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摩伽法王

突見趙烈彬雙手撕開了胸前的衣襟,狂呼一聲:“大哥!”

雷震般的喝聲,使得衆人心頭都不禁爲之一震,馬羣也被駭得靜了下來。

趙烈彬已將身上衣襟,撕得片片粉碎,似乎要借這雙手來撕破胸中的沉悶。

他面上更是呈現着無比的痛苦,嘶聲道:“大哥,你……你明明已將敗了,還支撐什麼?”

歐陽亭、斐氏兄弟,一齊低垂着頭,誰也不敢去望他一眼。

任無心的身形,卻突地斜飛而起,衣袂如飛羽,輕鴻般遠遠落在三丈開外。

白大先生一招雲龍探爪方自出手,但招至中途,便硬生生頓住了掌勢。

五指微分,手指微曲,僵木地停在半空,似乎是要從虛空中抓回他已失去了的制勝先機,不敗聲譽!

一剎那的死般靜寂。白大先生仍死一般木立在當地,面上一片茫然,身上也無一絲動彈。

趙烈彬卻突地放聲痛哭起來,痛哭着飛身而起,撲到白大先生足前。

歐陽亭、斐氏兄弟.也在不知不覺間無言地移動腳步,走向白大先生身側。

斐三先生手掌緩緩落在趙烈彬寬大的肩頭,和聲道:“五弟,勝負乃兵家常事,這本是你自己常說的話,此刻你莫非已忘記了不成?”

趙烈彬大喝道:“我敗個一千次也無關係,但大哥萬萬不能敗的。”

斐三先生笑道:“五弟,你好呆,大哥也是人,天下只有永遠不敗的仙佛,豈有永遠不敗的凡人,何況,縱是神仙,也有敗的。”

他面上雖極力想裝出笑容,但目中卻難以自禁地泛起淚光。

只見他口中雖如此說話,心中卻也承認了趙烈彬的言語。

只因白大先生是丐幫一切光榮的象徵,丐幫所有弟子的偶像。

而世上所有的光榮之象徵,所有的偶像,俱是萬萬不能敗的!

沉重的悲哀之間,突聽任無心竟朗朗長笑起來!

趙烈彬大喝一聲,翻身躍起,怒吼道:“你勝就勝了,笑個什麼?”

任無心朗聲道:“在下笑的正是閣下!”

趙烈彬雙目圓睜,怒喝道:“趙某寧可教人一刀殺死,也不願被人所笑!”

任無心微微笑道:“白大先生明明未曾落敗,他的兄弟卻偏偏定要說他敗了,這豈非可笑之事?這豈非令人可笑?”

趙烈彬呆了一呆,突又大怒道:“誰要你虛情假意,故做仁義。”

任無心笑容一斂,正色道:“在下生平從未虛言,閣下怎能說我虛情假意,在下若能戰勝丐幫五老,本是在下的喜事,爲何不願承認?”

趙烈彬又自呆了一呆,自己說不出話,卻回首望向白大先生。

這時,那四個紅衣喇嘛,卻已在衆人的驚笑之間悄悄走了,他們身形雖高大,但飛掠在雪地上卻不帶絲毫聲息。

而此刻不但趙烈彬的目光仍在望着白大先生,衆人的目光,也都移向白大先生面上。

白大先生終於緩緩放下手掌,突地苦笑一聲,道:“不錯,我還未敗。”

田秀鈴雙眉一皺,心下大是不滿,破雲七鞭也都愕了一愕,面面相覷。

只聽白大先生沉聲緩緩接道:“但我此刻雖末敗,只是因爲公子的手下留情而已,遠在五十招之內,我便已無制勝的希望,直過五十招,我便已無還手之力,這情況還有誰看不出來?公子再如此說話,豈非要叫我兄弟無以自處?”

任無心微微一笑,緩緩道:“雖然看來是如此,但實際情況,卻大有差別,只是賢兄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而已。”

白大先生苦笑道:“實際情況有何差異?這話卻教在下難懂了?”

任無心目光一掃,沉聲道:“賢兄弟可知道在下未曾動手之前,便已將白大先生的武功招式變化,知道得清清楚楚,而白大先生卻絲毫不知道在下的武功招式,兩人相拼,若能完全知道對方的武功招式,便能制敵先機,自然是勝算居多的了,只是在下在這種情況下佔得的先機,又焉能真的算作勝了?”

破雲七鞭又自恍然對笑一眼。

田秀鈴卻不禁微微皺起了雙眉。

只見白大先生感激地長嘆一聲,苦笑道:“公子如此胸襟,在下不但欽佩,更是感激。”

任無心微微一笑,說道:“在下不過只是說出了實情而已,又有何……”

白大先生長嘆一聲,截斷了他的話,苦笑接道:“公子若是假借別的理由來寬慰在下,在下或許還難免稍自慰解,騙騙自己,但公子此番的理由,在下卻是萬萬不能自欺自慰的。”

任無心眨了眨眼睛,笑道:“在下所說,句句實情,前輩爲何不信?”

白大先生嘆道:“老朽方纔所使的招式,俱是近年來方自創出的,本是閉門造車,也未敢在江湖中顯露,縱是本幫弟子,都未曾見過,公子又怎能知道,怎會知道?”

哪知任無心卻僅是輕輕一笑,緩緩問道:“閣下自創的這一套武功掌法,普天之下,難道真的絕無一人知道嗎?”

白大先生沉吟道:“除了我兄弟之外,江湖中實是無人知道。”

任無心緩緩道:“先生昔日遊俠江湖,曾將武林各門各派的武林招式中的精粹之處,俱都費過苦心研討,是以歸隱後,便將這些深藏於心的招式武功,融會貫通,獨創出這套掌法……”

他話未說完,那趙烈彬已忍不住瞠目道:“怪了,這些事就連老夫都不甚知道,你卻怎會偏偏知道得這般清楚?”

任無心微微-笑,接口道:“但先生研創這套掌法之時,仍不免遇着些困惑疑難之處,先生自必也曾向一兩位請教過的了?”

白大先生不禁愕然,面上已微微變了顏色,大奇道:“不錯,但公子你……”

任無心含笑接口道:“先生顯然曾經向人請教,那人想必是知道先生這套掌法的了!”

Www•тт κan•C○ 白大先生面上突又換過一片沉肅恭謹之色,緩緩道:“但老朽似曾請教的那前輩!雖然胸藏萬有,學究天人,江湖之中,卻萬萬不會有人知道他老人家的住處,公子若說有人能從他老人家口中,聽到老朽這套掌法,老朽也萬難相信的。”

任無心微笑道:“世界之大,萬物之奇,任何事都可能發生的。”

白大先生目中突地光芒一閃,深深凝注着任無心,沉聲道:“公子如能說出那兩位前輩高人的姓名,老朽便再無疑惑之心。”

任無心目光閃動般在衆人面上一掃,一字字緩緩道:“死谷二奇!”

丐幫五老與田秀鈴身子齊地一震。

破雲七鞭神色卻更是迷惘,七人面面相覷,似乎都在詢問對方:“死谷二奇?誰是死谷二奇?”

只見白大先生目中的光芒更是光亮,突然大聲道:“公子莫非便是他老人家口中的……”

任無心不等他話說完,立刻含笑接口道:“不錯。”

白大先生面上突然現出大喜之色,但瞬即皺眉道:“不對不對。”

任無心笑道:“什麼不對?”

白大先生道:“老朽曾聽他老人家指述過‘他’的形貌,公子若是‘他’,怎會……怎會如此?”

任無心含笑道:“先生久歷江湖,莫非不知道江湖中有種神奇的易容之術?”

白大先生大喜道:“這就是了,這就是了,但公子先前怎麼不說出自己的姓名來歷,卻要老朽在公子面前獻了這次醜。”

任無心笑道:“在下先前若是道出賤名,先生只怕也未見會相信吧!”

白大先生哈哈一笑,抱拳躬下身去,道:“老朽關山千里,想不到今日竟能見着公子.當真也可算得上是不虛此行了。”

他兩人言來語去,說了半天,卻有如是在互打啞謎一般。

這時不但破雲七鞭想得滿頭霧水,就連斐氏昆仲等人,心頭也有些茫然不解。

趙烈彬忍不住問道:“大哥,你方纔所說,他老人家口中指過的‘他’,這個‘他’,究竟是誰?”

白大先生哈哈笑道:“說起這個‘他’嗎,文可通三墳五典八索九丘,武可掌五湖四海,黑白兩道,除此之外,不但琴棋書畫,絲竹彈唱,樣樣皆通,樣樣皆精,便是行軍對陣,亦可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

他朗聲大笑一陣,挑起拇指,道:“這個‘他’端的是位百世難見的奇大高人。”

趙烈彬大聲道:“不錯,如此這般,端的可稱得上位高人,但世上竟會有這樣的高人,小弟我卻有些不信。”

白大先生朗聲笑道:“世上不但果然有這樣的高人,而且這位高人,此刻便在你我眼前!”

趙烈彬口中雖然大聲問道:“誰?”但眼睛卻也已隨着別人的目光.望到任無心身上。

任無心長身一揖,含笑道:“先生如此誇獎,在下委實擔當不起。”

歐陽亭微微一笑,輕輕嘆道:“我大哥口中,從未如此誇獎過別人,此刻聽我大哥一說.便連在下也想起公子是誰了。”

金承信再也忍不住大聲道:“誰?究竟是誰?在下聽得各位如此說,實在早已心動神馳,千祈各位莫要再打啞謎了!”

白大先生長長嘆息了一聲,道:“賢兄弟亦是俠義男子,老朽在賢兄弟面前,也無妨說出這位公子的姓名,他便是……”

任無心突然朗聲一笑,接口道:“先生既要說出,不如在下自已說出的好。”

趙烈彬大聲道:“那麼我的相公,你就快說出來吧!”

