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內一衆侍從望着大門方向瞠目結舌:一大團高越牆圍的飛花舞蝶漸行漸進,花蝶輕盈舞動,自帶柔光。這是哪位仙人,來太子府排場竟如此風騷?有人偷偷跑門前去看,又回來與大家解說:“那是遙光島少島主咧,攜了一位姑娘!”
不錯,一片花蝶涌動的背景下,梅陳夢正依偎在水千遊懷裡,二人不時耳鬢廝磨,“甜蜜”地說着話,做足了神仙眷侶的派頭。
走到門前,梅陳夢擡頭一看,“太子府”三個蒼勁內斂的大字無聲地顯示着上位者的威嚴,她心中不由得一凜,有些擔憂地回望水千遊。
水千遊碰到她的眼神,知道她害怕什麼,安慰道:“放心,只要你我不承認,無人知曉。”
梅陳夢得了這句話,心想罷了,走到這一步才談後悔也太遲了,唯有卯足勁把戲演足了,領丹走人。臉上立刻又變回甜蜜羞澀的笑容,挽着水千遊的手踏入府門。
大人物的宮廷總是空,而空,則來源於一個“大”字。太子府很大,還不知殿屋內如何,單是這通往大殿的石板大道就已走得讓梅陳夢暗暗叫苦。偏偏天界嚴令非當職仙人不得於殿府中飛行,更別說這還是在他人府中,拜訪他人還是要步行以示尊重。
好容易殿門近在眼前,梅陳夢卻被告知在別處見面,被帶着往右拐了條道去往內府,小臉上的笑容都垮了幾分。
太子早知好友水千遊今日要攜美眷過來,心中好奇這位“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花花公子被怎樣的姑娘收了心,特意等在聽風亭中。這是他與好友時常把酒的地方。他以爲,最近傳得沸沸揚揚的戀情,既然是好友看上的姑娘,他定能做到不吝讚美,給足好友面子。誰曾想,一回頭瞧見那姑娘的面容,臉上的表情險些就掛不住。如果他往身後看,會發現貼身侍從的臉色更難看。
那姑娘他知道,織雲署的,織暮雲的。可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地把“梅陳夢”這個名字對應到這張臉上。
當他第一次知道有個仙子叫梅陳夢的時候,他就覺得她是個麻煩,現在看來,比之前還要麻煩。
看這仙子,小臉只是清秀,在一衆妖嬈的天界仙女之中倒是扎眼——素白得扎眼,偏偏一笑起來如清風拂面,靈秀動人之中帶着氣定神閒的溫婉,讓人望之深受感染,內心忍不住想柔軟起來。這樣的笑如今還帶着淡淡的羞怯與掩不住的甜蜜,太子望着望着心腸反而硬起來,全然忘記先前“不吝讚美”的決定了,開口便是:“千遊你確定要跟這個小凡仙結緣?”
天界太子,名齊舜,心高氣傲,天界響噹噹的傲氣人物,是從來不屑於與凡仙交往的。即便身着玄色長服,也掩不住那上乘質地、衣上暗紋隱露的尊貴華光——尊貴人就是這樣,再暗色的衣服都要做出光,顯出品位來。這樣的人物,梅陳夢懶得計較他話語裡的輕視。
水千遊也不以爲意,加大了摟梅陳夢細腰的力度,笑答:“當然。”梅陳夢則配合着“甜蜜”地笑。
兩張樂呵呵的笑臉彷彿刺傷了齊舜,他強忍不悅,也擠不出笑來,耳聽得好友繼續道:“她叫梅陳夢,是織雲署的暮織仙子,傍晚的雲都是她織的,你還曾誇過她織的雲。”
齊舜眼睛閃了閃,似乎終於接受現實,想起要給好友面子:“哦?倒是個心靈手巧的,仙子請坐。”頭也不回地吩咐侍從,“靈初,倒茶。”
侍從靈初一激靈,恭恭敬敬地上前,左手收起右手肥大袖尾,眼觀鼻鼻觀心,認認真真地爲每一個人倒茶。齊舜看他這副謹小慎微的樣子,心道他怎的突然拎不清客人身份,倒比見天帝還要謹慎,不過由於自己心中實在煩亂,念頭一閃而過沒有深究,視線越過靈初,見水千遊笑眯眯地也看着自己的侍從,便道:“千遊,我下凡歷劫的這段時間,可有何有趣事情發生?說來讓我與梅仙子樂一樂。”
水千遊原就健談,天界出了名的舌燦蓮花,天南地北都說上一說,幽默的話語逗得梅陳夢拋卻原有的不舒服,忍不住發笑。
齊舜瞥見她靈秀溫婉的笑容,心中一動,趁着水千遊停口的當兒,問道:“不知仙子緣何成仙?”
