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危情暗流

小雪心裡隱隱地痛了一下。這個連妹妹也想不起來的人,還能想起她嗎?可是,在靈慧寺外的星空下,在森林山莊的迷離氣氛中,在機場時他決然放棄航班,爲她又多留數日,胡剛的身影在小雪心中已揮之不去。

又到了去燕娜家做衛生的時間。這天下午四點,皮貴準時到達。現在,皮貴感到身負重任,因爲保護小雪的調查公司至今對情況知之甚少,並且皮貴對他們的工作能力也難以信任。尤其是胡柳這個女偵探,在執行另一起任務時,竟被別人的反偵察砸了鍋。靠她來保護小雪,實在令人不放心。

如今,只有皮貴掌握着最重要的線索。只要他能從燕娜嘴裡問出,是誰打來電話,是誰要送小雪去精神病院,事情就清楚了。只是,他不知道該怎樣問起。無論怎樣,由他提出這個問題都很突兀。並且,他曾經闖入精神病院用刀逼問過小胖娃,這事對小胖娃刺激很大,他很可能已對燕娜講過這件奇怪的事。現在突然向燕娜問起這事,她如果將兩件事一聯繫,他皮貴的計劃不就泡湯了嗎?

皮貴就這樣心裡七上八下地進了燕娜的家。燕娜穿着一件米色短衫,下面是花布長褲,很居家的樣子。顯然,她今天並沒上班,或者很早就回來了。皮貴說:『上次衛生只打掃了一半,今天可以徹底做做了。』她『嗯』了一聲,並不多說話,看起來心事重重。

皮貴仍然從廚房衛生做起,一邊做一邊想着小雪的境遇。如果他幹着這麼笨重的活又一無所獲的話,那真是連胡柳那個女偵探都不如了,畢竟人家叫波洛民事調查公司,而波洛大偵探這個皮貴心目中的偶像,被他們註冊成公司,這本身就讓皮貴不滿。現在,他是在和胡柳他們競爭,看看誰能真正保護小雪。

天快黑時,皮貴已將樓下各處打掃完畢。一直在樓上休息的燕娜走下樓梯說:『你餓了吧?吃點東西再繼續打掃。』她給了皮貴一碗方便麪,皮貴問:『你呢?』燕娜說身體不舒服,不想吃晚飯。

皮貴匆匆吃了東西,便對正在客廳裡看電視的燕娜說:『我打掃樓上去了。』燕娜叮囑他樓上的書房不用打掃,臥室除浴室要打掃外,屋裡只擦地板。

皮貴上了樓。書房的門緊閉,他當然不便進去。臥室很大,暗紅色的地板使屋裡顯得溫暖。浴室佔據了臥室的一小半空間,與臥室隔着玻璃牆,是那種半透明的毛玻璃。皮貴先做了浴室衛生,然後開始擦臥室地板。其間,當直起腰來休息的時候,他注意到牆上掛着一個精緻的相框,框裡是張一歲左右男孩的照片,坐在地板上,彷彿正和麪前的毛絨狗熊說話。皮貴想,看來這就是燕娜的孩子,據說現在在幼兒園全託,已三歲多了。不知道和燕娜分手的那個國外富豪,是否知道他和燕娜還有這樣一個孩子。

皮貴注視着這幅照片,突然發現牆上離相框幾十釐米的地方有一塊白色的印記,印記上方有一顆凸起的小釘。很顯然,這裡曾經長久地掛過另一個相框。皮貴走到牆邊,用指頭在那留有白色印記的牆上抹了一下,指頭上有灰塵,顯然相框被取下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皮貴環視了一下屋內,判斷着這個相框可能被放置的地方,大牀、牀頭櫃、梳妝檯、電視櫃……皮貴最後將目光停留在那一長排衣櫃上,這排衣櫃厚重高大,每一扇門裡都能輕鬆地容納一個人。衣櫃最裡側是一排豎着的大抽屜,皮貴在拉開這些抽屜前先聽了聽樓下,沒有任何動靜。強烈的好奇心讓他做出了對不起主人的事,他逐一拉開抽屜,果然發現了一個相框,拿出去和牆上那塊白印一比對,剛好合適。

相框裡是一幅黑白照片——一個女人**的背影,在黑色背景上顯得白光耀眼。皮貴感到彷彿有一道瀑布從天空瀉下,優美地勾勒出這女人的脖頸、肩臂、細腰和寬大隆起的臀部。毫無疑問,這是燕娜的背影,因爲儘管她背對着鏡頭,但頭卻轉向左側,可以看見她的側面。

