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山堂演武 元日盛軍容 梅館延賓 良宵開夜宴

堂外兩邊廣場上,早已搭好將臺,六隊健兒已各亮出兵刃靜待命下,刀光矛影,映日生輝,明光耀眼,軍容極盛。鼓角鞭炮之聲方自停歇,山下面聚立的許多老少男女,立似潮水一般涌上山來,兩面廣場除山堂臺階一面全被圍滿。起初,黃童白叟老婦幼女互相指點說笑稱讚,語聲雖然極低,因是人多,隅隅之聲四起,也頗騷雜。似這樣亂了不多一會,忽然將臺上重又角聲吹動,羣囂頓息,立時肅靜無譁。跟着又是一通急鼓,由山堂內走出六男一女,手中各捧令旗長劍,分向兩邊將臺上走去,左邊是方明矩和馬-、魯瑾三人,右邊是陸萍、周謙、小山主周靖和女俠淳于芳四人。山堂內諸長老一人未出,只王獅叟、馬玄子和與小山主同輩諸俠相繼走出,均往各廣場堂臺階上席地而坐,共作旁觀。柳春本和幾個新相識的同門立向左面,忽見丁良由身後人叢中擠進,將手一招,忙隨退出去,往右方一看將臺四人,越發心喜,便和丁良緩緩擠向挨近堂階之前觀看。身剛立定,臺上四人已自發令開操。先是周謙手執白旗往下一揮,場中原是紅白二隊和那幼童隊,白旗一揮,紅隊和幼童的刀牌隊立即四面散開,只白隊排立場中,各把手中銀光雪亮的長矛一齊舉起,整齊如林,疏密問隔高下快慢全部一律,不差分毫。周謙二次把旗一揮,行列便自散開,各寬出方丈之地。柳春方想刀矛無眼,這長的矛,如若刺擊揮動,方丈之地如何施展得開?周謙已由快而慢,把白旗上下揮動,口裡喝着三十六字訣的號令,下面健兒便隨着旗令施展開來,始而動作如一,同招同式,等把三十六式演完,周謙忽然將旗正反連揮,立即捉隊兒比鬥起來。矛長地窄,看去本難施展,哪知這班百練健兒的手眼身法步以及進退縱躍之間,全有尺寸度數,一絲也不紊亂。明明這一對中一個迴旋,耍起來的大矛花非帶上鄰隊不可,不料他這裡長矛舞處,鄰近的人不是正好低頭,便是閃身縱起恰巧躲過,可是各人均一心一意全神應付各自當前之敵,似並不曾顧及鄰隊,偏和腦後生眼一般,一點挨碰不上。開頭不十分快,柳春武功雖還未得上乘法髓,終是行家,還不甚代他擔驚,及至鬥到急處,耳聽衆矛相觸,一片錚錚叭叭之聲,宛如急風暴雨,又密又驟,那一隊健兒連人帶矛,已化做數百對雪團在場中滾轉,遇到最驚險的地方簡直問不容發。方看得目眩心搖,手上直出冷汗,忽聽一聲號令,白旗揮處,眼底白影一花,再看這一隊健兒,依然齊整整滿面春風,列隊當場。

周謙朝同臺三人舉旗把手一拱,小周山主周靖略向陸萍拱手,互一對讓,便去臺口,把手中紅旗連展兩下,白隊立即四散退去,先前紅隊旗士把手中大旗一展,紅隊健兒立即回覆行列,各把手中刀一揚,排立場中。周靖二次揮動令旗,衆健兒也和白隊一樣空出方丈之地,隨着令旗起落,急速演完一套大刀,共是四十九式,也是一律刀法純熟,身手矯健,精妙非常。演完又是交手比鬥,這場卻不是一對一,參伍錯綜,對手多寡不等,互相真殺真斫。那刀俱是秘製的百鍊純鋼,刀片既極寬大,又擦得明光錚亮,本就耀眼生花,這一交上手,日光照處,直似萬千條閃電飛虹,往來交織,上下翻飛,又都穿着一身白色皮衣,只有一條紅帶,看去益發晃眼。只聽刀風勁急,呼呼有聲,刀與刀觸,——錚錚,匯成一片繁音巨響,火星亂濺,人數也似加多了好些倍,彷彿千團雪影虹光,中間雜着無數條尺許長短的紅蛇影子,在場中離合分聚,翻飛滾轉,縱橫起落,倏忽百變,看得人眼花繚亂,不可端倪。妙在是旁觀都不易看清,而交手的人用那等猛急的解數,又是時而單打時而合鬥,最多竟有以一當十,左右前後俱是敵人,甚或明明是同向對手進攻,忽然化友爲敵,倒戈相對,防不勝防,打了一陣,不特無人受傷,並且越鬥越勇,儘管驚險萬般,仍是無事,刀法、身法、步法一絲不亂,休說一班新進門人歎爲觀止,便王獅叟、馬玄子等大行家,深知是周氏獨門四十九手無敵神刀,參上空手人白刃的解數,所以精妙,但能練到這等純熟,可見都是一時上選、下過極大苦功的百練勇士,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辦到。

王獅叟初次見到,尤爲稱奇,覺着山中勁旅已是如此,再上者可知。固然這六隊三千多幹城之士,多半文武皆通,均能各自爲戰,受過高明傳授教練,與尋常名將手下所練精兵健卒大不相同,難得是人數這等多法,全都可以化卒爲將,一以當千。以前外人多以爲周氏父子僻處此山,延攬英傑,招納流亡,志圖匡復前明故業,耿耿孤忠,固可嘉佩,但是萬里窮荒,地介僻遠,勢蹙人稀,難與爲謀,充其量,不過聚集上些遺老舊臣忠義之士,隱居山中,私奉前朝正朔,偶派一些手下去往中土,和敵人爲點小難,保全幾個善類而已,真要奮起義師,興滅繼絕,憑這點人豈不是夢想?連自己一向與他表同情的人,也覺事大艱難,極少指望,誰知到此一觀察,照連日和今早開山以來所見情勢,全山上下人等俱都忠義激烈,一德一心,悲壯沉着,謀勇皆備,自不必說,即以這些人才而論,山堂諸老所謂人定未始不能勝天,大義所在,惟有竭智盡忠,死而後已。

儘管皇柞衰微,歷數已終,仍欲鞠躬盡瘁,做一分是一分,不問成敗利鈍,便憑這一成一旅,謀致中興的話也不能說他全是夢想了,不禁驚讚無已。以王獅叟這等老俠尚且如此想法,柳春等一班後進門人見此聲威,自然觀感興起,初志益堅了。衆人正觀看間,周靖手中紅旗揮處,一片刀聲響過,銀光閃閃中羣響頓息,衆健兒依舊各歸位列,肅立當場。底下便是陸萍、淳于芳二人,各持一面上繡一日一月,中有“飛”字的粉紅色令旗,立向臺口。先是淳于芳揮旗發令,紅隊健兒退去,那肩上斜掛粉紅緞帶標識,一半手持單刀一半手持鐵柺,全都背掛藤牌,鬢右斜插粉紅得勝花,一個個生得粉妝玉琢、英氣勃勃的一隊孩兒軍,早由四面八方騰騰躍起,不論遠近,都是各人認定先前立處,只一縱步便就了原位行列,不少參差,別的不說,單這縱身一躍,便顯得捷比猿猱輕如飛鳥,姿勢靈活好看非常。衆童剛一立定,將臺上兩個指揮便各把令旗揮動。這隊孩兒兵原是一刀一拐相間排列,號令一下立即分開。先是各歸一隊,用刀的歸淳于芳指揮,用拐的歸陸萍指揮,隨着旗令施展開來,刀法拐法各歸一色,各有五六十個,全以輕捷靈巧見長,與紅白兩隊又自不同。等到單練完了一趟,臺上兩指揮互把手舉起一讓,隨即發令交手。衆童聞得號令,各使一個“鷂子翻身”中藏“蘇秦背劍”的解數,就地一個翻滾,一齊把背後圓笠形的藤牌摘下,一刀一拐,捉對兒朝對方各一點指,隨即動起手來。上來也是單打獨鬥,十來個照面過去,臺上旗花號令一變,也由一對一變做夾攻混戰,刀拐各成一面,互相馳突衝殺,一時虎踞猿蹲,龍翔鳳舞,宛如峽蝶穿花,星丸流走,滿地滾轉,縱躍如飛,刀光霍霍,拐影縱橫,只聽兵刃相觸與藤牌招架擊打之聲響成一片,腳底卻聽不出一點聲息。鬥着鬥着又同使一個“投桃報李”的手法,各把手中兵刃相對換過。這一場好似要略分雙方勝敗,可是誰也不甘退讓,刀拐交換以後,兩下衝蕩抵禦越發猛烈。這些孩兒兵,年紀最大的看去不過十五六歲,旁觀諸人,好似多半代他們捏着一把汗,各把目光註定場內,連個咳唾之聲俱無。正殺得難解難分,前山忽又有鼓角之聲催動,陸萍隨即發令收勢,把手中令旗一揮。下面數百團人影刀光,立時散亂如織,同時一片刀拐牌相觸的繁音響過,晃眼之間,那兩隊人重又合而爲一,復了原來隊形,俱是氣足神旺,面有笑容,直和沒事人一般,挺立當場,看得王、馬二俠連聲喝彩,贊妙不置。一面將臺上四人一齊立在臺口,各把令旗揮動,紅白兩隊人已回原來行列。

那旁觀的人,除卻本山隱居的舊臣遺老等文人,便是這些健兒的父老眷屬,知道今日還要大會操,一聞前山再傳鼓角,早紛紛往兩邊讓避,空出山下一面。臺上四人往左邊操場看了看,各把令旗一揮一指,臺下三隊人便把各人肩上斜掛的紅緞帶一理一扯,一片丁丁的繁音過處,各由緞帶夾層中抽出幾片極明亮鋒利的純鋼塊片,上面均附有機簧合筍,拿在手裡略一撥弄裝嵌,又是一片金鐵繁碎之聲響過,便成了一副下附一條短冰刀的本山特製滑雪利器。各自再把雙足挨次擡起,往那皮底快靴上一壓一嵌,便自緊附腳底。動作整齊迅速,轉瞬畢事。衆人回顧左操場三隊,一是飛抓套索,一是鉤連長槍,一是鐵錘,也剛操演完,穿上純鋼雪具。兩場六隊,各立場中待命。跟着前山二次鼓角聲起,兩邊將臺上指揮七面令旗一齊展動,衆健兒齊就原地面向山下。柳春方料衆健兒是由半山滑雪而下,忽見旁觀諸人紛紛移動,走往兩側。丁良隨向柳春等新來同門暗中說道:“這是輕易難得見到的大操,上面還得看些,無須走遠。我們就在山堂石階上坐定看吧。”說時人已散了多一半,果然下去的人極少,多是各自約伴,就半山高處,各尋山石樹根和當中山道石級石欄凳上落座,往下觀看。

