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的路蔣浩然已經走過好幾次了,他很容易就找到了蔣何鳳的院子,叩響了院門,進入了其中。
原本蔣何鳳是他招入蔣府的人才,最後移交給了董紫楓,也是看中了她那與常人截然不同的思維與突兀的性格,想不到自己一手促成的事情最後悔發展到了這個程度,也不知是喜還是憂了。
屋子裡,蔣何鳳讓樊素守在了門外。
“你來得倒是快!”
蔣浩然作爲董紫楓的至交,她能明白蔣浩然此行意欲何爲。
“這是一件喜事,爲何你又要倔?”蔣浩然也不爲自己的來意掩飾,這是皇上的賜婚,就算這裡頭有董紫楓的私心,扛着皇上這雞毛令箭,也算是冠冕堂皇!
“何以見得是喜事?”蔣何鳳冷眸低垂,呷着茶水。
蔣浩然捧着手裡的茶盞,看着裡頭已經沉到了茶杯底的茶葉繾綣翻騰,莫是輕鬆的道:“晉王的爲人,這段時日你應該有了瞭解,成婚後他自會待你好,你又何必與自己過不去呢?皇上賜婚,就是一向對晉王有意見的沈客都不敢說半句,你這般,卻是愚蠢得很!”
“你與他多年的交情,自然是站在他那一邊,但這既然是皇上爲我倆賜婚,好壞也就只有我自己知道,你能看到的是表象,又怎能看到我心頭的想法?”
蔣浩然與董紫楓之間的關係她早就已經猜到,當初在蔣浩然的那個院子裡的那個晚上她聽到的對話,該就是來自他們兩人了。
“我們也是朋友,我不會害你!他既然是對你真心,你又爲何還要惦記着不該惦記的人自討苦吃呢!再說,你若是真有一死解脫的念頭,你就不怕皇上遷怒沈客?別忘了你到洛陽來爲的是什麼,別忘了當初你也曾是有過恢弘的志向,這麼容易就被一道聖旨打到,可一點不像草原上那個藏身糧草車隨行百里手刃草原探子的蔣何鳳!”
“你果然是半點也不偏向我啊!再你看來,皇上賜婚,莫大殊榮,成爲王妃,高人一等,榮華富貴,予給予求,他對我真心實意,我卻還在惦記他人,心有不甘不願,是爲愚蠢,連董紫楓都知道理解我,你這個旁人卻還看不透?到底是沒愛過的人,說話都是聽不到一絲人情味的!”
“你怎麼又說到我身上了!我說的是實話,明明是你當局者迷,卻要說我這旁觀者糊塗!”
蔣何鳳偏頭看了一眼蔣浩然,將雙手放到了雙腿上。“蔣浩然,若是我嫁給他,當真會是皆大歡喜的事麼?”
都覺得是大好的事情,她卻是從心底抗拒,董紫楓的爲人她信得過,她也知道皇命難違,可爲什麼,她就是無法說服自己?爲什麼心裡像是擱着一些難以名狀的東西?
蔣浩然也沒想到態度堅決的她會突然話鋒一轉,頓然啞了片刻。
“你既然來了這裡,第一句話就是勸說我,應該知道我現在與他的關係,我們好歹也是共同生死,你與我說句實話。”
“自然是好!晉王他……”蔣浩然吸了一口氣,淡然道“他會對你一心一意,那些不該惦記的,你就忘了吧!反正你在晉王府生活不是挺好的麼?”
“你走吧!我要自己好好想想,聽樊素說你是與李庸一同來的,他呢?”
原先蔣浩然在她看來是個悶葫蘆,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他開始變成了這副能說會道的樣子,原先沈客與她無話不說,現在卻是鄰居而不見,沒有什麼東西是會永遠不變的,特別是人心,她拿什麼去肯定董紫楓會對自己一心一意?
“他這幾日四處奔波有些累了,藉着晉王府歇息去了,你好好想想,皇命難違,你我也算是朋友一場,我也不想看到你做傻事!”
話一落,蔣浩然便就起了身告辭,蔣何鳳這般聰明的人,不是他一兩句話就能勸得回心轉意的,這個心結,還是必須要她自己去解開。
嫁人?一度以爲這是會留自己好遠的目標,以前是因爲年齡,後來是因爲自己在等着一個從來不會給自己迴應的人,現在這個問題已經迫在眉睫,她卻惶恐不安了起來,這股焦躁煩躁的感覺直接影響了她的思維判斷,此刻她的腦子就處於冰火兩重天邪惡不兩立的對立階段,是留下來,還是亡命天涯?
蔣浩然走了,樊素還是安靜的守在屋子外頭,沒過片刻,她帶進來了一個人。
失魂落魄的李庸。
就算當初在玉庭河,她都沒看到李庸有過這樣的頹廢。
“你也是來勸我的?”
還學會輪番戰了?蔣何鳳秉了一口氣,等着聽完李庸說道完那一堆勸說的話。
“不錯,我是來勸說你的!皇命終究是皇命!若只是媒妁之言,或許我還能幫幫你,但這是聖旨,你向來聰明,好不容易走到了現在,不要做傻事了!當初你在冰天雪地裡凍了三天三夜也堅持着要活下來的,現在輕生,怎對得起這些年你受的苦難!”