皮貴的心『突突』地跳着,趕緊將相框放回了抽屜。從牆上的灰塵看,這個相框並不是因爲怕被他看見而臨時取下,那麼,女主人爲何將它取下呢?這種東西掛在女主人臥室裡並沒有什麼不合適。

皮貴相信人的秘密常藏在細節之中。有一次,他在一個女死者的指甲縫裡發現了一些污物,這些污物有些異樣,有點像人的皮肉。而這女死者的指頭完好無損,那這些皮肉組織只能是來自外部了。他將這情況反映給禿主任,禿主任又報告給警方。後來查明,這些皮肉組織是女死者被害時抓破兇手手臂而留下的。警方由此鑑定出兇手的DNA,並很快破了此案。

皮貴心神不寧地蹲在地上擦完了地板,臨下樓時,他在書房門前站了一下,但終於沒推開那道門,因爲他不能違背主人的要求。

皮貴走下樓來,看見了讓他吃驚的情況。客廳裡只亮着一盞檯燈,燕娜坐在那裡,面前的寬大茶几上放着一隻酒杯,旁邊是一瓶葡萄酒。

『你,去洗洗手,來這裡坐坐。』燕娜扭頭對皮貴說,聲音有點醉意。

這個晚上會發生什麼事,皮貴不知道。但心事重重的燕娜有點醉了,皮貴突然想到,如果這時問起她是誰打電話要送小雪去精神病院,她一定會隨口答出,並不會介意。於是,當燕娜要他陪着喝酒時,他欣然答應,並在她側面的沙發上坐下。

『告訴你一件事,』燕娜說,『我昨天已對這裡的物業主管講了,我說邵樑呀,你介紹來做衛生的小夥子,恰好是我的遠房表弟,邵樑驚訝地說怎麼這麼巧。我還送了他一瓶酒,說你以後不做衛生了,我給你另找事做。』

皮貴大惑不解地望着燕娜。

她拿起透明的高腳杯,暗紅色的葡萄酒在裡面晃盪。她喝了一口接着說:『以後很長一段時間,你得做我表弟了,行嗎?需要時我會給你發短信,你就到這裡來,有時夜裡還得住在這裡,我會付給你足夠的報酬,怎麼樣?』

皮貴猶豫着說:『可是爲什麼要這樣?我不明白。』

燕娜沉默不語,又端起酒杯來喝。這世界需要酒,甚至是毒藥,皮貴就見過吃毒藥的人。燕娜的臉已很紅,看來她並不是經常喝酒的人。她放下酒杯後說:『那個劉總,你上次在這裡見過的,他要和我好,我已經答應了。這人很變態,還有,我怕他害我。他來時有你住在這裡,他會收斂一些。你就住在樓下的客房裡,只要他不要我的命,其他的你不用管,睡你的覺就是……』

皮貴無比震驚。這個劉總是個什麼混賬東西,燕娜爲什麼要委屈自己?還有,就算她需要身邊有人,她不是有個堂弟嗎?爲什麼不叫小胖娃來?皮貴試探着問了燕娜,燕娜說:『這事我不想讓他知道。我是外省人,獨自在這裡工作,要是我堂弟知道了這些事,又告訴我父母,他們會氣死的。』

燕娜拿起酒杯的手已有點發抖,她又喝了一大口。皮貴說:『你別喝了。沒事,只要那個劉總來我就住在這裡。別看我不太強壯,其實力氣很大,他要是敢亂來,我就會讓他趴下。』

燕娜笑了,可漂亮的五官卻有點變形。她說:『只要他不、不害我,你就別、別動他。』

皮貴看着她的醉態,突然問道:『前段時間,有人打電話給你,說是想送一個人進精神病院,這個電話是誰從哪裡打來的?』

皮貴提出這問題後,心裡『咚咚』地跳。她怕燕娜突然清醒過來,會因這突兀的提問對他產生懷疑。

還好,燕娜此時一點也沒覺得他的提問有什麼奇怪,她已向後半躺在沙發上,嘴裡喃喃地說:『你是說那、那個從北京打來的電話呀,哈哈,精神病院,是的,現、現在的人,都瘋了……』

