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幹十四年過去了，新年第一天，魏明率領麾下是在尚州外圍度過的。
數萬將士在大營中吃飯，熱氣蒸騰。
“今日都有肉，只是可惜酒水不夠。”隨行的主事廖傑說道：“國公說了，尚州算不得大城，等攻下了堅城，酒肉管夠。”
魏明看着那些吃的狼吞虎嚥的將士，說道：“打下長安，別說吃肉，女人也隨便玩。”
廖傑笑道：“到了長安，怕是城中人都跑光了。”
“跑不了。”魏明搖頭，“他們能跑哪去？沒糧食吃能活活餓死在半道。留下，興許還有生機。”
廖傑猶豫了一下，“上次黃州屠城，軍中有些異議。”
“誰？”魏明眸色微冷，“可是那些大唐籍的？”
廖傑點頭。
“他們懂個屁，沒有黃州屠城，哪來的鬆州一鼓而下？”
武章站在那裡，渾身浴血。晚風輕輕吹拂，他突然微笑道：“成了。”
最後一隊斥候進城，城門關閉。
二人上了城頭，只見遠方煙塵大作。
魏明微微頷首，“此人悍勇，歸降後可大用。”
“必勝！”
魏明看到了這一幕，問道：“此人是誰？”
武章起身，突然身體往前衝去。
騎兵閃開，步卒上前，直至距離城池一里多的距離止步。
女人們抱着孩子，恨不能插翅飛走。
武章帶着最後的預備隊來了，用弓箭手密集攢射，隨後長槍上前。
早就打造好的攻城器械開始推進。
“爲之晚矣。”武章搖頭。
擔心叛軍屠城的百姓們毫無睡意。
他看着廖傑，“使君說幾句吧！給將士們鼓鼓勁。”
“興許會去做苦力吧！”
城頭血腥味濃郁，廖傑乾嘔了一下，喘息道：“把城中青壯集結起來，能堅守多久？”
“老夫，等着你！”廖傑沒修爲，退到了後面。
“這是老夫的宿命。”廖傑微笑道：“老夫往日胸有千言，可此刻卻只有一句話……”
守軍也做好了投降的準備。
他微笑看着蒼穹，看着走過來，舉起橫刀的魏明，說道：“老夫，不負大唐。”
“這是要開城歸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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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識時務者爲俊傑。”廖傑的臉有些發紅。
叛軍來勢洶洶。
魏明惱火，揮刀。
“攻城！”
他奮力揮刀，可因爲少了一隻手臂的緣故，橫刀偏離了方向。
這是激將法。
“是武司馬。”
叛軍的回撤從容不迫，甚至還利用守軍沒經驗來追殺，一個反撲，差點破城，幸而武章就在附近，帶着預備隊把幾乎突破到廖傑身前的叛軍趕了下去。
“不錯。不過，螳臂當車罷了。”
武章看着那些將士，拱手，隨後拾階而上。
這一刀，堪稱是爲守軍灌入了魂魄。
魏明舉起手，肅然道：“爲了國公！”
城下敵軍倒下一片，混在其中的弓箭手擡頭，衝着城頭射箭。
“使君英明。”武章說道：“不過，叛軍勢大，在這等當口，尚州抵禦的時日越長，後續州縣的準備就越充分。”
叛軍開始撤離。
上了城頭，他問道；“使君呢？”
武章一人站在城頭上，身後傳來腳步聲，接着是廖傑的聲音。
接近午時時，廖傑來了。
司馬武章安坐，依舊在處置着政事。
“司馬！”
甫一接觸，他們就展露出了比前兩日更爲兇悍的手段。
“人呢？援兵呢？”
石忠唐效仿北疆玄甲騎，設立三千虎豹騎，以悍將阿史那哲明統領。
一隊騎兵到了大營外，接着被帶了進來。
“魏將軍。”
魏明回到了大營。
“什麼意思？”
他舉起人頭，咆哮道：“我大唐……”
“城中僅有五千人馬，且大多是未曾經歷過戰陣的，而我軍皆是虎賁，能以一當十。”魏明輕蔑的道：“我說三日，不是胡亂許諾。實則在我看來，尚州一日可破！”
“使君，魏明大軍出動了。”
這時，城中百姓出來。
“閃開！”
“好！”
“爲了國公。”
“也好！”
眼看着太陽西落，魏明深吸一口氣，一刀斬殺了來請罪的將領，隨即親自攻城。
“攻城！”
當夕陽落下時，城頭看着殘破不堪。
百姓們議論紛紛。
“出發！”
城頭，武章緩緩坐下，背靠着城垛喘息着。