任無心笑道:“其實在下說出來,各位也未必知道,賤名乃是任無心。”

趙烈彬雙目圓圓地睜了起來。

破雲七鞭卻各各呆呆地愕了半晌。

金承信方自仰天大笑道:“任無心,任無心……想不到俺兄弟今日終於見着了任無心。”

白大先生奇道:“賢兄弟遠在邊外,居然也會知道任公子的名聲?”

金承信大笑道:“前輩們隱居多年,也知道任公子的名聲,俺兄弟若不知道任公子的大名,豈非都變成了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聾子、瞎子了不成?”

任無心苦笑道:“江湖名俠,何止千百,區區出道也未久,賤名居然也有人知道,這倒使在下有些受寵若驚。”

金承信大笑道:“公子出道未久,但蟲鳴蟻語,縱然終年不絕,也未見能令人聞,霹靂雷鳴,雖只僅僅一聲,便已是震動江湖……”

他四顧自家兄弟一眼,接道:“俺兄弟雖然都是拗不過的牛脾氣,但若是公子你有吩咐,俺兄弟七人全都算上,無人敢不從命。”

任無心長揖謝道:“吩咐不敢,在下只是想請各位暫忍一時,等到時機成熟,屆時瓜熟蒂落,各位義旗所指,南宮世家的陰謀詭計,便無所遁形了。”

白大先生沉聲道:“公子既如此說,我等焉能再有妄動之意。”

金承信道:“雖然如此,但我兄弟千里而來,這段日子卻教我到哪裡去忍着等下去?”

任無心毫不遲疑,立刻自懷中取出一封書柬,道:“各位尋着柬中所書之人,將此柬交付於他,他便會爲各位安排一切。”

白大先生按了書信,微嘆道:“公子當真是深謀遠慮,似乎對一切事都已早有安排了。”

金承信卻脫口道:“雖然如此,卻不知公子在這段時日中,要到何處去?”

任無心面上立刻變得一片沉穆,肅然道:“在下此刻便要到那白雲深處,拜謁死谷二奇……”

語聲未了,突聽一陣奇異的樂聲遠遠傳來。

樂聲起處,衆人心頭都不禁爲之-動,不約而同地頓住語聲,凝神聽去。

只聽自風中傳來的奇異樂聲,非絲非竹,非鼓非鈸,曲凋淒涼悲壯中,還帶着一種神秘而莊肅的意味,教人聽了,前胸中雖然熱血奔騰,裡面卻有一股寒意升起,似乎情不自禁地要垂下頭來。

任無心不禁雙眉微皺,喃喃道:“如此荒僻之地,怎會又有人來?”

白大先生沉聲道:“你我可要避上一避?”

趙烈彬大聲道:“堂堂的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避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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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大先生面色一沉,道:“五弟,此刻豈是你逞意氣的時候!且聽任相公說話。”

任無心微一沉吟,展顏笑道:“不瞞各位,在下雖有迴避之心,但這樂聲卻委實太過奇異,在下也忍不住想要見識見識。”

歐陽亭面色凝重,沉聲道:“這樂聲聽來似非中土所有,曲調似又帶着些梵音,莫非是………”

突聽趙烈彬大喝一聲:“來了!”

衆人不由自主,凝目望去。

只見遠處灰濛濛的天色下,冉冉移動着一片紅影。

這片紅影雖然仍在遠處,但衆人俱都是目力異於常人,已可隱約辨出,這灰濛中的紅影,乃是一羣紅衣人。

白大先生沉吟道:“二弟只怕猜的不錯,依老朽看來,這些紅衣人只怕也必定是自關外的來客。”

任無心微微皺眉道:“莫非是紅教中的喇嘛高僧……看來倒當真有些相似。”

已忍了許久未曾開口的田秀鈴,此刻忍不住問道:“紅教喇嘛?他們來做什麼?”

任無心嘆道:“只怕也是像白大先生,他們是同一來意。”

趙烈彬道:“這又怪了,南宮世家怎會連喇嘛教都惹上了”

任無心長嘆道:“不但惹上,在下曾親眼見到,黃教中已有幾位喇嘛高僧,投身入了南宮世家的七十二地煞之中。”

趙烈彬撫掌道:“這就是了,紅黃兩教,都是喇嘛,雖然花開兩朵,卻是並蒂一枝,黃教中有人投入南宮世家,紅教自然要派人來瞧瞧的。”

說話之間,那一羣紅衣人影.已自來到近前。

四個身軀高大的紅衣喇嘛,健步如飛,當先開道,雙掌之中,各各橫持着一件形狀奇怪的樂器,那奇異的樂聲,便是自此傳出。

這四人身形已異常威猛高大,哪知在他四人身後,卻還有六個紅衣喇嘛更較他四人高出了一頭。

十二條奇長的手臂,擡着兩杆巨竹,竹上縛着只紅緞的軟椅,椅上端坐着卻是個身材癡肥臃腫,彷彿猶在沉睡的紅衣喇嘛。

丐幫五老、破雲七鞭見的怪人都也算多了,卻從未見過如此奇異的行列。

趙烈彬更是忍不住心中暗笑,忖道:“這喇嘛胖的路都走不動了,爲何不老老實實地在喇嘛廟裡睡覺,卻偏偏要跑出來受這活罪?”

但任無心見了擡竿之人身手已如此輕靈矯健,椅上人必定更是不凡,不禁已在暗中起了警惕之心,凝重的面色,使得趙烈彬也不敢笑出聲來。

直走到白大先生與任無心身前不及一丈之處,紅衣喇嘛方自頓住腳步。

前面四人兩側閃開,後面六人緩緩將軟椅放下地來。

樂聲隨之停頓,那胖大的喇嘛雙目猶未睜開,只是懶懶問道:“到了嗎?”

四下一齊躬身應道:“回稟師父,已經到了。”

那胖大喇嘛長長嘆了口氣,長長伸了個懶腰,方自緩緩睜開眼來。

他滿面紅光,疏眉團面,眼睛雖已睜開,但卻也已被擠得只剩一線。

此刻細小的眼睛轉了一轉,緩緩道:“在哪裡?”

四個紅衣喇嘛齊地伸手向任無心一指,躬身道:“就在這裡。”

仔無心面上雖仍不動聲色,心中卻不禁暗暗詫異,不知這些喇嘛尋他做什麼?

只見那胖大喇嘛細小的雙目中,突地射出了逼人的光芒,但光芒一閃即隱.他團團的圓臉上,卻泛起一絲微笑,緩緩搖頭道:“奇怪奇怪!”

趙烈彬忍不住脫口道:“有什麼奇怪?”

胖大喇嘛懶洋洋笑道:“老僧未來中土之前,曾聽人說起中土武林,有幾個厲害角色,但老僧見了,卻都未見如何了得。”

他說話雖然懶洋洋地有氣無力,但漢語卻說的十分流利。

趙烈彬雖然也已年近古稀,但性情卻仍不改少年,遇事最是好奇,而且半分也藏不住在心裡,聞言忍不住又道:“是哪幾位厲害角色,你不妨說來聽聽,看那人是否是騙你?”

胖大喇嘛笑道:“老僧與你素不相識,爲何要花費氣力說給你聽,何況,你聽了非但沒有絲毫用處,反而徒自氣苦。”

趙烈彬大奇道:“老夫聽了爲何氣苦?”

胖大喇嘛哈哈笑道:“老僧不願說了,你不聽也比聽了好些。”

趙烈彬大聲道:“你先前不說也還罷了,此刻卻非說不可!”

胖大喇嘛笑道:“你當真要老僧說嗎?”

趙烈彬生怕又被自己的兄長攔住,早已走到破雲七鞭身旁站着,大聲道:“自然要你說的。”

胖大喇嘛笑道:“老僧近來心廣體胖,已不願與人動手,說出這些話後,你若要來尋老僧爭吵廝打,老僧便不如不說了。”

趙烈彬道:“無論你說什麼,老夫決不與你爭吵動手便是了。”

胖大喇嘛哈哈一笑,道:“老僧常聽人道,中原丐幫五老十分了得,哪知卻是些飯桶,連這樣個小孩子都戰他不過,老僧方纔聽徒弟說這裡有些了不得的高手,纔不辭勞苦趕了過來,早知如此,老僧是萬萬不會趕來的了。”

他話未說完,趙烈彬已氣得鬚髮皆張,但有言在先,又不便出言爭吵。

想了半天,方自大笑道:“你看來似乎要被人送去祭神一般,擡來擡去,口中還說勞苦,當真可笑的很!”

胖大喇嘛道:“如此說來,你是在罵老僧像只要擡去祭神的豬了?”

趙烈彬滿腹怒氣,無處發泄,此時正是故意要激怒於他,仰首哼了一聲,也不答話。

哪知這胖大喇嘛卻哈哈笑道:“老僧若非胸襟寬大,焉會如此發福,你雖然出言不遜,老僧卻也不放在心上,徒兒們,走吧!”

趙烈彬大喝道:“且慢!”

腫大喇嘛笑道:“有什麼話只管說吧!只是說好不準爭吵廝打,你切切不可忘了。”

趙烈彬呆了一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胖大喇嘛卻又笑道:“你也不必太過氣苦,老僧到這裡,本是爲着要尋個人,此刻尋他不着,自然是要走的了。”

語聲中那六人又已擡起軟椅,回身而行。

任無心心念一動,突地朗聲道:“大師傅要尋何人,在下或許知道也未可知。”

胖大喇嘛搖頭笑道:“你不會知道的……”

言猶未了,只聽那邊馬羣突地驚嘶起來,四下飛奔而出。

這些馬俱是關外良駒,又終年久經破雲七鞭之嚴格訓練,平日從來不繫繮繩。

丐幫五老所乘的驢馬,外貌雖然不佳,卻更是萬中選一的異獸,是以方纔在那種掌風拳影之下,猶未曾驚嘶奔逃。

此刻馬羣一散,破雲七鞭、丐幫五老都不禁爲之變色。

哪知馬羣狂奔幾步後,竟都又慘厲的長嘶一聲,斜斜跌倒在地上!