皮貴全身一震,從北京打來的電話,這事比他想象的嚴重多了。他問那人是誰,燕娜似乎沒聽見,她彎腰嘔吐起來。不過這人是誰已經不重要了,說出來他皮貴也不認識。那是離這青銅市數千裡的京城,而他皮貴只是邊遠地區的一個小人物,他的所有努力,此時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這天晚上,皮貴回到殯儀館時已是深夜。在離開燕娜家前,他打掃了被弄髒的客廳,又扶她上樓休息。上樓梯時,他感覺燕娜的身體像一棵草,隨時會被一陣大風吹斷。

皮貴躺在牀上睡不着覺,心裡還罩着一片驚惶。他似乎從一道縫裡看見了他弄不懂的官場。他想起了一篇新聞報道,是記者採訪小雪爸爸老家的鄉親,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對記者說:『你是問鄒家老二啊,他可是個好娃,只可惜上了官船……』

第二天一大早,皮貴便給小雪打電話。他打算利用中午的時間約她出來談一談,建議她別管家裡的事了,趕快回國外讀書去。儘管他捨不得小雪離開,但情況緊急,離開應該是最好的選擇。

出乎意料的是,小雪接到電話便聲音輕鬆地說:『哦,你好啊,一大早就打電話來關心我。我沒事,胡柳已到我家來了,今天一天她都會陪着我,什麼可怕的事都可以慢慢弄清楚的。』

皮貴一時語塞。她要說的話電話上不便講,況且胡柳還在那裡。他絕不想讓胡柳知道他掌握的情況,因爲這女孩能力有限,有時還把事情弄糟。看來,他只得另選時間見小雪了。

於是皮貴在電話裡順勢說道:『就這樣吧,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小雪說完『拜拜』後放下電話,她對自己的輕鬆感到莫名其妙。也許是昨夜門外的呼吸聲和夜半的電話搞得她太恐懼了,當白日來臨太陽升起的時候,家裡又有了陪伴她的人,因此纔有了獲救一般的踏實感覺。

小雪昨天半夜給胡柳打了電話——她實在太害怕、太孤單了。可是胡柳的手機處於無法接通狀態,她只好反鎖房門熬到天亮。其間客廳裡的電話還響過一次,小雪聽見那鈴聲就心裡發顫。她慢慢來到客廳,拿起話筒卻沒有聲音。她『喂』了兩聲,電話裡突然傳來一聲哭喊,分不清是男是女。小雪『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再查來電顯示,沒有電話號碼,只有一串『0』排在顯示屏上。

小雪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天剛亮,她的手機上出現了一條短信,是胡柳發來的,問她昨夜給她打電話有什麼事。小雪立即將電話打過去,胡柳聽完她的講述後說:『你別怕,我這就到你家來,陪你一天一夜,也許可以把事情弄清楚。』小雪立即同意,胡柳對她的情況已完全清楚,讓她到家裡來也沒什麼。

這一天,小雪真是有點輕鬆,進廚房給胡柳洗水果時還不覺哼出了歌。胡柳卻在這房子的各個房間走進走出,還去門外站了一會兒,察看上樓的樓梯。她穿着黑色T恤和牛仔褲,好看的短髮從耳邊往前翹起,顯得很乾練。小雪讀中學時就喜歡這種短髮,幾次想剪,可對着鏡子看着自己的一頭長髮,心裡又有點捨不得。

胡柳回到屋裡,坐在沙發上說:『市長的房子,沒有我想的那樣大、那樣好。』

小雪說:『這大院裡的住房,各戶該怎樣,是有標準的。』說完這話,她心裡沉了一下,想到爸爸要是按標準行事,那就好了。

胡柳對環境已很熟悉了,她和小雪都在等着夜晚的到來。她們坐在客廳裡聊天。小雪問:『你哥哥胡剛,也是你們調查公司的人?』胡柳笑了笑說:『你別把我們想得太神秘了,在靈慧寺見到你時,我的身份是編造的,可我哥哥的身份是真實的。他是留美博士,纔看不起我這職業呢。』

『他最近來過電話嗎?』小雪又問。這個一走就杳無音信的人,讓小雪心裡有隱隱的不滿和牽掛,這種情形對於她還是第一次。

胡柳說:『他纔想不到給我打電話呢。一回美國,和那個金髮女孩在一起,他就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小雪心裡隱隱地痛了一下。這個連妹妹也想不起來的人,還能想起她嗎?可是,在靈慧寺外的星空下,在森林山莊的迷離氣氛中,在機場時他決然放棄航班,爲她又多留數日,胡剛的身影在小雪心中已揮之不去。

