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晚上,風祭夜帶着人悄悄的離開了京城。
襲月趴在福九的肩上哭的要死要活的,福九卻只是笑着對風祭夜搖搖手,眼圈紅了,眼淚卻沒掉下來。
大年初三的上午,薛鳴凡帶着薛鋒在薛家校場點兵出發。真正的人馬已經在奉天集合完畢,他們會在京城二百里遠的地方正式集合,然後開拔去湖南。
因爲薛鋒和熙晨的親事已經定了下來,所以,福九去送行的時候,特意帶上了熙晨。
風沙萬里行中,熙晨面紗後的眼睛是紅腫的。
福九卻攙扶着老祖,用盡力氣和父親哥哥揮手,最後等回家之後才獨自一個人哭了個痛快。
初五的時候,薛英不見了。除了老祖和薛朗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裡,薛文在家跳了腳,將架子上的冰刃全都砸了個稀碎,虎口震的鮮血直流,他卻坐在地上一直髮呆到天亮。
只有薛冰,竟然反常的既不作着上戰場,也不鬧着去領兵,而是每天都堅守崗位的去宮中給晏澈當護衛,然後早早回家,不是閉門看兵法,就是在老祖面前來回晃。
後來看薛文心裡鬧騰的厲害,便一句話沒說的將弟弟直接抓出去,一頓暴打之後,扔在牀上,轉身走了。
奇怪的是,薛文後來竟然好了,乖乖的在家習武讀書,竟然連以前招貓逗狗的習慣全都改了,堪稱浪子回頭的典範。
風偉軒裡寂靜的厲害。
福九卻時常回家了。
阮凝是個非常好的婆婆,知道薛家人都去打仗了,家裡人丁少,老祖心裡不好受,所以便讓福九沒事的時候就回家去看看,要是太晚了,也就不用回來了。
但是福九還是乖巧,每天到了晚上,服侍完老祖之後,不論多晚都會趕回蕭家的。她是蕭家的長媳,這個身份她是時刻也不能忘的。
夜深人靜,福九每天都會給蕭韌熙寫信,告訴他今天家裡發生了什麼事,誰說錯了話,誰鬧出了笑話,然後叮囑蕭韌熙要注意安全,至於自己思念他的話,卻寫的很少,因爲怕他惦記。
蕭韌熙的第一封信是在初四送回來的,告訴福九他們已經快馬到了黃河邊,很快就要過去了,讓她不要擔心,讓她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家裡的東西都放在什麼地方,遇到事情怎麼辦,洋洋灑灑的寫了好幾頁。
福九就翻來覆去的看,直到下一封家書發過來。
福九每天一點都不沉溺於思念蕭韌熙當中,更不傷春悲秋的惦記哥哥和叔伯們。她在念書,在鑽研,每天晚上她都會點上蠟燭,一邊放着棋盤,手裡拿着那本棋譜,順帶將自己的手串上的偈語一點點的對照和參悟。
有實在想不通的地方就記下來,然後積攢在一起,回頭一起去護國寺問師父,又或者回家的時候去問爺爺和老祖。
薛朗雖然不知道福九問的到底是什麼東西,但是他卻能感覺到福九正在迅速的吸收一些更爲高深的知識,孫女眼中的目光在慢慢的改變,變得更爲明亮和睿智。他從福九的嘴裡得知這些都是明心大師交給她的東西,這不由得讓薛朗內心對明心大師更爲欽佩:果然是人間聖人,竟然隨處都有化腐朽爲神奇的力量。
當然,他的小孫女更是聰明伶俐,一點就透。
因爲福九的經常提問,祖孫四代竟然偶爾還會發生較爲激烈的爭論,達到共同進益的境界。
初六一大早,福九便備了好多東西去看明心大師。
明心大師似乎早已知道福九要來似的,提前就擺好了棋盤和香茶,等福九一上來,兩個人就忘我的對弈了起來。
福九隻下了幾手,就知道這是師父在考校自己,看她是不是能真的將書上的內容融會貫通。所以,就更是全神貫注在棋盤上。
直到最後,明心大師以五子之差將福九贏了之後,才笑着捋着鬍子對福九大加讚賞,“孺子可教!不枉爲師的一番苦心!”
“可是,師父,我還有很多地方不明白的!”