丐幫五老、破雲七鞭心痛坐騎,紛紛驚叱聲中,便要追去查看:

突聽那胖大喇嘛大喝一聲:“莫要妄動!”

他方纔說話,雖是有氣無力,此刻這一聲大喝,卻當真是聲如霹靂!

衆人齊都爲之一呆,只見那胖大喇嘛搔頭苦笑道:“你們且看看那是什麼?”

衆人早已凝睛望去,只見溶雪泥水間,突然出現了無數條青褐色的小蛇,長不及一尺,頭如方鏟,顯見是奇毒無比。

此刻這些毒蛇,竟一條接着一條,鑽入了驢馬腹中。自這邊鑽入,霎眼間便自那邊鑽出,其急如風,但首尾連接,絕不混亂。

不到盞茶時分,那十二匹驢馬,竟已被吸乾了血肉,只剩下一堆皮骨,幾副馬鞍。

衆人都不禁看得驚心動魄,面目變色。

丐幫五老、破雲七鞭更看得心痛如絞。

趙烈彬、金承信大喝-聲,雙雙方待縱上前去,卻被身旁之人一把抓住。

那胖大喇嘛亦自搖頭嘆道:“想不到中土也有驅蛇役獸人物。”

目光一掃,接口道:“各位可知道此人是誰?”

任無心瞧了瞧白大先生,默不作聲。

白大先生滿面悲怒,頓足道:“孽障,孽障,莫非是他嗎?”

任無心這才長嘆一聲,道:“只怕必定是他了。”

胖大喇嘛與破雲七鞭齊地脫口問道:“他是什麼人?”

任無心嘆道:“當今武林中,除了蛇神康祖有此本事,只怕便無別人了。”

他目光一轉凝注丐幫五老,突又沉聲道:“但五位此刻卻萬萬現身不得。”

歐田亭、斐氏兄弟、趙烈彬-齊轉身望向白大先生,遇着此等重大之事,他四人仍是以白大先生馬首是瞻,趙烈彬雖然性如烈火,也不敢魯莽從事。

只見白大先生皺眉沉思了半響,方自長嘆道:“若是現身不得,又當如何?”

任無心截然道:“走!”

胖大喇嘛搔了搔頭,微微笑道:“往四面瞧瞧,只怕是走不脫的了。”

四面早已被蛇羣佈滿,寒風撲面,吹來一陣陣中人慾嘔的腥臭之氣。

而蛇陣密密層層,一團圍着一團,也不知有多少條,佔地連綿,卻寬有兩丈左右,若非輕功絕高之人,萬難一躍而過。

任無心目光轉處,不禁暗暗忖道:“好厲害的蛇神康祖,我與白大先生等人,或能掠出此陣,卻又怎能將破雲七鞭兄弟等人留在這裡?”

要知道百忍大師在道上遇着蛇神康祖之時,那只是他有心散佈疑陣而已,自然不會施出真正本領,此刻情況,卻已遠較那時情況不同。

思忖之間,只聽趙烈彬道:“這些蛇難道都是死的不成,怎地不進不退,呆在那裡?”

任無心嘆道:”想必是蛇神康祖已發現我等行蹤,是以布出蛇陣,要將我等困在此間,他卻另去尋人相助了。”

歐陽亭雙目凝注着蛇陣,沉聲道:“但這蛇陣首尾相接,你我若是驚動了它,那時蛇羣突起,勢如亂箭,便難免有人要遭它的毒手了!”

金承信瞠目道:“有這般厲害?”

歐陽亭嘆道:“看驢馬慘死之時,俱未奔出七步,若被這毒蛇咬上-口,縱能以內力相抗,只怕也是無救的了。”

趙烈彬恨聲罵道:“想不到康祖這廝弄蛇的本事,竟越來越是厲害了,只恨我兄弟從來不喜這種齷齪的功夫,竟破它不得。”

金承信呆了半晌,長嘆道:“但望能想出個法子,能躍出此陣,又不要驚動蛇陣纔好。”

任無心心頭又一動,轉目望去,只見那胖大喇嘛仍是面帶微笑,彷彿胸有成竹,立刻抱拳笑道:“大師可有什麼高見?”

胖大喇嘛笑道:“果然是有的。”

任無心道:“但請大師賜教。”

胖大喇嘛笑道:“看來你武功不錯,就留下與老僧一齊斷後吧!”

任無心道:“但別人又該如何先走……”

胖大喇嘛突地雙掌一拍,極快地說了幾句藏語。

那六個高大的喇嘛立刻放下竹竿,極快的解開了竿上所備的軟椅。

左面三人雙掌又是一拍,並肩而立,兩腿蹲了下來,另兩人立刻急步奔了過去,手掌在這三人肩上一撐,縱身躍上,左面一人右足踏上中間一人的左肩,左足踏在另一人右肩,長身站了起來。此刻另一人亦自在那邊站起!

剩下最後一人,手持那條長達兩丈五尺的竹竿尾端,將竿頭在地上一點,高大的身軀,悠悠在竹竿上撐了上去,雙足找着上面兩人的雙肩,挺腰立起。

下面三人吐氣開聲,雙臂平伸,互相搭住,腰腿用力,緩緩站了起來,他六人似乎久經訓練,動作整齊迅快,站得穩如泰山。

這六人身高俱有九尺出頭,此刻六人寶塔般疊起,最上-人的肩頭,離地已在一丈五尺開外。

任無心仰首望去,只見上面那人,手橫長竿牢牢背在肩頭,竹竿前端幾已伸入蛇陣之中,只是離地太高,蛇陣未曾驚動…-

那胖大喇嘛卻已笑道:“老僧已爲各位搭起了這鐵塔,各位只要自塔上那竹竿躍出去,毒蛇再多一些,也無妨了。”

破雲七鞭看得目瞪口呆,又驚又喜。

任無心撫掌嘆道:“大師妙計,果然非人所及,在下先多謝了”

胖大喇嘛笑道:“妙計雖是妙計,但老僧卻坐不成轎子了。”

任無心雙眉微皺,突又正色道:“在下與大師斷後,自是無妨,但別人走了,大師這六位金剛般的高足,又當如何出去?”

胖大喇嘛笑道:“這個老僧自有安排,不勞閣下費心。”

任無心道:“既是如此,便請破雲七鞭賢兄弟先上去吧,再遲若是被康祖約得人來,便來不及了。”

破雲七鞭知道事態緊急,也不謙讓,金承信沉聲道:“待爲兄先爲弟兄們開道!”

語聲中他已躍上最下一人的肩頭,只覺落足之處,果然穩如磐石。

當下再不遲疑,提氣躍身,向第二層肩頭掠上了最上一層,足尖試了試那竹竿的力量,突然向竿上直奔而出。

只見竹竿微微顫動,他身形已奔至長竿尾端,竿端向上一彈。他借勢一躍,凌空翻了個身,斜斜躍出了四丈開外,果然躍出了蛇陣!

要知平地縱身,必然不如自高處斜躍之遠,何況竹竿性韌,又具彈力,自竿上提氣奔出,奮力而躍,自較平地縱身相去更多。

另六人見得兄長已脫離險境,齊齊鬆了口氣,向那胖大喇嘛躬身一禮,道:“多謝大師。”

這六人俱是面容堅毅,神情凝重,顯見得俱是沉默寡言之輩,此刻雖然都已開口說話,但言語簡捷,絕不願多說一字。

哪知胖大喇嘛卻更不願開口,只是懶洋洋地含笑揮了揮手。

任無心不禁暗笑忖道:“若要這幾人共處,倒是對了脾胃,只怕終日也難聞得笑語之聲,若要那位趙烈彬與他們共處,卻是慘了……”

思忖之間,那六人已魚貫自紅衣喇嘛的肩上,飛身而出,身手之矯健輕靈,非但絕不在金承信之下,而且似乎還有凌駕之勢。

任無心本自以爲金承信既是破雲七鞭之首,武功必是也要高出其他六人許多,哪知事實卻大大出了他意料之外。

他暗中怔了一怔,突地恍然忖道:“是了,一羣沉默寡言的哲人學者之間,多言者必定不能獲人敬重,但在一羣拙於口舌的江湖人之間,能言者都必定是被推爲衆人之首,想那金承信雖也言語粗豪,但應付之間,卻極爲得體,對友不失恭敬,對敵時言語間,雖然咄咄逼人,但也隨時不忘留下三分鋒銳,正是標準江湖豪傑的言語作風,是以他年齡雖非最長,武功亦非最強,卻在破雲七鞭中做了大哥。”

要知無論在任何團體中能做得大哥之人,必定要有一些獨勝的長處,獨特的作風,否則別人又怎肯心甘情願地聲聲喚他作大哥?

這時破雲七鞭七兄弟已全部掠出了蛇陣之外,胖大喇嘛的目光便笑嘻嘻地望向丐幫五老。

趙烈彬眼睛一瞪,大聲道:“你瞧什麼?我兄弟用不着靠這種江湖賣把式的花樣,-樣也能活着出來,不信你就瞧瞧看吧!”

那胖大喇嘛仍是笑嘻嘻的,也不開口。

白大先生卻微微一笑,道:“老夫先走一步了。”

向那六個高大的紅衣喇嘛,微一抱拳,含笑道:“得罪。”

輕輕縱身,掠上了他們的肩頭,竟也與破雲七鞭-樣,自竿上飛躍而出。

趙烈彬呆了一呆,斐三先生笑道:“大哥也是這樣走的,老五你還要如何?”

趙烈彬訥訥道:“這個……這個……”

舉目望去,歐陽亭也已自竿上飛身而出,身法上更無半分花巧賣弄。

斐三先生道:“人家-番好意,老五你若不領情,豈非教人齒冷?”

趙烈彬哈哈大笑道:“大哥、二哥都已如此,小弟早已無語可說了!”