那六隊健兒早已蓄勢相待,忽聽一聲號炮,一道火花直上雲霄,衆健兒立即齊聲吶喊,各舞動起手中器械,由半山腰往下滑去。當地除正面上山堂的石級大道打掃乾淨沒有積雪而外,餘者全山均被幾次冰雪積滿,又滑又堅又厚,雖是半山,由上到下也有好幾十丈高。山勢雖頗傾斜,但極險峻凹凸之處甚多,途中更有不少怪石、大小樹木梗阻,並非純是斜坡一滑便可到底,有的地方須要繞滑讓避,有的須要中道騰起,凌空飛越過去,然後再踏實地滑下。山勢險易不同,不是成列下馳,但各有各的距離,先前一聲令下,各自參伍爲羣,分開前後,地勢不能由己選擇,只在車前暗中往下相度。下時頭排剛剛滑下不過丈許,二排便跟蹤飛降,三排以次也相繼追下,稍微失措,前後快慢不均,或是遇到途中險阻,讓避遲緩,或有蹉跌,雖然前後兩排髮腳相錯,但是冰雪滑溜,迅速如飛,只能加快,萬萬收不住腳,只一出錯,至多不被第二排人踐踏,再後諸排決難躲過。好些新入門的弟子均是初次見識,見這六隊健兒一聞炮聲便似飛丸之走急阪,一排接着一排,有的單人獨馳,有的三兩相併,一齊往下飛降,眼看下面怪石巨木阻路,就要撞上,滑的人只把身子一閃,便自繞樹而過,再不,滑着滑着,雙足就冰上一點勁,縱身而起,雙手往外一分,越將過去,再似飛將軍凌空往下飛墮,身子仍是筆直挺立,毫不彎曲。晃眼跟前幾排已然及地,滑下千餘人,人數一多越發好看,只見滿山白影,帶着明晃晃的刀矛器械、五色標幟,飛星下瀉,不特身手輕靈,神速無比,一人也未失閃。因是山中各種操演,平日大半排日分隊舉行,人數不多,似今日這等全數在一處合操,難得遇到,連日和今朝又來有不少外客和新入門的志士,心料有人要看本山軍容,俱想人前顯武,一個個抖擻精神,施展全力,賣弄本領,格外演出許多花樣,益發驚險絕倫,儘管除了有限二三十個舊臣遺老和這些人的眷屬,餘者差不多全是行家,似此本山特有的驚險局面、滑雪絕技,那沒見過的人們,全都看了個目眩心搖,咋舌不已。不消片刻,五隊健兒一齊滑到山腳,依然各歸隊伍,分立湖邊空地之上。

最後滑雪的便是那數百孩兒兵,一班外客和新進之士多以爲這些幼童,儘管武功極有根底,畢竟年幼,力氣較爲單弱,這等奇險的操演,能勝任的固然是有,決不能個個都和前五隊大人一樣,用以殿軍,當不似前人那麼勢子猛急。方在議論尋思,陸萍令旗一揮,便自發動,事情竟出預料之外。原來這數百幼童,多半都是山中隱居的一干名人子弟,從小練武,十九家學淵源,再經老少兩輩好幾位高人指點訓練,本領全有深的造詣,本來地位便比這五隊人高。先前刀拐藤牌,乃是陸萍、淳于芳新近教成,練熟不久,尚是初次當衆演習,未盡所長,這一滑雪,才顯出這班小英雄的真功夫,滑法也與前人不同。先是刀拐兩隊,疏疏密密,分左右隨意散開,不似前人,降時雖不成行列,前後左右各有距離,開頭陣容甚是散漫,等一滑動,先是三三五五成羣下馳,有的超越前人,由人身側爭先繞越,搶馳而下;有的忽似失足滑倒,卻將身子縮成一團,手足刀牌一時並用,一路縱按騰踊,滾轉而下;有的滑着滑着突舍正面,往斜刺裡別一隊中馳去,恰好對面也有敵人斜馳過來,眼看撞個滿懷,倏地各把身子微微一扭,再定睛看時,兩人已挨肩對錯過去,連彼此的衣服器械均未沾上。似這樣接連二三十起,雙方隊中各有敵人,便自刀拐齊施,就那又滑又溜冰凍堅險的半山上鬥將起來。有的邊打邊往下馳,一面再避讓着沿途樹木險阻,這樣滑下還是極快,幾度交手便自到地,只是誰也不曾受傷跌撞,互相笑嘻嘻收手歸隊,功夫還不怎顯。最奇是每隊各有十餘幼童,一遇敵人交手,那麼傾斜滑溜猛急的下瀉之勢,竟會中途停住,各逞身手鬥將起來,有的還借途中石樹阻擋收勢,稍微取一點巧。那最高明的幾個簡直說停便停,活似身子釘在冰上,毫不搖動滑落,並還招架往還,接連好些次回合。一會全隊下完,只剩下這二三十人,仍在半山之上據山而戰,苦鬥不休,各逞身手,打得刀拐藤牌了當劈啪亂響,誰也不肯認輸先下,引得王獅叟、馬玄子和幾位外客俱連聲喝彩,直到淳于芳見狀笑喝:“你們彩頭已得,還不下去!當着諸位遠來的尊長前輩,只管班門弄斧作什?”隨說隨將手中令旗一揮,這二十多個小英雄方始停手,爭先恐後,做一窩蜂,電閃星馳,飛下山腳。

剛剛把隊排好,忽聽山堂上面喝道:“奉老山主令,今日元旦,座有嘉賓遠來,天已不早,就要開宴。着將壁虎、飛鷹、駭犀、水、火、雲、雷諸操一齊免去,只將五行九宮陣法如式演來便了。”衆人聞聲仰望,那發話的正是淳于震,立處卻在山堂後面的高處。那雖是延旭堂所在之地,因日月堂崇宏高大,冠絕全山,上面屋舍全被擋住,除非繞堂後,決看不見,這時忽然多了一座飛樓,約有三丈來寬,通體朱漆煥然,也看不出是何種竹木所建,怎會由地上突然涌起,樓上三面軒敞,僅有四根樓柱,中有二十多人憑欄看操。柳春仔細一認,除山堂所見周老山主、雁山六老、中原三傑、江西四友以及後山隱居的諸位老俠、新來嘉客高人外,座上還多了一老一少。那少年氣度端凝華貴,年紀不大,看去不滿二十,元旦佳節,卻穿着一身素服,與諸老並列,不像是個後輩人物。老的一個鬚髮皆白,坐在少年身後,精神十分清朗,不時和少年問答,狀頗恭謹。

方想少年決非常人,忽聽丁良附耳低語道:“你看座上那位少年麼?那便是新由中土逃來的嵩山少主朱成基,身後便是老義士玉面神鷹金雷,隨來還有位姓劉的義僕,沒在樓上。連日鬧得天翻地覆,便由此三位而起,如今事情還不能算完。聽我師父口氣,不久便有要事須你去辦。我到此雖有了好幾年,一直沒趕上立大功的機會,到時,師弟卻須把我帶上,也不在我二人一見如故。”

柳春正想謙謝兩句,忽然又是一聲號炮,放起火花,那湖旁不遠大操場上,早已搭好了將臺一座。這次操演陣法,仍是原有七人上去,卻由周靖爲首主持發令,那六隊人也早開列場上,各按方位。先由五隊人分別排成一個方陣,只幼童刀牌隊居中,陣作圓形。開場六隊一體合操,再隨周靖令旗轉動,各自變換陣形,忽分忽合,參伍錯蹤,此往彼來,互相沖殺,勢子越來越急。乍看上去,好似各自爲戰的一場大混鬥,只見六色標帶與刀光矛影混和一起,兵刃相觸,丁了當當響成一片繁音,喊殺之聲震撼山嶽,聲勢駭人已極,及至定睛細一注視,才知每一隊人各有一樣陣法,自相生化,分合如一,始終五人作一小隊,往來如織,各按五行生剋,互相變化,絲毫不亂。似這樣演習了一會,令旗揮動,一聲令下,全都停戰。衆健兒穿梭也似,就陣中略一馳走,晃眼之間又排成一個梅花形的總陣,仍是刀牌隊居中,外面現出五個門戶,人並未見走開一個,看去卻少得多。

衆方奇怪,忽聽一聲炮響,淳于震陪了馬玄子、王獅叟和另外兩個外客,帶了一隊先進門人,由半山上馳下,直奔操場。到了陣前不遠,周靖在將臺上高聲喚道:“王、馬諸兄想令愚弟兄班門弄斧,區區小陣,何值諸兄一擊?請回去吧!”王、馬諸人未及開口,淳于震已代達道:“王、馬諸兄意欲逢場作戲,試試此陣有什妙用。恰值山主傳令,說望樓諸位遠來嘉客,讚賞他們練習純熟,意欲觀察禦敵時的變化,命我帶上幾十個稍微通曉此陣的門人來此攻陣,以博嘉賓一笑。只好連王、馬諸兄一齊陪來,事前已然言明,決不使用飛劍和重手法,只被陣中大隊人圍住,尋不到門戶,或是前有多人阻擋,便即算輸,並非真與他們硬對。諸位師弟可發號令,叫他們只管各盡心力應付便了。”周靖還要謙謝幾句止住王、馬諸人,只由淳于震一人率衆攻陣時,馬玄子已哈哈笑道:“諸位老弟不必客氣,王獅兄萬里遠來,也該讓他栽個小跟頭回去,我不過是陪綁。你們只管施爲便了。”王獅叟接口道:“我也深知此陣變化無方,中含正反生克之妙,此來原爲考量見識,並非求勝,就被困在陣內,有什相干?諸位老弟與淳于妹只管施爲,無須客氣:我和馬玄子單人各走一門,看是如何?”說罷,和馬玄子各把手一拱,一東一西,當先往陣門內馳去。周靖不便再說,只得聽之。跟着淳于震率領那一隊人,也相繼往中間陣門馳去。

柳春等憑高視下,看得畢真,見這三面攻陣的人馳到所攻陣門前面,陣中忽各閃出一個執旗的壯士,朝王、馬二人躬身行禮,道了聲“請進”,隨將手中大旗一揮,退了回去。王、馬二人立即空手馳人陣內。淳于震到了門前,說聲:“大家留意,隨我同進,不可輕敵。”便自領衆馳人。這三起人入陣之時毫無阻擋,也未見人迎鬥。眼看馳抵中心,周靖忽道:“諸兄請恕無禮。”隨把令旗左右連揮了兩三下,陣形立變,外觀仍是五個門戶,內裡情形卻是大變,六隊健兒疏密相間,化出四十九個小隊,橫七豎八列在當地。王獅叟本爲試驗陣法深淺,居心不是求勝,但也不願困陷在內,一則入門已深,尚無一人出鬥,所有列陣的人,見了自己直如無睹,方要詢問,忽見陣中人影閃亂,跟着迎面來了五個手持長刀的健兒攔阻去路,揚刀便斫。王獅叟自不把這五人看在眼下,欲用空手入白刃的本領將那五人的刀奪過,再行前進,哪知這五人俱都不弱,個個行家,人更矯捷輕靈,連鬥了十來個照面,僅僅奪下一刀。五人見打不過來人,各自微笑,把手一招,如飛退去。王獅叟雖然看準身後左右列隊排立的一干健兒全是埋伏,各有變化,自恃本領高強,仍然不以爲意,見五人略敗即退,將所奪大刀往地一擲,拔步便追。按說王獅叟的腳程自快得多,可是五人在前只晃了一晃便即無蹤,此外前後左右俱是敵人,東一叢,西一聚,橫七豎八,除非違了本意向前硬衝,對方不動手,只好由他,不去理睬,這時見五人跑出不遠,忽往斜刺裡一閃不見,不禁性起,也往斜刺里人叢中追去。

剛一舉步,便聽前後左右四面吶喊之聲震耳,同時前面閃出一隊手持刀矛弓箭之類的敵人,阻住去路,再試往身後一看,哪裡還有人影?外面景物也看不見,知道陣法神奇,並還附有法術,原路退出必已艱難,索性往前衝去。心念才動,忽有一隊童兵由右襲來,自己何等人物,怎肯與小孩較真?只得略微應付。

