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舉看來,秦王此戰大勝後,就該和臣子們歡慶。
可到了州廨,卻發現秦王帶着兒子在分說蟬的一生。
而那些文武官員也是該幹啥幹啥。
王舉想到了當初先生的話。
——每逢王朝之初,君臣必然是銳意進取,少有耽於享樂。
這便是啊!
——這是生機勃勃之像!
彼時王舉尚是少年,南周國勢卻也在下滑之中,先生很是唏噓的道:“當下大周有些遲暮之像啊!”
那時的南周尚有可爲,哪怕是新政失敗後,若是沒有大敵在外威脅,依舊能堅持下去。
可大敵來了啊!
一個生機勃勃,一個君臣互相猜忌。
這下大郎君該釋然了吧!
阿樑看着他,“這話倒也有理。可我在想,要如何才能令天下太平。”
城頭守軍同樣多了不少,城門外擺放了拒馬,兩側有數百步卒,隨時待命。
這是個危險的信號。
陳貫微笑着,沒敢露出得意之色。
“給王舉弄些酒菜,好生招待。”
“如何?”
醫者看了他一眼,出去詢問軍士,沒多久,一箇中年男子進來。
陳貫尷尬的道:“沒了。”
“你與其擔心這些,不如去籌備糧草!”
“阿郎,去了!”
“你去找到孫石,告訴他,大周危在旦夕,朕在汴京等着他!”
那些百姓一邊嘀咕前朝的事兒,一邊緩緩看着王舉進城。
老夫老妻,誰先走,剩下的一個最是可憐。
王舉出宮,沒多久就聽到了消息。
阿樑點頭。
“孤也不想如此,可他是孤的長子,註定以後會揹負着這個世間最爲沉重的擔子。孤不想他太單純。”
“殿下,僞帝割據蜀地,正在厲兵秣馬。關中世家大族虎視眈眈,居心叵測。殿下何必在此久留?”
陳花鼓淡淡的道:“若非你是大郎君的身邊人,老夫怎會出手?去吧!”
“吃飯!”
……
“來了。”
“依舊士氣高昂!”
“難爲他了。”秦王說道:“來人。”
陳貫感激零涕,“不知該如何感謝神醫纔好。”
“神靈也救不了老夫!”
孫石指指自己的心口。
王舉誠懇的道:“我大周願意以兄事大唐。”
秦王摸摸他的頭頂,很是歡喜兒子對自己的坦誠,“這世間是個叢林。若是爲父與石忠唐兩敗俱傷,年胥乾的第一件事便是起大軍北上。明白嗎?”
王舉苦笑。
謝引弓快馬出了汴京城。
“倒也不出朕的所料。”
韓相,老夫,錯了。
“看了。”
年胥和妻兒一起用膳,堅定的道:“一旦退讓,下一步朕就會淪爲傀儡!”
“有些不妥。”
阿樑拍拍手,“阿耶說,這個世界很大。”
若是年胥決議遷都,汴京城但凡有些路子的都會往南跑。
……
秦王譏誚的道:“年胥比孤大了許多吧?”
亂世人不如狗,雖然百姓沒讀過史書,卻也代代相傳許多前朝故事。
年胥的年紀做他的父親都夠了。
老妻說道:“回頭拜個神吧!”
什麼穎水防線,敵不過內部人心散亂。
阿樑見王舉苦澀一笑,突然就明白了一個道理……人爲刀俎,我爲魚肉。
年胥嘆息,“是啊!眼看着就要逼近大周都城,是該士氣高昂。”
而以往卻是尊敬。
君臣愕然。
“此後每日你來兩次換藥。”陳花鼓交代道。
回來時,卻是兩個人的腳步聲。
“那一年,陳國大將馬索被困城中,吃完了糧食,便吃馬。馬吃完了,馬索便把小妾殺了,當做是軍糧。後來……他們吃光了城中的百姓,城破時,殘存的守軍看着……就像是獸類。”
“老夫看到了。”
彭靖老臉一紅,“臣是擔心……”
大堂內,韓紀正在勸說秦王,“殿下,大郎君畢竟還小,這等弱肉強食的道理太重了些。”
一個他認識的男子進來,是韓壁的隨從之一。
北疆軍有專門收容傷患的地方,作爲阿樑的身邊人,陳貫被當做是自己人,和一羣北疆軍傷患在一起。
秦王幽幽的道:“這便是他的命!”
傷口在大腿,醫者目光轉動,詫異的道:“你的傢伙事呢?”
“陛下還在,跑什麼跑?”
“見過陳神醫!”
隨從跪下,雙手奉上一封書信。
王舉嘆息,起身,“老夫走了。”
從離開汴京那一日開始,他的心就死了。
……
“大郎君,長痛不如短痛啊!”
孫石的身體搖晃了一下,老妻扶着他。
行人少的可憐,王舉看到一家子揹着包袱想出城,被幾個軍士罵了回去。
“覺着爲父是倚強凌弱?”
年子悅說道:“父親,不行,就……”
“彭相和方相舉薦大將戍守穎水,陛下不肯。”
年胥擺擺手,“王卿辛苦,回去歇息吧!”
孫石緩緩起身。
在韓壁的隨從走了之後,他每日多了一個愛好,便是看着北方。
“殿下!殿下!”
