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的咆哮,各種參雜其間的雜音,應該是根本聽不到劍斷之聲的,但是,冷顏此時卻聽不到任何別的動靜,只聽得那麼清晰的碎金斷玉之聲在自己腦海裡盤旋不休。
大黑是將自己全部內力注入劍身,才使得它如此地堅韌,攔住了巨石滾落的方向,擋住洪水肆虐的去路。
他已經獨自撐了那麼久,眼見冷顏來了,就有希望脫困了,可他全身的內力也已經消磨殆盡,無法再支持哪怕只是眨眼的那麼一下功夫。
於是,在短劍崩碎成幾截的時候,他的身體被一股巨大的氣流震飛,彷彿一片秋天無根的落葉,輕飄飄地隕落。
大黑努力睜開充滿疲憊的眼眸,只見那巨石轟然一聲,帶着無可阻擋的雷霆萬鈞之勢,向自己當面砸了過來,緊隨其後的是飛濺起無數浪花,山呼海嘯而來。
正常情況下,他要躲開眼前的災禍,簡直是易如反掌,可是現在,他的身體已經支付出了所有的力氣,哪怕只動一動手指都辦不到了,只能看着眼前的一切即將撲上來淹沒自己。
就在眼前一黑,看着那巨石遮天蔽日地對兜頭砸下時,大黑腰上猛然一緊,一股憑空殺到的力量呼嘯而至,女子柔軟的身軀緊貼了上來,雙手從背後合圍緊緊摟住了他的腰身,向斜刺裡急衝而去。
巨石几乎擦着大黑的腿而過,颳起的風吹得他的黑髮凌亂,遮住了雙眼,他看不到身邊女子的表情,卻感覺到了她要救自己的決心,和對自己的在乎。
冷顏此時全部的身心都放在了救大黑一起逃命上,即使他的臉沒有被頭髮遮住,她也無瑕去看眼前那個人是怎麼表情——大黑仍然在不停淌着鮮血的嘴角,和他的眼睛一樣彎成一個漂亮的弧度,什麼山崩地裂都見鬼去,只要她在自己的身邊觸手可及的地方,就處處是鮮花遍野的春天。
冷顏躲過了巨石,但卻沒有逃掉被堵塞太久,陡然爆發的山洪,那種突如其來的衝力,積蓄了太久,速度驚人,就像是捲起了滔天巨浪一般,對着她們就壓了下來。
撲面而來的勁風,夾雜着碎石泥土枯枝,帶着令人無法呼吸的壓迫感,瞬間就到了面前。冷顏想也不想,身體一個翻轉,合身撲在大黑胸前,用自己的背脊爲他做一堵血肉之來抵擋無情地撞擊。
一切只在剎那間,兩人眼前一黑,感覺到全身被巨大的推力拋起摔下,冷顏死死咬牙,忍住好似要炸裂般的壓力和疼痛,不能鬆手,不能放開大黑……這是她失去知覺前最後的念頭。
巨浪奔騰呼嘯,眨眼將沿路的一切捲起衝倒,吞沒了山腳下剛剛還一派寧靜安詳的小山村……
不知道過了多久,泥濘中有什麼輕輕蠕動了一下,停了停,一隻小手彷彿春天發芽的小草,從泥水裡鑽了出來。
冷顏緩緩睜開眼,看見依舊瓦藍瓦藍的天空,白雲安逸閒適地擺出各種形狀,在上面漂浮着,山野中飛鳥掠過,留下幾聲鳴唱。
她一翻身坐起來,這才發現身體大部分都泡在泥水裡,萬幸的是腦袋正擱在一處比較高的地勢上,不然早就窒息而亡了。
“大黑,大黑。”冷顏舉起兩手,空空地,身邊除了被洪水肆虐過的泥濘狼藉,根本就沒有人影。
大黑呢?他傷得那麼重,根本無法行動,而且絕不會比自己醒得早,記得自己死死抱住他,沒想到還是被洪水衝散了,他能有自己這麼幸運,沒有被撞到,淹到嗎?
