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隻獨眼瞪着王重陽,看了一會兒,啞着道:“你說我餓不餓?我已經一年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了。”
王重陽並不害怕,聽他說餓,便道:“有……果子……吃。”
那人醜臉忽然顯出喜容,但是看起來更加猙獰,道:“那裡有果子?快給我快給我。”
王重陽道:“等……我拿。”
那人道:“在哪裡?”
王重陽向懸崖上面一指,道:“上面。”
那人忽然收斂起笑容,怒道:“你敢消遣老子?我大耳刮子扇你。”說着話便舉起了右手,但剛舉了一半便無力地垂下了。
王重陽道:“真有。”
那人喘了兩口氣,氣哼哼道:“老子還不知道上面有,可是誰能上去?”
王重陽道:“我。”
那人道:“你?”他瞪着獨眼上上下下將王重陽打量了一下,嚇地笑出了聲,道:“你長得倒像是一直黑猴子。”
王重陽知道那人不相信自己能爬上那麼高的懸崖,當下也不多說,嗖地從石頭上躍起,飛身上到石壁上,手腳並用,連竄帶蹦,不一會兒便看不清他的身影。
那人仰着頭,一動不動,張着大嘴巴合不攏。
王重陽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懸崖的頂端,那人還在仰着頭看,過一會兒,低下頭來,咽一口唾沫,然後再仰頭看。
過了沒有多達一會兒,只見懸崖頂端出現了一個黑點,這黑點迅速向下一動,不一會兒便到了崖壁的半腰,那人才看清,正是剛剛上去的那個黑孩子。
不過這個黑孩子落下的速度太快,就像是從上面掉下來的樣子,而且是頭下腳上地向下掉。
那人啊了一聲,心道:“不好,這孩子一定是失足掉了下來。這一下來那還不摔個腦漿迸裂?”
他剛想爬過去用手接,那孩子下落得好快,眨眼已經落到了距離石頭兩丈左右的高度。只見那孩子腰身一扭,整個倒轉過來,變成了頭上腳下,輕輕飄落在那人身邊,身體輕盈得就像是一片落葉。
只見石壁上面有一條長長的藤蘿在輕輕搖盪,原來那孩子是抓着那根藤條溜下來的,並不是失足掉下來的。即便如此,仍然讓那人覺得震驚,這一手,就算是猿猴也未必能夠做到。
那孩子將衣服裡兜着的山果放到那人的面前,道:“好吃。”
只見紅紅綠綠,蘋果,黃梨,紅棗,栗子,還有各種叫不上名色的果子一大堆。那人顧不上說個謝字,雙手齊下,一手抓了好幾個,一起往嘴裡塞,大嘴從這邊咬兩口,再從那邊咬兩口,那些小一些的山果都是囫圇進肚,連核都不吐。果汁從嘴角汩汩地淌出,順着下巴滴落,打溼了胸前的破衣服。
王重陽看着那人狼吞虎嚥的樣子,心裡感到很是高興。
那人速度快,食量大,風捲殘雲一般,不一會兒,竟將那一大堆山果吃了個精光。
那人舉起破袖子,在嘴上擦了一下,啞着嗓子啊啊喊了兩聲,道:“真過癮。好久沒有這麼痛快地吃過果子了。真過癮。”說完又哈哈地笑了兩聲,顯得非常高興。
王重陽見那人如此高興,便也立在一邊嘻嘻嘻地笑。
那人聽到王重陽的笑聲,這纔想起這頓牙祭來自那裡,扭頭看着王重陽,道:“你,很不錯。”
子都只是嘻嘻地笑,沒說話。
那人道:“好了,你有什麼要求,儘管對我說,我儘可能滿足你的願望。”
王重陽看那人說話的樣子很是嚴肅,不像是開玩笑,心想,他一身衣服連破舊的牛衣都不如,剛纔還餓得坐都坐不直,要不是剛纔自己爬到山頂上給他採來這些山果,只怕他現在就要躺倒在石頭上了。現在他剛剛吃飽,竟然對自己說什麼要滿足自己的願望。他拿什麼來滿足我,就他面前的那幾個銅錢嗎?
那人獨眼看着王重陽,催促道:“快說快說,不然過一會兒我就要改變主意了。”
王重陽搖搖頭道:“不要。我……不要。”
那人臉色一變,道:“不行,我豫讓從來沒有欠過別人的什麼恩情。難道你想讓我欠你的恩情?”