“孤本想敷衍年胥,等他和羣臣歡欣鼓舞時,孤的大軍突然出現,想來汴京城中會亂作一團。可孤覺着,沒這個必要!”
聯想到穎水旁的那些老弱,王舉覺得這個大周在風雨飄搖。
王舉進宮覆命。
陳貫走過去,就聽阿樑嘀咕道:“臥榻之側,其容他人鼾睡。難道就非得要攻伐征戰才行嗎?”
王舉哪有心情喝酒,“殿下,和談之事……”
直至最新消息傳來。
陳貫說道:“奴婢斗膽,等大郎君到了那個時候,想來殿下已經蕩平了天下!”
“兄弟之國?”
皇帝擺手,“散了!”
“相公,老弱不少!”隨從說道。
秦王坐下,指指自己的身邊,阿樑過來坐下。
沒有稟告就帶來了客人……
年胥打起精神,“你可看了北疆軍。”
老僕接過書信,遞給孫石。
“是!”
阿樑跟在後面,聽王舉喊的可憐,就回頭看了一眼。
王舉看了皇帝一眼,口中的話再度忍了回去。
進城後,兩側的店鋪依舊開着,只是生意少了不少。
王舉沒有喝酒,出了州廨就一路往回趕。
“沒什麼。”
秦王轉身進去。
老僕去開門。
這樣的大周,就算是有百萬大軍,也難當秦王一擊。
大敵當前,朝中君臣不說攜手同心禦敵,反而是在勾心鬥角。
換了以往,別說是王舉這位相爺,就算是來個小吏他們也得賠笑臉。
“這傷口不算深。”醫者很年輕,仔細看了傷口後說道:“少折騰,注意別弄髒了,特別是小解時更要留心……咦!”
“是!”阿樑很誠懇。
看秦王這個架勢,用不了幾年,這個天下將會重現大一統的格局。
隨後,皇帝推出了一位宗室來領軍。
“臣告退。”
堪稱是前無古人。
見到男子,傷患們很是歡喜,就像是見到了靈丹妙藥般的。
秦王哂然一笑,“孤的大軍這幾日便會推進到穎水北岸。大軍壓境,眼看着就要兵臨城下,孤,憑何與年胥和談?”
“咱們還守着橋樑!”皇帝冷笑道:“慌什麼?”
阿樑跟着進去。
來人正是北疆神醫陳花鼓。
叩叩叩!
有人敲門。
皇帝和彭靖等人的爭鬥持續了半日,相持不下。
“不能讓!”
老妻打開書信,展開。
“阿郎兵敗自盡。”
“是!”
“嗯!”
武人對文人的隱忍在漸漸消散。
孫石點頭,“若非你在,老夫已然披髮入山。”
陳貫看到了那些傷患羨慕的眼神,不禁有些期待。
陳貫在療傷。
這一切,都隨着秦王大軍逼近汴京變了。
“殿下!”烏達上前。
陳貫嘆道:“若是給大……給南周喘息之機,他們便會厲兵秣馬,徵召更多的大軍,調遣更多的民夫……到時候民不聊生。老百姓會謀反。而更多的大軍,會導致兩邊傷亡更多。”
王舉回到了汴京。
“就什麼?”
那個年輕醫者指着陳貫,“師父,便是此人。”
“阿樑。”
陳花鼓走過來,仔細看看傷口,“把老夫的傷藥拿來。”
“爲父自然是要稱帝的,作爲大唐的皇帝,爲父有責任保護大唐百姓。南周對大唐是個威脅,若是能用別的法子,爲父自然不會大動干戈。可……臥榻之側,其容他人鼾睡?”
“子瑞去了!”
老妻取笑他,“方外人說心死了,道便活了。你可曾悟道?”
今日他有些心神不寧,起牀後就撞到了牆壁,額頭一個包。吃早飯時被肉羹燙到了嘴皮,起了個泡。
王舉收斂心神,“外臣來此,是奉命來……和談。”
“那麼快?”彭靖說道:“可曾攻打?”
那眼神中都是懷疑。
原來是沾光了啊!
陳貫一瘸一拐的出去,到了州廨中,正好看到阿樑蹲在樹下。
老妻眸色溫柔了些,“我等你先走。”
原來如此啊!
王舉把自己代入到韓壁在大戰前的心態,一種蒼涼的絕望油然而生。
“和談?”
天氣熱,幾個軍士看着眼睛有些紅,不知是沒睡好還是火氣大,對王舉也只是冷着臉。
生意最好的便是糧店,那些人提着袋子,排隊等候買糧。
阿樑點頭,但有些勉強。
午後,雙方繼續爭執。
隨後包紮。
孫石如今無事可做,每日不是讀書便是整理自己的文章詩詞。
“北疆軍到了穎水北岸!”
陛下錯了!
換藥後,傷口有輕微的涼悠悠的感覺,很是舒服。
——孫公,當年誓言尚在耳畔,老夫卻先走一步。保重!
孫石老淚縱橫,“子瑞!”
再度過了穎水,南岸的軍隊多了不少。
這一刻,王舉突然明白了韓壁在寫那份遺疏時的心態。
“哎!”
羣臣錯了!
陳貫機靈,一聽就知曉自己的主人在想什麼,他躬身道:“大郎君可是憐憫那些戰死的將士?”
他仰頭哽咽。
“收拾東西!”
“去哪?”
“汴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