說着,福九趕緊將自己寫下的那張紙拿了出來,就着上面的問題一一請教明心大師。
大師更是耐心的將所有問題引經據典的講解清楚,更順帶的給了福九講了更多要如何巧妙的運用。
福九聽到最後,皺着眉頭說道:“師父,您教的這些全部都能用到兵法上?難道您是讓我去打仗嗎?”
“呵呵,天意不可違,更不可知!只要你認真研習,一定會有你發揮才能的那一天!記住師父的話,要寬和待人,無論是自己人還是敵人!”明心大師語重心長的說道。
福九立時點頭,“放心吧,師父!我一定會好好讀書,更深層的體會您的慈悲之心,發揚光大!”
“哈哈哈哈!”
師徒兩個同時開心大笑,連旁邊的松柏陽春雪都連連點頭,灑下一片銀白。
在將自己的問題都問完的時候,福九還特意去看了尹思濃。
此時的尹思濃似乎和以往大不一樣了。
不但整個人精神奕奕,甚至連伺候花草時留下的汗水都格外的美麗。
她的嗓子在經過大師的精心調理下,已經能發出粗啞的聲音了。雖然還是很難聽,但是福九卻格外的開心,這說明再過兩個月之後,思濃姐姐就可以說話了。
尹思濃就更是興奮,不但用簡單的單音字和福九交流,更帶着
字和福九交流,更帶着她去看自己養的那些草藥。同時,告訴福九,她已經將很多藥書都背了下來,在大師的指點下,更是一日千里。
雖然思濃的手因爲侍弄那些草藥已經變得有些粗糙,但是福九摸上去卻說不出來的踏實和幸福。
“思濃姐姐,您這可是因禍得福了。你看,你養的這些草藥竟然比外面長的好多了。以後就算是賣草藥,你也會成爲地主的!”說着,福九哈哈大笑。
尹思濃笑着搖頭,“不——賣——!救——窮——人!”
福九聽見尹思濃說話,心裡就覺得希望無限,立時點頭,“對,我們不賣!這些藥都是用來救濟百姓的,我們不能賺這樣的錢!你放心,你的草藥要是還需要什麼的話,我給你銀子。你只要專心的治好嗓子,然後多多種出更多的草藥就好了!”
尹思濃立時點點頭,兩個人又笑道了一起。
說起薛英的離開,尹思濃竟然沒有傷感之情,只是從懷裡拿出一塊很珍惜的玉佩遞給福九看。
福九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大哥從小帶上身上的薛家麒麟玉,這樣的玉牌每個薛家男兒生下來就有一塊,會一直跟着他到老。
現在大哥將這塊玉牌送給了思濃姐姐,顯然是兩人定情之物。
“我——等——他!”說着,尹思濃低下頭去,憐惜萬般的撫摸着那塊玉。
福九立時笑着抱住尹思濃,“誒呀,真好啊!大哥真幸福!看來等大哥回來之後,我們薛家就要辦喜事咯!”
尹思濃這次只是眯眯笑,眼睛變成了天上的月牙。
日子就是這樣一天天的過,福九和一隻美麗的蝴蝶一樣,在努力的蛻變着。
晏澈和瑤華書案上的戰報也越來越多,兩人的眉頭也越鎖越深。只是,這一切福九都不知道,她現在在忙着另一件事。
風祭夜走的時候提醒過她,京城的糧食很快就要限購了。
除了正月十五,所有的米店開門之後,福九就開始張羅先讓薛府和蕭府屯糧。
尤其是薛府,因爲還要養着京城裡未走的薛家軍,所以,糧食的需求就格外多。
福九覺得如果她大面積屯糧的話,那很可能會引起恐慌。所以和二奶奶商量,讓五娘帶着八哥迅速的去周圍的鄉鎮去收糧,而且還通過四孃的家裡購進了一大批的糧食和鹽吧,已被不時之需。
更重要的是福九還帶着秀兒等人回了一趟苦窯,挨家挨戶的去看了人家的米缸、麪缸,讓大家提前多準備一些,而且所有東西都省着用。
雖然福九並沒有多說什麼,但是那裡的人早已把福九當成親人,更當成家主一樣的來看待,她怎麼說下面的人就怎麼做,沒有一個人提出異議。
果然,出了正月,京城就已經開始進入限購模式,而南邊的戰事也或多或少的傳了進來,人心惶惶中,京城進入了一種罕見的低迷狀態。