小雪就這樣和胡柳閒聊着,心裡卻並不閒。下午五點,門衛打電話來,說快遞公司送來一件包裹。小雪頓感詫異,這種時候誰會給她寄包裹呢?她忐忑不安地去門衛室領了回來,包裹不大,四四方方的。她將包裹放在牆邊的地上,對胡柳說:『該不會是炸彈吧?』胡柳笑了笑說:『沒那麼嚴重,炸你幹什麼。』

話雖這麼說,胡柳去打開包裹時還是小心翼翼的。她先用手在包裹上捏了捏,又拿起來掂了掂,然後看貼在上面的郵寄單。這單小雪已看過,根本看不清楚,因爲郵寄單是多聯複寫,貼在包裹上的這一聯字跡已很模糊。連收件人『鄒小雪』三個字,也是快遞公司用筆在左上角重新寫上的。

胡柳打開了包裹,是一套書,新版的《西方哲學史》。小雪很納悶,誰會寄這書給她呢?胡柳已從郵寄單上辨認出發件地址是北京,接下來的詳細地址和發件人一片模糊。

小雪翻了翻書,裡面並沒夾什麼信件。她努力想着誰可能是送書的人,腦子裡卻一片空白。不知不覺間,魏阿姨已做好了晚飯。天氣陰沉,吃晚飯時,屋裡面已經暗得必須要開燈了。

又一個夜晚降臨。小雪看了胡柳一眼,她表情鎮定,好像並不擔心夜裡會發生什麼,小雪心裡踏實了一些。

小雪和皮貴坐在殯儀館斜對面的一家冷飲店裡。這裡和殯儀館隔着一條街,但通過窗玻璃仍可看見那些戴着黑紗在殯儀館大門口進進出出的人。這一帶的商店,除兩家小超市外,大多是賣花圈香蠟或壽衣冥鞋等喪葬用品的。這家冷飲店的老闆可能是想爲奔喪的人提供歇腳之地,不料外面人流匆匆,這裡卻冷清得很,正適合小雪和皮貴說話。

皮貴打電話將小雪約到此地,實在是無奈之舉。這幾天需要整容入殮的死人排起了隊,而那個叫素英的幫手還一點也幫不上皮貴的忙。非但如此,皮貴在工作中還得對她說教,這讓他忙得不可開交。昨天因胡柳在小雪那裡,皮貴沒約到她,那麼今天無論如何也得見——他要讓小雪趕快離開,不然凶多吉少。於是,皮貴只得利用中午的一個小時休息時間,約小雪到此見面。

皮貴很快將全部情況講了,尤其是那個從北京打給燕娜的電話,這讓小雪花容失色。從那個電話到有人開着車去找小胖娃聯繫,這顯然是一條可怕的鏈條,只是那個聯繫人因車禍死去,鏈條才斷了一環。

驚怕之餘,小雪僥倖地說:『這麼久也沒見什麼動靜,會不會這些人已經放棄了計劃?』

皮貴說:『但願如此。可這些人既然已動了心,希望他們放棄也不太現實。更要命的是,我們現在無法瞭解到真實情況,別人在暗處,你在明處,所以我勸你還是離開的好。』

離開家,離開國內,這當然是最簡單有效的辦法。可是,小雪還有事要做,舅舅前兩天來取她媽媽的病歷時,翻了翻病歷後說,還缺婦科的。舅舅爲此還有點生氣,說電話裡特意叮囑過你,怎麼還是漏掉了。小雪記不得了,心想也許是自己恍惚,沒聽清楚。她媽媽患有卵巢囊腫,確實在婦科看過多次病。面對舅舅的指責,又想到拿病歷的艱難,她的眼淚都快出來了。可是看到風塵僕僕的舅舅,她又沒有委屈可說了。舅舅已是五十多歲的人了,一直在老家做中學老師,她爸爸生前沒給過他一點好處,可是現在,跑上跑下張羅事情的卻是這個年過半百的人。小雪答應舅舅再去醫院拿病歷。舅舅說,你一定要等到你媽媽保外就醫出來。你爸死了,她見到你會是一種安慰。

小雪將這些情況對皮貴講了,皮貴用手抱着頭,很焦慮的樣子。上班時間已經到了,他只好起身說:『暫時就這樣吧,總之那些要害你的人看來還不敢硬來,你要處處小心,有緊急情況就打電話報警。』

皮貴走後,小雪在冷飲店裡坐了一會兒。皮貴爲她做的事讓她感動。沒想到,這個只在高中做過一年同學的人,會在她人生關鍵時刻成爲救助她的人。想起在班上時她幾乎從未注意過他,和同學講起他時也是叫他『臭皮蛋』,這些往事讓小雪頓生歉意。

