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

問題就像是糖葫蘆,解決完一個,下面還有一個。

林朝夕咬下一口,舔舔手指上的糖,對包小萌說:“就是這裡了。”

她們站在永川中學附近的老街上,眼前是一箇舊書店。但與其稱之爲書店,用廢品回收站來形容它會更恰當。

門口鋪滿舊書浩浩蕩蕩的舊書,風一吹,掀起書頁的漣漪以及灰塵。店裡非常昏暗,滿是歪歪扭扭的書架。

林朝夕選擇這裡買書,而非新華書店,因爲老闆在門口寫了塊牌子“通通五塊”。

“初中的內容看起來很多,但其實沒有太多特別困難東西,數理化講的都是基礎,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學會。”林朝夕抽出兩本書翻了翻,順手遞給包小萌。

“你是從哪裡看出來以我的能力一定能學會的,我都沒有考及格過……”

“‘學會’這個詞,講的就是理解,初中知識本身非常基礎,只要你能真正理解那些公式定理在說什麼,考個及格分數真的不難。”

“好!”包小萌點頭。

“但是我英語也很不好。”

“這個最簡單了。”林朝夕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把它背完就行。”

那是一本《新概念英語第三冊》。

無論過去還是現在,英語大神分享學習經驗時總的來說只有兩條:一、背一本詞典,二、背完新概念英語。

很多人都知道背完新概念英語能極大提升他們的英語水平,可真正從頭到尾背完的,卻人少之又少。

“背……背完?”包小萌磕磕絆絆。

“嗯。”

“你背完過嗎?”

“沒有。”林朝夕非常誠實。

包小萌的臉耷拉下來,過了會兒,她說:“那我試試。”

林朝夕很高興,能說出“我試試”的人,總比一開始就說“我不行”的人強很多:“老闆,這個磁帶有沒有啊!”她指着包小萌手裡的書,衝老闆喊。

最缺的永遠是錢,最不夠用的永遠是時間,對林朝夕和包小萌來說也是這樣。

那個年頭初中生沒什麼零花錢,他們集訓隊包吃包住,所以臨出門前,老林就給了她1000塊了事。

她之前要在圖書館上網,直接網卡里衝了500塊,在給買完給包小萌的教輔後,她的零花錢只剩下415塊。圖書館一人一卡,還會刷臉,所以這張卡也不能給包小萌用。

沒錢的時候,她當然可以打電話給老林求救,但老林一定會親自來送錢,遇上陸志浩或者陳成成,老林肯定會知道她的近況。

她不能告訴老林自己在幹什麼,害怕遇到必須對老林撒謊的場景,更害怕老林知道她成績不如之前以後對她的寬慰。

所以但凡能撐下去,她都不會向老林開口。

“我每天只能給你1個小時,半個小時給你講學科基礎,半個小時講題,剩下的都要你自學。”

愉快放縱的一天過去,林朝夕又恢復每天5點起牀的作息。

天矇矇亮,包小萌在牀上揉眼睛,林朝夕把二十塊錢零錢放桌上。

“給我的嗎?”包小萌咕嚕一下爬起來。

“對啊。”

“就吃飯,我一天用不了這麼多……”

“不是給你吃飯的,昨天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你要去網上自學初中基礎課程,上網三塊錢一個小時,你上6個小時要18塊,剩下兩塊錢管早中飯,晚飯我給你帶回來!”

“那兩塊錢我可以買兩個大饅頭,晚飯都夠吃了!”

林朝夕揉揉她的頭:“不行,我的寶貝怎麼可以吃不飽呢!”

包小萌瞬間臉紅,看着可愛的小女生,林朝夕拖着書包,跑出車庫。

晨光熹微,早上五點多的時候,太陽就在隱隱發威,預示着今天又是一個高溫日。

她和包小萌的同居生活,也同樣拉開了帷幕。

林朝夕之前就算過,如果包小萌每天花20,她的錢還可以撐20天,差不多足夠包小萌學完初中基礎知識。

所以,她只要每天把三餐省下一半,完全可以和包小萌兩個人活下去,少吃權就當減肥了。

問題是……

夢想是美好的,現實卻是飢餓的。

她早餐時候還多買了一個饅頭,中午吃完,她很想吃烤雞腿。

但想想集訓隊一天給他們就發10塊錢餐補,雞腿就要4塊錢,她晚上還要和包小萌一起吃飯,就沒捨得。

晚上8點,林朝夕拿着飯盒回他們的小車庫裡,包小萌在房間裡的小桌上看書,小電風扇呼呼作響,但她還是汗流浹背。

林朝夕打開飯盒,推到包小萌面前。

“你吃了嗎?”

“吃了啊,這是留給你的。”

“我覺得……”

“什麼?”林朝夕仰頭看她。

“你看過包公案嗎,你有點像裡面那個秦香蓮,自己不吃不喝供心上人科考……”

林朝夕夾青菜的筷子啪嗒掉下:“你這什麼比喻,我收回說你語文還可以的話!”