冷顏爬起來,找了根稱手的樹枝,一邊在攜裹了各種雜物的泥水裡試探,一邊大聲地呼叫。
這裡是一處小山坳,除了衝冷顏進來的那一面外,其餘三面全是陡峭的山崖,而冷顏抱着大黑雖然被洪水衝倒,卻是在洪水勢力的邊緣處,被一股支流衝到了這小小的一片山坳裡。到了此處,那股水流也已經是大勢已去,沖毀了一半的地方後,就自己平息了。
可就是這麼個一眼可以看到頭的地方,居然都沒有看見大黑的身影,冷顏心裡着急,不一會頭上全是汗。
她順着山洪衝來的方向找了兩個來回,都沒有看見大黑,被泥沙捲來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將唯一的出口堵死。
如果找不到大黑,要麼是他沒有被衝到這裡來,要麼是——被埋在泥水裡卡在什麼地方了,冷顏知道前一種可能性不大,但她更不希望是後一種。
她又抹了把頭上的汗水,皺着眉,打量着眼前空曠寂靜的山谷,眼中一熱,狂喊道:“大黑,你到底在不在啊?回答我,告訴你沒有我的允許,你不準就這樣偷偷地死掉。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想騙我,下輩子吧。如果你沒死,也許,也許我一高興會原諒你點什麼……”
在她心裡,大黑的影像一直在與某個人的樣子重疊又分開,她希望是他,又不願意與他面對,矛盾的心情,讓她也不知道究竟想要怎麼樣去對待他。
可是假如他真的沒了,她的心裡又痛得難以言喻。
冷顏就這麼一個人拼命地喊,直到聲嘶力竭,臉上有熱熱的東西滾落,眼前一片模糊。
“女人,你要吵死我嗎?”一個聲音在她頭頂,十分艱難地一字一頓地說。
終於又聽到這渴望的聲音,冷顏唯恐自己聽錯了,握緊了拳,深吸一口氣,才猛然轉頭,循着聲音擡頭看去。
只見一株原本也算不得矮小的樹木,已經被泥水淹沒了大半主幹,透過密密麻麻的樹葉隱約可見枝椏上掛着一個人,黑色的衣服已經全變成了泥土的黃。
原來,兩人都被水流巨大的衝擊力撞暈,一進這山坳,就分了開來。大黑運氣比冷顏更好些,他被水流拋到了這棵大樹上,水流慢慢退了一些後,就形成了掛在樹上的局面。
要不是冷顏正巧站在這樹下狂呼亂喊,他還不知道要昏迷到什麼時候。
冷顏一直只注意了在腳下找,壓根就沒想到他會飛上樹去,驚喜地縱身一躍,跳上了樹,在大黑身邊蹲下來,伸手想去撫摸他的背,卻在半路又收了手,問道:“你怎麼樣?還好吧?”
“我這樣,能好嗎?還不快把我弄下去。”大黑說完這一句,累得氣喘。
冷顏忙上前去抱大黑,剛碰到大黑的身體,左手一陣鑽心地疼,無力地垂了下去,大黑頭衝下地掛着,看不到冷顏,但感覺到了她的異樣,問:“怎麼了?”
“沒事。”冷顏左右看看,伸出右手就去解大黑的腰帶。
“喂,你可不能趁我無力反抗,就這麼強行霸佔我,起碼要等我恢復點力氣……”大黑那張油嘴,說的冷顏臉一紅,狠狠道:“閉嘴,再胡說八道,就把你丟到樹下的臭水溝裡去。”
說着,冷顏麻利地用扯下來的腰帶將大黑一卷,用力往上一提,然後用力握緊腰帶的另一端跳下樹,隨即一轉身,將被腰帶捲到半空的大黑,用右手一託,減緩了他下墜的力度,輕輕放到地上。
蒙面巾奇蹟地還蒙在大黑的臉上,半乾的泥水黏住了他烏黑的頭髮,身上的衣服因爲掛在樹上的緣故,背上的泥水都幹了,硬邦邦地繃出了縱橫交錯的裂紋,前面的卻還是溼乎乎地……但他那雙眼睛在看到冷顏時,依然閃動出笑意道:“我賺到了,終於看到了你的樣子,你長得可真美。”
這麼狼狽不堪,卻還有心情來開玩笑,真叫冷顏有些哭笑不得,伸手就去扯他的蒙面巾:“那你也讓我看看長得什麼樣子,才公平。”
她的手揚起到了半路,大黑就覺得什麼東西落到了自己的臉上,凝神一看,臉色一變,虛軟地擡起手一下抓住了冷顏伸過來的左手。
她想往回縮,剛纔還渾身軟綿綿任她擺佈的大黑就是不鬆手,被她一把帶着差點撲進懷裡。
於是冷顏又慌忙想去推開他,卻聽見大黑生氣地抱着自己受傷的胳膊低聲叫道:“你怎麼搞的,傷口全都撕裂了。”
冷顏一直在忙於找大黑,她知道自己的手傷經過剛纔那一番折騰嚴重了,卻沒有功夫去查看,到此刻,才低頭仔細看去,衣袖已經全部被鮮血染紅,在大黑的幫助下,將衣袖撕開,只見原本已經開始癒合的傷口全部被撕裂成更爲猙獰的形狀,皮肉翻轉血肉模糊,令人不忍目睹。
大黑在身上摸出一瓶藥粉來,灑了些在她的傷口上,然後取過剛纔捆綁自己的腰帶,用乾淨的部分將傷口包紮好。
“趕快回青禾城找薛大夫,看他有沒有辦法保住你的手。”大黑躺在地上艱難地喘息了幾下,掙扎着想爬起來,冷顏伸手去扶他。
大黑一用力,人還沒起來,一口鮮血噴在了蒙面巾上,身體無力地靠在了冷顏的肩頭。
耗盡了全身最後一絲力氣,去堵住大石的大黑,全身經脈受損嚴重,剛纔幫冷顏包紮,那麼簡單的事情,卻是他積聚了好不容易恢復的一點氣力才能躺在地上完成,但是身體吃不消,令他的傷勢更加重了一層,嘴裡的鮮血也像開了閘的洪水一樣,不停地流淌下來,現在就是說話也困難了。
冷顏將他虛軟的身體扶到旁邊大石上依靠好,再次伸出手去,秀眉一揚說:“現在該讓我來好好認識你了吧。”
大黑看着冷顏的手直奔自己的蒙面巾而來,那眯成一條縫的眼裡,閃動着令人琢磨不透的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