王重陽覺得這根本算什麼,這些山果是自己主動採給他吃的,不是他求自己做的,說不上什麼恩不恩的,所以不想要他的回報。
那人見王重陽不說話,冷冷道:“你不要我的回報是什麼意思?兩千年前,我因爲欠別人的恩情,那人死了,我想盡辦法爲他報仇,最後只落得這副模樣,人不人鬼不鬼。現在我剛剛復活,你就要我欠你的恩情,難道看我的模樣還不夠慘嗎?”說到最後幾句,變得聲色俱厲,更是用手拍得石頭啪啪作響。
王重陽見自己不願意那人回報,竟然惹得那人如此不快。他也不明白那人何以在兩千年前爲了報答別人的恩情,最終變成現在這副醜陋殘廢的模樣。心裡琢磨,原來不讓別人回報,竟然這麼嚴重。
這豫讓跟要離、專諸一樣,也是春秋時期最富盛名的四大刺客之一。最初他投奔範氏和中行氏,在他們兩人手下做臣子,卻並不被重視,後來範氏和中行氏都被智伯滅掉,他便投靠到智伯門下,受到了智伯賞識,智伯把他當作國士對待,非常倚重。
後來智伯聯合韓魏兩家,想要滅掉趙襄子,沒想到在就要成功的最後關頭,被趙襄子成功施展反間計,韓趙魏三家聯合起來,一起將智伯滅掉,將他的全家不分男女老幼全部殺光,土地瓜分,趙襄子因爲極爲痛恨智伯,把他的頭砍下來,塗上油漆,做成一個大酒杯,天天拿着喝酒。
智伯滅亡之後,豫讓隻身逃到山裡躲藏,每想起智伯的好處便哀哀痛哭,想起趙襄子的惡毒,便咬牙切齒,椎心泣血,對天發誓,不能爲智伯報仇,誓不爲人。
他改換性命,僞裝成一個受過刑的人,被罰爲宮奴,在趙王宮中專幹一切低賤的工作,他時刻在懷裡藏着一把鋒利匕首,打算在遇到趙襄子時,趁其不意,將他刺死。
機會終於來了,那天豫讓正在整修廁所,恰碰上趙襄子要上廁所,眼見趙襄子已經走到了他的跟前,他伸手握住匕首,正準備行動。趙襄子是個久經沙場的戰將,一眼看出這個塗廁宮奴神色有異,立刻叫來衛兵將他抓起來,果然從他身上搜出了匕首。
趙襄子拿着匕首問他:“你帶着匕首幹什麼?”
豫讓直言不諱,道:“我是智伯的臣子,要爲智伯報仇。”
衛兵要殺死豫讓,趙襄子道:“這人是個義士,他這樣做正是對主人的忠誠,你們大家都要向他學習。放了他吧,以後我出門時小心謹慎就行了。”於是當場就把他放了。
豫讓並不死心,一心一意要爲智伯報仇。他知道自己已經跟趙襄子朝過相,不可能再用這副模樣去刺趙襄子,於是將滾熱的油漆澆到自己身上,使得全身都潰爛,生出了癩瘡,用刀尖將臉上橫七豎八劃了很多刀,剜去了一隻眼睛,剃掉了眉毛和鬍鬚,徹底破了相。
他又擔心自己的聲音被對方聽出來,便把一塊塊熾熱的炭火吞到肚裡,炭火將他的嗓子徹底燒壞,一個多月不能說話,後來再說話時,聲音嘶啞得連他自己都聽不出來。他到自己家所在的街道沿街乞討,不到那些街坊鄰居認不出他,甚至連他的妻子都沒有認出他來。
豫讓隱身在趙襄子經常經過的一座橋下,不分晝夜,不管風雨,終於等到了趙襄子。當趙襄子騎馬踏上木橋時,豫讓伸手拔出了長劍,沒想到劍光一閃,趙襄子胯下的馬吃了一驚,直立起來,嘶溜溜一聲長叫。趙襄子跳下馬來,道:“橋下一定有此刻,將他抓上來。”
衛兵將豫讓推到趙襄子跟前,趙襄子最初並沒有認出豫讓,還是豫讓自己承認了自己的身份。趙襄子很是生氣,責問豫讓道:“我已經放過你一次,我以爲我們之間的恩怨已經一筆勾銷了。”
豫讓道:“我們之間沒有恩怨。我是在爲智伯報仇。”
趙襄子道:“既然你對智伯如此忠心,那麼當初爲什麼對範氏和中行氏卻那麼薄情寡義呢?智伯是主人,範氏和中行氏難道就不是主人?真正忠心的人是對人又分別的嗎?”
豫讓道:“不錯,是有分別的。我侍奉範氏、中行氏,他們都把我當作一般人看待,所以我像一般人那樣報答他們。至於智伯,他把我當作國士看待,所以我就像國士那樣報答他。”
趙襄子聽了豫讓的這番話頗爲感動,但是他知道豫讓這樣的人不可能用恩義讓他放棄爲舊主報仇,更不用說功名利祿了。於是下令殺掉豫讓。
豫讓知道這次沒有希望逃脫,於是請求趙襄子把衣服脫下來,讓他刺三劍,算是爲智伯報了仇。趙襄子念他是個忠心耿耿的義士,便答應了他的要求。
豫讓飛身躍起,對着趙襄子的衣服連刺三劍,然後仰天大呼:“我可以到地下去見智伯了。”當即橫劍自殺。
王重陽見那人很是生氣,但是自己也想不出像那人提出什麼要求,他忽然想到自己一直未能找到的那個寶藏,便道:“寶藏。”
那人道:“什麼寶藏?”
王重陽手指地下,道:“這裡。”
那人瞪着那隻獨眼,向地下看了一會兒,道:“地下果然有寶藏,不過我看不出是什麼,也沒有能力幫你拿到。”
王重陽聽他說下面果然有寶藏,但是他說沒有能力幫自己拿到,便道:“哪裡……告我……自己拿。”
那人道:“你也拿不了,再說我也沒有時間等你拿到寶物。剛纔你已經提出了要求,不是我不做,實在是我沒有這個能力。這就算是回報了。現在你隨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