她喊完覺得不對,緊接着憤怒地喊道:“而且我纔是男朋友!”

林朝夕或許在激勵包小萌,但實際上,包小萌也同樣在激勵她。

還是三伏天,正午的教室就算開着電風扇,也熱得人有點喘不過氣。

課桌上擺着一本《概率論與數理統計》,林朝夕沒有第一次看它時的浮躁情緒。

上次看這本書,因爲老林書單上的版本被人借走,所以她看的時候總沉不下心來,彷彿身邊失去老林指引,她就沒信心把東西讀下來。

但現在,想想破車庫裡還有個小女孩,對方比她更沒幫手,她忽然就有了信心。

她抽了張紙巾,把手臂上的汗擦乾淨。在翻開書的瞬間,林朝夕莫名其妙覺得,它要找的答案,很有可能藏在這本書裡。

日子像滾雪球一樣向前推進。

雖然吃不太好,但和包小萌同居的日子還非常有趣。

夏日暴雨時常突然而至,林朝夕很難得再次體驗到屋子漏雨的情況。

她第一次來小車庫,就奇怪地上怎麼溼溼的,現在當屋外大雨傾盆,一滴雨水滴到她額頭上,她終於找到原因。

包小萌跳起來要搬桌子,林朝夕擡頭觀察了下漏雨的位置。

她們住的地方太小了,只有牀那片不漏,搬桌子似乎無法解決問題。

就在這時,屋外閃過一道霹靂,雷聲炸響,燈泡閃了一下,然後也滅了。

雷擊後跳電再正常不過,可那時林朝夕和包小萌面對面站着,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窗外又是一道霹靂,照亮她們面面相覷的臉。

“怎麼辦?”包小萌問。

“這裡看上去經常停電啊,你去問問三嬸有沒有蠟燭?”

“好。”

藉着路燈還有霹靂的光,包小萌摸索着走到隔壁,回來的時候,她手裡果然拿着蠟燭和打火機。

在桌上還乾的地方,林朝夕把蠟燭點燃、豎好,再回頭,包小萌居然拿來了一面小鏡子,擺在蠟燭對面。

林朝夕震驚了。

“課本上不是說,貝多芬小時候就是這麼救媽媽的?”包小萌看她呆滯,給她解釋。

“那是愛迪生……”林朝夕想了想又說,“而且煤油燈的光,再怎麼折射也不能夠做手術。”

出租屋條件艱苦,但對林朝夕來說,晚上有個能坐下來看書的地方,其實已經比宿舍廁所好很多。

晚上9點,她會離開教室,去宿舍樓簽到,然後溜出來到出租屋找包小萌。

學校裡很安全,出校門的一大長段路都有各種小攤,她總是吸着各種食物的香氣,快速跑過這磨人的路。

有時晚上餓極,她會和包小萌一起,借三嬸的爐子下點掛麪。

2塊錢一大把的乾麪,能頂一個禮拜夜宵。加點油鹽醬醋,就能拌出很美味的口感。

她翻着書,吸兩口麪條,屋內蚊香薰得很濃。手肘上長了一大片溼疹,可能是夏天太熱,也可能是手長期和桌面接觸,總之又紅又腫,她每寫幾個字,都要撓一撓,破了皮也還是癢。

“要不我還是把你的手綁起來吧。”包小萌放下鉛筆,直接要找繩子。

“不要不要,我在做題。”林朝夕在練習本上寫了一個p。

這是道常見的醫生診斷疾病的問題。按照她常規的做題速度,她應該馬上就可以落筆。

但現在,她面前的練習冊已經寫完了一半,從機械式用公式解題到現在,她對一些自以爲已經懂了的問題,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比如貝葉斯公式,背後是種哲學。

這麼說可能不太恰當,但她花了大學四年學這個,總忍不住用它來分析東西。

古典概率說,基於大量實驗觀測情況下,可以推測投擲一枚硬幣正面爲上的概率爲50%。

這是一個客觀結果。

但貝葉斯學派認爲,概率不是客觀,其實一種主觀。

你可以不需要客觀證據,只需先產生一個預估值,然後通過實際觀察,不斷修正它。

爲了預測車禍,她之前框架方案是:把安寧市地圖分成很多小格,根據先前的統計結果,計算每一小格小型車禍的偶發概率表,然後分析老林日常的行動習慣,來推測老林那天究竟最有可能在哪裡發生車禍。

但運用貝葉斯推理,她可以在給每個小格估值後,觀察當日交通狀況,結合老林的行動路線,來不斷更正概率地圖,得到老林最有可能遭遇車禍的時間和地點。

腳邊的蚊香燃着一點紅色火光,林朝夕深深吸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