雙方纔鬥了兩個照面,衆童兵忽然返身退走。王獅叟因對方攻陣的人是馬玄子,前去尚可會合,仍起急追。那幼童逃處卻在右側,也和前五人一般,晃眼投入右側大人叢中,一晃不知去向。試再回望身後三面的人,又是隻影皆無,明明左右兩側有不少的健兒列陣而立,只一走過回望,立即無蹤,便飛也沒有這等快法。尤可怪是,進陣時節正當中午,快雪新晴,日朗風和,本是極晴明的天色,就入陣這一會的工夫,變成一片昏黃,除前面列陣諸健兒依舊層次分明排立若弄外,每過一處,身後左右排列的健兒便自失蹤。自己也曾留意觀察,才一舉步立即回顧,仍是無用。腳不舉步,左右兩旁還是從容排列,只一舉步,再看立隱。當地原是大片廣場,四無遮蔽,身後那多的人,竟會看不出是怎麼隱去的,連來路陣門和廣場左近的湖山林木樓閣田畝全都不見,只是暗霧沉沉,無異深夜,天似快要低壓到了頭上,這才知道陣法微妙,中藏六戊遁法,變化無方。

先前由高處俯視全陣,雖覺陣勢靈活,長於變化,憑自己的功力識見,必不至於被陷在內,不料外表彷彿容易,一經發動變化,竟有如此厲害,好生驚奇。且喜先前的話不曾說滿,又識得一些丁甲禁制五行生剋:對方主持人更是新交良友,一時乘興逢場作戲,雙方均存謙退,不以敵人相待,入陣以後,只是辨別門徑方向穿行,未向沿途列陣健兒衝突交手,雖遇見兩起誘敵的,也未施展拿手傷人,對方自然也不肯盡情施展,照此情勢,就不出去,也還不算是十分難堪,否則丟人就大了。陣法已然發動,形勢越來越緊,暗影昏茫中,前面的隊列不時出沒隱現,也不知有多少人在移動排列,當中將臺久已隱去,幾個轉折以後,方向都迷,馬玄子和淳于震這兩撥攻陣的人,自然更無蹤跡可尋,情知不妙,再往前走必陷重圍,脫出固難,自己卻似鑽窗紙的凍蠅一般,豈不引人笑話?

便即止步,不再前進,一面回憶來時幾個轉折和將臺的距離遠近。

剛揣測出了幾分,忽聽陣中吶喊與兵刃交觸之聲紛然交作,仔細用心測聽,雙方人數頗多,互相應和,知是中路淳于震的一撥在與陣中健兒交手,可見自己尚未攻到中路。

正打主意如何撲向中央將臺,猛又聽急風颯然由側擦過,去路正向右側。循聲向右前方一看,列陣健兒最多,都是刀矛如林,寒光閃閃,隱現無常,若遠若近,密層層爲數何止千百!那風聲卻自人叢中衝過,那多的人阻路,如不動手衝突決通不過,竟會毫無動靜,心中一動,頓觸靈機。估量這些隱現出沒的隊列,許是遁甲虛影,那來路無人之處反倒埋伏重重,雖拿不定是否如己所料,但是此外更無良策,自從入陣,尚未與敵硬對,行進也緩,何不也用聲東擊西之法試他一試?主意打定,暗中默相好了形勢方向,先照直往前馳去。剛走出五六丈,瞥見前面健兒環立若牆,阻住去路,刀矛並舉,待要涌上,更不交手,倏地抽身,改進爲退。還未退到原處,暗影中又閃出幾列敵人將路阻斷,同時來路左方空無一人,各方刀光人影卻似潮涌而來。王獅叟見狀,越知所料不差,因不便用劍遁飛行,猛一翻身,施展內家輕功絕技,冷不防徑向右方人叢中縱去,一躍十餘丈,前面果是虛影,並無阻攔,心中大喜,暗付不必衝出陣去,只能撲上中央將臺,便可保住顏面。將臺遠近早算計差不多,接連幾躍,最後一次腳剛落地,忽聽前面有人說道:“獅兄來了,果然名不虛傳,請上來吧。”王獅叟本沒看出將臺所在,一聽發話的是陸萍,相隔不過丈許,立即循聲往上縱去,腳剛落實,眼前同時一亮,重見天光,立處恰是臺口,馬玄子也剛到達,心中暗自僥倖。

雙方見面,各致讚佩。王獅叟力說:“諸位老弟有意相讓。”連道慚愧。陸萍道:

“話不是這等說,因是自己人一時乘興遊戲,未曾入陣,你先受了許多限制,只憑一雙空手便要穿行全陣。實不相瞞,陣中這幾千人雖然未經過大陣仗,也都是本門諸兄弟們,按照老山主和雁山六老所傳教練勤習而成,內中並還藏有奇門遁甲之術,變化頗多,便他們武功雖非上乘,也都下過苦功,百選百練之士。一主一客,一明一暗,人數又多,多大本領,到了陣中恐也難於應付,並且我們均知老大哥的本領識見,毫未存有讓退之意,埋伏重重,到處荊棘,如換別位功力稍弱的入陣,就算他們知道來人是位尊客,不敢過於冒犯,但是陣中所有生克變化息息相關,到什地方自然發動,他們不能做主,至多不肯擒拿傷害而已,來人稍一不慎觸動埋伏,不必他們動手,便自行暈倒了。適才獅兄已將頭層禁制觸動,當時一片漆黑,除陣中所現虛影外,什麼也看不見。彼時獅兄似已覺出有異,曾在木官方位上站了一站,突向第四宮陷門上馳去。那是一個人到必擒的所在,週二弟以爲要糟,正待變換陣勢時,哪知獅兄心中早有成算,看出右方列陣多人俱是虛影,明知前面有險,故作驚人之舉,眼看再前兩三步便陷入伏內,忽然回頭,跟着便用聲東擊西之策,衝開千百層虛影直撲將臺,來勢尤爲神速,晃眼便到臺前,與馬玄兄有異曲同工之妙。固然彼此未以敵人相看,我們心有所恃應變稍緩,就把獅兄當做敵人看待,照此機智神速,也實令人措手不及,再要任憑飛行絕跡,劍光縱橫,不更難辦麼?”馬玄子接口笑道:“陸老五不必再恭維我們了。現在淳于大弟正在攻陣,他還是深悉此陣微妙的自家人,所率一千後輩也都功力精深,不比尋常,按說可以任意穿行,且請看他們如何難法,就知此陣的厲害了。”

王獅叟這時才知此陣出於老周山主與雁山六友所傳,陸、周諸人只是奉命代爲主持操演,來時不合輕看了它。憑自己的功力識見加上飛劍,雖未必將陣破了,當不至於失陷在內,無如來時說了大話,不能盡情施展,敵暗我明,對方發揮操縱,舉手之勞,又容易又迅速,只管突出不意,斷無不能防禦之理,陣中黑暗異常,又並未看出將臺所在,恰巧對方招呼,方得循聲縱上臺去。臺上四望,仍是雲白天青,日朗風和,全陣健兒齊在眼底,可見適在陣中迷路亂轉,人早看清,不特有意相讓,恐損自己多年盛名,連那黑暗中由身側飛過去的風聲人影,也許是特爲自己開路,故意如此,想不到在北五省縱橫數十年,生平未遇敵手,老來卻在這大漠窮荒之地幾乎失腳,幸而設陣的主腦人物俱是前輩劍俠,就落下風也不算是丟人,到底不是滋味。只顧尋思內愧,聞言轉身細看臺下,與適在陣中情景大不相同。那六隊健兒均按五行九宮方位,橫七豎八排成四五十條行列,散佈陣中。淳于震一人斷後,同了一隊攻陣的人,本由正面入陣,不知怎的,竟會岔向西北方晦門上去。那一帶列陣的健兒,便和走馬燈一般分合往來,四面亂轉。有時攻陣的人向兩邊人弄中穿過,前進不到十丈,必有多人迎頭攔阻。雙方兵刃剛一交觸,立有一片淡煙飛起,陣勢仍是原樣,攻陣的人卻似自知不能再進,轉身往斜刺裡跑去,明明近側空無一人,有路可以直達臺前,竟似無睹,反往人多之處投到,一遇阻隔又復避去,始終不敢向前硬攻。似這樣左衝右突往復奔馳,只在西北角上來回亂轉,始終沒有離開晦門方位,看去甚是吃力。列陣諸健兒卻是動作從容,行所無事。淳于震和另三外客雖然無計取勝,人尚精神,餘人多半神情焦的,頗有勞乏之狀,漸漸圈子越轉越小,鬧得四面楚歌,動輒得咎,只在那一圈行列中繞走奔馳,已不能走出十丈以外,幾番想要奮勇朝前硬衝,但是雙方纔一交手,輕煙必起。淳于震想是知道輕煙後面還有厲害埋伏發動,忙在後面大聲發令,命衆速退。退時衆人神情似頗張皇,可是由上望下,全陣清明,一目瞭然,除輕煙無故飛起有些奇怪,別無異狀。攻陣的人無一庸手,如此膽怯,可見奇門遁甲妙用無方,厲害非常。此時固然旁觀者清,淳于震這一隊人必也和自己先困陣中一樣,昏天黑地阻礙橫生無疑。只是他乃本山第二代英俠中精通劍術的高明之士,周、陸諸人和乃妹淳于芳尚且精習此陣,隨意運用,他是老大哥,反而如此狼狽,是何原故?方想向陸萍詢問。

淳于震忽令所率諸人同聚二處,先向衆弟子問道:“我說你們陣法才學了一半,不知先後天五行九宮變化,入陣必定失陷,看是如何?我本不難引了你們直上將臺,或由生、明兩門穿出,一則想試試你們近來學業悟境,二則望樓上老山主和各位老前輩要看此陣妙用,故此由你們自在前面進攻,我只在後督率,免得新春元旦失陷被擒,落個無趣。你們現在陣中奔馳了這些時,雖難脫出,當已識得一些趨避。時已不早,元旦盛筵就待入席。我陪了三位外來嘉賓先去將臺相待,你們可各分散,照我和各位師叔三月前的所傳口訣,不必再往將臺進攻,各自覓路由生、明二門退出。你們已有一知半解,易進爲退雖不似攻陣艱難,但也不是容易,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如陷埋伏,可速停住,等候陣勢撤收重見天日,再隨師長同去入席。切忌自作聰明。再如逞能不自量力,身陷伏中被擒暈倒,當着這許多前輩尊客就不好看了。此舉大可考驗爾等功力悟性。此是西北晦門坎宮第七度與兌宮第十一度交錯的方位上,爲全陣先後天生化微妙之區,你們不知遁甲迷蹤,神妙莫測,人陣不久便生變化,被其誘投到此,一直不曾警覺,始終以爲是在震、離兩宮之間,所以白費心力,越迫越緊。幾次強行上前,觸動五行禁制,非我同行,早已全數人阱。我現在指明宮位躔度,就你們天資功力各有高下,未必全數脫出,不求有功,只求無過,總可以辦到吧?”說罷,和同來觀場的三個同輩外客徑往正西方馳去,眼看與前面排列的人相撞,倏地避開正面往左一閃,又復折而投北,進不二十步,再由右方一條人弄中倒退回來,接連又繞越了兩三條人弄,忽又回到原發腳的坎宮附近,與衆弟子立處相差不足兩丈,僅有一排健兒隔在中間,不能通過,可是衆弟子多望着師長前行途向,人已迴轉,就在眼前附近,竟無所覺。淳于震等數人,由此方始走上赴將臺的正路,所行俱是空處,毫無阻隔,其疾如飛,晃眼便到臺下。