小雪出了冷飲店,正想去街邊叫出租車,突然看見一個戴着白花的人跨過街來,向一家香菸店走去。小雪的心『咚咚』地跳起來,這人是胡剛!怎麼可能,他不是在美國嗎?然而,小雪看得實實在在,她愣了一下,立即向胡剛走去。

胡剛買了包香菸,轉身看見了小雪,他和小雪同樣驚訝。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小雪覺得臉上和身上都在發熱。

『哦,我剛回來。』胡剛看着她說,『我的一個好朋友,從小一起長大的,他的母親死了。我早晨到的,連胡柳也沒來得及通知,便趕到這裡來了。』

『哦……』小雪還想說什麼,卻找不到詞。她有些發愣地看着胡剛,他穿着深藍色西裝,胸口掛着一朵小白花,這形象很像某部電影裡的主角。只是,這男主角出場的時候不多,小雪這才意識到自己該講的話:『你這次回來,能待多久?』

『幾天時間吧。』胡剛已從驚訝中變得自然,『你怎麼也到這裡來了?』

小雪好像沒聽見他的問話,只是看着他,那眼神有點像在夢遊。胡剛又問了一遍,她才彷彿自言自語地說道:『我,來這裡找你呀。』

胡剛笑了:『你很可愛,還很逗。』

時間真是個神奇的東西,它常常用聚散離合來使冷靜的人類血液燃燒。這天晚上,小雪和胡剛又坐在森林山莊的酒吧裡了。薩克斯的聲音把人搞得很迷離,彷彿在說世界就該這樣,就是這樣。

『你有變化。』胡剛對小雪說,『比起在靈慧寺見到你時,你現在更自信了,也更漂亮了。』

『甜言蜜語。』小雪說,聲音有點嬌嗔,『你當初和你妹妹一起跟蹤我,不覺得應該向我道歉嗎?』

『那是她的職業。』胡剛解釋說,『那天我妹妹突然拉着我去靈慧寺,讓我陪她執行任務,順便也讓我玩玩。可見到你時,我卻只想和你說話了。我沒想到,副市長的女兒會是一個哲學迷。』

『可是,你妹妹好像不願意你和我多接觸。』小雪說出了她的疑慮。

『是的,』胡剛說,『在靈慧寺她就發現了我們之間有些苗頭。她認爲我找你做女友不合適,以後或許會有麻煩。』

小雪埋頭不再說話。她是個會帶給別人麻煩的人嗎?她感到委屈和難受。

『可是,我不這樣認爲。』胡剛接着說,『你爸爸的事,對你可能會有暫時的影響,可是我知道,你從來就是一個很獨立的人,在國外讀書時也打工,並不太依靠家裡。』

小雪的鼻子有點發酸。她想起出國前和爸爸大吵了一架,因爲她沒按爸爸的要求去美國學經濟。到了德國的大學後,她發誓自食其力。她的勤奮在同學中是出了名的。

小雪心緒複雜,不禁流下了眼淚,但很快用手抹去,努力笑了一下說:『我有些傷感了。不過我現在變了,你妹妹的話我不會介意。不但如此,就算有人指着鼻子罵我,我也不怕。』

胡剛端起酒杯說:『我真心祝賀你的新生。』

兩人輕輕地碰了杯。葡萄酒裡有法國南部的陽光,小雪覺得好久沒這樣輕鬆自由過了。

這時,小雪手機響了,是皮貴打來的。小雪對胡剛說了聲『對不起』,便接了電話。皮貴很着急地問她在哪裡,他說他先打電話到她家,保姆說她下午回家後,匆匆地換了衣服又出去了,現在夜深了,她還在外面,他擔心死了。

皮貴真是太好了。小雪連聲說着:『我沒事,謝謝,謝謝,我……』她頓了一下,覺得對皮貴不能說假話,便告訴他說:『我和胡剛在一起,他從美國回來了,我現在和他在酒吧裡,很安全,你就放心吧。』

