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孔中的劍身越來越大，奚政心中不禁大呼一聲吾命休矣！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支箭矢破空而來，直接射在了那劍身之上。
哐噹一聲，火花一閃而過，這把上好的青銅劍，竟是被這一箭射斷！
彈飛的斷劍貼着奚政的髮絲而過，卻是呂布的怒吼聲傳來：“王上莫怕，奉先來也！”
卻見呂布此時將大弓挎回身上，手中方天畫戟甩動間，幾個黑衣人瞬間被橫掃。
再看其後面，黑衣人已經倒下一大片！
李珅被這一箭傳來的震力震傷手腕，連手中的斷劍都難以握住。
他咬了咬牙，連忙道：“快，殺了漢王！”
在他四周的幾個黑衣人哪裡還需要他提醒，皆是提劍而上。
但他們再快，哪裡快得過騎馬的呂布？
奚政此時已捂着手腕，往後退了幾步。
那幾個黑衣人正跨出兩步，呂布便策馬而至。
隨着一聲“休傷我王”，一人一馬疾馳而至，將這幾個黑衣人撞飛。
隨即呂布勒馬而停，方天畫戟杵在地上，將奚政護衛在後，虎目冷漠地凝視着李珅。
李珅眼見大勢已去，當即長嘆一聲，閉上了雙目。
就在呂布要結果李珅之時，奚政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呂將軍，這李先生是大才，孤不忍殺之。”
呂布聞言，沒有任何猶豫，停下動作。
李珅睜開雙眼，不可置信地說道：“漢王，某可是敵將，亦是刺殺你的刺客！”
奚政越過呂布，走到李珅跟前，目光誠懇道：“食君之祿，替君分憂，王命不可違，此乃其一。”
“李先生是燕國人，如今漢燕關係緊張，刺殺孤只會贏得天下稱頌，此爲其二。”
“李珅才名，天下皆知，孤不忍殺之，此爲其三。”
“不論從哪一點來說，孤都沒有殺你的理由，你走吧。”
李珅身子一顫，眼眶微紅：“李某死不足惜，此次行刺，乃是立下了軍令狀，若失敗，我等亦無法回到軍營！”
他環顧四周，戰鬥早已停止。
戰場上還剩下二百多名兄弟，他沉聲道：“只希望漢王能夠放過我這些弟兄，他們都是燕國個頂個的男兒。”
“軍人，當堂堂正正地死在戰場之上，而不是行這刺客之事，屈辱而死！”
“願用李珅的性命，換來這些弟兄的生命！”
奚政嘆了口氣：“孤放過你這些兄弟，他們便能活？他們的妻兒恐怕都在燕王手中！”
李珅聞言一窒，卻是長嘆一聲，再無言語。
奚政看着李珅，眼中盡是誠懇。
這李珅，確實是名傳天下的名士。
其年少時便師從儒家名門，並拜入兵法大家的門下。
後來回到燕國，又樂善好施，廣交義士。
而他雖然爲燕國人，其對蒼生的態度，又不僅限於燕國。
十年前他在魯國遊歷時，有一村被盜匪襲擾，李珅與家中護衛仗義相助，令村子免於洗劫。
同時他還配合當地官府，將這夥盜匪連根拔起。
從那天起，李珅便在魯國一年，專門處理盜匪事宜，深受魯國百姓和地方官員的敬重。
當時魯王聽說了這時，當即親自接見，並下旨封他爲蕩寇侯，並想留下李珅爲魯國官員。
但李珅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魯王一再挽留，卻並沒能如意。
第二年，李珅離開魯國，北上途中經過齊國。
在齊國境內，他再次碰到盜匪。
於是他又在齊國待了一年，行那蕩寇之事。
與那魯王一樣，齊王愛才，也封了李珅爲平寇侯，但也沒能留下他。
回到燕國，李珅立馬得到燕王重用，專門在燕國負責練兵一事。
如今李珅在燕國，亦有侯爵。
同時擁有三國侯爵頭銜的，天下間，只此一人！
不提李珅本人的能力，他用行動在履行着他的畢生夢想，那就是替百姓計，替蒼生計。
知行合一，莫過於此。
只是沒想到的是，李珅因蕩寇而聞名天下，如今卻又因裝成賊寇襲擊漢王，而成了階下囚。
這不得不說極爲諷刺。
李珅擡頭，眼眶有些發紅：“還請漢王賜死，既然李某已立下軍令狀，便無言回去面見我王，更愧對燕國！”
奚政聞言，不禁有些惱火，冷聲道：“你對不起燕國和燕王，便能對得起你的祖先，對得起大漢嗎？”
李珅聞言一怔，好容易才反應過來，正想反駁，張了張嘴，卻又說不出話來。
大漢！
多麼遙遠的名字！
