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裡的男人
最近總是噩夢連連,楚佩昨天晚上又夢見坐在一個陌生男人的自行車上,幾個吸毒的男人過來,目光呆滯,笑嘻嘻地走過來,討着要點兒錢花。楚佩本能地護住錢包,旁邊一個男人拿出一把鋒利的西瓜刀,對準她的頭就砍下去。
忽地一下醒來了,老媽拿着雞毛撣子猛敲她的頭:“你還不起來啊,人才市場要關門了,要壞事了,懶蟲!”
楚佩把頭藏在被窩裡,彷彿這樣纔有點兒安全感,看着窗外的明媚陽光,耳邊是老媽永無休止的嘮叨,爲什麼我的人生如此灰暗,起牀吧,去人才市場。
臨走時老媽塞給她五十塊錢:“二十塊吃飯,十塊錢路費,還有二十塊把你那雞窩頭理順了,這麼大的人,不懂得打扮,又懶,難怪……”
“砰”的一聲,門關了。
走在烈日下,楚佩覺得自己像煎鍋裡的豬肉餅,外焦裡嫩。那髮型師說自己還是留長髮適合,什麼氣質優美之類,不就是想騙點兒錢,楚佩在車站等12路車,直達自己最近每天都要去的地方。
到了三湖人才市場,熙熙攘攘到處都是人,每個人手裡都拿着透明的白色或者藍色文件袋,裡面裝着自己的簡歷,還有一支筆在裡面隨時填寫新的簡歷。
中午已到,飢腸轆轆。三湖人才市場的餐廳坐滿了人,楚佩端着一份豆芽炒肉四下張望,看到角落還有個空位,但那男人的對面擺了空碗和筷子。
“你好,請問我可以坐下嗎?”楚佩很溫和地問。
“你坐吧。我等的人不會來了。”那個男人約摸四十歲,一臉落寞的表情。
楚佩一邊吃一邊說:“最近工作不好找啊,你也是來找工作的吧。”
那人搖搖頭似乎有點兒淒涼意味的笑:“我不找工作。”仔細地看了看她,玫紅的吊帶背心上面配了一件白色開衫,牛仔褲,笑起來眼角眉梢盡是活潑的喜悅。
楚佩被他看得有點兒不好意思了,低頭開始猛吃。
在三湖人才市場擠了一上午,楚佩就僅得到宏嘉電器的一份面試表和週一上午九點到宏嘉大廈九樓面試。
“是不是夜總會啊?”老媽看着那份面試表,“不管學歷,無論經驗,這是招公關小姐吧,你要小心點兒啊。”說歸說,爲了慶祝女兒拿到這張面試表,楚佩媽還是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犒賞。
楚佩第一份工作是前任男友張之明給介紹的,兩人是校友,在學校就好得如膠似漆,畢業後張之明先到了這家商場,升到主管後剛好楚佩畢業了,直接到了人力資源部。一切順理成章,一年前正準備操辦婚姻大事時,張之明突然失蹤了。
就在他失蹤後的某個晚上,張之明的父母接到一個詭異的電話,說他要在外面闖蕩幾年纔回來。也打了電話給楚佩,旁邊有女人哭哭啼啼的聲音,後來又沒有了。張之明說:“我們分手吧,被你折磨這麼多年,我們的關係已經徹底結束。別再來找我了,原諒我。”
大家都以爲張之明是搞傳銷去了,警察也幫忙找過很多次,一點兒線索也沒有。楚佩從警察局到公司錄口供回來的路上腦子裡還是張之明父母埋怨的聲音,一到公司,總經理談話,楚佩拿了兩個月工資就走人了。張之明早就有別的女人了,楚佩的心裡一陣刺痛,半年來總是恍惚不已,工作也沒找到。
也許今天就是失業終結日了,過去的事情就這樣忘記吧。
在總經理面前摔了一跤
到了宏嘉大廈,電梯旁擠滿了人。大廳裡最少有三十個穿米色套裝魚尾小裙子的淡妝香水錶情淡定的美女在焦急等待着消息,月薪一萬,對於現在的世道來說,也算是高價了。
面試官是個女的,頭髮一絲不苟地盤起來,問了無數個跟工作根本不相干的問題,比如喜歡的顏色、喜歡吃的食物、是否會做飯、最欣賞什麼歌手之類。
回家收到一個電話,說進入複試了,由總經理親自挑選秘書。
一共是三個女孩兒入圍。
楚佩第一個被叫進去,辦公室氣氛顯得有點兒怪,窗簾厚重,燈光昏暗,空氣中飄蕩着某種香的味道。
屋子裡並沒有面試者的身影,辦公桌前積滿了厚厚的灰塵,似乎很久沒有人在此辦公,垃圾簍裡有幾張廢紙。
楚佩湊近一看,似乎是財務報表之類的紙揉在裡面,揀起來,打開辦公桌旁的碎紙機,把文件粉碎了,拉開窗簾,讓陽光照了進來,然後從包包裡拿出幾張卸妝用的溼紙巾,把辦公桌抹乾淨,出了門。
關子冠在隔壁的監控室滿意地點點頭,對在旁邊的成苗道:“你去跟她交接吧!”
