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爹封侯拜將,成爲當今聖人的寵臣。湯殊的父親是恰恰也是聖人寵信的文臣,然卻與王爹一派素來不合。
湯殊是文臣的公子,我是武將的女兒。他生性溫潤善良,待我極好,好的讓我心生錯覺。
原本門第相當,可他卻對太行院的師兄弟說,文脈清流,此生絕不娶武女爲妻。
我聽說了以後,便漸漸涼了心,開始慢慢與他疏離,暗藏起那一絲初生的情愫。
那日,聽歆兒師姐說,湯殊的父親爲他訂下了一門親事,是另一位文臣家的女兒。
他大婚那夜,我在長安城明明滅滅的燈火下,哭成淚人。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幾年後,王爹將我許與朝中他的親信之子。
我已經成爲一個沒有心魂的木人,嫁與誰又如何呢?不過是一塊行屍走肉。我恨我自己,不夠勇敢、不夠直白。
一日去長安雲殊殿上香,拜了菩薩;合十凝望菩薩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心底的那尊佛,從來都是他。
一直在心裡,從未敢忘。一切不過是因緣交錯。
再遇的時候,他看我的眼神,依舊那樣溫潤清泠。
“師兄近來過的可還好?”我問。
“終是不負衆望,武狀元已是囊中之物。”他笑曰。
那甚好。”我不由譏諷道:“如此,你亦是當朝的武將了;卻爲何那時,瞧不上將門之女呢?”
他一愣。我亦不再言語,同他擦肩而過。
湯殊的府邸,恰好在我隔壁,隔着府中的一道矮垣,那裡的花謝花開,秋楓白雪,幕幕皆在眼前。
他臨上沙場那日,漫天梨花如雨,他隔垣對我深情一笑,卻無片言半語。
從初見到如今,無論那人最後變成了什麼模樣,終是我心裡的那抹梨花白。我終於知道,我仍是放不下。
來年梨花開時,他從戰場上歸來,而他的嬌妻,已爲他誕下一位麟兒。
明月下、碧窗前,他那雙相識的眉眼,彷彿歷經幾生幾世的熟識。梨花雪中,凝笛舞劍的白衣人,幾曾夢裡見過?
情不知所起,偏到如今,方覺一往情深。而一切爲時晚矣。
婦人爲他生了一個又一個孩子,一家人其樂融融,花前月下。吾也生下一個又一個孩子,直到色衰愛遲。
我嫁與的這個男人,納了一個又一個的外室。我則躲避着隔壁那家人,常年宅於府足不出戶,只以教子爲樂。
湯殊因作戰有功,升官拜爵,聖人在長安城中的興化坊處,另賜了他一方官邸。
自他搬走後,冬去春來又是十多年;隔壁原本荒蕪的院落中,惟有梨花還綻如煙蘿。
當孩子們各自嫁娶,我亦步入孤寡之年;終於肯越過那道矮垣,去看一看、撫一撫,留有當初那人餘溫的地方。
漫天梨花飄落如雪,像極了當初方遇的時候,那人清瞳如水、眉鬢含英;一襲白衣勝雪,黑髮如雲。
屋內一張木几上,留有兩句字痕淺白的詩:別後空一水,重來已三生。
那熟悉的字痕漫入眼底,想來是他當初臨征戰前,留給妻子的情箋。
我隱在心中多年的淚,終於傾瀉而出;是啊,原來他,就是我心裡,守了一輩子的梨花白。
晚春的風捲簾而入,夢裡的梨花香拂面而來。我拭去淚痕,見庭中那棵梨樹下,依稀坐着一個眉眼含英、手持笛劍的白衣公子,深情宛宛地笑着,輕輕說:“嘿!我知道,你心底那抹梨花白,從來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