嚴格來說，這九州大地上的人，都是漢人！
什麼燕國人，衛國人，都是此時此刻的地域之稱。
但說來說去，他們神州之人，曾經還有一個名字，那就是漢人！
那是千年來，以大漢國名，賦予神州之人的榮光！
但自八十年前，這一切都被人忘得乾乾淨淨。
這世間不再有大漢，唯有鹹州一個漢郡國。
也不再有漢人，只有鹹州的漢國人。
可大漢曾經的榮耀，沒有人會忘記。
至少，像他們這般讀書認字的人，都知曉在百年前，有一個傳承千年，賦予神州之人無上榮耀的大漢！
也是因爲大漢，哪怕到了現在，神州之人皆有資格在九州之外的人面前，高高在上，稱其爲野蠻人。
“李珅，你夢想拯救蒼生，待在燕國，你覺得你能實現你的宏願嗎？”
“那燕王暫且不提，就燕國那上上下下都沉浸於安樂之中的樣子，能支撐起你的宏願？”
“如今天下，大多數國家被世家門閥把持，你燕國也不例外。”
“你口口聲聲說什麼拯救天下蒼生爲己任，但你看到了世家門閥下，被打壓的寒門，被壓迫的百姓了嗎？”
“而你，卻在助紂爲虐，替世家門閥賣命，甚至還成爲刺客，去行刺你祖先的君上！”
一連串的話，讓李珅的耳朵有些轟鳴，大腦中更是一團亂糟糟。
未等他理清這些利害關係，奚政又接着道：“燕國不能給你的，孤能給你！”
“漢國方纔是天下正統，孤更是天子之後！”
“你如今去漢地看看，那些百姓生活得如何，那些官員又是如何。”
“孤今日不殺你，也希望先生不要自誤，去孤的漢國，或許你能找到心中的答案。”
奚政留下這句話，便找了一匹馬翻身上去，策馬而去。
至於那王駕，卻是被穿甲箭射得報廢。
虎豹騎跟着奚政東南方向疾馳而去，只留下李珅待在原地，看着那被射成篩子的車駕發呆。
一衆身穿黑衣的燕國軍士圍攏過來，都靜靜地看着李珅，等待着他的決斷。
過了好一會兒，一人終於忍不住道：“將軍，我等回去，也是一死，不如便去那漢國看看。”
李珅看了此人一眼，嘆道：“李某帶爾等回去，豈不是不義，若不回去，便又是不忠。”
“家中老母尚在，若就此死去，亦是不孝。”
他看着地上的斷劍，不知如何抉擇。
那軍士憤恨道：“這天下本就是大漢的，到底是誰不忠？我等離去，燕王難道還敢對我等家人動手？”
“沒錯，只要我等不回去，燕王只會不了了之，若要對付我等家人，豈不是昏君！”
要在平時，士兵們說出這話，少不了李珅一番指責。
但今天他並沒有，只是看着地上的斷劍，怔怔出神。
第八十一章：王見王
過了漢燕邊境，一路疾馳，到達成縣只有不到一個時辰的距離。
從漢國帶出的一百五十虎豹騎，如今只剩下八十多人，奚政心中，對燕國軍隊的瞭解，也有了個大概。
用呂布的話來說，方纔突襲之人，應該都是燕國軍中百裡挑一的精銳之士。
那李珅之能，當屬不錯。
如果不是呂布以力破法，今日奚政，恐怕就要栽在這三百多燕國軍士的手中。
如此可以預見，燕國的軍隊再差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畢竟是鹹州第一強國，其軍力自然不會太弱。
“不過王上莫要擔心，燕國幾十年都沒有打過仗了，像今日的精銳不會太多。”
奚政微微頷首。
這些精銳，應該是李珅不斷剿匪磨鍊出來的。
但整個燕國，又哪來那麼多盜匪賊寇給他們剿？
幾萬燕國大軍，總不可能都通過這等方式訓練實戰。
未經實戰的軍隊，終究是少了一點東西。
漢國則不同，哪怕在奚政之前，由於經常面對胡人，漢國的軍事也從未荒廢過。
否則任岳飛等人再厲害，也不可能帶着一幫毫無戰鬥力的傢伙，大敗烏桓。
與呂布說話間，成縣已至。
成縣只是一座小縣，並沒有什麼出衆之處，但燕王將會盟地點選在這裡，自然有他的深意。
因爲成縣，是當初燕國的開國君主，薊侯的受封之地。
當年薊侯便是行軍至成縣，在此地接待了大漢的天使！
此次奚政前來，燕王將會盟之地選在此處，其諷刺之意甚濃。
若能激起奚政的憤怒，做出出格之事，便是額外收穫。
但奚政哪能讓燕王如意，對於這等伎倆唯有心中冷笑而已。
他從不認爲，大漢的覆滅是因爲這些亂臣賊子。
一個國家的滅亡，不應該去尋找這些外因。
其根本，還是大漢本身內部腐朽，那末代的幾任漢天子，皆是昏庸無能。
光是剛愎自用，好大喜功的暴君，就出了兩個。
最後哪怕出了個明主，與羣臣齊心協力，也救不回早已千瘡百孔的大漢。