但是此時福九已經沒時間想這些問題了,因爲蕭家正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她來處理。
福九放好蕭韌熙昨天來的信。蕭韌熙和瑤塵早已經到了四川邊境,三千兵馬雖然有點孤軍深入的意思,但是按照福九給出的主意,一切都弄的和皇上親臨了一樣。
民間謠言四起,都說皇上已經帶着大隊人馬南巡了。一時間周圍驚動,李偉權就更是分不清真假,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坐臥不安。
京城中,雖然過了正月十五,但是晏澈卻再也沒有露過面,每天都是太子臨朝議政,對與皇上是否真的出宮南巡,那是一句準話也沒有。濃霧籠罩,戰事陷入了低迷,蕭韌熙的機會更多了。
蕭韌熙並沒有把太過具體的事情寫給福九,但是福九依然能從字裡行間看出蕭韌熙在佔據主動權的態勢。而且昨天回家也已經聽爺爺說了,父親和二哥已經成功接管了神策營,手中已經握住了不少兵馬,儘快要去動身和蕭韌熙等人匯合。
風祭夜回到東陵,第一批糧草也已經準備完畢,即將發出來,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面發展,三個月後,也許她就會和蕭韌熙再相見了。
想到這裡,福九的嘴角掛上一抹笑容,站起身,叫上秀兒和韻梅一起去看阮凝。
過了年,天氣就開始轉暖,春風也似有若無的颳了起來,結果這兩天阮凝卻病了。
找了郎中來看,卻說是風寒入體,勞累所致,需要多加調養生息,否則很容易傷肺損肝。
福九知道,阮凝這段時間裡外操勞很是辛苦,再加上惦記一直在外的兒子,所以才病了。這幾天她就每天都侍奉在阮凝的跟前,希望母親的病能早點好。
發了幾天的高熱,阮凝後來竟然咳嗽上了,眼看着竟然連牀都下不來了。蕭亦云心疼又着急,便讓阮凝再不許過問外面的事,專心養病。至於家裡其他的事,蕭亦云直接去找了蕭秉承,讓福九全管起來。
蕭秉承當然沒有異議,福九是蕭家的大少奶奶,按理說,如果阮凝病了,這當家的當然就應該是福九管。
阮凝也覺得這事好,在蕭秉承同意下,就將蕭家的掌家鑰匙交給了福九,甚至連賬本也交了過去,眼看要靜心養病再不問世事的樣子。
福九開始是扭捏着不同意的,長這麼大,別說管家,就是管她自己的屋裡東西,都從來是秀兒代勞,現在讓她給蕭府這麼大的地方當掌家人,立時
家人,立時就覺得亞歷山大。
但是後來看爺爺的態度很堅定,阮凝又病的連說一句話都要咳嗽好半天,想了半天,只能咬着牙將鑰匙接了下來,最後還說,等娘一好,鑰匙就要還回來。
秦之桃聽了,在自己屋裡冷笑,“不過就是做個樣子,給誰看呢?哼,交不交的最後還不是大房的掌家,我們也就只能是在旁邊喝涼水!”
蕭舒雲聽見她這麼說,立時沉着臉哼了一聲,站起身沒好氣的瞪着妻子,“又在這裡說些酸腐乏味的話。家裡長房掌家,這是規矩,有什麼可說的!倒是你,福九新掌家,你別去找麻煩,否則我知道了,也是饒不過你!哼!”
說着就拂袖而去,隨着柳瑟舞的臨產將近,蕭舒雲的心裡是越來越焦躁,讓他和妻子多呆一分鐘都是一種煎熬。只是,現在父親正在忙着調配糧草,輔佐太子管理朝廷事宜,如果這個時候讓他去說自己的事,怕是會引起家裡更大的慌亂。沒辦法,只能先這樣忍着。
柳瑟舞倒是沒有多說什麼,反而安慰他,但是她越是這樣,蕭舒雲的心裡就越是煩躁。整天呆在外面,連家都不想回。
秦之桃看丈夫竟然站在福九那邊,立時就跳了起來,指着蕭舒雲的背影惡狠狠的罵道:“這個家裡有別人說的份,還有你個窩囊廢說的理?哼,要不是你一事無成,怎麼會到處被人看低一眼?嫁給你,真是我倒了八輩子黴!”