凡人修仙,大抵是奔着長生不老去的,齊舜這麼問,是想親耳印證還是想聽些不一樣的呢?對於這個問話,梅陳夢一時有些疑惑。
水千遊握住她的手,似乎要給她鼓勵,看着她道:“我也不知道呢,陳夢也給我說說。”一雙眼笑眯眯地,裡面的光好像藏不住,直往外溢,梅陳夢覺得手心發燙,心跳鼓鼓。強自撫平心緒後淺淺笑道:“大概是因爲小時候不願嫁人吧。爹爹每次教訓我,都說‘你這麼能耐,上天去呀!’他說多了,雖只是氣話,我卻越來越覺得這是個好辦法,十三歲的時候逃婚,就逃到了問天峰。”
問天峰什麼地方?凡間第一大道宗原道宗所在,天界的凡仙大多從那兒來的,還有一些弟子已有成仙修爲卻放棄成仙留守道宗,成爲一代長老,守護原道宗繁榮昌盛。毫無疑問,梅陳夢是從原道宗修道成仙的。
梅陳夢三言兩語說明緣由,齊舜還待再問,水千遊插了進來:“你爹說的不錯,你的確很有能耐。”說着摟緊仙子細腰,對他得意道,“原來我與陳夢緣分天定呀,舜你看看,我這跨越天地的情緣喲!”
是嗎,一個小凡仙?眼見梅陳夢紅紅的臉蛋,齊舜突覺無味,岔開話題與水千遊聊起來。
梅陳夢做了回聽衆又說了回話,覺得太子似乎也沒有那麼難相處,這纔敢認真打量起太子來。
先前只覺得齊舜器宇軒昂,五官姣好,貴氣逼人。仔細一看,居然也是一雙瀲灩桃花眼,只是配上那一對凌厲劍眉,生生比水千遊的少了不少水光,正氣凜然,難怪乎她先前沒看出來。他是做不出水千遊那樣的魅惑表情的,梅陳夢心道。
齊舜察覺到她的目光,凌厲的眼神掃過來,梅陳夢趕緊收回視線,胡亂盯着眼前的桌子。幸好齊舜掃了一眼,又轉回去了。
二人聊得暢意,梅陳夢也聽得有趣,不知不覺到了用飯時間,齊舜起身,引了靈初到別處。
靈初內心忐忑,以爲齊舜要給他問罪,看着齊舜一臉沉默,差一點就要討饒,卻聽得齊舜開口:“你讓膳房備菜,要有茄子、豆腐、紅燒肉、牛肉、雞肉、魚肉,再加兩三樣府裡的好菜,嗯……湯不要少。”
太子府有固定的膳食譜,多年來一直按着食譜安排膳食,太子不是重口欲的人,只偶爾指定當餐的菜,往往也只改變一兩樣菜,絕不會像如今這般詳細。府裡的好菜,太子府做出來的菜哪個不是好菜?這般強調,哪怕點的都是些凡間玩意兒,可自家殿下這般用心,來人真是好大的面子!
如此反常,太子是怎麼了?
哦,梅仙子。
靈初以爲太子指定的這些都是梅陳夢愛吃的菜,哪知到了飯桌上,發現梅陳夢不吃茄子,不吃紅燒肉,多食豆腐、牛肉、魚肉,雞肉只吃雞翅膀,湯就舀了兩勺!眼瞧着自家主子也是仙子夾一箸偷瞧一眼,夾一箸偷瞧一眼,以爲做得不露痕跡,哪裡有精力發現水千遊看他看得眼睛直樂呵,居然“撲哧”笑出聲來,還傻傻地問人家笑什麼。我的主子喲!
可惡的水千遊!靈初忿忿地瞪着他,視線太過火熱,引得水千游回應一抹撫慰的眼神,可轉頭又是一雙眯眯眼。
靈初只恨當初說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