑,就對路嫂子說道:“要是平日我也就不管了,偏偏這兩個孩子我看着和小山有那麼點像,很捨不得,現在又是災荒年,臘冬時候,將他們丟在街上肯定是死路一條,反正現在還能過活。我也就養他們到明年新糧下來,到時候再讓他們離開,我也能放心一些。”
聽說不是一直養着他們,路嫂子倒是放心了些,上下又認真打量了兄弟兩個幾眼,便連連感嘆:“說起來是與你家小山有些像,這小臉都是機靈的,唉,都是多好的孩子啊,硬是因爲天災才這般苦命啊!”她看向渠水,鄭重的說了一句:“你現在家境過得,是因爲有一門會做餛飩的手藝,要不然你看看鎮上其他莊戶,有什麼吃什麼,哪裡有你家過得滋潤!但也要仔細些過日子,可不能大手大腳,領來一個孩子又領來一個,你家就是大富翁也耗不起這麼多窮人啊!”
渠水很感激她的好意,就連連點頭:“嫂子放心,我知道分寸。”
路嫂子又小心看了她一眼,幾次都欲言又止。
渠水便知道她是聽說了縣城的事情了,知道於家明要與她退親。
但她此時並不願意討論這件事,因此就佯裝沒有看見。
其他人就沒有路嫂子這樣好說話了,有說風涼話的,有直說她傻的,說什麼的都有,但其實領養兩個孤兒從另一方面也說明了渠水的人品,因此等於家明要與渠水退親的消息傳開後,衆人提起渠水總是免不了說一句:“…是個可憐的,心善,也能幹,就是沒攤上一個好婆家…”
反而說她壞話的人很少。大部分都覺得是於家明的不對,她是受害者!
這倒是收養承恩和承敘後的另外一個意外收穫了。
承恩今年已經七歲了,承敘也有六歲了,但承恩是個很有成算的人,從衆人上門做客對渠水說的一番話中,他就感受到了深深的危機感,因此就特別勤幹,主動燒火,刷碗,掃地,洗衣服,上山撿柴等等,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情他都做,還勒令弟弟也做。
渠水幾次勸他不用太小心,但他當面答應了,轉過身卻照舊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