蕭舒雲走到門口聽見,臉色越發難看,狠狠的甩上門,怒氣衝衝的走了。
秦之桃對福九心裡有很大的意見。
自從上次被福九給教訓了一下,等她再讓父親去南院裡走動的時候,竟然連人都沒見到的被拒之門外。說什麼皇后那邊對外戚插手皇子婚事給外震怒,連她都受到了責罰,而秦家人做事極其不妥就更成爲主要原因:守着皇后最寵愛的薛福九竟然如此不會利用,反而直面起了爭端,讓薛福九連一句好話都沒有說。一個看不清形勢好壞的家族,對南院裡的娘娘來說,不過就是一顆沒用的棄子,誰還會爲這樣的人出力?
至於這位娘娘是如何將蕭家的事瞭解這麼清楚,自然是有人家自己的門路,不爲外人所道。只是,秦之桃被父親大加訓斥之後就直接對福九懷恨在心了,直接將熙楚不能進宮的事全部一股腦的怪在福九的頭上。
福九對秦之桃卻不是如何在意,這位二奶奶到底是什麼樣,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她當然知道對付這樣的人,不理會就是最好的處理辦法。
直到二月初五的早上,福九掌家的第三天,楊柳街麗人坊的老闆來薛家結賬,福九才發現對待有些人有些事,太過於漠視最後只能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麗人坊是京城裡有名的胭脂鋪,裡面的胭脂雖然不能和宮裡的想比,但是其成色和樣式卻總能受到一些貴族家的女子青睞,所以,好多貴族之家都會去麗人坊單獨購貨特定下單。
福九是從來不用這樣的東西的。因爲她的東西都是姨母每隔一段時間就派人從宮裡專門送過來的。就算是不這樣,好多東西也都是蕭韌熙或者是二奶奶等人託着人從其他地方帶回來,都是純正的上等貨色,就怕用的不好讓福九的臉弄壞了。
就算是在麗人坊買了一些東西,也都是送給姐妹們玩的,或者是分給秀兒她們,圖個新鮮胡鬧什麼的,從來不會單獨下單或者是託人買東西不給錢。
但是此時,福九看着那位周老闆遞上來的單據就有點皺眉:紋銀二百五十兩。這得夠買多少水粉啊?用秀兒在旁邊嘟囔的話就是:糊牆那都是嫌多的。
福九卻沒有着急,而是淡淡一笑,拿着單據看着對面那位顯然很是緊張的周老闆問道:“周老闆,你確定這都是我們蕭家的訂單?”
周老闆立時點頭,眼睛瞪的老大,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說道:“是,大少奶奶。下單的秋菊姑娘說了,就是蕭家的訂單,回頭讓老夫來府上結賬就是了。”
福九點了點頭,然後轉過頭來問秀兒:“秋菊是不是二奶奶房裡那個貼身丫頭?”
秀兒點點頭,“就是她。二奶奶房裡的四大丫鬟其中的一個。”
“好!你去派人把她給我叫來!”
秀兒趕緊答應了一聲,然後低低對韻梅說了兩句話,韻梅趕緊出去了。
那位周老闆半坐在椅子上,竟然隱隱的感覺額頭有汗出來,忍不住就伸手擦了一下,然後又偷偷去看福九。
這位大小姐是從小就認識的,以前也是見過的,玲瓏可愛的要死。但不知道爲什麼,這次見面,總覺得好像什麼東西不一樣了似的,讓人坐在她對面都感覺到一陣陣的壓力鋪面而來,似乎只要她不說話,別人說話就都是唐突一樣。
福九倒是並沒有想到周老闆竟然有這麼多的想法。低頭又看了一會那張單據,笑着擡起頭問道:“周老闆,你這二百五十兩的欠賬我瞧着都是過年時候的。”
“是,大少奶奶看的真仔細,都是過年這一陣子姑娘小姐們買的。”
“哦,那這二百五十兩得買多少盒這種紫龍臥雪啊?我瞧着好像買的都是這一種胭脂水粉。”福九一張張單子看過去,竟然看的都是一種東西。
周老闆趕緊笑着解釋道:“是,大部分都是買的這一種水粉。大小姐,哦,不!大少奶奶,這紫龍臥雪是我們
臥雪是我們今年新進的貨,都是從南邊過來的好東西。這水粉抹到臉上光滑細膩,膚色會顯得格外白皙動人。而且,這裡面的東西都是好東西,所以呢,價格上就貴了一些,要一兩銀子一盒。但是因爲都是緊俏的東西,所以,各家各戶的小姐奶奶們也都賞臉,所以賣的就格外好些!”