陸、周諸人,見有外客同來,忙即出聲招呼。同來三客,一名文公穆,一名劉沛,一名徐成玉,乃是江北有名人物芒湯三俠,此次萬里來訪,一半由於聞說周氏父子與諸老劍俠威名,想要見識見識,一半也是近年聞說塔平湖白馬山威名遠震,前番引得對頭疑忌,尋上門來,當時爲顧大局甘受屈辱,事後卻令小周山主和淳于芳趕往北京,將來的那夥人一齊誘出京去做掉,一人未留。周靖不忿老父受侮,報仇原可,只不應故顯形跡,移禍東吳。對頭不知就裡,認定是江南八俠和芒腸三俠所爲,於是偵騎四出,把大江南北擾鬧了個地轉天翻。先前誰也不知是塔平湖的來路,後始得知大概,其勢又不能向對頭舉發,平白受了許多麻煩。最終仍是黃山始信峰乾坤八掌地行仙陶元暇見事鬧太大,江南八俠中最厲害的一個了空和尚,已吃對頭勢迫利誘收服了去,夜長夢多,這些劍俠雖不怕事,但是牽連了不少的人,越來越不像話,一面飛書與北天山狄樑公,請其轉告塔平湖老少諸俠、得意不可再往,一面約了新近來訪他的好友木尊者,同出解圍,憑着二人飛劍法力,加上絕妙計策,把對頭派出來的許多厲害爪牙打發回去,方始平息。

事後想起,覺着周靖分明殺了仇人,還要給對頭在大江南北樹下許多強敵,用計太毒,來人沒奈何這班英俠,卻累得這班英俠的親友多半受了驚擾,越想越不忿氣,本心想要登門質問,說好便罷,說不好,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在天山路上惹點亂子,代他引敵上門,出口惡氣。哪知塔平湖自從那次來人騷擾、興建山堂以後,把裡外湖水道隔斷,分成兩起,人來只能進到外湖,那裡盡是山中佃戶和隱跡農耕的親族賓從,應對生人早受過訓練,看去全是無知鄉愚,休想問出絲毫形跡,間他有無周氏父子,卻答說有好幾家都姓周,及至挨次訪看,全都不似,鄉風極好,待客尤爲殷勤,割雞爲黍,再四留住,誠懇非常,怎麼試探也不露一點馬腳,並且有間必答,從無吞吐,有時彷彿得到一點線索,等尋了去,不論明察暗訪,結局仍是錯認。全湖居民不足百家,除生活富裕地土肥美物產豐饒爲天山路上僅有外,一無可疑之處。那內猢重地卻是形勝天成,再加人工佈置,益發險固,四山環矗,平湖中開,防禦既是周密,更有奇門禁制,外人休說一步不能走進,望去只是一片戈壁流沙,連湖山的外貌都爲奇門幻相所掩,不見分毫。

三俠終覺陶元曜決無虛言,雖然訪遍外湖人家無跡可尋,心終不死,假口愛玩湖景,逗留不去,立意要查出周氏父子下落。哪知他才一到,對方已得報,因三俠也是行蹤隱秘,雙方素昧平生,只淳于震一人相識,偏又出山未歸,初來不知何意,如非老周山主持重,一班小俠誤以爲是仇敵鷹犬又來生事,幾於下手。這日三俠因是久訪無着,不甘這萬里跋涉,不知所住農家全是山中耳目,無意之中談說此行經過,因當地只一片湖蕩水田,不似用圖大事之地,漸漸疑心陶元曜之言有虛有實,周氏父子隱居之地並不在此,真實所在只狄樑公知道,欲往北天山訪問。議定還未起身,山中接到報告。恰值淳于震回山覆命,聞說外湖來了三個可疑的南方人,因老山主不願在本山殺人,止住衆小俠,不令與來人對面,內中惱了妹子淳于芳和陸萍、周靖,已然議定,來人一走便尾隨下去,照他那等挨家盤詰無禮可惡。”不問來意如何,只一出省境,先給他一個下馬威,將人制倒再行拷問,如是奸細立時殺死,否則看事輕重發落,暗忖:昔年追隨恩師神眼邱林,在湖南大雲山練習劍術,爲了心志雖然緊純,資質尚差,難到上乘境界,身劍未能合一,便隨恩師溯江而下,行道積功,均在大江南北各省,凡是高明人物俱都相識,這三人口操南音,又非雲龍山派來,探報又說他不是庸手,許是舊友也未可知。正談說間,忽聞要尋狄樑公訪問周氏父子,照此說法,怎會是仇敵爪牙?心中奇怪,忙即討令,夜往外湖探查。淳于姊妹還恐乃兄人單,暗中跟去。淳于震到後一看,竟是熟人,當時不知何意,未與相見。三俠次日也自起身,淳于兄妹早在當晚繞向途中等候。

文公穆、劉沛、徐成玉芒碭三俠和淳于震以前原是相識,見面驚喜。淳于震問明來意之後,便告以塔平湖忠臣義士劍俠英傑如雲之盛,又代周靖解釋,並說:“同行女子便是舍妹。”三俠聞言自生仰幕,便請引進拜見山主和老少諸俠。淳于震答說:“山規甚嚴,引進外人尚須請示。三位兄臺來訪,雖決不會拒見,也須先容。”淳于芳說:

“大哥不必多慮,我代你先往請命。你陪三兄隨來便了。”說罷,一縱遁光便自回山。

老周山主立命延請,見後請人賓館安置,盛筵相款。山中例規,不是本盟弟兄,外客無論尊卑長幼,俱送賓館待承,平日除公宴外,只由所訪主人自行作陪,那本不相識的輕易不在一起,便偶相見,也只略敘寒溫,禮貌雖佳,無什話說。這三人性情又頗剛直寡和,爲愛當地湖山之勝,離新年已無多日,主人再殷殷挽留,便住下來,準備過了燈節再走。第三日便是除夕,連着三日,均是淳于震當班輪值,賓館中只派一弟子陪侍。山中年夜盛宴,座無外客,三俠知道山規如此,淳于震又不時抽空前往賠話,對朋友十分真誠懇切,起初未以爲意。晚來備有禮盛筵席,三俠吃完,隔窗外望,全山兒童正放花炮,到處蕭鼓齊鳴,笙歌細細,山上山下以及濱湖一帶,點起無數紅燈,山有入口,地出溫泉,儘管大雪之後玉積銀堆,湖水不冰依然淪漣,花炮燈火照耀碧波,點綴得年節風光又是清華又是宏麗,一時酒後乘興出來散步,觀玩年景,無意中聽到幾個刀牌隊中小飛卒談起元旦大操之事,把那六合九宮陣法誇得天下無敵。三俠因對方俱是幼童,未以爲意,不合上前搭話引逗。山中這些小英雄俱都好勝喜事,早知來了三個能人,自己恐怕慢客受責,和人比並,卻故意說些激將的話,想激三俠明旦攻陣。三俠果被激動,到了演陣時節,正想如何措詞和主人說,正趕山主傳令,命淳于震師徒攻陣,恰對心思,便和淳于震說,要往陣中見識一回。淳于震知此陣乃諸長老所傳,三俠難於討好,始而再三勸阻,令與衆門人隨時隨地分別倒換上前,不要分開。三俠不便再強,勉強應允,否則非丟大人不可。

三俠均比淳于震年長,俱是見多識廣久經大敵的能手,又各有一口吹毛削鐵好寶劍,上來看事容易,哪知淳于震氣三俠狂做,推說要試衆弟子的功力,並不當先引導,只在後面督隊,遇到前途有險,方始喝止,一任上前,全不聞問。剛進陣門不遠,便將埋伏觸動,天昏地暗,白日無光,連遇兩次大險,均仗淳于震提醒,才未入網。三俠仍不服輸,重又搶向前去,於是誤入晦門坎宮絕地,一時阻礙橫生,漸漸入了牛角尖,轉來轉去,只在數丈以內,這還是主人留有情面,不然早已束手受擒。三俠這纔看出真個厲害,最奇是那些列陣的敵人,照着上面所見,憑武功決非自己三人之敵,可是一經交手,俱是力大無窮,寶劍也不能斷那兵刃,跟着煙光一閃,左右和後方立現出一大陷阱,前面敵人不戰而退,同時頭腦便覺昏暈,搖搖欲倒,耳聽淳于震大喝道:“前有陷阱和法力禁制,萬進不得!餘下三面倒是幻景,速退要緊。”退下一看果是實地,在自忿激,無計可施,似此東奔西馳,左繞右轉,往復迴環了一陣,雖只個把時辰並不算多,無如身在陣中的人,受了奇門遁甲的禁制,頭昏眼跳,身上好似壓有千斤重力光景,又復黑暗不辨東西,步步皆險,窮於應付,端的力絀勢蹙,無計可施。淳于震看出夠了他的受用,方始說出前言,令衆弟子分別覓路進退,自和三俠去往將臺。三俠到此境地,悔恨已然無及,事由自己力請,不能怨人,只難受在心裡,這且不提。

臺上諸俠早見這一隊攻陣人的狼狽之狀,一見四人到來,立將臺前禁制移動,放其縱上,見面少不得敷衍幾句。正談說間,陣中忽有三人飛入,定睛一看,原來是兩個紅衣少女同了淳于荻,突由正西方明門衝入。來人甚是內行,入陣便走上反五行的躔道。

那時衆弟子剛剛議定,試探着尋找出路,吃三女趕將上去迎住。淳于荻喊道:“你們都隨我來!”說罷引了衆人,徑由東北繞向正東震宮生門穿出,所經之處如人無人之境。

陸萍還想倒轉陣法攔阻時,淳于芳忙攔道:“五哥不可冒失,大漠莊齊、孫二位姊姊來了。”一言甫畢,兩紅衣女子一縱遁光,已飛上將臺。原來二女一是芙蓉劍客齊良長女齊令賢,一是啞崑崙孫同康的侄女金麟劍孫寶玲,乃大漠莊小一輩女俠中有數人物,因和淳于芳交厚,聞說後山隱居的獨臂老俠沈氏父子,尾隨妖僧吃人識破,特意趕前拜年,就便打聽沈氏父子追敵經過,到時正值操演陣法,本想暫作旁觀,等操演畢,再由淳于芳領往後寨參見老山主和雁山六友等老俠。行抵山腳,正往上走,淳于荻聞得望亭輪值的人傳報,大漠莊有兩位女俠來訪乃姊,忙接了下來,陪同在半山坡上觀陣。二女原是行家,見周、陸、淳于諸人把玄門中最高深玄妙的陣法,以人力來佈設,中間雖藏有奇門遁甲妙用,仍是人爲主體,難得是那多的人,訓練那麼純熟,武功均非尋常,不禁連聲誇讚。

這時三面攻陣的人,只馬玄子因以前曾經試過,又曾眼見周、陸、淳于等男女小俠教練演習,識得微妙,知道此陣變化神奇,上來處處留心,不似王獅叟自恃性急,一到陣中,覺出形勢不佳便即停住,正在靜心觀察,準備辨清門戶躔度再行前進。臺上諸人早知王馬二人只憑步行想在陣中隨意穿行,大非容易,馬玄子交厚,性既和易,又識得一些變化機密,至多迷了方向進退皆難,尚不致鬧什笑話;王獅叟性剛好勝,多年盛名大非容易,萬一逞能,不知進退,陷入伏中吃點小虧,雖說咎由自取,當主人的也不好意思。此人又是做性,公然前往接引,他必內愧,不無介介,陣法玄妙,敵人入陣,幾個變化以後,不特門戶方向全迷,當時天昏地暗頭暈眼花,彷彿陷身濃霧之中,對面不能見物,所看到的全是幻景虛影,再一冒失前進,立即被擒或是自行暈倒。可是人伏之敵雖然四望沉冥一片漆黑,主持人和局外旁觀的卻和先前一樣,全陣清明纖微悉睹,且敵人爲陣法所困,只管在那大隻方丈之內往返奔馳亂竄亂轉,十分可笑,而敵人卻是茫然一無所覺,馬玄子比較內行,雖也觸動埋伏,人卻知機,沒有妄退致蹈危機,王獅叟先在陣中急行亂擾,已然鬧了笑話,現又危機四伏行將人阱,如何能再延遲,坐觀成敗?