“關總,剩下的兩個?”成苗的肚子已經看得出來懷孕的跡象。
“不用面試了,就她吧。”關子冠走出了監控室。
成苗拿着厚厚一疊文件交給第二天來上班的楚佩:“你好好工作,一定會在這裡找到你想要的。”
楚佩點點頭,想不到自己的求職之路如此順利,“對了,總經理是個怎樣的人,我需要注意些什麼呢?”
“你最好不要去他的住處,切記。”
楚佩到下午纔看到關子冠,坐在辦公桌前看着自己:“你就是楚佩?”
總經理竟然是在人才市場上遇見的那個老頭兒,文件夾全部掉在地上,慌忙之中趕緊彎腰揀起來,露出脖子下隱隱約約的乳溝。
關子冠掃了一眼:“我們也算有緣,剛好那天你去找工作,我在那裡等人。”
“後來你等到你要等的朋友嗎?”楚佩好奇地問。
“沒有。”關子冠的眼神黯然。
楚佩沒有多問。
楚佩的辦公室就在總經理辦公室的隔壁,只要關子冠不把窗簾全部拉下,就能看個一清二楚,公司辦公室人對楚佩的到來在加州紅酒吧做了一個歡迎party,楚佩喝得醉醺醺的被幾個同事塞在出租車裡送了回去。
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別去他家,記住,別去他家。”
黑暗中,牀似乎往下陷,楚佩想動卻無法動彈,誰上了牀,耳邊全是求救聲,有人壓在自己身上,掐着自己的脖子,瀕臨死亡的感覺。
早晨,老媽把自己推醒:“還睡啊,上班要遲到了。”
果然遲到了。
關子冠的臉上沒有表情:“也許你晚上約會太晚了。”
楚佩本來想說昨天沒有約會,只是跟辦公室的同事聯絡感情喝酒唱K,又覺得解釋也是多餘,乾脆不理不睬,直接到座位上去了。
下午的工作就是開會,下班之前楚佩要把會議紀要送到關子冠手中,走到辦公室門口,有點兒匆忙,地板很滑,關子冠看見楚佩一路從門口直接撲倒在自己腳下,劈了個叉,絲襪都裂開至大腿。
她就這樣溼漉漉地看着自己,眼淚在眼眶裡轉動,楚楚動人的楚佩的腳踝一下子腫起來老高,被關子冠扶起來,全身癱軟着陷入沙發裡,高跟鞋脫掉,雪白的腳趾上塗抹着粉色的指甲油,在肉色絲襪裡若隱若現。
關子冠吞了一下口水:“你……沒事吧。”
楚佩是痛苦的表情:“腳斷了。”
“倒不至於。”關子冠從抽屜裡拿出一瓶跌打油,將她的腳從絲襪裡解脫出來,塗在腫起的腳踝上,用手覆蓋着,輕輕地揉搓。
楚佩疼得眼淚掉下來。
關子冠也不理會,只是叫她的腳不要亂動,手卻不停地揉。
楚佩腳一瘸一拐地走出總經理辦公室,還不忘鞠躬,弄得關子冠有點兒臉紅。
成苗的警告
發第一個月工資的時候,楚佩高興地把錢全部換成五百張十塊的,放在牀上,一會兒就要全部交給母親大人了,然後到老媽那兒領些零花錢來用,老媽嘆息一聲,你看你現在過得多快樂,把那個男人忘了吧。
週末真安靜,家裡剩下自己一個人,想到這一個月以來關子冠對自己的照顧真的有些莫名其妙,外出應酬的時候不允許自己代酒,寧願自己醉到稀裡糊塗;經常當衆誇獎自己的方案做得漂亮,把樣本拿去讓企劃部的人去學習;明明自己在安排會議的文件上把日期弄錯了,8月18號的會議通知時間寫成8月19號,竟然宣佈一年都從不改變的每週一公司例會規定改爲了每週二,開會的時候楚佩弱弱地提出爲了進一步提高公司管理效率,部門經理以上人員補休一定要填單報總經理秘書交總經理審覈以及出差報銷的酒店級別只限三星而不是原來的四星。許多人持反對意見,認爲給中高層的管理空間太小,福利太差,不利於留用人才等。
關子冠站起來說:“我覺得很好,有意見的會後到辦公室來找我私下反映。”
那一刻,關子冠看見楚佩眼神裡流露出來的光芒除了感激還有一些更特殊的東西。
那次散會後,楚佩特意對關子冠說:“關總,今天謝謝你的支持。”
誰料他竟然認真了:“準備怎麼謝我?”