李庸的勸說與蔣浩然那一套不同,他沒有避開蔣何鳳的心結,而是直接挑明瞭這個問題。
提到當年往事,蔣何鳳有些許的動容。“當初我求生,是生有可戀,上天有眼,給了我一條生路,現在我求新生,上天若是有眼,定然還會給我一條生路。”
“率土之濱,莫非王土,再說,還有沈客,他好不容易有了現在,難道你就忍心看着他因爲你而又被打回原形成爲階下之囚?”李庸拂袖落座。
訕笑一聲,蔣何鳳低頭看着那杯已經涼徹了的茶水,心頭那兩股念頭又糾纏在了一起,她擔憂的事情,被李庸直接的揭露了出來。“自顧不暇,哪裡還顧得他人?皇上也還是要顧及他的聖明的,若是因此就讓有功之臣下獄,激起民怨損了朝綱,纔是得不償失!”
“那你要如何做?”李庸凝視着眼前人,彷彿是下定了莫大的決心道出了一句沉重的話:“說出來,或許我能幫你!”
蔣何鳳斜睨了一眼神情認真的李庸,心頭最堅硬的地方頓然柔軟了下來,也許,李庸是可以幫上自己。“離開!怎麼來到的洛陽城,就怎麼離開!”
“離開了又去哪裡?到時候可能撲天蓋地又會有人在搜尋你的蹤跡,州郡去不得,難道你還要躲進深山老林做野人?”
比之蔣浩然,李庸被磨練得更有生意人那敏銳的感官與直覺,離開了洛陽城,離開了晉王府,她便就是亡命天涯,雖說以她的能力勉強還能在普天蓋地的搜查下活下來,但肯定是不會活得比現在好,會很苦,不會輕鬆。
“也比呆在這裡好!反正我是過慣了苦日子的人,一朝回到解放前也沒什麼。”蔣何鳳坦然的訕笑。
“你當真已經下定了決心捨棄一切亡命天涯?”
這自娛自樂自嘲自諷的模樣,讓李庸黯淡的眸子更是陰霾重重,離開兩個字,說來簡單,但要實施,卻是難如登天,就算蔣何鳳並非池中物,要想違抗皇命離開也是十分難的。
“說實話,還沒有,捨棄沈客,捨棄蔣何鳳這個早已與生命融爲一體的身份,捨棄已經磨滅了我艱苦習性的富貴,重新變得一無所有,當真是有些難度,李庸,你可願意幫我?”
“如何幫你?”
“給我一匹快馬,最快最快的馬,讓我離開洛陽。”
“你可想清楚了!”
“想不清楚了,這把斬斷一切的刀我砍不下去,也只有先離開再說了,比之離開,呆在這裡我只怕會更後悔!”
“等我一日,我給你答覆!”
“好!”
看着眼前這雙信任的眼睛,李庸心頭折磨得他失魂落魄的煩躁,突然的就煙消雲散,突然的,他明白了自己的煩躁因何而來,他明白了自己的輕鬆又是因何而來。
李庸也走了,給了她一個希望,幫助未來的晉王妃逃婚,這個罪名可不是李庸能承受的,身爲李家少主,他有太多的包袱,雖說希望渺茫,但總也是希望,黃昏落幕,黑夜降臨,蔣何鳳心頭煩躁的那些念頭終於是安靜了下來,靜靜的夜,給了她安靜思考的時間。
在洛陽這三個多月,她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麼,蔣浩然說得不錯,浮華,是最容易讓人迷失的,當初讓她來到洛陽的那些念頭早已消失無蹤,餘留下來的,只有一副無爭無求得過且過的軀殼,當初也曾有恢弘志願也有長遠目標的她,已經好久沒能做一件能讓自己滿意的事情了。
秋初的夜涼如水,沒有了蚊蟲的騷擾,沒有了蛙蟲的喧譁,無賴寂靜,在她的心頭,一個出逃的計劃漸漸已經成形,可真是等到實施,卻還差着那麼一絲的堅決。
“小姐,王爺來了!就快進院了。”
屋外,正是準備去睡覺的樊素又是奔了進來,神色慌張。
未成婚之前男女不得會面,這是大賀的規矩,可她與董紫楓的事情算得是例外,宮中的人後天就要派人來接她入宮了,到時候一直到婚期那天,她都是可以避開董紫楓與他的那些眼睛的,這個時候董紫楓卻來了這裡,實在是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她慌忙吹滅了燈,吩咐樊素道:“就說我睡了,別讓他進來!”
樊素如小雞啄米一般的猛點頭,將屋門帶上,捧着燭臺守在了屋門外。
蔣何鳳迅速的拖下了靴子鑽進了被窩。
董紫楓身側並不見往日如影隨形的留十一,甚至連個掌燈的下人也沒有,月光下緩步前行,明亮的月光將他籠罩在自己的陰影之中,只可見與側臉頰的那一絲的光潔。
樊素瑟瑟的站在屋門外,看着董紫楓一步步的走近,捂在燭光上的雙手是還在不停的打着顫。
“王爺,小姐已經歇下了。”
董紫楓斜眼看了一眼漆黑的屋子,沉默了片刻,居然是一句話沒說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