福九抿嘴一樂,看着周老闆揶揄的說道:“我看是我們家的小姐奶奶們格外賞臉吧!一兩銀子一盒,那真是貴的可以了。可是就算是再好的東西,買了二百多盒,這怕是整個京城裡的姑娘奶奶也都用不完吧?”
說着,福九意有所指的去看了一眼蕭家的管家,管家趕緊低頭,卻一句話不說。
周老闆立時覺得有點尷尬,諾諾的說道:“當時秋菊姑娘下單的時候,老夫也是嚇了一跳。也曾問過下了這麼大的單是不是有點太多了,結果,卻被姑娘給訓斥了一頓。小老兒後來也就不知道了,只是按照規矩和要求趕緊給進的貨。”
福九點了點頭,“我知道!有這麼大的生意,誰還嫌棄銀子扎手。這件事不怪你,你無需緊張!”
正在這時候,韻梅帶着秋菊走了進來。
這秋菊是秦之桃帶過來的丫鬟,來的時候還不過是個小姑娘,過了十多年,也是她身邊得力的人。因爲跟主子時間長了,所以,看人的眼光也都是居高臨下的。
看見福九坐在正中,秋菊俯身行禮,“見過大少奶奶!不知道大少奶奶叫奴婢來什麼事?”
福九指了一下面前的單子,聲音還算是柔和的說道:“秋菊,麗人坊的周老闆來結賬,總共是二百五兩銀子。我就是問問你怎麼一下子買了這麼多的胭脂?”
秋菊進來的時候看見周老闆在坐,就知道是什麼事。聽見福九問了,也不緊張,擡起身神色中有一絲慣有的不耐煩,“原來是這件事。大少奶奶也知道,咱們府上人多,所以年前就多訂了一些。”
一句話將福九給打發了。
福九一聽,再看了看秋菊的神色,臉上就慢慢的凝重了起來,“咱們府上就算是人多,也一次定不了二百多盒的胭脂啊?更何況還是同一種胭脂?再說了,這樣的胭脂我怎麼沒看到一盒,秀兒,你看到了嗎?”
“回大少奶奶,屬下沒看到!”秀兒趕緊回道。
秋菊一聽福九這麼問,立時就更是不耐煩了,臉上雖然強忍着,但是平日裡作威作福的習慣也是板不住的,“大少奶奶這話是怎麼問的?這不過就是我們二房裡的一些花銷,秀兒姑娘怎麼會看到!”
這句話說完,秋菊又有點輕蔑的看了一眼福九,“大少奶奶要是覺得這筆銀子太多的話,那就記在我們二房的賬裡好了。反正我們也不敢指望大少奶奶來體恤我們做奴婢的,給我們結了銀子!”
一句話將福九給惹怒了。
“大膽!”福九將手裡的賬單猛然就扔在桌子上,發出了“啪”的一聲。
周老闆嚇了一跳,一下子就站了起來,規規矩矩的低頭站在一旁,有點發抖的意思。
蕭府的管家泰叔也趕緊低下頭。
秀兒看福九已然生氣了,那個站在地中間的秋菊卻和沒事一樣,一點都不害怕,不由得臉色一沉,對着韻梅就使了一個眼色。
此時韻梅正站在秋菊的旁邊,看見秀兒的眼色,立時走過去,擡腳用力的在秋菊的膝蓋處,狠狠的踹了一腳。
一聲慘叫,秋菊一下子就雙膝跪倒在地上。
“主子生氣了,奴才卻連跪都不跪,這是誰家的規矩?”秀兒厲聲的斥責了秋菊,卻微微轉頭和福九眨了一下眼睛。
福九也沒想到韻梅會直接將秀兒給踹倒地上,多少嚇了一跳,但是看見秀兒的眼神之後,便也假裝沒看見似的,接着沉聲對着地上秋菊說道:“你一個下人竟然如此口出狂言。記在二房的賬上?二奶奶那邊每月的例銀不過也就是五十兩,你卻直接記下來二百五十兩,你告訴我,剩下的二百兩你是要自己補貼上嗎?誰允許你私下就替主子拿主意,做決定的?