任無心又不禁在暗中讚歎,忖道:“風塵異人中,雖然多的是遊戲人間,玩世不恭之輩,看來白大先生這樣的謙謙君子,卻也有不少,江湖中若有幾個這樣的君子,別人對武林人的看法也要改變些了。”

只聽田秀鈴咳一聲,低低喚道:“公子!”

任無心擡頭一看,就在這剎那之間,丐幫五老也俱都走了。

他微一遲疑,沉聲道:“我留在這裡與大師一齊斷後,你先走吧!”

田秀鈴眨了眨眼睛道:“但……”

她眼睛瞧了瞧那六個紅衣喇嘛,又垂下頭去,瞧了瞧自己的足尖,腳步卻未曾移動。

任無心不禁皺了皺眉,輕聲道:“你怎地還不……”

語聲未了,突地想起一事,不禁苦笑暗忖道:“是了,她是個女子,又是個寡婦,以她的身份,怎能擡腳揚揚的在六個大男人頭頂上立足,難怪她幾番遲疑,也不願舉足了……”-

念至此,他心下不禁大是爲難。

那胖大喇嘛瞧了他們半晌,微微笑道:“你這位書僮,還在等什麼?”

任無心目光微轉,抱拳笑道:“他身份不同,怎敢在六位大師傅頭頂上過去?”

胖大喇嘛眼睛半張半閉,懶洋洋笑道:“如此說來,又當如何,難道要將他留在這裡,喂這幾條毒蛇不成?”

任無心擡手摸了摸面頰,道:“這……這……”

不禁轉目去望田秀鈴。

田秀鈴也正望着他,目中光芒,隱隱閃動。

任無心暗暗忖道:“是了,以她的輕功,只怕可以憑空飛身而出,而她此刻又不知是否該如此炫耀,爲難之下,纔來問我。”

一念至此,當下抱拳笑道:“在下這書僮,自幼習武,武功雖不高,但輕身功夫,卻有幾分火候.不如教他自己出去,免得冒瀆了大師的高足。”

胖大喇嘛點頭笑道:“不錯,他身份不同,看來也只有如此了。”

田秀鈴暗怒忖道:“任相公說我身份不同,只是自謙之詞,不想這出家人,居然也端起架子,來說我身份不同了,在出家人眼中,衆生本應平等纔是.你爲何說我身份不同?”

她心中暗怒,面上雖不能發作,但仍免不了狠狠瞪了那胖大喇嘛一眼。

胖大喇嘛眼睛仍然半開半閉,雖然站在那裡,卻已似是有些頭暈的模樣,別人無論如何瞪他,他直似根本不知道。

田秀鈴也無可奈何,心中卻憋着滿腹怒氣。

她平日以南宮世家第五代夫人的身份,身份是何等尊貴,一般武林豪士,當真是連正眼也不敢瞧她一眼,怎敢對她如此輕蔑。

但見她跺了跺足,身形突然斜斜竄起,有如梅花火箭般,筆直竄了出去。

她滿腹怒氣,無可宣泄,便全部發泄在一竄之勢上,身法之迅急,當真是翻如驚鴻,掠起兩丈開外。

身子方自一沉,眼見似乎要落入蛇陣之中,幾個紅衣喇嘛不禁在暗中爲她提了口氣。

哪知就在這剎那之間,她雙手突地一分,將落未落的身形,突又斜竄而前,滑了出去。

凌空一個翻身,恰巧落在蛇陣之外。

紅衣喇嘛又都不禁在暗中鬆了口氣。

只有那胖大喇嘛微笑道:“好妙的身法!”

任無心故做謙謝,微笑道:“大師過獎了,小小年紀的人,最好不能當面被人誇獎,若是……”

哪知他話未說完,那胖大喇嘛突又笑道:“但他輕功雖妙,卻總還不及相公的話說得妙。”

任無心呆了-呆,茫然笑道:“大師似乎話中有話,在下有些難以瞭然。”

胖大喇嘛笑道:“你方纔說她身份不同,別人必定以爲是說她因爲身爲書僮,是以地位稍卑,誰知你這身份不同四字,卻另有妙解。”

任無心目光微轉,笑道:“什麼妙解,連在下自己都不知道,但望大師賜教了。”

胖大喇嘛朗聲大笑道:“什麼妙解,她雖然扮的男裝,卻明明是個女子,那身份嘛!自與別人大大的不同了,自然不便在男子頭頂上飛掠。”

任無心又不禁呆了一呆,暗奇忖道:“想那丐幫五老,俱是久走江湖之風塵異士,卻都未看出,不想他居然看出來了。”

只聽胖大喇嘛又自笑道:“爲她易容之人,可算是一流頂尖的高手.但百密終有-疏,那位高手,還是忘了幾件事,你日後若是還要她扮做男裝,這幾件事便必定要改過了。”

任無心道:“願聆高見。”

他明知這句話說將出來,已無異承認,田秀鈴乃是女扮男裝,但終於還是不由自主,脫口說出。

胖大喇嘛笑道:“那位姑娘面容雖變,但-雙明眸,倩然流波,尤其在望着你時.似乎脈脈含有情意,絕非男子的目光,老和尚雖然置身世外,但這些少年男女間的情愛,卻還是知道一些的。”

任無心心頭不禁一凜,暗驚忖道:“但願他看的錯了,這種事是萬萬發生不得的!”

那胖大喇嘛得意地大笑數聲,又道:“還有她那纖纖雙手,十指尖尖,髮際鬢腳,雲鬢如霧,心情焦急時,還要垂首瞧瞧自己鼻尖,這些俱是女子神態,男子是再也做不來的。”

他眨了眨眼睛,笑着接道:“還有,她對你說話雖然口口聲聲喚你相公、公子,但舉止間卻又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絕無主僕應有的神態,這縱然能瞞得過別人,卻萬萬瞞不過老和尚我的。”

任無心呆了半響,忍不住暗暗地忖道:“此人眼睛終日半開半閉,似乎什麼事情都懶得去看,哪知道什麼事情卻都瞞不過他的目光……”

當下長嘆一聲,苦笑道:“大師果然目光敏銳,但……但有些事大師卻還是未免看錯了。”

胖大喇嘛笑道:“閣下也不必再作狡辯了,少年風流,本算不得什麼。”他笑嘻嘻地合起眼睛,再也不聽任無心說話。

任無心腹中卻是有苦難言,暗道:“他看的若是不錯.她……她若真的對……對我有了情意,那又該如何是好?”

這時那四位手持樂器的喇嘛也已掠出,而那六個高大喇嘛也都已掠下地來。

任無心始終不知道六人該如何躍出,看他們的身材行動,又絕不似身具足能一躍而出的輕功火候,心中暗道:“他要我留下,莫不是要我一個個將這六人揹出去不成?”

心念一轉,只見當先一人,忽然手持竹竿,急奔兩步,將竿頭在地上一點,身子借勢撐起,雙腳凌空一蹴,身形便向前縱出,竹竿便向後倒下。

第二人也急奔兩步.躍起接着了竹竿,身子一撐,雙足一蹴,也依樣躍出。

這六人身高丈餘,竹竿更長達三丈,但他們卻都運用得靈便自如,高大的身子,似已突然變的十分柔軟,轉動自如,顯然久經訓練,不到三、五句話的功夫,六人都已飛身而出。

任無心不禁讚道:“好俊的功夫。”

胖大喇嘛得意地一笑,道:“老和尚這六個徒弟,雖然外表看來一副蠢樣,其實卻大是有用的,老和尚若肯放他們在江湖上去闖上一闖,只怕不出半年,便能博個不小的名聲回來了。”

他言語中雖然充滿了自傲,但任無心卻絕無反應,只因他實有自傲的條件與理由。

胖大喇嘛突又側目一笑,道:“閣下可知道老和尚爲何要留你斷後?”

他不等任無心答話,便已接口道:“只因老和尚瞧着這些毒蛇可厭,總要想個法子除去它們纔好,要請你做個幫手。”

任無心目光-轉,笑道:“在下也正有此意,不知大師要如何下手?”

胖大喇嘛笑道:“此刻人都走了,咱們也不再怕驚動它們,傷了別人,不如就索性將它們驚動起來,要它們一齊竄過來,看看它們能將老和尚咬死,還是老和尚送它們的終?”

任無心大笑道:“妙極,妙極!這些蛇一齊攻上來,那光景想必好看的很,在下倒也當真想瞧一瞧這難得一見的奇觀。”

萬蛇齊飛,圍攻而上,是何等兇險之事,但在他兩人口中說來,卻宛如兒戲一般!

那胖大和尚凝目瞧了任無心幾眼,頷首笑道:“老和尚初入中土,便能看到你這樣的少年,想必是老和尚要走運了。”

任無心不禁試探着道:“不知大師此番入關,所爲何事?”

胖大喇嘛道:“老和尚乃是赴約而來!”

他微微笑了一笑,接口又道:“老和尚要見之人,但願能與你有幾分相似,否則老和尚就當真不禁要失望的很了!”

任無心突地心頭一動,還待接着追問。

只見這胖大喇嘛突地盤膝坐了下來,道:“你我兩人,武功不同,對付毒蛇,想必也各有手段,所以咱們誰也不必管誰,自管對付毒蛇就是了。”

他語聲微微一頓,面色變的十分凝重,注目看任無心,緩緩又道:“但你若無十分把握,還是不要動手的好,免得……”

任無心微微一笑,接口道:“大師只管放心,在下自信還不致變爲毒蛇口中之物。”

他口中雖在說話,但目光卻始終凝望着這胖大而奇異的紅衣喇嘛,要想看一看這遠來的奇僧,武功究竟有什麼特異之處。

只見他動手之前,非但毫無準備,反而盤膝坐了下來,足心向上,膝頭虛懸,這打坐的方法,便已與中原所練大不相同。

哪知此刻他微笑頷首之後,竟將身上寬大的紅色袈裟,自肩頭退了下來,露出了滿身豐盈的肌肉,膚色光細,宛如白玉一般,看來端的與那彌陀佛像有幾分相似,只是雙目緊閉,面色凝重,滿面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見。

任無心越看越是奇異,心中暗道:“他明明要引得毒蛇驚動,怎地何以靜坐下來,莫非他要施展魔音異聲一類的功夫不成?”