忙先發令,將那一帶的陣勢略微變易移動,免其誤投陷阱,再由陸萍趕往,假作由外人陣,於不現形跡之中引其上路,直赴將臺,將這面子圓過,以免彼此不安。馬玄子雖把埋伏引發,身未人伏,無須往接,地位又好,離臺甚近,只由周靖將那一帶奇門禁制止住,同時再把那一帶的陣勢略微移動,使其來路直對將臺。經此一來,馬玄子首先辨明途向,直往將臺趕去,王獅叟也自警覺,脫困上臺。還有中路這一隊,人數既多,淳于震意在考查衆弟子功力悟性,又不忿文、劉、徐三俠做愎不納忠言,欲使知道厲害,於是變做老鼠鑽牛角越鑽越緊,直到三俠計窮氣沮,淳于震才借話點醒,引往將臺,剩下許多門人,卻令各憑所學,相機遁出。

淳于荻因此次操演時久,午宴將開,又有佳客來訪乃姊,急欲雙方見面,引了來客見完了本山諸老輩,再延往紫瓊窖款待歡敘,乘着新春元旦快敘爲樂,心中早已不耐,巴不得立時收場纔好,及見淳于震丟下衆弟子不管,知道這些人中,至少還有一小半人要入伏失陷,照此情形,料非急切可完,有心衝入陣內,將衆人全數接引出陣,以便早完,但又陪着來客,不便獨行,想了想,故意說道:“看今天情勢,收陣還早着呢。家兄也是不體念人,新春元旦,卻令這些門人犯險,自去覓路出入,如有失閃挫折,豈非晦氣!久聞二位姊姊道法劍術無不高明,何不徑往將臺上去,將家姊喚出陣來?我也就勢引衆弟子退出,使他們早點收陣完場,我們好玩。”齊令賢爲人謹厚安詳,覺着主人元旦演習陣法,本山諸老以及全山長幼人等均在旁觀,可見此舉甚重,自身是客,如何可以冒失人陣,方自沉吟未答,孫寶玲早搶口答道:“我早就有這意思。只是主人元旦閱操盛典,外人豈可入陣相擾呢?”淳于荻道:“這個無妨,姊姊沒見上臺去的幾位麼?

除去家兄,全是外客。今日乃是尋常例操,不過正值元旦,人都清閒無事,又值開山之後,人都聚在這裡,顯得熱鬧罷了。”二女也因當日還要趕回大漠莊去,不能在外久留,急欲與淳于芳相見,又認淳于荻憨厚真實,言必不虛,便即應諾。二女因淳于荻不能御劍遁,先是一同步行趕往陣內,等與衆弟子對面,笑道:“二位姊姊,你自請上臺吧,我引他們出陣去了。”說罷,引了衆弟子由明門繞出。二女各縱遁光飛上將臺。

淳于芳見了大喜,忙向臺上諸人分別引見,隨向周靖道:“荻妹已將衆弟子引出陣去,陣法已挨次演習。天已不早,請和諸兄收陣,分散他們。我陪二位姊姊去見諸老輩,事完均往紫瓊-小飲,元日宴我和荻妹不入席了。”周靖笑道:“二位世姊不是外人,又是飛仙劍俠一流,想不致厭惡我們。少時把我們這兩席也移往紫瓊惹去,以免破了舊例使同盟兄弟姊妹分散,不是好麼?”淳于芳答道:“由你。”隨向衆匆匆作別,同了齊、孫二女,同駕遁光向山半飛去。因齊令賢堅執後輩之禮,到了日月堂前降落,並改步行,繞往後寨。剛經過日月堂,見一侍者迎面跑來,見了淳于芳躬身說道:“老山主有令,請大小姐陪了齊、孫二位小姐先往紫瓊-款待,老山主和諸位老俠現陪兩位遠客和嵩山少主望樓觀操,少時陣收客去,即往紫瓊-相見。”淳于芳聞言料有原因,便即答道:“煩你稟告老山主,齊、孫二位小姐親來與老山主和後山諸位老前輩拜年。照你傳話,那麼後寨我們暫時也不去了。我本在紫瓊-備有酒席待客,齊、孫二位小姐一時不走,請老山主事完再來好了。”齊令賢笑道:“我二人此來專程與各位尊長們拜年,本無什事,既有遠客在座,反正日內還來,就有什話,與芳妹說也是一樣,煩勞轉稟,索性不要勞動吧。”淳于芳眼快,遙望前面望樓上,老山主周澄假做憑欄觀操,一手微垂欄外,對着自己揮了一下,想起今早遠客來得突兀,料有原故,便向齊、孫二女道:

“三位姊姊,有話到我那裡再說吧。”一面揮手,令侍者覆命,自陪二女迴轉步行,往紫瓊-走去。

石階下未一半,廣場上陣勢已收,所有健兒均各分散,鐘聲又起。因是每年第一次盛宴,人數又多,全山人衆各有入席地點,這未次鐘聲打罷,不多一會便自開宴,山上山下一干男女老幼,各往預定之處走去,往來如織,看去甚是熱鬧。孫寶玲笑道:“到底這裡老山主一切日常行動均用兵法部勒,與別處不同。全山上萬的人聚在一起,儘管此來彼往,看去繁多,廠絲不亂,更聽不到一點喧笑之聲,也沒一個搶先擁擠的。要是我們大漠莊,人還沒有這一半多,真要照這樣子同時入席宴聚,別的不說,單是互相說笑之聲,早聽出老遠去了。”淳于芳笑道:“大漠莊人間仙境,所有的人個個終年歡天喜地。我們這裡多是孤臣孽子,每年除夕子夜後祭廟,老山主照例必要召集新春元日第一次歡宴,但是前兒個時辰,老山主和那幾位遺老舊臣激昂慷慨聲淚俱下的情景,怎麼也不會健忘,任多高興的心情,由不得也要減去多半了,怎能和貴莊仙居的人相提並論呢!”

正說之間,柳春同了丁良正故意一同繞走過來,齊、孫二女俠二人均曾見過,便同讓立在側,恭恭敬敬施了一禮,各叫了兩聲“師伯叔”。淳于芳眼快,早已看見丁、柳二人是在人叢中一路閃避繞越由上下馳,再由前面去路繞迎上來,心本嘉許柳春,丁良是陸萍惟一愛徒,平日十分恭謹,人極機智靈巧,也是素所心喜,另眼相看,不以尋常相待,便笑向丁良道:“柳春新來,沒有你壞,適才你在和柳春耳語,如今又由前繞來,必是不願隨衆人席,想到我那裡吃去,對不對?”柳春見被道破,臉上一紅。丁良含笑躬身答道:“弟子怎敢和師叔取巧!二師叔做的菜好,時常賞給弟子吃,叨點口福還在其次,主要是想齊、孫二位師伯難得到此,弟子等如若侍立在側,既可得點教益,更可長點識見,聽聽有什事可供奔走沒有?求師叔恩准。”淳于芳邊走邊答道:“我早知是你出的主意。你終日惦着北山的事,一是齊、孫二位師伯到來,便打主意探聽消息。你以爲事情容易呢,到時就知道厲害了。你雖膽大,人卻聰明,既如此好勝貪功,我也不肯阻你心志。不過二位師伯和我未說什話,是否於北天山冷魂峪之事有關,尚不一定。

好在你二師叔今日備有兩席,你兩個隨去無妨。人數已多,別的師兄弟卻不要再約去了。”丁良同了柳春在後隨了同走,忙答:“弟子此事不願人知,除二位師叔外,只和師父談過,連柳春雖有相約之意,那還是因聞他本來不久要去之故,現在尚未談及。事關重大,如何敢於冒失?再者他們未奉師叔明命,也決不敢。”

淳于芳沒有再說。跟着周靖、周謙趕來,遙望陸、魯、周、馬諸俠,已陪了工獅叟、馬玄子由別路到了紫瓊-前溪橋之上。淳于芳笑問周靖:“我大哥怎的尚未來?”周靖低聲答道:“淳于兄爲人謹厚,因覺他那三位朋友適才攻陣栽了個軟筋斗,面上神色老是訕訕的,心情難知。這三人本以外客相待,與王、馬兩兄不同,既不肯引來與我們一起,又恐怠慢了他們,行時,用暗語相告,說要陪那三人同飲,不往紫瓊-來了。”淳于芳道:“這三人既有三俠之名,當不致是什好惡之徒。他先看事易,攻陣以前保不說上兩句大話,不料幾陷陣中,自覺無趣,也是人之常情。大哥恐有差池,不肯引來,雖說小心稍過,近來我們蹤跡已漸泄露,年前又有那大一場風波,謹慎些總好。”衆人一路談說,不覺到了地頭。陸、魯諸俠已到,淳于荻迎了出來。柳、丁二人隨同進屋一看,就這半早晨的工夫,淳于荻已抽空回來,把那外問大敞廳重新佈置,又是一番景象。只見晨煙烘窗,梅影在壁,歲朝清供,色色新鮮,滿室芬芳,清馨襲人,器用精潔,纖塵不染,端的又是高雅又是華美。齊令賢知淳于芳平日不是單騎荒漠,絕塵千里,便是御劍飛行,上下天空,家中瑣事一概不問,全是乃妹一人佈置,見改舊觀,知是淳于荻所爲,笑道:“二妹外表豪爽,好似粗枝大葉,內裡不特心細如髮,並且自有丘壑,無論飲食器用之微,只經她手,便成絕勝,真可令人佩服。”淳于荻笑道:“姊姊你這些話,比罵我還苦!”齊令賢笑道:“焉有是理?我說的是真話。”淳于荻道:“別的本領我沒有,平日專好弄些吃的用的,收拾屋子。這原是我短處,姊姊卻說我可佩服!你說我怎麼會佈置?像你們大漠莊仙居內有幾處,要了我的命也佈置不出來。這是違心之論,不用說了。我生來是個獨角醜八怪,你不好意思明說,卻說我外表粗枝大葉!”齊、孫二女見她說時搖頭晃腦,頭上肉角顫巍巍亂動,都忍不住好笑,知她素喜說笑,也就不再分辯。