到了下午，城頭被突破一處，叛軍已經衝到城中。
“將爲一軍之膽！”魏明說道：“準備！”
這是魏明最近立下的規矩。
他剛想開口，就見遠方的步卒出現。
武章和守軍此刻反而被激發出了熱血，不斷的反撲。
廖傑緩緩坐下，無力的道：“怎會如此，怎會如此啊！”
城頭，武章在給廖傑分析，“我軍大部都沒廝殺過，而敵軍盡皆是虎狼之士，尚州保不住。”
“就怕屠城。”
使者也不願得罪他，笑道：“下官臨來前，國公說，魏明用兵太狠，犀利也僅次於哲明。不過大局哲明卻不及他。”
“告知國公，明日，破城！”
失去了一隻手臂的武章站在那裡，看着爬上城頭的魏明，笑道：“來了？”
守軍在城下躲避寒風，也失去了繼續廝殺的意志。
“是武司馬。”
大軍出動。
武章說道：“兩三日。”
中軍大旗下，魏明看着城頭，身邊張藝介紹道：“尚州刺史廖傑的詩詞以慷慨悲歌聞名，有他主持尚州防禦，並不好打。”
“好！”
武章持刀，衝着長安方向行禮，“臣武章，今日拜別陛下。”
一個叛軍順着木梯爬了上來。
敵軍一次次突破城頭，守軍必須集結優勢兵力去反撲，把敵軍驅趕下去。
武章冷笑道：“可如今看看，北疆未曾南下，而石忠唐卻在攻城略地。”
魏明大笑，指着武章，“你呢？”
敵軍在呼喊。
第一波攻擊，守軍雖說士氣不錯，但卻因久疏戰陣而傷亡慘重。
魏明輕蔑的道。
“叛軍說三日破城，若是三日果真被破城，叛軍的氣焰會越發囂張，而後續的州縣會越發膽怯。”
一騎緩緩而來，近前，下馬。
魏明喊道。
木梯搭上城頭，只是一波衝擊，殘存的守軍就被一掃而空。
“明日怕是守不住了。”
後面的青壯見狀發一聲喊，都跑了。
魏明沉聲道：“回稟國公，三日，必破尚州。”
魏明說道：“起兵以來連破三州，堪稱是勢如破竹啊！”
密密麻麻的步卒在緩緩行軍，一眼看去，就像是無數螞蟻在移動。
一個又一個守軍沉默的走上來。
武章不敢置信的看着廖傑。
斥候來了，面色鐵青，不知是被寒風吹拂，還是心中畏懼。
武章笑了笑，“在這等時候，都是自保。”
這是一個極爲輕蔑的口號，把守軍視爲無物。
近午時分，魏明令鳴金。
殘存的守軍輪換着大吃了一頓。
“殺！”
尚州屬於南方腹地，前面有南疆大軍在，故而尚州人馬不多。
一州刺史歸降，這是個好兆頭啊！
這也彌補了三日未曾破城的過錯。
這一日，守軍損失過半。
魏明親自帶隊。
叛軍來了，動靜很大。
刀光閃過。
這裡氣氛輕鬆，而尚州城中卻愁雲慘淡。
叛軍怒了。
武章趁着這一波攻勢消停的功夫，大聲的道：“叛軍說三日破我尚州，如今還有半日，尚州，尚在！”
黎明。
“若是不抵禦就好了。”
廖靜欲言又止。
“國公在看着咱們，小小尚州就擋在前方，三日，能不能破？”
一隊隊斥候在拼命往回趕。
“我們受得住！”
“我等願降!”
武章練過，在前方指揮。
衆人都笑了起來。
下午，攻城戰繼續。
每一次，都能看到武章的身影。
一個叛軍持刀連續砍殺四人，被捅了兩槍後，依舊再殺一人，這才倒下。
尚州刺史廖傑如熱鍋上的螞蟻般的，在大堂中來回轉，不時出去看看外面，彷彿這樣便能聽到援軍的腳步聲。
魏明看着麾下，“我許下諾言，三日破城。三日不能破，我親自衝陣。你等……入敢死營！”
武章說道：“大勢之前，個人的生死榮辱算不得什麼。老夫就一個念頭。”他爬起來，看着在叛軍，說道：“多殺幾個逆賊！”
不時有軍士因探頭出去被射中，滾落城下。
“放箭！”
廖傑神色一鬆，這時斥候再度趕到。
第三日凌晨。
“今日，務必破城！”
“明日。”武章站在城頭，說道：“拖過明日。”
有人從門縫中往外看了一眼。
周圍的人都跟着唸了一遍。
“三日破城！”
殘存的守軍都在看着武章。
噠噠！
武章也是如此，但還保持着冷靜，“昨日經過一場廝殺後，將士們算是練了手。今日就從容了許多。”
“那個狗賊，竟然謀逆！”廖傑咬牙切齒的道。
民心不穩，軍心也好不到哪去。
武章在城頭狂奔，剛驅趕走了一波叛軍，接着又來了一波。
歡呼聲中，攻城戰，開始了。
“使君，叛軍人馬數萬，朝着這邊來了。”
“這是新年也不過了嗎？”廖傑一跺腳，“罷了，有死而已。”