思念還未轉完,突見這胖大喇嘛自腕底摸出一串佛珠,隨手向外-抖,數十粒佛珠,從四面八方的向外灑了出去!

風聲過處,立刻便有數十條毒蛇,死在這急射而出的佛珠之下。未死的毒蛇,立刻齊飛而起,有如萬箭飛蝗,破空竄了過來。

而這胖大的喇嘛,卻仍端坐未動,雙目也仍然緊閉,似乎沒有絲毫戒備。

任無心再也想不到這喇嘛竟直到此刻仍然沒有防身的舉動,大驚之下,正待飛身趕去援救。

但那毒蛇的來勢,是何等急迫,就在這間不容髮的剎那之間,已有數十條毒蛇弩箭般向任無心激射而來,紅信閃閃,腥風撲鼻。

他無暇他顧,暫求自保,雙掌齊揚,揮出了一股強勁的掌風。

他深厚的內力,竟已使得這無形的掌風,似乎變爲了有形之物。

但見掌風過處,蛇羣宛如山水被鐵壁所擋,紛紛被震得倒飛而回。

當先十餘條毒蛇,俱已被震得皮開肉綻,腥臭的蛇血,激飛而出!

但這些毒蛇不知是都已被藥性所迷,還是根本冷血無知,全然不顧生死,前仆後繼,宛如潮水般一層接着一層地彈了過來,前面的毒蛇雖被震退,後面的毒蛇立刻跟着竄上!這時便可看出任無心的掌力,委實已到了駭人聽聞的火候。

剎那之間,他身形周圍,已堆起了-團死蛇的污血骨肉,但只要他掌風稍懈,被-兩條毒蛇乘隙竄入,他武功雖高,也要立刻葬身在這蛇海之中。

連攻五掌之後,他方自乘暇回顧那胖大的紅衣喇嘛,目光轉處,不禁被嚇得一呆。

只見那胖大喇嘛,竟仍盤膝靜坐未動,只是以雙掌護住了面目。

但那精赤的身上.都已駭然被毒蛇附滿,後來的毒蛇,仍一條接着一條地竄過去,擠過去,張開蛇吻,咬住他那白玉般的皮肉!

他身子雖然胖大,但身上每一塊,每寸皮肉,都已被毒蛇咬住。

這種奇毒之物,常人被咬上一口,已難有解救之藥物,此刻他卻何止被咬上千口百口,顯見他是絕然無法活命的了。

任無心一目掃過,既是震驚,又是恐懼,跌足忖道:“如此一位世外高人,怎地竟做出了這種以身殉蛇的事?”

他暗道這喇嘛或是在身上塗了劇毒,讓毒蛇咬他,他雖必死,毒蛇亦須陪他同死,但以如此一位高僧的生命來換蛇命,豈非令人惋惜!

但此刻已沒有任無心再加思索悲痛的餘地。

就在他心神難分的瞬息間,又有十數條毒蛇乘隙襲來。

任無心暴喝一聲,手腕一反,手中卻已多了一支玉笛。

但見他身形急旋,玉笛橫掃,晶瑩的笛兒,立刻護滿全身。

那毒蛇只要沾着笛光,立刻宛如被利刃劃爲數段,濺血而亡。

撲鼻的腥臭之氣,更是中人慾嘔。

寒風如刀,任無心也不禁只覺心頭充滿了悲涼的寒意。

他立下決心,無論如何也要搶過那胖大喇嘛的屍身,好生安葬祭奠。

也要讓中原武林的豪傑,知道這高僧可歌可泣的事蹟。

心念轉動間,他身形便唰唰向那胖大喇嘛所坐之地移動了過去。

但他目光觸及那胖大喇嘛時,卻不禁又爲之吃了一驚!

這胖大喇嘛,竟赫然未死。

只見他雙臂突地一振,咬在他身上的毒蛇,不但全部紛紛跌落了下來,而且一跌落地.便不再動彈。

而他那晶白如玉的皮肉,竟也看不出一絲一毫被毒蛇咬過的痕跡。

他張開眼來,向任無心微微一笑,大聲道:“老和尚已弄死不少條了,還得要加勁吧!”

眼簾一垂,雙掌再次護住了面目。

於是所有的毒蛇,再次竄上,瞬息之間,便又咬滿了他的皮肉。

任無心看得又驚又奇,他雖然博聞廣見,但卻也從未曾見過如此奇異的武功,也從未想到有如此奇異的殺蛇之法。

但是他心中卻已大變,掌笛齊揮,施展開舉世難見的內力,誅屠毒蛇。

那邊的胖大和尚,不出片刻,便抖落一次蛇屍,他見到任無心這種強勁的內力掌風,也不禁爲之暗暗震驚,聳然動容。

忽然間,只聽得那邊傳過來了一陣陣焦急的呼喚之聲:“公子……任相公……”

呼聲尖細.顯然是田秀鈴發出來的。

她有時雖然盡力改變語聲,但此刻心情焦急之下,便不禁露出了女子的嬌嫩之音。

任無心知道那邊已然脫圍之人,見到自己久久未去,必然十分關心焦急。

但他與那胖大喇嘛兩人,雖然都有着絕世驚人的手段,一時間卻也難將那些毒蛇全部殺死。

突聽那胖大喇嘛朗聲一笑,長身而起,口中笑道:“咱們走吧!免得叫別人擔心,老和尚又平添罪過,反正這毒蛇剩下的也已不多了。”

語聲間他胖大的身形,已沖天正起,猶有十餘條毒蛇,自半空中被他抖落下來!

任無心也只得奮力揮出最後一掌,展動身形,隨之而去。

身形凌空間,他已隨手藏起玉笛,卻順手撕去了一截衣袖,只因他方纔玉笛初揮時,衣袖上已濺着了三五滴腥臭的蛇血。

兩人身形微微起落,便已望見了那邊正要趕過來探視的人羣。

田秀鈴本自最焦急,但見到任無心迴轉,反而立刻做出冷靜之色。

任無心暗中又是一凜,暗歎忖道:“任無心呀任無心,你切切要小心些了,切切不可在無心之中,造下這不可寬恕的情孽!”

思念電轉間,目光望也不望田秀鈴一眼,口中沉聲道:“不可停留此地,快退!”

身形不停,當先掠去!

此刻衆人已都對他極爲信服,人人俱都毫不遲疑,隨他退了下去。

這時蛇羣已隨後竄了過來,但終是遲了一步,再也追不上了。

這些人俱是身具上乘輕功的武林高手。

就連那六個看來最是遲鈍呆笨的高大喇嘛,行走間竟也是身法輕靈,行動如飛。

奔走了不到盞茶時分,已走得甚遠。

任無心一面奔掠,一面思忖,忽然放緩身形,白大先生便已掠來。

任無心道:“但願五位能如約相候,依柬行事,在下此刻便要與各位分路了。”

白大先生道:“不知何時再能相見?”

任無心道:“再見之期,便是大舉發動之日。”

白大先生精神一振,道:“好……”放足奔去。

任無心再次放緩身影,等到金承信趕來,又道:“但望七位能與丐幫五老同去在下柬上所留之處,比刻在下便要與各位分手了,再見之期,但望賢兄弟能助我一臂,除去頑兇!”

金承信胸膛一挺道:“公子只管放心去吧!到時俺兄弟爲公子賣命就是……”

揮手招呼了他的兄弟,急步趕上丐幫五老而去。

只見丐幫五老猶在那邊遠遠揮手。

趙烈彬口中喃喃道:“任無心,好個任無心,這樣的少年英雄,老夫倒當真未曾見過!”

任無心駐足望去,只見那胖大喇嘛果然也已緩緩跟了過來,也在喃喃自語道:“老和尚畢生最怕走路,總得想個法子,再做張軟椅,兩根竹竿來纔是!”

田秀鈴心中還在恨他方纔的輕蔑言語,忍不住冷冷接口道:“若是走不動,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那胖大喇嘛朗聲笑道:“你只管放心,老和尚絕不會在這裡多打擾的,這就要走了……”

田秀鈴呆了一呆,似乎也聽出他話中帶有揶揄之意,卻又不知該如何反脣相譏,呆了半響,冷哼一聲,轉身道:“公子,咱們走吧!”

胖大喇嘛笑聲突地一頓,道:“且慢,老和尚還有事要請教請教。”

任無心道:“在下也正有事要請教大師,不知大師方纔施展的那種神秘武功,可是……”

胖大喇嘛微一揮手,截斷了他的語聲,道:“老和尚若問你的武功來歷,你可願相告?”

任無心沉吟半晌,搔首苦笑道:“只怕在下難以相告。”

胖大喇嘛哈哈笑道:“既是如此,老和尚又怎願說出自己的武功來歷!”

任無心長嘆一聲,抱拳道:“既是如此,在下也只有告辭了。”

田秀鈴接口道:“對了,他既不肯回答咱們的話,咱們也不必聽他要問什麼?還是快走吧!”

哪知她身形方動,胖大喇嘛便已搶掠在她面前。

田秀鈴那般銳利的目光,卻也未看清他那胖大的身軀是如何移動而來的。

心下不覺吃了一驚,口中卻冷叱道:“你要做什麼?”

胖大喇嘛微微笑道:“老和尚只要在兩位面前打聽一人,兩位聽聽又有何妨?”

任無心心頭突地一動,說道:“如此便請大師將那人的姓名見示……”

胖大喇嘛又自緩緩斂去了笑容,肅然道:“此人在江湖中出現還不甚久,但卻有如夜空中之彗星,帶着無比光亮的星芒,乍一出現,便照亮了武林,老和尚遠在萬里外,也聽到了他的名聲,兩位經常在中原走動.想必定也知道的了?”