楚佩說:“您說怎麼謝吧。”
關子冠的眼角皺紋並不深,精於保養,嘴巴動了動,說出幾個字:“我想請你到我家吃飯。”
因爲工作上的一些遺留問題,楚佩的QQ好友名單早就加了成苗,她的網名叫喵喵,彩色的頭像代表她在線,楚佩點開她的QQ:“你好,成苗,我是楚佩,有事情想請教。”
成苗很快回復:“說吧,我要下班了。”
楚佩說了關子冠上次邀請她去家裡吃飯的事情,成苗回覆道:“我已經跟你說過一次,不想再跟你說了。”
“關總的太太呢?”
“葉荷風一年前死了,車禍。如果你一定要去,戴個護身符吧,他家鬧鬼的。”成苗的頭像迅速變灰,下線了。
這年頭兒誰還信這個,楚佩搖搖頭表示不可思議。
肩膀上忽然搭上一隻手,回頭一看,是關子冠:“我現在先回去準備一下,等下六點三十分你在樓下停車場等我,我接你,你不是要謝謝我嗎,機會來了哦。”
楚佩坐上車的時候,關子冠側頭看了看她,伸出手來把她額頭的一縷頭髮往後梳了梳,他看得出來這個女孩兒很單純,眼神裡滿是恐懼和盼望。
“成苗上次跟你說什麼了?”關子冠問道。
“關總上次不是看見我的聊天記錄了?”楚佩吐了吐舌頭,“我不相信她的,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鬼呢?成苗小姐以前是您的女朋友吧?”
“瞎說,你這個丫頭。”關子冠騰出一隻手在楚佩腦袋上敲了一下。
成苗,關子冠的心裡升起一股遺憾,如果不是她自己執意要辭職,說不定她已經成爲家裡的女主人了。兩年來,她一直試圖取代葉荷風的位置,但似乎是徒勞,沒有性生活她並不介意,但最後她離開自己的時候竟然說家裡有葉荷風的鬼魂,簡直是離譜。最可惜的是,女兒關欣欣曾經表示過可以接受成苗的存在,大概是她做的飯菜跟葉荷風一樣的口味——杭州菜,酸酸甜甜,經得起關欣欣挑剔的嘴巴。
楚佩聽說關子冠的女兒才比自己小七歲,有點兒擔心這個十五歲的小女孩兒會不會排斥自己。關子冠在停車場停車時安慰着說,“不要害怕,關欣欣是個很乖、很討人喜歡的女孩兒”。
香榭麗舍小區很大,房屋卻很少,歐式的Townhouse零星地散落在一個巨大噴泉周圍,關子冠的房屋屋頂是粉紅色,像童話城堡一般映襯在身後的法國梧桐林中,黃昏的點點夕陽透過樹葉灑在鵝卵石鋪着的小路上,既夢幻又具體。
關子冠按了密碼鎖,門開了。楚佩站在偌大的廳裡,用餘光掃射着每個角落,裝修考究,並不俗套,原以爲關子冠的家會是富麗堂皇的富貴之氣,其實卻是簡單的黑白搭配,廳裡擺了一個巨大的中式屏風,旁邊是一面大的古鏡,不知從何處淘得,上面描龍畫鳳。
空氣中卻有種說不出來的味道。
家裡的餐廳跟客廳是打通的,一個保姆模樣的人把菜擺在桌上,白色的圍裙一塵不染,身上散發着一股說不出來的味道:“關先生,可以吃飯了嗎?”