武章把毛筆洗乾淨，掛在筆架上，起身道：“使君，走吧！”
噠噠！
魏明的臉色一青，說道：“請回稟國公，五日，五日內必破尚州。”
叛軍的悍勇震懾住了守軍。
守軍歡呼。
武章在來回救援。
城頭箭如雨下。
魏明是石忠唐的核心班底，也是心腹中的心腹。故而連催促都顯得委婉些。
廖傑按着刀柄，“那便殉國吧！”
馬蹄聲傳來，衆人偏頭看去。
武章看着他們，欣慰的道：“我大唐，當再度中興。”
張藝說道：“還得看廖傑。”
魏明大喜。
“是啊！”
一隊隊騎兵撒着歡的衝了過來。
魏明看到了，“是武章！”
“守軍損失大半，剩下的也多傷患，明日必然破城。”今日率軍攻城的將領笑道。
叛軍攻打的越發的兇狠了。
沒多久，他們就聽到馬蹄聲。
他回頭笑道：“咱們給了叛軍迎頭痛擊。”
堅守了三日，他們完成了自己的任務。
第二日，守軍的表現反而更好了些。
他拔出橫刀，喊道：“今日，有死而已！”
衆將心中一凜，“領命！”
“將軍，城頭只有一人。”
武章倒下。
“數萬啊！”廖傑苦笑，“咱們尚州不過五千人馬，如何是對手？”
他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着歸降會如何。
他拔出長刀，指着城頭喊道：“我南疆軍……”
黃州屠城的消息傳來，尚州百姓聞叛軍之名色變。
廖傑大喜。
“不會有什麼援軍了。”
接着又是一個……
但顯然這等臨陣磨槍比不過叛軍的老辣。
新年的早飯剛吃完，魏明就召集衆將議事。
魏明惱火的道：“無能！”
武章搖頭，“以前還行，可在叛軍黃州屠城後，百姓不敢。”
走到了武章的身後。
晨曦中，叛軍出現了。
“尚州司馬，武章。”
武章把處置好的文書放在廖傑的案几上，廖傑擺手，“這時候哪還有心思管這些。趕緊，令城中丁壯集結。”
叛軍潮水般的涌來。
他環顧左右，說道：“一死報君王！”
“該死！”廖傑咬牙切齒的道：“這等統御一方的大將，本就不該讓異族來做。”
“他一個人能頂什麼用喲！”
武章衝上去，就在叛軍剛想跳上來時，一刀梟首。
“石忠唐野心勃勃，一直在蓄力。長安把本該給北疆的錢糧兵器盡皆給了他，每年從年頭到年底，往南疆去的車隊絡繹不絕。陛下和貴妃的義子嘛！自然是忠心耿耿，至少，比北疆的所謂楊逆強。”
“萬勝！”
“爲何要多堅守半日？”
慘嚎聲中，那些將士面色慘白。
男女老少跪下。
“援軍不至，也怪不得咱們。”
當夜，城中百姓知曉明日必然破城，女子都往臉上抹灰，或是換做男兒裝飾。而男人都在努力想着如何能讓自己看着更老實些……
一隊青壯衝過來，沒多久被砍殺一空。
殘月依舊掛在天邊，輝光清冷灑在街上，一騎孤獨而來。
馬蹄聲如雷，越來越密集。
“總得想個法子吧！”廖傑嘆道：“援軍不知何時能到。”
使者近前說道：“國公相詢，尚州何時能拿下？”
“敵軍來了。”廖傑看看左右，守軍大多面色煞白。
……
一個失去手臂的軍士跪地，“我們守不住了。”
聲音漸漸大了起來，武章不爲所動。
當夕陽落下時，叛軍含恨而退。
“原先的張相公做的好好的，就算是張楚茂也比石忠唐強。”廖傑突然神色黯然，“老夫的幼子纔將去長安，準備年初的科舉。老夫準備了幾首詩詞，準備爲他慶賀，如今……”
三日！
百姓們做好了迎接叛軍的準備。
“老夫在，伱等也在！”
“明日怕是要破城了。”
武章令軍中敞開供應酒食。
廖傑的臉被晨風颳的生痛。
一個軍士走了上來。
有人從門縫中往外看，看到了孤獨而行的武章。
“堵住！”武章吩咐道。
魏明一路巡查過去，廖傑跟在身側，看着一張張異族人的臉，他突然有些神思恍惚。
武章說道：“下官早就令他們準備好了，不過黃州屠城之後，不能指望太多。”
魏明站穩，廖傑上前，雙手奉上印信，“下官願降。”
“殺！”
“使君昨夜發熱，說晚些就來。”
“你以爲能堅守幾日？”廖傑問道。
他不知疲憊的奔跑着，砍殺着……
城頭的大旗伴隨着頭顱一起落下。
大幹十五年，初四。
尚州城破，刺史廖傑降敵。
司馬武章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