田秀鈴心中不禁爲之一動:“他說的莫非是任無心嗎?”

不由偷偷瞧了任無心一眼,口中又忍不住說道:“你且說來聽聽……”

胖大喇嘛輕輕咳一聲,徐徐道:“此人的名姓,便喚作任無心。”

田秀鈴目光-亮,大聲道:“你與他非親非故,尋他做甚?”

胖大喇嘛哈哈笑道:“聽你如此說話:想必是認得他的了,否則又怎知老和尚與他非親非故?”

田秀鈴道:“認得他怎樣?不認得他又怎樣?這與你有何關係?”

胖大喇嘛沉聲道:“老和尚與那位任無心,雖然非親非故,但此番不遠萬里迢迢而來,便是爲了他.假如你知道他的下落,快請相告。”

田秀鈴冷笑一聲,道:“縱然知道,卻也不會告訴你,你又怎樣?”

肝大喇嘛面容一沉,但瞬又露出了笑容。

他行蹤雖詭異,但脾氣卻是極好,無論聽了什麼話,心中不動怒,面上更不發作。

任無心始終凝望着他,此刻方自沉聲道:“大師不遠萬里而來,爲的只是要看見那任無心一面,想必自有十分嚴重之事了?”

胖大喇嘛笑道:“是他們約老和尚來的,此刻他想必正在急着見我,兩位若是他的相知故友,便應快快說出他的下落。”

任無心動容道:“他既相約大師前來,怎會未曾約定見面之處?”

胖大喇嘛突然長嘆一聲,道:“世事變幻,是禍是福、誰也難以預料得到……”

他答非所問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田秀鈴聽了大是不解。

任無心心頭卻不禁一跳,變色道:“大師言下之意,莫非是說那引路之人已有不測……”

胖大喇嘛目中突地神光暴射,亦自變色道:“你怎會知道?”

任無心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着他,身形突然展動,舉手一掌,拍了過去!

這-掌迅急輕便,當真是舉世無儔。

又是在對方絕無防範之下發出,縱是當代絕頂武林高手,猝然之下,只怕也難以迎敵。

胖大喇嘛大驚之下,任無心掌緣巳觸及他肩頭,但力蘊掌心,含而未吐。

在這剎那之間,若是換了別人,自必要撤身全力後退,以消卸任無心的掌力。

但這胖大喇嘛身形卻向前衝出.肩頭竟自然而然地沿着任無心掌緣溜至任無心腕肘之間。

要知這腕肘之間,乃是人身最難使力之處,他如此一滑,實已無異卸去了任無心的掌力,右掌卻已急點任無心肋下。

任無心袍袖一拂,飄然後掠,來去之間.也不過只是霎眼功夫。

這胖大喇嘛如何破去任無心這一掌,就連田秀鈴的眼力都未看出。

只見這胖大喇嘛亦自不再還擊,只是含笑望着任無心,道:“閣下這一擊之快,當世無儔,但掌下卻無加害老和尚之意,莫非只是想試試老和尚的武功,究竟是什麼來路嗎?”

任無心沉聲道:“不錯,大師的內力,與天下武林,各門各派俱不相同,莫非便是近年江湖中盛傳的天竺秘技,瑜伽神功?”

胖大喇嘛微微變色道:“你怎地什麼都知道?”

任無心肅然道:“在下方纔看大師以身御蛇,便已猜出五成,想不到這瑜伽神功,竟有這般神秘?”

他語聲微頓,目光炯然逼視,沉聲又道:“但不知大師與那天竺奇僧,摩伽法王是何稱呼?”

胖大喇嘛道:“老和尚便是摩伽。”

任無心神色又自一變,道:“但摩伽法王乃天竺奇僧,而大師看來卻似來自藏邊,更不似天竺異邦之人的模樣?”

摩咖法王道:“老僧隱居藏邊神山,世人以訛傳訛,便將老僧當做天竺佛國之人。”

任無心微一沉吟,變色又道:“如此說來,大師乃是與獨行老人同來的了?”

摩伽法王面上已無半點笑容,緩緩道:“不錯,老僧與獨行翁三十年前,曾有一面之緣,此番正是此老費盡千辛萬苦,翻越千里神山,將老僧自隱居之處請出來的。”

任無心嘆道:“獨行老人-生獨行,遍遊天下,除了這位前輩奇人之外,世上只怕再也無人能尋得出大師的法駕了!”

摩伽法王神情突然激動起來,道;“只可惜老僧的這位故友,卻已在半途不幸去世了,是以老僧才無法尋得那位任無心任相公。”

任無心身子一震,道:“他……他老人家武功絕世,怎會死的?”

摩伽法王苦嘆道:“獨行叟武功縱然冠絕人間,卻也難奪天命,大限一至,再也難逃,只可惜他死的的確太倉促了些。”

任無心呆呆地愕了半晌,喃喃道:“他必是因爲陽關萬里,來回跋涉.積勞而死的。”

摩歸法王頷首嘆道:“這也有些原因,只是他倉猝而死,未及留下任何遺言,也未說出那約老僧前來的任公子,究竟在何處,老僧已至中原,末見任無心之面,自不甘回去,只道任無心如此聲名.江湖中必有多人能道出他的行蹤。”

他苦笑-聲,接道:“哪知這位任無心卻是條見首不見尾的神龍,江湖中人雖震於他的名聲.卻連他的形貌都未曾見過。”

任無心肅然躬身道:“在下便是任無心。”

摩伽法王呆了-呆,突然暴怒起來,大聲道:“好呀,你既要將老和尚約來,卻爲何又要三番四次地故弄玄虛?”

他現身之時,本是嘻笑怒罵,脫略形跡,直到方纔,纔有了些-代宗主的莊嚴之態,但此刻暴怒起來,言語便又不加修飾。

任無心苦笑嘆道:“在下曾聽獨行老人敘起大師,乃是位枯瘦之人,性如烈火,但大師此刻卻不但與他口中所敘的形貌大不相同,便是性格也截然而異,在下怎敢相認?”

摩伽法王暴怒的神色,突又消失,大笑道:“不錯,不錯,老僧三十年前,的確是那般形狀,但這三十年來,老僧深自痛悔昔日那性如烈火般的脾氣,凡事都以存忍爲先,更學會了以笑容來應付一切……”

他突然伸手拍了拍肚皮,大笑接道:“只是老僧性格這麼一變,竟心廣體胖,發起福來,便是昔年故人驟然遇着老僧,也是不敢相認的多。”

任無心肅然道:“大師性格如此一變,定必參透我佛慈悲妙諦,實乃可喜可賀之事。”

摩伽法王上下瞧了任無心幾眼,又自笑道:“想不到一生獨行的獨行翁,只是恭維起別人來,居然也有些不盡不實之處。”

他大笑接口道:“他曾說公子你不但淵博多智,武功高絕,品貌更是出衆,這前面兩句話,是以老僧方纔正在奇怪,中原武林除了任無心外,怎會還有這樣一位少年英傑,也不禁有些疑心閣下便是任無心,只是見了閣下面容,卻又不敢相認而已。”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大師莫要忘了,中原武林中盡多易容的高手。”

摩伽法王愕了一愕,方自大笑道:“不錯不錯,公子既有將女子易釵而弁的手段,自也有變俊爲醜的妙術,只是……公子你爲何要如此,老僧卻有些難以猜測,奠非……”

他轉目瞧了瞧田秀鈴,放聲大笑道:“莫非是怕一路上再惹下相思風流債嗎?”

田秀鈴面頰一紅,猜不出這喇嘛怎地看出自己乃是女扮男裝。

任無心卻想不到這一代宗主身份的喇嘛高僧,竟也口出戲言,不禁呆住說不出話來。

摩伽法王突又收斂了笑容,一頓,道:“公子喬裝改扮,避人耳目,想必是因爲此行擔負極爲重大的任務,莫非也是爲南宮世家嗎?”

任無心肅然道:“正是……”

摩伽法王道:“老僧早已聽得獨行叟說起南宮世家之事,但一路行來,卻查不出任何有關南宮世家的秘密。”

任無心嘆道:“大師由此可知,那南宮世家行事的隱秘,否則在下又怎敢勞動大師的法駕?”

摩伽法王淡然一笑,道:“老僧雖然隱居藏邊,但若能爲中原武林同道盡些心力,亦是欣喜的很,但卻不知究竟有何可讓老僧效力之處?”

任無心長嘆一聲,將南宮世家如何將-切武林高手的心智迷失,收爲己用,如何又使這些人冷存於石室之中,一睡經年,如何造就蘭姑那種奇詭的武功,神秘的魔力……俱都一一說了出來。

摩伽法王早已聽得聳然動容,俯首沉思半晌,徐徐道:“老僧自七歲苦修.至今已有七十三年,自覺世上一切奇詭之事,俱已在老僧胸中,但公子此番所說,這南宮世家的種種隱秘,老僧一時間卻委實猜測不透.但是……”

他面色更見凝重,接口道:“老僧卻可斷言,造成這許多隱秘奇詭之事的人,他所能造成的事,老惜必定也可猜破,只是先需多花些功夫而已,老僧此刻已決心與此人鬥上一鬥。”

任無心躬身道:“大師如此慈悲,在下先代中原武林同道謝過。”

他沉吟半晌.又自接道:“但此事時機已極爲緊迫,不知大師你……”

摩伽法王接口道:“三個月的時間,還可以來得及嗎?”

任無心沉吟道:“遲則半年,最快也要三月,對方纔會發動!”

摩伽法王道:“好,既是如此,你我便以三個月爲期。三月之後,殘冬已盡,你我再見時,老僧必將有以報命之處!”

任無心道:“這三個月裡,不知大師要如何行動.是否有需用在下之處?”