皮貴的聲音立即像泄了氣的皮球。『哦,』他有氣無力地說,『總之,你要注意安全。』

胡剛看小雪接完電話,便問:『是那個皮醫生打來的吧?他對你挺好的。』

『是的。』小雪說,『這個老同學是個好人,我很感謝他。』

這次,『同學』這個稱呼沒有由胡剛來說,而是小雪自己說出來了。

夜很深了,但兩人都沒有走的意思。小雪輕聲地說:『你和我在一起,你妹妹又會說你了。』

胡剛笑了笑說:『你當我是小孩子呀,我是他哥哥,不過,和你在一起的事,我不準備再對她講了,免得費口舌。並且,她現在是你的保護人,我也不想用這些事讓她分心。』

小雪又說:『你妹妹好像很喜歡你那個國外的女友,金黃色頭髮的。』

胡剛大笑:『你別聽她瞎說,我在國外根本沒有女友。』

酒吧裡,薩克斯的吹奏早已停了,放着搖滾味十足的音樂。聽不清歌詞,但歌手的嗓音時而迷離時而嘶啞,讓人在批判中對這個世界滿心接受。

胡剛長久地看着小雪,突然輕聲說:『不走了,今晚我們住山莊裡,怎麼樣?』

小雪的心『咚咚』地跳起來,上次住這裡,是因爲有胡柳在。而今晚……小雪感到臉發燒,頭也有點暈眩。她好像下意識地同意了,又突然說不。一直到胡剛牽着她的手走向酒店客房,她還沒搞清楚離開酒吧時自己究竟是怎樣表的態。

進了房間,她清醒多了,心還在猛跳,但那是一種幸福和慌張的心跳。房間很好,柔和的燈光照着一張大牀和靠牆的衣櫃。胡剛打開衣櫃門看了看,又關上。小雪隨口問道:『你看什麼呢?』他半開玩笑地說:『我看看裡面有沒有人。』小雪立即像小女生那樣伸了伸舌頭,胡剛說:『別怕,這只是我進酒店的習慣。』

胡剛讓小雪先進浴室洗澡,小雪滿臉通紅地答應了。不過她進浴室後還是下意識地把門反鎖上了。她有些慌亂地脫了衣服,掛在門後的掛鉤上。她沒進浴缸,覺得自己遠沒有電影裡的女主角那樣從容。她站在噴頭下,讓瀑布似的溫水罩着自己的全身。牆上的大鏡子結滿了水霧,她看着鏡子裡那個光着身子的女孩,覺得很模糊很陌生。

突然,胡剛在房間裡發出了一聲驚叫,那聲音像是有人扼住了他的喉嚨。小雪嚇壞了,趕緊穿衣服。這時,胡剛已在敲浴室門了,一邊敲一邊驚叫:『出來,快出來!』

房間裡的事,比小雪的任何想象都可怕。在那張歐式的金屬大牀下,藏着一具女屍!

酒店的服務員來了,保安來了,緊接着警察也來了。小雪和胡剛退回到酒店大堂,酒店經理連聲向他們說對不起,並表示立即給他們重新安排一個房間。

『不!』小雪幾乎是大喊道,『我們不住了,我們要走!』

酒店經理將臉轉向胡剛,胡剛猶豫了一下說:『我們退房。』

胡剛的車在停車場,他說這車是朋友借給他的,一輛銀灰色的奧迪。他將小雪送到市委大院門口。小雪驚魂未定,下車時連『拜拜』也忘了說,一頭便鑽進了大院裡去。

魏阿姨對小雪夜半回家很是驚訝,又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便連聲問出什麼事了。小雪搖搖頭,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下,這才覺得找到了魂似的。她對魏阿姨說給我一杯水,我口渴。

魏阿姨給了她一杯水,同時說道:『你以後還是早點回家。剛纔電話響,我去接了,裡面卻沒有聲音。本來,夜半的電話我是從不會接的,但想到可能是你打來的纔去接,沒人說話,挺嚇人的。』

『鬼電話!』小雪罵了一聲。昨夜胡柳在這裡時,門外既沒有異樣,電話也沒響過,可是今夜,電話又來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小雪進了房間,躺在牀上,突然爲自己今晚的輕率感到自責。要不是遇上那可怕的事,她現在一定連後悔也來不及了。

這時,手機短促地響了一聲,提醒她有未讀的短信。她打開手機,有兩條新短信。最新一條是胡剛發來的,他寫道:『今晚的事純屬意外,別害怕。我愛你。』小雪眼眶一熱,她想說我也愛你,但我同意和你開房,太輕率了。

另一條短信是皮貴在兩個小時前發來的。他寫道:『我有種預感,壞事正在逼近。相信我的預感吧,你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

小雪疲憊地閉上眼睛。她覺得自己像一條小船,在漆黑的海面上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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