和當初在沮陽會盟一樣，這燕王如出一轍，並沒有親自在城外迎接。
對比，奚政研究下做好了心理準備，心靜並沒有任何變化，臉色肅然地朝城外的校場走去。
不錯，這燕王會盟的地點，是成縣的校場。
校場是一地檢閱軍隊所在，這燕王的目的很明顯。
來到校場之外，虎豹騎便被攔在了外面，只允許帶五人進去，而且還不準騎馬。
奚政也不計較，乾脆連四人都不帶了，只讓呂布隨同。
深入龍潭虎穴，只需要呂布一人足矣。
若真有危險，便是百人，也頂不上呂布一人。
奚政走前前面，面無表情。
現在的他，雖然只有十五歲，但身高已有七尺，只是身體還沒長開，所以體格有些偏瘦。
不過即便如此，卻也沒有人敢小覷於他。
光是渾身上下透露出的那股自信，便讓燕國那些侍衛側目。
再看他身後的呂布，繞是燕國軍中那些桀驁不馴的猛將，也有些自慚形穢。
此人一看便是絕世猛士！
遼、衛國君就在前方不遠處，他們在昨日面見燕國使者後，就當即出發，於昨晚便來到了成縣。
見奚政前來，兩國君主面面相覷，皆是看到了對方眼中的不自然。
隨即，還是遼王先行一部，迎向奚政：“漢王可算來了，讓孤一陣好等！”
奚政沒有機會遼王，只是將目光移向了不遠處的燕王。
遼王吃了憋，卻也不敢惱怒，更是自覺地讓出地方，以免擋住奚政的視線。
肖明感受到奚政的鄙視，頓時感覺到有些不自在。
他冷哼一聲，忍不住嘲諷道：“漢王面子倒是挺大，讓三王等了整整一日。”
奚政淡淡一笑：“孤本來不到午時便能到達，在路上遇到了一些訓練有素的毛賊，這才耽擱了時辰。”
他將訓練有素四個字咬得很重，卻並沒有讓肖明臉色有什麼變化。
他當即關心道：“莫不是邊境上那些賊寇？那裡處於邊境地帶，本王想要徹底剿滅，亦是有心無力，總不能帶兵越境？”
奚政微微一笑：“不如有朝一日，燕王與孤商量好一個時間，共同在邊境派大兵剿匪，讓那些賊寇，無處可逃。”
此話一出，火藥味頓時濃烈起來。
那邊遼王連忙打了個哈哈：“剿匪一事兩位可以放在之後商議，現在還是先舉行會盟罷！”
肖明連看都沒看一眼遼王，點了點頭道：“這開啓會盟，當有一王領頭，也不知誰合適？”
奚政淡然道：“此番會盟，其目的是商議對胡事宜，遼國國境皆在關外，直面胡人，遼王再適合不過。”
既是對胡事宜，那便以直面胡人的危險爲先，亦是以殺胡功勞爲先！
你燕國不曾直面胡人，更不曾殺胡，往後稍稍！
一旁的遼王聞言，臉色頓時大變，正準備開口拒絕，卻是被肖明的話語打斷。
“漢王此言差矣，本王倒是覺得，當以年長爲先，衛王在我四人中最爲年長。”
這是肖明對奚政方纔之言的反擊。
在場之四王，還輪不到你一個黃口小兒做主！
二人嘴上的爭鋒相對，倒是苦了遼衛二王。
他家也不敢插嘴，只能看着肖明和奚政的交鋒。
兩人對視良久，最後肖明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不過是宣佈會盟開始而已，何須分個順序，不如漢王與本王，共同上臺如何？”
肖明這話，完全忽視了衛遼，但此時二王反而鬆了口氣。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只要不涉及他們兩人，任這兩位神仙如何鬥！
奚政卻是不給面子，絲毫不讓：“這豈不是失了禮數？”
見奚政不給臺階下，肖明臉色有些陰沉，他冷聲道：“要論禮數，本王纔是東道主！”
在本王的地盤，還輪不到你漢王撒野！
記住，這裡是燕國！
奚政頓時疑惑道：“孤還以爲，燕王刻意將會盟地點選在成縣，是因爲銘記舊事，不忘大漢之恩呢！”
此話當得刁鑽，就連那遼衛二王，此刻也是暗自佩服！
本來肖明將地點選在此處，爲的就是羞辱奚政。
不曾想還未等他拿出來說事，就被奚政搶先佔據主動。
不管怎麼樣，你肖家，曾經都是大漢的臣子，他奚家的下屬！
肖明面色一沉，眸中隱隱間有怒火升起。
但也只是一閃而過，他笑了笑：“大漢的恩情之大，燕國無以爲報，不如就讓本王代大漢的王上，行這禮數如何？”
王上而已，咬得極重。
同時，話語間的取代之心，毫不掩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