摩伽法王道:“你行色匆匆,必有要事,老僧也自會想出着手之處.是以你我分頭辦事最好,三個月後,再約地相見。”

任無心慨然道:“如此只是勞動大師了。”

又自袖中取出一封書柬,接道:“無論何時,大師只要尋着這柬中所書之人,他必定會代大師安排一切,在下此刻也不願再以俗事打擾,俗言相謝,只等三個月後,再以美酒爲大師洗塵了!”

摩伽法王拇指一挑,笑道:“對了,這纔是英雄漢子的快人快語,老僧遠來一趟,能見着你這樣的少年,也不算冤枉了!”

任無心微微一笑,抱拳道:“如此在下也要告辭了!”

他行事果斷,知人甚明,只要一言說出,絕不拖泥帶水,對別人更是全心信任,絕不嚕嗦。

是以這些前輩的風塵異人,才俱都甘心被他差遣,人人都有心將他推爲領袖武林的一代雄主。

此刻就連這身懷無上奇功的喇嘛高僧,都已對他生出了從來未有的好感,接過書柬之後,兀自含笑凝望了他幾眼.方纔相別而去。

直到他們的紅色人影俱都去遠,田秀鈴突又輕嘆一聲,道:“你的人緣真好,連這些老怪物們.都在不絕口地稱讚於你,數十年來.江湖中除了你外.只怕再沒有別的人能如此了。”

任無心微微一笑,隨口道:“以誠待人,自能換得別人以誠相待……”

突然想起摩伽法王的戲言.立刻收斂了笑容,迴轉身去,冷冷道:“田姑娘若要隨在下同去死谷,一路上就不要再耽誤了。”

再不回頭,拂袖而去。

田秀鈴也不知他態度、言語爲何突然冷淡了上來,心中拗了口氣,索性也不開口,要知突然的冷淡.委實令人難以忍受。

兩人閉口而行,走了數里路途,田秀鈴突然嘆道:“喂!縱然趕路,也要吃飯的呀!”

任無心道:“包袱裡有些乾糧,姑娘將就食用些吧!”

冷冰冰的言語、已與方纔判若兩人。

田秀鈴撇了撇嘴,自包袱中取出乾糧。

其實她滿腹心事,哪裡是真的餓了,吃了兩口,便悄悄地拋了。

只見任無心冷淡的目光,筆直凝注着前方,雙目雖爲心窗,但誰也無法自他目中看出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

冬日苦短.天色又暗。

田秀鈴突又嘆道:“最可憐是那獨行老人,爲人千辛萬苦地奔波來去,積勞而死,但人家卻似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她雖似自言自語,其實自然是說給任無心聽的。

任無心故作無聞。

田秀鈴在心中暗暗嘆道:此刻他實已將所有的心神都貢獻於這一場有關武林正氣存亡的搏鬥,緊急的情勢,也不允許他爲任何人悲哀,只因悲哀不但最易分神,也最能削減人們的力量!

夜色降臨,寒意更重。

田秀鈴又自大聲道:“喂,我實在累得走不動了,可以找個地方歇歇嗎?”

任無心苦嘆一聲,手指前方,道:“前面便有歇足之處。”

他沿着河岸奔行一陣,走到一處河灣,夜色中果然似有一隻木舟,泊在岸邊。

船艙中燈光猶未熄滅,隱隱傳出了一陣陣輕微的吟詠之聲。

任無心突然撮口輕哨了一聲,哨聲尖銳短促,乍聽有如蟬蟲之鳴。

哨聲方了,船艙中吟詠之聲突然頓住,卻有個短衣赤足的大漢,自艙中一躍而出,輕聲呼道:“是任相公來了嗎?”

呼聲之中,充滿喜意,任無心的來臨,顯然是他期待已久之事。

任無心臉上也泛出了笑容,沉聲道:“夜對寒江,秉燭而讀,高兄的雅興當真不淺,好教小弟羨慕得很。”

輕輕一躍,上了船頭。

那大漢正是高蛟,此刻又大笑道:“若非任相公,高某此刻只怕還在乘着月黑風高,殺人越貨去了,哪裡能嘗得到秉燭夜讀的風味?”

任無心笑道:“自月黑揮刀,到秉燭夜讀.這是何等艱辛遙遠的路途,普天之下,又有幾人能似高兄這般大徹大悟。”

高蛟笑道:“相公切莫如此說話,當真要愧煞高某了,閒語休提,小弟爲了要見相公一面.不但已在此等了數日,而且日日都準備得有鮮魚醇酒,只等相公來這裡痛飲三杯。”

兩人相顧大笑,攜手進了船艙,卻將田秀鈴擱在了一邊。

田秀鈴在船頭站了半晌,心裡又悲又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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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任無心在艙內喚道:“田兄弟……”

田秀鈴大聲道:“我聞不得酒氣,索性等你們喝完了酒再進去吧!”

任無心道:“此船雖小,卻有內艙,正好供田兄弟安息。”

田秀鈴哼了一聲,大步入艙,只見艙中熱菜熱酒,正是寒夜中的恩物。

但任無心卻道:“田兄弟既聞不得酒氣,在下也不敢強邀了,兄弟如是飢餓,可請高兄在後艙另備一份飯菜。”

田秀鈴大聲道:“不必了……”

這時高蛟已開啓了後艙的門戶,她大步衝了進去,一入船艙,目中卻不禁簌簌地落下淚來。

高蛟輕輕關了門,回桌就坐。

他知道任無心行蹤有如神龍,是以見到任無心容貌改變,心裡也不驚異。

倒是田秀鈴的神情,卻令他有些奇怪,忍不住悄悄問道:“那位兄臺怎地生氣了,相公怎地也不爲小弟引見引見?”

他雖然久聞江湖,一時間卻也看不出田秀鈴乃是女扮男裝,是以口稱兄臺。

任無心苦苦嘆息了一聲,只有苦笑搖頭。

他見到田秀鈴異常的舉止神態.心中不禁更是警惕.高蛟畢竟是走江湖的,見了他神情間隱有苦衷,便也不再追問,只是頻頻勸酒。

田秀鈴和身躺在艙中,心裡卻充滿了委屈,暗暗忖道:“他縱是當代奇俠,也不該如此瞧不起我,我雖求他將我帶去死谷,但他卻也是自己心甘情願的,卻又爲何要給我這種氣受?”

她雖然勞累不堪,但翻來覆去,卻再也無法入睡,只聽外面的飲酒談笑之聲,漸漸消失,風聲呼嘯,水聲蕩蕩,也不知這斷腸的寒夜已到了什麼時候?

她忍不住翻身坐起,將氣窗開了一線,探首望處,只見外艙中燭火飄搖,高蛟已在伏案假寐,任無心卻在燭火下提筆而書,有時住筆沉思半晌,便不禁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

又過了半晌,任無心伸手推了推高蛟,將寫成的一封書信,交給了他,輕輕道:“這封書信,有勞高兄設法轉交給唐老太太。”

高蛟應聲接過書信,又自嘆道:“相公連日奔波,此刻也該歇歇了吧?”

任無心含笑搖頭道:“此番我再入死谷,少也要一月半月才能迴轉,若不將此事全部交代,我怎能放心得下,何況…”

他苦笑一下,接道:“還有些問題,必需我苦心思索,好在我已不睡慣了,牀是什麼滋味,我幾乎也已忘懷了。”

田秀鈴出神地凝望着,聽了他的言語,心中突地泛起一陣淒涼之意。

江湖中人只知任無心奇功蓋世,只見得到他的英風俠骨,無論什麼事只管有任無心來了,都能迎刃而解。

又有誰知道他所付出的代價,又有誰見得到他連日奔波,中宵不寐的勞苦?

田秀鈴徐徐合上眼簾,暗自思忖:“他如此勞苦,爲的什麼?還不是爲了武林的正氣,又何嘗是爲他自己?這樣的英雄俠士,他的負擔與痛苦已夠重了,我怎能再刺激他,何況他冒着危險,將我帶去死谷,我若不能減輕他的負擔,已大是不該,卻又怎能再加重他的擔子?”

想到這裡,她心頭不禁泛起一陣寒意,暗暗自語道:“但我本不是這樣的人呀!這些事我本就知道,那麼……我爲何爲了一些小事.便對他如此?莫非……莫非我已對他有了情意,是以才忍受不得他的冷淡,是以才故意要氣惱於他?”

想到這裡,她掌心不禁沁出了冷汗。

她回想這短短的時日中,任無心的一言一行,實在是令任何一個少女心折。

她越怕越覺慚愧,我怎能對他動情?

越想越是害怕,不知該如何制止自己。

原來指尖已刺入掌心中,攤開手掌,血痕斑斑,這些血,似乎都是自她心底流出來的。

她緩緩後退,退到牀畔,茫然坐了下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聽任無心在艙外沉聲道:“田姑娘……田姑娘,可曾醒來了嗎?”

田秀鈴似是下了決心,突然站了起來,整理了一下頭髮衣衫,面帶笑容的走了出去。

她已決心要忘記一切爲她本不該想起的事。

只見桌上已爲她備下了一份精緻的餐點,白粥中還冒着騰騰的熱氣。

田秀鈴嫣然一笑,斂衽道:“公子如此相待,賤妾怎擔當得起?”

任無心呆了一呆,半晌說不出話來,他見到田秀鈴一夜間又改變了神態,心頭實也充滿了驚異之情,不禁暗歎忖道:“女子畢竟是善變的……”

那高蛟心中,更是驚奇,睜大了眼睛,呆望着田秀鈴,暗笑忖道:“原來這位兄臺竟是個女子……”

乾咳一聲,垂下頭去。

只見田秀鈴自己匆匆漱洗過了,又洗出兩副碗筷,請任無心與高蛟一同進食。

她態度突然變得大方而多禮.與昨夜那刁難作態的女子,宛如變了個人似的。

任無心見了不禁暗自欣慰,知道這-路上自己已可減卻了許多心事。

高蛟雖不願多問,但口中卻不住乾咳,等到任無心告辭而去,他恭送到岸上,卻再也忍不住對任無心作了個奇怪的眼色,悄悄笑道:“恭喜相公,此後飄遊江湖,不再寂寞了!”