坐定,眼前的菜很是豐盛,肚子很應景地咕咕鳴了一聲,關子冠對那保姆道:“華姐,叫欣欣出來吃飯吧。”
楚佩看清楚了關欣欣,穿着小熊維尼圖案的白色純棉睡衣,眼睛畫着銀色眼線,捲髮盤起來斜着插一支花花綠綠毛茸茸的鉛筆,她打量了下楚佩:“你好!”
保姆華姐從廚房拿來透明玻璃瓶,裡面是鮮榨的哈密瓜汁,先給關欣欣倒了一杯,正準備給楚佩倒,關子冠搶先倒了紅酒。
在互相介紹後,楚佩覺得很不好意思,彷彿自己就是來這豪宅的乞丐,戴着僞善的面具討得一份憐憫和希望,年輕豐腴的是乞討的資本,沒有什麼理由,就是因爲他的好感,或者自己的戀父情結。
楚佩的父親在自己很小的時候便娶了另外一個女人跑了,單親家庭的孩子總是敏感。所以關子冠在給自己夾菜的時候,楚佩能夠很明顯地感覺到關欣欣平靜表情下洶涌而來的情緒,連忙拿起果汁給她加上:“想不到關小姐跟我想象中的一樣漂亮,有點兒像韓國的那個明星,對了,叫什麼來着,我倒是忘記了。”
關子冠笑道:“尹恩惠!”
楚佩連忙拍拍頭:“對,對,就是演《宮》的那個女孩兒。”
關欣欣終於露出笑容:“謝謝,倒不是你第一個這樣說我的。”
晚餐的氣氛終於放鬆了,大家都舒了一口氣。關欣欣開始倒是對陌生的來客充滿戒備,漸漸地,楚佩發現關欣欣是屬於慢熱型的女孩兒,典型的富家女,看起來也懂事,楚佩是屬於人緣不錯的長相,這也是關子冠喜歡的,這不,飯後水果時間,兩個女孩兒已經約好下次逛街的時間了。
關欣欣聽見樓下摩托車的聲音,換衣服到樓下,抱了抱關子冠,對楚佩點點頭:“你們玩得開心點兒。”
華姐也出去了,在楚佩身邊走過時,終於知道那股奇怪味道的來源,有點兒像玫瑰味的空氣清新劑,帶着些殺蟲水的味道。
楚佩的鼻子特別靈。
“她住外面啊?”楚佩發現家裡只有她與關子冠二人了。
華姐住在地下室,打開門,五年了,到現在爲止只有一張牀、一張桌子的七平方米的房子。每天的工作就是打掃,大小姐似乎有潔癖,地板上不允許有一根頭髮,牀單每週都要換。
華姐八點就習慣睡覺,而對於有的人而言,晚上八點,夜生活纔剛剛開始。關子冠摟着楚佩的腰,親手沏了一杯玫瑰花茶,一陣溫柔的夜風吹來,遠處的田野散發着青草的芬芳。
“爲什麼帶我來這裡?”楚佩看着他的眼睛,單身、成熟、果斷、富有,果然是女人無法抗拒的。
“我喜歡你,要你。”關子冠的臉靠近,他眼裡的渴望已經告訴對方他下一步要做什麼。
楚佩享受着半圓形的大牀以及身上的男人帶來的快樂,撫摸着靠近對方,讓他佔有。閃電般的速度,朝夕相處的對象,來不及準備,就已經上了戰場。
關子冠做完了,滿意地親了親楚佩的臉說了句:“寶貝我洗澡去了。”一會兒,衛生間傳來蓮蓬花灑噴水的聲音,楚佩就像一攤爛泥一樣在牀上躺着,牀頭櫃上擺着一個相框,是關子冠與關欣欣的合影。楚佩想看個清楚,剛拿起來,照片竟然變成另外一個女人,披肩秀髮,溫和的笑容,手裡拿着一束玫瑰。
一定是關子冠的前妻了,楚佩盯着照片看,以自己的眼光看,應該是個美女,可惜紅顏薄命。楚佩把相框放好,正準備下牀洗澡。
耳邊傳來一個女人慢慢說話的聲音:“穿我的睡衣……穿我的睡衣啊……”
“啊!”楚佩從牀上彈起來,環顧四周,房間裡除了她沒有任何人,燈光有些昏暗。趕緊把廳裡的燈打開,深呼吸。不小心眼角撇到相冊,楚佩的聲音變得顫抖,“關……總……快點兒……出來……出來……有鬼!啊!有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