還有,我問你,你買了這麼多的胭脂都去哪了?別和我說什麼送給府裡的姐妹,咱們全家的女子加起來還不足五十人,你買了這麼多的東西,別人連看都沒有看到過,難道是你二房都用來糊牆了?”
福九的聲音越來越凌厲,秋菊擡起頭看了一眼福九,心裡產生一絲從來沒有的恐慌:原來這薛福九教訓奴才也是會動手的!
“主子問你話,還不說!”韻梅一直站在秋菊的身邊,但凡秋菊要是再敢不好好回福九的話,她立時上去就抽她。這麼大的家裡,要是不動動手,怕是都要上牆揭瓦了。
秋菊瑟縮的回頭看了一眼韻梅,雖然心裡害怕,但是因爲仗着自己是秦之桃的家養奴才,所以心裡還有一絲僥倖,挺着脖子說道:“反正東西是買了,至於糊不糊牆的,那就不是大少奶奶能管的了的了!一切自有我們二奶奶做主!”
“胡說!你們二奶奶既然能做主,爲什麼要讓人家寫到公家的賬裡,來拿着單子來找我要錢?”福九對這樣的人真是覺得可惡,讓她想起了小時候自己家裡欺負秀兒的那個老嬤嬤。
“過年的帳不都算是公家的嗎?否則,我們這些下人也是不敢出去亂說話的!”
福九冷笑,“就因爲過年的帳都是公家的,所以,你就
所以,你就敢一次買了二百多盒那麼昂貴的胭脂?說,東西去哪了?”
福九看着秋梅,覺得心裡越來越厭惡,臉上的神色也就越來越冰冷。從小長到大,她還從來沒有和下人們過不去,但是現在她是掌家的,要是這件事不弄個清楚,以後的事情她根本就管不了。
秋菊跪在地上不說話,一副你乃我和的表情。
秀兒一看到這種人,就覺得可惡,恨不得立時就拖出去扒了皮。好在這是在蕭家,這要是在薛家敢有這樣的奴才,那肯定就是立時拖出去打死。
“大膽刁奴,大少奶奶問話你沒聽見嗎?”秀兒這個時候就要全力的輔助福九了。
“大少奶奶的問話我說不出來,難道還要讓我擺弄着瞎話糊弄大少奶奶嗎?”秋菊挺着脖子飛,翻着眼睛在犟嘴。
“你買的東西去哪了竟然不知道?簡直是胡說!”秀兒指着秋菊,恨不得上去踹兩腳。
“張嘴!”
清冷的兩個字從福九的嘴角邊逸出。
秀兒一愣,韻梅卻直接伸手,啪啪兩下子直接打在了秋菊的臉上。
秋菊也愣了,她沒想到福九竟然會讓人掌她的嘴,這以後要出去了,還怎麼作威作福啊?立時,就哭天喊地的在地上折騰起來了。
秀兒有點擔心,畢竟秦之桃不是什麼個好惹的主,這要是真的打了她的奴才,這最後還不得翻天啊,這對大小姐好像也不太好啊?
“你要是再只在地上哭,卻不起來好好回話,我現在就把你趕出去,你信不信?”福九的聲音一點都不高,但是所有人都聽見了。
“誰要趕我的奴才啊?”秦之桃妖妖的聲音如同魔咒一樣,在外面響了起來。
一切都像是一場鬧劇一樣,福九暗自嘆息了一聲,秦之桃這個時間找的可真是好啊。
秀兒擔憂的低頭看了一眼福九,福九卻一點也不在意的緩緩站起身。
看見秦之桃進來,秋菊越發的在地上大聲哭鬧了,福九卻和沒事人一樣的站起來,淡淡的喚了一聲:“二孃!”
秦之桃看見秋菊捂着臉,恨不得鼻子都氣歪了,指着福九厲聲喝道:“大少奶奶剛掌家就開始打我的人了?真是威風啊!這老話說的好,打狗還得看主人呢,這大少奶奶無緣無故的打我的人,總得給我個說法,否則就算是找到老爺那裡,我也得討個說法!”