他心裡實是在代任無心暗暗欣喜,任無心卻不禁暗中苦笑,只因這誤會他一時間實在無法解釋。

兩人向西而行,這一日來到終南山北的長安古城。

這條路本是行人繁織的大道,但道上卻極少見到江湖豪傑的騎影。

就連往日在這條路上川流不息的騾馬鏢車,此刻竟也絕蹤。

縱有幾個揮鞭佩劍的大漢,亦是滿面風塵,行色匆匆,放馬疾行,瞬即奔過。

許多件武林高人神奇失蹤的故事,顯然已使江湖中充滿了動盪與不安,人人心中俱已隱隱感覺到,江湖中瞬即必定要發生一件震盪人心的大事。

但是那些縱馬揚蹄,奔行道上的武林豪士,誰也不會想到,道中從容而行的一個長衫文士,便是此刻主宰着江湖命運的任無心!

這古老的長安城,卻依舊是匆忙而繁華的,武林中任何大事,都不能影響到這古城中平凡的百姓。

江湖豪傑與平凡人家,自古來便似乎是生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裡。

而看來似與平凡的行人絲毫無異的任無心,其行蹤卻仍然滿帶着神秘的色彩。

這一路上他趕路也似乎毫不匆忙,但每值夜深人靜,他等到田秀鈴安睡之後,便要轉身而出,直到破曉時才帶着疲倦之色回來。

誰也猜不到他在這一夜中又安排了多少大事。

田秀鈴極力保持着自己大方而多禮的神態,心中雖奇,口中卻絕不問出來。

有時,她也不禁爲任無心的勞累擔心,但見了任無心無論如何疲勞,只要略爲盤坐調息片刻,第二日立刻又恢復精神奕奕,她便也放下了心事,只是在暗暗感佩,他內功的精深,身子有如鐵打的一般。

但這一日到了長安,任無心的神色卻顯得異常的不安與焦躁。

他並未投宿繁華的長安城中,只是在長安城南,終南山腳,尋了家村店落腳。

黃昏時,他竟又破例地喚來幾斤汾酒,歉然着向田秀鈴笑道:“姑娘若聞不得酒氣,在下可移到院中去飲,免得……”

田秀鈴嫣然一笑,截斷了他的語聲,道:“那只是賤妾心亂時所說的戲言,公子若要飲酒,賤妾還可奉陪幾杯。”

任無心暗喜忖道:“她終於說出真心話了,心中想必已坦蕩的很。”

當下斟出兩杯一飲而盡,雖然在飲酒之時,他也還是不時留意着窗外的天色,傾聽着窗外的更鼓,顯見今夜必有大事將要發生。

但他不說,田秀鈴也已習慣了不問,只是暗歎忖道:“他縱然強極,卻也是人非神,他臨事雖然是那麼從容而鎮定,但事前卻也難免與常人一樣,有着一分不安與焦慮,但能令得他如此不安之事,想必驚人的很。”

只聽窗外更鼓敲過了二更,任無心突然推杯而起,道:“姑娘也該安歇了吧?”

田秀鈴無言地點了點頭。

她雖然全心想爲今夜之事出一份力,但她知道任無心絕不會讓她做的。

她默然半晌,方自長嘆一聲,道:“但願相公今夜一切順利!”

任無心愕了一愕,苦笑道:“姑娘已知道了多少?”

田秀鈴道:“賤妾已知道今夜必有大事,但卻連什麼事都不知道。”

任無心仰首苦嘆,沉吟道:“在下一路上確實探出了不少風聲,知道今夜……”

突地頓住語聲,展顏笑道:“姑娘只管放心安歇,縱有什麼事,必定也可迎刃而解的。”

微一抱拳,轉身而去。

田秀鈴推開窗子,任無心的身影卻早已消失在隆冬的夜色裡。

她佇立在窗前,呆呆地出了會神,心中卻難以放得下心事,恨不得能悄悄跟蹤任無心而去,但終於卻只是嘆息着掩上窗子。

但這一夜她輾轉反側,竟是難以成眠。

方自合上眼睛,便似乎見到任無心滿身浴血地立在自己面前,她祖婆卻在一邊仰天狂笑。

遠處終於響起了雞啼,曙色也漸漸染白了窗紙。

時間每過一刻.田秀鈴的擔心也就隨着加強一分,時已破曉.任無心本該回來了。

突聽窗外輕輕一響,田秀針立刻翻身而起,大喜忖道:“他畢竟回來了!”

倏地竄到窗前,伸手推開了窗子。

窗外的小院中,鋪滿了昨夜的霜跡,只有個畏寒的狸貓,畏縮在牆角,哪有任無心的人影。

對面房中卻走出個落魄的文士,手掖着衣襟,眼望着霜跡,口中喃喃地低詠道:“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唉……又是一年了……”

田秀鈴失望地嘆息一聲,心裡也不知是何滋味,悄悄掩上窗子。

院外已有響動的人聲了。人聲越來越雜,天色越來越亮。

田秀鈴的焦慮,已變爲驚惶,忖道:“任相公怎地還不回來,莫非…莫非…”

她不敢再往下想,整了整衣衫,走出院外。

任無心到了哪裡?遇着何事?她一點也不知道,除了焦急苦等,她又能做些什麼?

一陣陣寒意,自她足底升起,她機伶伶打了個寒戰。

突聽院外低喧了一聲佛號:“無量壽佛!”並肩走入了兩個藍衫道人。

這兩人灰髮長髫,面色俱是無比的沉重。

田秀鈴回身望着他們,他們也正在凝望着田秀鈴。

田秀鈴只覺心中砰的一動,脫口道:“兩位道長是要尋人的嗎?”

藍袍道人對望了一眼,緩步而來,四道炯然的眼神,瞬也不瞬地凝注了田秀鈴半響,左面一人沉聲道:“不敢請教,檀越可是在等人嗎?”

田秀鈴心頭又是-跳,道:“不錯!”

兩個藍袍道人又自對望了一眼,右邊一人沉聲道:“檀越等候之人,特令貧道們前來傳話,請檀越不必再於此間等了。”

田秀鈴身子一震,簌簌地顫抖了起來,道:“他……他-…他爲何要我不必等了?”

藍袍道人稽首道:“請檀越收拾行裝,隨貧道前去,自會知道。”

田秀鈴道:“好……”

轉身奔回房中。

但奔到門前,突又停住腳步,緩緩回過身來,目光逼高着藍袍道人,沉聲道:“請教道長大名?”

藍袍道人道:“貧道身居方外,賤名何足掛齒,請檀越快些收拾行裝便是。”

田秀鈴目光-轉,突地冷笑道:“道長們一不說明緣故,二不說出身份,便要我相隨而去,天下豈有如此簡單的事?”

藍袍道人微一遲疑,又自對望了一眼,左面-人道:“貧道青石。”

右面一人道:“貧道青松。”

他兩人行事似乎十分謹慎,每說-句話前,必定要先交換個眼色,徵求了對方意見,然後開口,但卻仍不願多說一字。

田秀鈴冷冷道:“說來說去,道長們可知道我等的是誰嗎?”

青松道長凝重的面容,突然微微現出一絲笑意,道:“檀越果然謹慎得很……”

青石道人沉聲道:“但事值非常,貧道們又不能不多加謹慎,此時此刻,實不能隨意說出檀越所等之人的姓名。”

田秀鈴眼波轉動,道:“你只要說得出他姓名中一個字也就罷了。”

青石道人沉吟下半晌,緩緩道:“你我心照不宣,也就是了。”

田秀鈴心念一轉,暗暗忖道:“心照不宣……心……不錯,正是任無心。”

口中道:“兩位稍候。”

人已轉身奔入房中。

不到三兩句話工夫,她便已提着行裝奔出,道:“道長先行,我在後追隨。”

青石道人稽首道:“貧道有僭了。”

轉過身子,大步走了出去。

田秀鈴匆匆結過店錢,跟隨而去,只見他們兩人向南而行,腳下不帶點塵,顯然輕功頗有火候。

到了不見人蹤之處,他兩人果然便施展開輕功身法,放足而奔。

田秀鈴心裡又是驚慌,又是奇怪,展動身形,追到他兩人身側,道:“任相公此刻究竟在哪裡?遇着了什麼事?他自己爲何不來,卻教兩位傳話?”

青石道人沉聲道:“貧道不敢多言,檀越到了地頭,自會知道。”

田秀鈴大聲道:“地頭在哪裡?”

青石道人道:“前面。”

田秀鈴舉目望去,只見灰黠的蒼穹之下,一片迷濛,除了隱隱可見山形峰影,便什麼也看不到,心裡不禁更是焦急。

但無論她如何詢問,青石、青松兩人,卻再也不肯開口。

田秀鈴又急又怒,恨不得先以武功制住他兩人,逼問出原因。

但奔行-段之後,怒氣漸漸消了,又不禁暗暗忖道:“任相公要這樣謹慎的人出來傳話,當真是再可靠沒有了。”

奔行了約頓飯工夫,田秀鈴眼前便豁然現出了終南山的巍峨山影。

她心中一動,這纔想起這青石、青松道人,必定是來自終南山的,當下轉首道:“任相公可是在山上”

青石道人終於點了點頭道:”正是!”

肩頭微聳,當先掠上了山道。

田秀鈴又驚又喜又急,雖待全力飛掠而上,卻又不得不等這兩位道人。

又奔行了兩盞茶時分,轉過幾道山坳,青松道人突地長嘆了口氣,手指前方,道:“此處便是她頭了。”

隨着他手指望去,只見一座巍峨古老的道觀,坐落在羣峰之間的一片平崖上,背依高峰,面向東南,門前一方橫匾,寫的是:

終南玄妙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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