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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商人 二 (1)

天快亮才睡下,感覺剛睡着,咚咚的敲門聲一下將陸二祿驚醒,慌忙起身穿衣,但心卻提到了嗓子眼兒裡。他真怕又是摻沙子的事,更怕公安或者工商找上門來。陸二祿努力鎮定半天,才使自己的心跳平穩了一點,急忙穿戴整齊,然後讓春枝出去開門。

卻是老家來的親戚,八九個人,還開了拖拉機。不知又發生了什麼事,陸二祿驚得嘴和眼睛都圓了。還沒等陸二祿問,二爹陸來旺便說,我們在電視上看到三壽了,我們一晚上沒睡着,你姑夫半夜就開了拖拉機拉我們上路,一路快跑,現在才趕過來。

昨天晚上新聞播出後,他的大哥大就響聲不斷,打電話來的,絕大多數是生意上的朋友,他們除了打探消息,也責備他壞了生意人的名聲。特別是做皮毛生意的,除了責怪他不小心外,也建議他趕快外出躲躲。甚至有的竟然明確地說最近不要再聯繫,以免牽扯出別人。但他無論怎麼分析,認爲事情還沒有那麼嚴重。畢竟事情發生在老三的院子裡,老三再傻,也知道這種事有一個人擋就夠了,也不會愚蠢到把兄弟們供出來。再說,現在整天在喊依法治國,充其量也只是往毛裡摻了點沙子。沒殺人沒放火,再嚴打也不會株連全家。現在老家又來這麼多人添亂。陸二祿當然不願事情鬧得這麼興師動衆,因爲這畢竟不是件光彩的事情。陸二祿不高興地說實際也沒什麼,便先在沙發上坐了。見陸二祿如此不當回事,二爹說,從昨晚的新聞看,事情肯定鬧大了,你不能不做防備,我覺得你最好出去躲一躲,等躲過了風頭,你再回來。

二爹雖然當過生產隊隊長,但畢竟是個沒識幾個字的莊稼人。陸二祿對二爹笑笑,然後輕鬆地說,就是電視裡胡叫喊,電視又不是法律,說了屁用不頂,過幾天,啥事都沒了。

二爹一連嘆氣搖頭,然後說,你們年輕人不懂,共產黨歷來都是說到做到,說啥就要做啥,有時做的比說的還厲害。“三反五反”,“四清運動”,“文化大革命”,哪一個做的不比說的更兇?上面說一句,下面就要說十句,而且做過頭。

陸二祿心裡還是禁不住一陣陣緊縮。昨天電視臺的一位副臺長警告他不要再活動,活動也沒有用。副臺長告訴他,中央很可能在近期來一個經濟大整頓運動。大整頓,就要有大動作;搞運動,就要有典型,抓要害。現在的要害是經濟無序,假冒僞劣坑蒙拐騙成風,如果不整頓,如何了得。摻沙子,正是一個難得的觸目驚心的典型,這樣的典型,作爲新聞媒體確實難得,他們是絕不會放過的。如果摻沙子的事情再在省臺甚至中央媒體報道,老三很可能會成爲一個全國性的反面典型,到那時,殺頭判重刑也有可能,而且不僅是老三,如果深挖嚴查,他和老四以及全家都逃不脫追究。

還得使錢找門路把事情擺平。現在事出了,就不能怕花錢,錢花完了,還可以掙,如果被抓了典型,就什麼都完了。

目前最主要的問題是電視臺那裡。人言可畏,輿論確實可以殺人。陸二祿躲進臥室沉思一陣,覺得目前唯一的辦法就是找電視臺的上級單位,讓上級領導出面,纔有可能讓電視臺不把錄像送到省裡,也再不要在市臺播出,更不要搞後續報道。

病急亂投醫。市委宣傳部長也是五寨鄉人,說起來也算老鄉,雖沒見過面,但拿一份重禮,找找也許能通融一下。

收拾好準備出門時,老四表情慌張地跑進來,對陸二祿小聲說,三嫂的弟弟蹬了輛三輪車來,要把家裡值錢的東西拉走。

這還了得,老三剛出點事,還沒怎麼樣,就往孃家轉移家產。陸二祿沒顧多想,急忙往後院老三家走。

看到的又是滿院子的封條。陸二祿不由得心裡一陣陣發緊。

但財產完全可以轉移到別處,轉移到她孃家,有些東西肯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特別是她的弟弟二兵,那是個典型的二流子。二兵原本也在拖拉機修造廠上班,眼熱姐夫做生意掙了錢,就也下海跑生意。因爲既不努力又不謹慎又沒腦子,結果是跑啥賠啥,倒啥虧啥,拖累老三也貼進去不少。二兵做生意不行,卻學會了吹牛說假話大手大腳,更要命的是賭博,和那些大賭家賭都毫不害怕。二兵現在是做生意沒本錢,幹粗活兒沒力氣,整天坐在家裡等天上掉錢下來。一旦錢財真的掉進他的嘴裡,他絕不會輕易讓這筆錢財溜走。看到電視機電冰箱已經搬到了三輪車上,陸二祿真擔心這些東西會被二兵賣掉。他想提醒一下彩玉,但二兵畢竟是人家的弟弟,想想,陸二祿又沒說什麼。再站一陣,又覺得沒什麼可說:人家的家,人家怎麼折騰那是人家的權利,說了又能怎麼樣。再說,現在這麼大的災禍壓在身上,生死都成問題,這點錢財又算個什麼。陸二祿什麼也沒說,然後心情沉重地默默離開。

陸二祿決定拿五萬塊錢去找宣傳部長牛如剛。

將錢裝入提包後,陸二祿的心也被裝了進去。五萬塊,容易嗎?但不容易又能怎麼樣。陸二祿狠了心罵一句髒話。但他相信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他就不信有不吃腥的貓,不信有買不動的嘴。

一下送這麼多錢,妻子春枝堅決反對。陸二祿惱怒兇惡地說,不拿錢,就拿一家人的命,用不了明天,我也得被抓進去,到時你就守着錢過日子去吧。

再掂掂包裡的錢,陸二祿心裡還是發疼。更讓他心疼的是,這些年只顧掙錢,竟然沒在官場上結交一個有實力的朋友。官場上沒後臺,就沒人給你撐腰。相比之下,人家喬保中還是聰明有遠見,不僅廣交官場朋友,還傍上了市領導做靠山,還搞到了一頂政協常委的紅帽子戴在了頭上。這樣的人別說一般部門不敢把他怎麼樣,就是犯了大罪,抓不抓那也得市委開個常委會討論討論。而自己不但沒有一個後臺,遇到事連個可求的人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