秀兒一看秦之桃上來就氣勢洶洶的要欺負福九,走上前就要說話,卻被福九給攔住了。
“二孃,你這個奴才竟然敢私自替您攔下二百五十兩的私賬,而且我問她買的東西做了什麼用,她竟然敢一字不說,這不是要造反是要幹什麼啊?”
福九絕不能讓秀兒這個時候替自己說話,否則,豈不是給了秦之桃動手的機會。
秦之桃一聽,立時眉頭聳立,低頭厲聲的問秋菊:“到底怎麼回事?怎麼竟然有咱們家的私賬?咱們房裡什麼時候出現過私賬?”
秋菊一聽,趕緊將胭脂的事說了,“……大夫人明明說過的,過年時候的開銷都算是公家的,也不知道怎麼大少奶奶就出來和咱們要說理來了。”
說着,秋菊特別怨恨的看了福九一眼。
“大少奶奶,您這是什麼意思啊?怎麼,大奶奶病了,這說過的話就不算了嗎?秋後算賬的事在我這可是說不過去的!”秦之桃蠻狠的走到一邊坐下,凌厲的看着福九,“再說,不過就是二百五十兩銀子至於這麼興師動衆的打我的人,給我難看?難道大少奶奶沒聽過什麼叫家和萬事興!哼!”
秋菊一看秦之桃給自己撐腰,立時站了起來,跑到秦之桃的身後站定,一臉小人的憎惡模樣嘟囔:“拿着雞毛當令箭,真以爲自己了不得了呢!”
這話福九聽見了,秦之桃也聽見了,管家和周老闆就更聽見了。
福九本來還想用個小臉來敷衍一下秦之桃的,畢竟她好說歹說也是長輩,但是看此時的樣子,她要是不用點手段,怕是以後這蕭家都要待不下去了。
緩緩冷下來臉色,福九看着秦之桃一字一句的說道:“二孃,這要買胭脂水粉的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但是她秋菊不過就是一個丫鬟,不但買普通小姐都買不起的昂貴胭脂,更說不過去的是,她竟然敢一次定下二百多盒。我問她這些東西哪裡去了?她竟然還百般抵賴,抵死不開口。既然二孃來了,那就一定是知道這些東西的去向的,那我就請問問二孃,這些東西現在到底在哪裡?”
秦之桃立時一拍桌子,“我買的東西也都要來和你報賬嗎?”
“這錢是花了公家的,就要有個說法!二百五十兩銀子,府裡一個月的花銷也不過就是如此了。竟然讓一個奴才丫頭換回了大批的胭脂,這件事我要真是不聞不問那就是失責。”福九說完,緩了一下,然後繼續盯着秦之桃,“當然,如果這銀子要是二孃給的話,那就算是都倒掉,我也是絕不會問的。”
“爲什麼要我拿錢?我沒有!”二百兩銀子,想想秦之桃心都疼。
“既然沒有,那這件事就還是我說了算!秋菊,我現在給你最後一個機會,你告訴我這東西到底哪去了?否則,我就按照家法處置!”說着,福九眼神頓時凌厲了起來。
秋菊有點害怕,抓着秦之桃的衣袖,“二奶奶,二奶奶!”
秦之桃一看福九發威
看福九發威,立時就更是囂張,騰的一下站了起來,“怎麼着,大少奶奶難道還要當着我的面教訓我的奴才嗎?”
福九卻根本就不看秦之桃,“秋菊,我的耐心用光了!說不說?”
秋菊更害怕了,直接躲在秦之桃身後,卻依舊一句話不說。
福九臉色一變,“泰叔,對待偷盜的家奴我們要怎麼處理?”
泰叔趕緊上前一步,沉聲說道:“大二十板子,直接轟出去!”
“好!秋菊,你不是不說嗎,那這筆賬我就只能算在你頭上,你偷了主子家的東西拿出去私藏,按照家規打二十板子,轟出去!來人,執行!”
立時,外面有等着的小廝和老婆子,一起就走了進來,抓着秋菊就往外拖。
“二奶奶,救命啊!二奶奶!”