淳于荻還要說時,淳于芳已把另一邊先到落座的本山諸俠和王獅叟、馬玄子二人引了過來,互相禮見,重新落座。跟着又來了幾個少婦少女,俱是後山諸老俠的媳、女,因聞齊、孫二女俠來,淳于姊妹又着人請宴,特地趕來陪客。彼此相見禮敘,二侍女已將席面擺好,來請入座。男女人數差不多相等,無形中分成兩桌,只淳于荻一人在男席上當主人,柳春、丁良也得列坐下位。因是元旦春宴,講究家厄風味,不尚海鮮,但是樣數甚多。雞鴨魚鱉,牛豕羊鹿,均分乾鮮兩種,此外更加上許多山中野味以及蕉筍藩蔬、菌蘑雞薰之類。開頭席上,先陳列着四十八個式樣精雅玲瓏小巧的特製春盤小碟,葷素相間,糟臘風滷,各極其勝。爲了菜餚繁多,每品只一小碟,以免殘餘暴珍,底下熱菜也多是重質不重量,客人意如未饜,可以隨時增添,連前和後,共有一百多品,均是雋永鮮腴,精緻絕倫,色香味皆擅勝場。座無外客,主人只有兩名慧婢,一個去往廚下,助那代淳于荻做菜的廚姐切割傳餐,室中只有一婢,在女客席上隨侍服役。男席便由柳、丁二人隨時代爲傳遞。

柳春見那菜餚比大漠莊樣數多出好些,看去珍品無多,華貴似乎稍遜,而鮮美新奇,風味之佳,又自不同,方在暗中稱奇讚美,忽聽丁良含笑悄告道:“今日座有大漠莊來的佳客,十五叔又在賣弄她的好手藝呢。”說時淳于荻已早走往廚下監製一樣珍味,恰巧完事,才由廚下走來,被聽了去,入席朝丁良瞪了一眼,笑罵道:“你這小猴兒,也敢和你師父學那貧嘴編排我麼!再如亂說,過完十五,叫你知我厲害!”丁良忙道:

“弟子怎敢無禮!十五叔,大人不見小人怪,今日元旦,直當童言無忌吧。”淳于荻笑罵道:“你們真個難師難弟!有那寶貝師父,便有你這寶貝徒弟,都是一樣狡猾。”淳于荻和陸萍、周謙、馬玄子諸人均喜互相嘲笑,已成習慣,如照往日,陸萍聽了此言定必反脣相譏,淳于荻也因陸萍這日面容莊靜,不甚說笑,想起先前和周靖鬥口負氣時言語神情,重又勾起疑念,有意借說丁良逗他開口,哪知陸萍竟是置若罔聞。淳于荻雖喜和陸萍等嘲笑,但是平素爲人心熱情重,又最愛羣護友,料定陸萍日內必有出人意表之事,心中愁慮,忍不住叫了一聲“五哥”。陸萍早知她的心意,不等再往下說,嘴朝對席齊、孫二女一努,使了一個眼色,意是有外客在座,不令多說。淳于荻話到口邊,見狀重又忍住,知道陸萍爲人外和內剛,如有什事,誰也阻他不得,心中盤算未來之事,萬一出了亂子,如何補救應援?便未再提。餘人正與王、馬二俠談笑暢飲,均未在意,只馬玄子一人早就看在眼裡,對於陸萍未來所行之事,雖然行險,心卻讚許,只作不知,一面留神查聽對席齊、孫二女所說的話,並未代他說破。一會淳于荻又被女席上齊令賢喚去,就此岔過。

這一席直吃了個把時辰,未了還是來客直說酒足菜飽,一會還要回莊,方始送上飯食年糕。衆人已然吃飽,男客多半量大,尚能努力加餐,女客自是秀氣,只把各種食物略微選嘗少許,飯均未用。齊、孫二女雖然家有良庖美食,與塔平湖來往親密,日月無多,尚是初次口味一換,女易牙所制美味雖也吃過不少次,似此盛設相款,又是真好,自然覺得味美異常,稱讚不已。席散以後,淳于姊妹因外屋撤席尚須收拾,又請衆人去至內室品茗。柳春見未招呼自己和丁良,本想在外屋守候,因丁良暗中連打手勢令其同進,只得搭訕着隨同跟了進去。裡屋大約外屋的兩倍,卻隔成兩間臥室和一間兩慧婢所居的下房。衆人去的乃淳于芳所居,略作長方形,約佔全數三分之一以上,比起外間似還大些,但沒那多陳設。柳春一看,哪像是少女的閨閣!左壁當陽一面,滿壁架上陳列着許多經史子集,當窗一個大理石的紫檀丈許長案和一把同色大椅,案列精紙佳墨,海碗大小兩個大筆筒,散插着大小數十枝名筆,另外古端硯兩方,款識名貴,式樣尤爲古雅。凡是文具,如水盂、硯滴、筆架、畫格之類,無不畢具,件件俱是珍品,更有裝演精雅的各代名碑法帖疊向案頭。案旁兩花架,一陳水仙,一陳梅花,雖然寥寥兩盆,但是花影橫斜,暗香浮動,玉花翠葉,靜立亭亭,起人幽賞,意遠心清。那梅花又是白色重臺,老千古拙,姿態天然,不假揉作,枝繁花密,一片香雪,分外顯出主人的胸襟高潔,不同庸流。右半玉幾橫琴,壁懸長劍,另外散置一些極華美精雅的器用坐具,位列井然,恰到好處。靠裡牆,用隔扇隔出兩丈方圓一間小室,錦慢低垂,想是主人臥榻所在。

衆人剛落座,忽一侍者由外間走入,報說“老山主到”。衆人連忙起立,正待出迎,門外已有兩老者走入,一是老山主周澄,一是雁山六友中的石鐵華。齊令賢、孫寶玲便拜了下去。周、石二老一面謙謝,令淳于姊妹代爲扶起,還了半禮,命衆同坐說話。柳春、丁良侍立在側。二老和衆人分別落座以後,齊令賢道:“侄女等今日來此,與諸位伯叔老前輩拜年,不料座有外客,未得當時進見。又聽芳妹說起,叔母和後山諸位老夫人,今早天明祭神之後,便在佛樓哮經,爲國祈福,須到傍晚才罷,因此未敢驚動,連後寨也未得去。適聽傳命,令侄女等在此等候,不知有何吩咐?”

周澄笑道:“二位賢侄女新年遠來,理應當時延款,只爲昨晚得信,今早開山以前,有兩個多年未見的朋友因事來訪。此是昔年故交至友,又繫世外高人,本無所用其避忌,但由這兩位老友身上,另外引來一個不速之客。此人業已出家多年,雖是旁門中人,近數十年中頗知自愛,敵黨曾經幾次卑禮延聘,意欲加以網羅,均被嚴詞堅拒。未了一次,因來人見他不受利誘,知他有一侄孫,最是疼愛,欲以計誘勢迫,故意買盜誣攀,將人擒去,再市恩惠,假作聞信趕往,以上命特旨金牌向官府強要犯人,正待當堂釋放,不料敵黨用這類詐計收買有本領的人物乃是慣伎,早已被他識破,得信連忙趕來,恰好同時到達,不等開釋突然飛落,當堂用法術將全體官役人等禁住,毀了刑具將人救走。行時那作說客的狗腿因看不出風色,意欲買好,剛上前開口說不幾句,吃他一掌打落了半邊牙齒,當場用法術揭穿陰謀詭計,辱罵一頓,帶了所救的人昂然走去。這一來自然結了仇怨,不知怎的被狗主人知道,憤怒已極,隨下密敕,非要殺他不可。雙方曾經交手幾次,敵黨並未得手,反叫他傷了兩個會劍術的黨羽,於是仇恨越深,到處約人尋他祖孫報仇。他見仇人勢盛人多,自己不怕,恐他侄孫一時疏忽受人暗算,仗着年輕還未成家,除田產外無什牽累,一時負氣,命他侄孫也出了家,先帶往雲邊哀牢山中,交託當地隱修的道友暫住,自己憤氣不出,獨往敵人宮中大鬧。本意給敵人一個警戒,哪知敵黨早有防備,黨羽既衆,內中頗多能者,幾乎吃了大虧,所謀未遂。後經一個現被敵人收服的同道之友出頭和息。他對敵人本已懷有戒心,而敵人也知他難惹,防不勝防,均願把話說明,從此兩不相擾,方始罷休。他也把侄孫召回,仍令還鄉守業,延他家中宗嗣。此人性情剛愎,眶毗必報,無論相隔多年,哪怕些須嫌隙,也決不忘情,事情雖了,依然忿恨不消。同來二友是他患難恩交,因友及友,對我也頗看重。

“我知此人最重禮貌過節,先前二友又是爲了我們之事而來,故此把開山典禮移後,給他一個好面子,和我們倒是相處甚善。只是此人二十年前曾受過令五叔郝子美一場大奚落,又幾乎被令尊斷去一臂,引爲奇恥大恨,立誓不肯甘休,無如川東五老雖是異姓弟兄,情逾骨肉,人多勢衆,又得峨眉嫡傳,法力高強,飛劍神妙。以前失挫,便爲輕敵自恃吃了大虧,如何還敢造次?這多年來,空自懷恨,不敢妄動,加以五老自棄川東故居,久已無人得知蹤跡,他又連年有事,無暇及此,初意煉好可以克敵制勝之寶,再尋上幾個好幫手,訪查出令尊等下落再行下手,這次來路途中,遇見當年代他和息的敵黨,無意之間得知五老在此隱居,立即勾起舊日深仇,意欲乘機尋仇,終覺勢孤力薄。

同來二友對他復仇一節早有明言,雙方都是朋友,決不左袒,勸他既不聽,也不再勸。

他和天山冷魂峪老怪,以前原是同門師兄弟,乃師峨眉後山兵解之後,老怪雖另拜人爲師,彼此老交情仍在,適對我說,不特令尊和郝五兄是他仇人,近年五老子侄門人在外行道,又曾傷了他好幾個同道親友和故人之子,此仇非報不可。我和五老交情也不瞞他,表面和同來二友一樣,無所偏重。

“適才二位賢侄女到來,我恐上樓相見引起爭執,故此有屈稍候。聽此人行時口氣,是往冷魂峪訪老怪物,約其相助。老怪前和令三叔打賭,取那冰窟藏珍,本是陰謀詭計,不過老怪物脾氣雖是極怪,說話還能算數,只不使他有所藉口,去的門人後輩至多白費心力不能下手,除非去的人自不量力,未奉師命貪功獨往,觸動埋伏無力抵禦,老怪決不致出手傷害來人。此人一去,老怪有了藉口,無須如何出手,只作不管閒事,任憑雙方自了仇怨,那去的人是否不吃他虧就難料了。此人和老怪,令尊等五老弟兄自不放在心上,派去的人卻須慎選,既要膽大心細,法力劍術必須高強,又須持有護身法寶和抵禦千萬年凝積玄陰酷寒之氣的靈藥,纔可前往。尤其夜長夢多,三月之內必須下手。日月如久,老怪邪法練成,黨羽日衆,再借故把臉一破,就更難辦了。固然五老弟兄妙算如神,但是事隔多年,久已冷卻的事,未必能想得到此人會來。有勞賢侄女回莊,將我所說稟告令尊和諸位令叔父母,早爲之計,取寶之事能夠早日觀成最好。”