秋菊殺豬宰羊的叫了起來。
秦之桃也呆住了,她萬萬沒想到福九竟然真的說動手就動手,一點也不含糊,這和她平日裡的作風實在是完全不一樣。
“薛福九!你大膽!別說是你,就算是大夫人,那也是從來都不敢動我的人的!”秦之桃氣急敗環的怒吼。
福九卻冷冷一笑,反而輕輕坐了下來,“二孃,不是我說,難道您看不出來,平日裡都是我娘寬和仁厚的讓這您嗎?只可惜晚輩還年輕,不懂得人情世故,對祖宗家法又格外重視。要是二孃想讓侄媳婦能明白這些東西到底去了哪裡,這秋菊也就不用受家法了。否則,只要我還是掌家的大少奶奶,今天的規矩就一定要執行!還愣着幹什麼,把秋菊給我拖下去!”
秀兒沒先到福九竟然這麼厲害,不由得偷偷的和小姐擠了一下眼睛。這個二夫人她早就看不順眼了,要不是大小姐一直都讓着她,她早就偷偷的去教訓她了。
而且福九還從來不讓秀兒等人回府去告狀,所以,福九身邊的人都已經忍了好久了,這次看見福九竟能如此立威,不由得都暗中豎起大拇指:大小姐就是大小姐,關鍵時刻還是不丟了薛家人的風範。這樣的壞東西就應該直接拖出去打死。
“薛福九!你可別欺人太甚!”秦之桃氣得手都抖了起來。
福九卻連看都沒看一眼,只是盯着被拖出去的秋菊,伸手支起下顎,緩緩說道:“估計二十板子下去,這東西去了哪也就有下落了。泰叔,你去跟着瞧瞧,別下手太輕,讓咱們平白無故的損失了二百多兩銀子!”
“是!”泰叔一看秦之桃被氣得臉色慘白,忍不住心裡暗暗給福九叫了一聲好,這位平時天真可愛的大少奶奶沒想到真動起手來竟然一點都不含糊,好樣的!
結果,秋菊還沒等被徹底拖出去就開始在門口大聲叫喚,“我說!我說!那些胭脂都是二奶奶拿回孃家去了,讓人託着都給賣了!”
秦之桃聽了,臉色又是一變,指着外面大吼道:“不要臉的小蹄子,這眼看要被轟出去,竟然也敢亂咬起主子來了?給我拖出去,狠狠的打死!”
“慢着!”福九又淡淡的開口,“把秋菊給我帶回來!”
立時,秋菊又給拖了回來,秦之桃的話就像狗放屁的一樣,根本就沒有人理會。
“秋菊,你可不要隨便冤枉二奶奶。咱們蕭家就算不是多麼的金銀成山,但是也不至於讓二奶奶偷摸的做這樣的事去換那個八的銀子。你不可以隨便亂咬人!”
福九嘴上說的雲淡風輕,但是心裡卻也很是好奇,這位二奶奶不會窮成這樣吧,竟然如此手段卑劣的從家裡偷銀子出去。
秋菊一看自己張口了,就肯定不會是有好下場了,二奶奶那邊是肯定回不去了,要是連大少奶奶這邊再不籠絡好了,就真要被攆出蕭家了,趕緊痛哭流涕的說道:“不敢欺瞞大少奶奶。這真的是二奶奶做的。
她讓我們在周老闆那定了大量的胭脂,出去一部分拿回了孃家送人之外,其他的都賣到柏翠樓去了。說是,說是,”秋菊不太敢說的怯怯看了一眼秦之桃,看見秦之桃眼裡要噴火的樣子,立時低頭,快速一股腦的說道:“說是那裡的姑娘最需要這東西,她們有錢卻買不到,因爲身份太卑賤。她只要賣到那裡去,別說是一兩銀子,就是二兩銀子,也會有人買的!”
所有人聽完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秦之桃,天了嚕,這是什麼事!堂堂相國府的二奶奶竟然和妓女做生意,這件事簡直就是晴天霹靂、駭人聽聞,直接嚇斷老腰的節奏啊。
“你個小蹄子,滿嘴噴糞!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說着,秦之桃衝着秋菊就衝了過去。
而正在這時候,一個小廝匆匆忙忙的跑了進來,到了跟前在泰伯的耳邊說了什麼。
泰伯臉色一變,趕緊走到福九的跟前,小聲的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福九一下子站了起來,“走!我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