孫寶玲接口說:“這廝名姓,叔父可能說麼?”周澄道:“二位賢侄女回去,只將我活一說,令尊弟兄自然明白,此時尚有疑難,不宜明言。”齊令賢正在尋思,聞言猛的想起前年三叔李清苕年初占卦所說之事,不禁驚喜,料知周澄不將名姓說出必有原因,見孫寶玲還要想問,便以目示意止住。周澄隨道:“此外石老前輩有一封信,託賢侄女與令三叔父帶去。”石鐵華隨向袖中取出一信遞與齊令賢道:“我知令三叔李清苕手邊藏有幾種靈藥,此信便是向他求的,另外還談有沈老父子之事。以他爲人,定必慨然相贈。聞五老弟兄日內要來,請他帶來好了。”齊令賢一一應諾,隨起告辭回莊,並約淳于姊妹同往,淳于芳本和二女交厚,當日元旦,知二女莊中還要祭神祭祖,許多閒事和禮節,難再挽留,又欲一看花燈之盛,周澄已然點頭,便即應諾,向衆辭別,準定初二夜裡回來。周澄笑道:“大漠莊花燈新奇,飲食精美,你們諸姊妹又極相得。年輕人多喜聚不喜散,你索性初三早上陪了諸位賢侄女再同回來,也是一樣。”齊令賢接口答道:

“多謝叔父盛意,侄女是定在明晚再來呢。”周澄笑道:“也好,隨你們的便吧。”說罷與石鐵華起身先走。衆人同送出去;齊、孫、淳于四女重向衆人作別起身,同駕遁光往大漠莊飛去。

馬子玄笑道:“飯東走了,我們還在這裡作什?另換一處東道吧。”絳霞、紫雲,兩慧婢同聲說道:“家主人雖走,二小姐置辦的年菜點心和好酒還有不少,絳霞、紫雲也還能做幾樣,別處多是官中酒食,恐不合諸位口味,好在一日夜的工夫,別處遊樂無妨,晚間酒飯仍請在這裡來用吧。”馬玄子笑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僕。主人好客,連所用女環也是如此。我們先陪王獅兄遊玩湖山景物,就便去往後山諸老家中辭年看望,回來仍就在此聚會,擾她主僕如何?”衆人俱都稱善。柳春也想隨往,丁良暗使眼色止住,一面向陸萍躬身說道:“老山主允給柳師弟在後山備一靜室,他新到此不熟,弟子意欲領他去往各處走上一回,再往後山相看住處,不知可否?”陸萍微笑點頭。

丁、柳二人隨向諸師長拜別,過了溪前小橋,便與衆人背道而行,沿着山腳往湖邊無人之處走去。行約半里,回顧諸師長已然隔遠,丁良笑對柳春道:“師弟知我喚你同行心意麼?”柳春答說:“小弟不知。”丁良道:“我一則見你聰明至誠,與我性情相合,一見如故,這裡法令甚嚴,現值新春元旦全山同樂還不怎顯,平日一步也走錯不得,你新到此,週二師叔正與各位師長歡聚,你來得突然,無暇指教,所以我想趁着眼前閒空分別指明,以免無知誤犯,諒不到致有什大礙。二則這裡一班同門師兄弟,能常在各位師長側隨侍的,均長識見,得益不少,但是本山尊卑之分素嚴,第一資質心性要好,方能得到各位師長格外垂青,能有這等恩遇的並無幾個。天下事都是積久成習,你正好借新來爲由,乘着新春形跡脫略,去與各位師長接近。你已蒙各位師長器重,只要逐處留心,隨侍上幾日,像二位淳于師叔和我師父、馬師伯都最愛才,因你此次大漠莊之行,胸中先有好的成見,就着這十幾天新春,常時在側,無形之中自比別的同門親近,只內中有一兩位對你看重,或是開口許你隨時前往請教,此後便可得益不少。所以適才觀操,我明知淳于師叔眼尖,已然看見我們,故意涎着臉,當她的面繞路迎上前去,試探一下,看許我們隨侍不許,便是如此。現在我看出各位師長均已對你器重,你又得大漠莊李太師伯垂青,請老山主特准你一人後山獨居,無須再入經武堂隨衆習武,以後不特成就遠大,並可速成。三則不久有奇功一件,師父和我本早暗中商計,揹人前往,不過此事尚需一個能手始能成行。我看今日師父與小周山主說笑情景,頗有前往之意。此事別人不行,我知此事非再有一人不可。師父爲人心高好勝,膽大多謀,想到就做,我卻代他老人家擔心。自家人無須客氣,論你現在功夫比我還差,並且去那地方十分兇險,事前非有準備不可,你尚一無所知,如何同往,但是你此次大漠莊之行必有所得,又是恃許可以隨意出入本山之人,好些方便。我知五老如有傳授,必然不宜告人,我此時也無須向你探詢,事卻非你同行不可。五老乃峨眉嫡派傳人,他那玄門正宗傳授,說難極難,說易極易,一經領悟,一通百通,你天資既好,又肯下苦,以我所知,不消多日勤習,必能貫通。你雖入門,一切信符表冊以及衣物用具尚未領取,現值新年,本無須如此亟亟,爲了這件奇功,最好今日便由我領你去往後山看好住處,再由我代你向本山司會、器用、糾查等處報到,領取各物,使你今晚便可入居用功,不必在週二師叔家中借住。如能速成,豈非絕妙之事!不過師父性做,暫時不可使他知道,須聽我言相機行事,師弟心意如何?”要知以下一切緊張節目,均在四集內分曉。

第七回 微隙溯天山 一劍沖霄逃厲史 輕雷殷地軸 萬花吐豔燭遙空第一二回 黑颶肆狂威 邪火無功歸大化 玄冰森冷煜 陰雷一擊奏殊功第一回 燈火燦長街 酒肆深宵驚怪客 凍雲橫大漠 冰天雪地馳飛橇第九回 山堂演武 元日盛軍容 梅館延賓 良宵開夜宴引子第一○回 午夜響寒潮 志決心堅 荒山臥雪 青春迷奼女 危臨夢醒 魔窟沉丹第一一回 冒霧上天山 巧遇奇童獲異寶 衝寒行地竅 忽生急智得神兵第一一回 冒霧上天山 巧遇奇童獲異寶 衝寒行地竅 忽生急智得神兵第五回 制妖僧 高人懷遠慮 觀壁畫 小俠悟玄機引子第一回 燈火燦長街 酒肆深宵驚怪客 凍雲橫大漠 冰天雪地馳飛橇第五回 制妖僧 高人懷遠慮 觀壁畫 小俠悟玄機第六回 九月照孤峰 滿地碧雲開竹館 銀花明萬樹 騰空彩焰燦春宵第八回 一旅望中興 此地有崇山峻嶺 沃野森林 夏屋良田 琪花瑤草 幾人存正朔 其第六回 九月照孤峰 滿地碧雲開竹館 銀花明萬樹 騰空彩焰燦春宵第八回 一旅望中興 此地有崇山峻嶺 沃野森林 夏屋良田 琪花瑤草 幾人存正朔 其第八回 一旅望中興 此地有崇山峻嶺 沃野森林 夏屋良田 琪花瑤草 幾人存正朔 其第九回 山堂演武 元日盛軍容 梅館延賓 良宵開夜宴第六回 九月照孤峰 滿地碧雲開竹館 銀花明萬樹 騰空彩焰燦春宵引子第五回 制妖僧 高人懷遠慮 觀壁畫 小俠悟玄機第四回 邪霧漫長空 滾滾星沙飛碧青 彩雲籠大漠 森森劍氣擁金舟第九回 山堂演武 元日盛軍容 梅館延賓 良宵開夜宴第一○回 午夜響寒潮 志決心堅 荒山臥雪 青春迷奼女 危臨夢醒 魔窟沉丹第六回 九月照孤峰 滿地碧雲開竹館 銀花明萬樹 騰空彩焰燦春宵引子第七回 微隙溯天山 一劍沖霄逃厲史 輕雷殷地軸 萬花吐豔燭遙空第九回 山堂演武 元日盛軍容 梅館延賓 良宵開夜宴第七回 微隙溯天山 一劍沖霄逃厲史 輕雷殷地軸 萬花吐豔燭遙空第二回 古洞藏兵 環攻二寇 靈狒衛主 獨裂窮兇第二回 古洞藏兵 環攻二寇 靈狒衛主 獨裂窮兇第二回 古洞藏兵 環攻二寇 靈狒衛主 獨裂窮兇第九回 山堂演武 元日盛軍容 梅館延賓 良宵開夜宴引子第三回 晴雪豔梅花 無限香光籠勝域 智囊擒寶月 千重劍氣盪寒沙第六回 九月照孤峰 滿地碧雲開竹館 銀花明萬樹 騰空彩焰燦春宵第三回 晴雪豔梅花 無限香光籠勝域 智囊擒寶月 千重劍氣盪寒沙第九回 山堂演武 元日盛軍容 梅館延賓 良宵開夜宴第一一回 冒霧上天山 巧遇奇童獲異寶 衝寒行地竅 忽生急智得神兵第九回 山堂演武 元日盛軍容 梅館延賓 良宵開夜宴第一二回 黑颶肆狂威 邪火無功歸大化 玄冰森冷煜 陰雷一擊奏殊功第四回 邪霧漫長空 滾滾星沙飛碧青 彩雲籠大漠 森森劍氣擁金舟第九回 山堂演武 元日盛軍容 梅館延賓 良宵開夜宴第四回 邪霧漫長空 滾滾星沙飛碧青 彩雲籠大漠 森森劍氣擁金舟第三回 晴雪豔梅花 無限香光籠勝域 智囊擒寶月 千重劍氣盪寒沙引子第四回 邪霧漫長空 滾滾星沙飛碧青 彩雲籠大漠 森森劍氣擁金舟第六回 九月照孤峰 滿地碧雲開竹館 銀花明萬樹 騰空彩焰燦春宵第八回 一旅望中興 此地有崇山峻嶺 沃野森林 夏屋良田 琪花瑤草 幾人存正朔 其第二回 古洞藏兵 環攻二寇 靈狒衛主 獨裂窮兇第一○回 午夜響寒潮 志決心堅 荒山臥雪 青春迷奼女 危臨夢醒 魔窟沉丹第五回 制妖僧 高人懷遠慮 觀壁畫 小俠悟玄機第八回 一旅望中興 此地有崇山峻嶺 沃野森林 夏屋良田 琪花瑤草 幾人存正朔 其第三回 晴雪豔梅花 無限香光籠勝域 智囊擒寶月 千重劍氣盪寒沙第七回 微隙溯天山 一劍沖霄逃厲史 輕雷殷地軸 萬花吐豔燭遙空第三回 晴雪豔梅花 無限香光籠勝域 智囊擒寶月 千重劍氣盪寒沙第五回 制妖僧 高人懷遠慮 觀壁畫 小俠悟玄機第七回 微隙溯天山 一劍沖霄逃厲史 輕雷殷地軸 萬花吐豔燭遙空第八回 一旅望中興 此地有崇山峻嶺 沃野森林 夏屋良田 琪花瑤草 幾人存正朔 其第一○回 午夜響寒潮 志決心堅 荒山臥雪 青春迷奼女 危臨夢醒 魔窟沉丹第九回 山堂演武 元日盛軍容 梅館延賓 良宵開夜宴第一二回 黑颶肆狂威 邪火無功歸大化 玄冰森冷煜 陰雷一擊奏殊功第一二回 黑颶肆狂威 邪火無功歸大化 玄冰森冷煜 陰雷一擊奏殊功第七回 微隙溯天山 一劍沖霄逃厲史 輕雷殷地軸 萬花吐豔燭遙空第一回 燈火燦長街 酒肆深宵驚怪客 凍雲橫大漠 冰天雪地馳飛橇第一二回 黑颶肆狂威 邪火無功歸大化 玄冰森冷煜 陰雷一擊奏殊功第七回 微隙溯天山 一劍沖霄逃厲史 輕雷殷地軸 萬花吐豔燭遙空第八回 一旅望中興 此地有崇山峻嶺 沃野森林 夏屋良田 琪花瑤草 幾人存正朔 其第七回 微隙溯天山 一劍沖霄逃厲史 輕雷殷地軸 萬花吐豔燭遙空引子第九回 山堂演武 元日盛軍容 梅館延賓 良宵開夜宴第一一回 冒霧上天山 巧遇奇童獲異寶 衝寒行地竅 忽生急智得神兵第六回 九月照孤峰 滿地碧雲開竹館 銀花明萬樹 騰空彩焰燦春宵引子第九回 山堂演武 元日盛軍容 梅館延賓 良宵開夜宴第五回 制妖僧 高人懷遠慮 觀壁畫 小俠悟玄機第四回 邪霧漫長空 滾滾星沙飛碧青 彩雲籠大漠 森森劍氣擁金舟第二回 古洞藏兵 環攻二寇 靈狒衛主 獨裂窮兇第二回 古洞藏兵 環攻二寇 靈狒衛主 獨裂窮兇第六回 九月照孤峰 滿地碧雲開竹館 銀花明萬樹 騰空彩焰燦春宵第一二回 黑颶肆狂威 邪火無功歸大化 玄冰森冷煜 陰雷一擊奏殊功第九回 山堂演武 元日盛軍容 梅館延賓 良宵開夜宴第六回 九月照孤峰 滿地碧雲開竹館 銀花明萬樹 騰空彩焰燦春宵引子第三回 晴雪豔梅花 無限香光籠勝域 智囊擒寶月 千重劍氣盪寒沙第五回 制妖僧 高人懷遠慮 觀壁畫 小俠悟玄機第一回 燈火燦長街 酒肆深宵驚怪客 凍雲橫大漠 冰天雪地馳飛橇引子第一○回 午夜響寒潮 志決心堅 荒山臥雪 青春迷奼女 危臨夢醒 魔窟沉丹第六回 九月照孤峰 滿地碧雲開竹館 銀花明萬樹 騰空彩焰燦春宵第八回 一旅望中興 此地有崇山峻嶺 沃野森林 夏屋良田 琪花瑤草 幾人存正朔 其第一回 燈火燦長街 酒肆深宵驚怪客 凍雲橫大漠 冰天雪地馳飛橇第二回 古洞藏兵 環攻二寇 靈狒衛主 獨裂窮兇
第七回 微隙溯天山 一劍沖霄逃厲史 輕雷殷地軸 萬花吐豔燭遙空第一二回 黑颶肆狂威 邪火無功歸大化 玄冰森冷煜 陰雷一擊奏殊功第一回 燈火燦長街 酒肆深宵驚怪客 凍雲橫大漠 冰天雪地馳飛橇第九回 山堂演武 元日盛軍容 梅館延賓 良宵開夜宴引子第一○回 午夜響寒潮 志決心堅 荒山臥雪 青春迷奼女 危臨夢醒 魔窟沉丹第一一回 冒霧上天山 巧遇奇童獲異寶 衝寒行地竅 忽生急智得神兵第一一回 冒霧上天山 巧遇奇童獲異寶 衝寒行地竅 忽生急智得神兵第五回 制妖僧 高人懷遠慮 觀壁畫 小俠悟玄機引子第一回 燈火燦長街 酒肆深宵驚怪客 凍雲橫大漠 冰天雪地馳飛橇第五回 制妖僧 高人懷遠慮 觀壁畫 小俠悟玄機第六回 九月照孤峰 滿地碧雲開竹館 銀花明萬樹 騰空彩焰燦春宵第八回 一旅望中興 此地有崇山峻嶺 沃野森林 夏屋良田 琪花瑤草 幾人存正朔 其第六回 九月照孤峰 滿地碧雲開竹館 銀花明萬樹 騰空彩焰燦春宵第八回 一旅望中興 此地有崇山峻嶺 沃野森林 夏屋良田 琪花瑤草 幾人存正朔 其第八回 一旅望中興 此地有崇山峻嶺 沃野森林 夏屋良田 琪花瑤草 幾人存正朔 其第九回 山堂演武 元日盛軍容 梅館延賓 良宵開夜宴第六回 九月照孤峰 滿地碧雲開竹館 銀花明萬樹 騰空彩焰燦春宵引子第五回 制妖僧 高人懷遠慮 觀壁畫 小俠悟玄機第四回 邪霧漫長空 滾滾星沙飛碧青 彩雲籠大漠 森森劍氣擁金舟第九回 山堂演武 元日盛軍容 梅館延賓 良宵開夜宴第一○回 午夜響寒潮 志決心堅 荒山臥雪 青春迷奼女 危臨夢醒 魔窟沉丹第六回 九月照孤峰 滿地碧雲開竹館 銀花明萬樹 騰空彩焰燦春宵引子第七回 微隙溯天山 一劍沖霄逃厲史 輕雷殷地軸 萬花吐豔燭遙空第九回 山堂演武 元日盛軍容 梅館延賓 良宵開夜宴第七回 微隙溯天山 一劍沖霄逃厲史 輕雷殷地軸 萬花吐豔燭遙空第二回 古洞藏兵 環攻二寇 靈狒衛主 獨裂窮兇第二回 古洞藏兵 環攻二寇 靈狒衛主 獨裂窮兇第二回 古洞藏兵 環攻二寇 靈狒衛主 獨裂窮兇第九回 山堂演武 元日盛軍容 梅館延賓 良宵開夜宴引子第三回 晴雪豔梅花 無限香光籠勝域 智囊擒寶月 千重劍氣盪寒沙第六回 九月照孤峰 滿地碧雲開竹館 銀花明萬樹 騰空彩焰燦春宵第三回 晴雪豔梅花 無限香光籠勝域 智囊擒寶月 千重劍氣盪寒沙第九回 山堂演武 元日盛軍容 梅館延賓 良宵開夜宴第一一回 冒霧上天山 巧遇奇童獲異寶 衝寒行地竅 忽生急智得神兵第九回 山堂演武 元日盛軍容 梅館延賓 良宵開夜宴第一二回 黑颶肆狂威 邪火無功歸大化 玄冰森冷煜 陰雷一擊奏殊功第四回 邪霧漫長空 滾滾星沙飛碧青 彩雲籠大漠 森森劍氣擁金舟第九回 山堂演武 元日盛軍容 梅館延賓 良宵開夜宴第四回 邪霧漫長空 滾滾星沙飛碧青 彩雲籠大漠 森森劍氣擁金舟第三回 晴雪豔梅花 無限香光籠勝域 智囊擒寶月 千重劍氣盪寒沙引子第四回 邪霧漫長空 滾滾星沙飛碧青 彩雲籠大漠 森森劍氣擁金舟第六回 九月照孤峰 滿地碧雲開竹館 銀花明萬樹 騰空彩焰燦春宵第八回 一旅望中興 此地有崇山峻嶺 沃野森林 夏屋良田 琪花瑤草 幾人存正朔 其第二回 古洞藏兵 環攻二寇 靈狒衛主 獨裂窮兇第一○回 午夜響寒潮 志決心堅 荒山臥雪 青春迷奼女 危臨夢醒 魔窟沉丹第五回 制妖僧 高人懷遠慮 觀壁畫 小俠悟玄機第八回 一旅望中興 此地有崇山峻嶺 沃野森林 夏屋良田 琪花瑤草 幾人存正朔 其第三回 晴雪豔梅花 無限香光籠勝域 智囊擒寶月 千重劍氣盪寒沙第七回 微隙溯天山 一劍沖霄逃厲史 輕雷殷地軸 萬花吐豔燭遙空第三回 晴雪豔梅花 無限香光籠勝域 智囊擒寶月 千重劍氣盪寒沙第五回 制妖僧 高人懷遠慮 觀壁畫 小俠悟玄機第七回 微隙溯天山 一劍沖霄逃厲史 輕雷殷地軸 萬花吐豔燭遙空第八回 一旅望中興 此地有崇山峻嶺 沃野森林 夏屋良田 琪花瑤草 幾人存正朔 其第一○回 午夜響寒潮 志決心堅 荒山臥雪 青春迷奼女 危臨夢醒 魔窟沉丹第九回 山堂演武 元日盛軍容 梅館延賓 良宵開夜宴第一二回 黑颶肆狂威 邪火無功歸大化 玄冰森冷煜 陰雷一擊奏殊功第一二回 黑颶肆狂威 邪火無功歸大化 玄冰森冷煜 陰雷一擊奏殊功第七回 微隙溯天山 一劍沖霄逃厲史 輕雷殷地軸 萬花吐豔燭遙空第一回 燈火燦長街 酒肆深宵驚怪客 凍雲橫大漠 冰天雪地馳飛橇第一二回 黑颶肆狂威 邪火無功歸大化 玄冰森冷煜 陰雷一擊奏殊功第七回 微隙溯天山 一劍沖霄逃厲史 輕雷殷地軸 萬花吐豔燭遙空第八回 一旅望中興 此地有崇山峻嶺 沃野森林 夏屋良田 琪花瑤草 幾人存正朔 其第七回 微隙溯天山 一劍沖霄逃厲史 輕雷殷地軸 萬花吐豔燭遙空引子第九回 山堂演武 元日盛軍容 梅館延賓 良宵開夜宴第一一回 冒霧上天山 巧遇奇童獲異寶 衝寒行地竅 忽生急智得神兵第六回 九月照孤峰 滿地碧雲開竹館 銀花明萬樹 騰空彩焰燦春宵引子第九回 山堂演武 元日盛軍容 梅館延賓 良宵開夜宴第五回 制妖僧 高人懷遠慮 觀壁畫 小俠悟玄機第四回 邪霧漫長空 滾滾星沙飛碧青 彩雲籠大漠 森森劍氣擁金舟第二回 古洞藏兵 環攻二寇 靈狒衛主 獨裂窮兇第二回 古洞藏兵 環攻二寇 靈狒衛主 獨裂窮兇第六回 九月照孤峰 滿地碧雲開竹館 銀花明萬樹 騰空彩焰燦春宵第一二回 黑颶肆狂威 邪火無功歸大化 玄冰森冷煜 陰雷一擊奏殊功第九回 山堂演武 元日盛軍容 梅館延賓 良宵開夜宴第六回 九月照孤峰 滿地碧雲開竹館 銀花明萬樹 騰空彩焰燦春宵引子第三回 晴雪豔梅花 無限香光籠勝域 智囊擒寶月 千重劍氣盪寒沙第五回 制妖僧 高人懷遠慮 觀壁畫 小俠悟玄機第一回 燈火燦長街 酒肆深宵驚怪客 凍雲橫大漠 冰天雪地馳飛橇引子第一○回 午夜響寒潮 志決心堅 荒山臥雪 青春迷奼女 危臨夢醒 魔窟沉丹第六回 九月照孤峰 滿地碧雲開竹館 銀花明萬樹 騰空彩焰燦春宵第八回 一旅望中興 此地有崇山峻嶺 沃野森林 夏屋良田 琪花瑤草 幾人存正朔 其第一回 燈火燦長街 酒肆深宵驚怪客 凍雲橫大漠 冰天雪地馳飛橇第二回 古洞藏兵 環攻二寇 靈狒衛主 獨裂窮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