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地獄

一靜

你殺我我就殺你。

你暗算我我也暗算你。

你下毒手我還手。

你暗算我有暗器。

以牙還牙。

血債血償。

以惡制惡。

以毒攻毒。

──這一向是無情行事做人處世的原則。

也是四大名捕行事的作風。

那人似呆了一呆,說時遲,那時快,對手雖然頓了一頓,但椅扶的刀鋒已疾彈了出來!

那人捂胸,冷哼半聲,劃一道冷刀花,倏地擋住了椅刀,借勢向後一翻身,再兩個起伏,便消失在幽黯裡。

或者說,全身都消融在黑影裡,化成了黑的一部分。

廟,依然很黑。

黑得令人心發冷。

無情一扳機關,終於能翻椅坐起。

──好好地坐着,真是一件舒服的事啊。

假如能好好地站着,那該多好!

可惜他不能。

多少年來,他想站一站都不能夠。

可是,那些天天都能夠享受站立走動的人,卻依然怨艾連天,日日去想望那些他們還沒有到手的事,卻忘了能夠站立,對一些人來說,已是一件莫大的幸福。

人在福中不知福。

但人在險中要冒險。

因爲險已經迫近眉睫了。

劫已到了近前。

不冒險往往就無法脫險。

此刻,脫了險的他,依然身在險境。

因爲他發現了兩件事:

一,習玫紅已不在廟裡。

二,聶青也不知去了哪裡。

其實兩件事是一件事。

這件事說明了一個事實:

他的朋友、戰友都失蹤了!

這個發現,要比任何事更打擊、重挫無情。

──在他翻落中伏之際,這兒發生了什麼事了?

──聶青驚動了那具白骨和那隻腐屍,還打了起來,到底誰勝誰負?

──剛纔強光斗室的白骨,是不是就是原先廟裡棺中的骷髏?

如是,聶青只怕凶多吉少了。

可是習玫紅呢?她有沒跟聶青聯手,一塊兒鬥殭屍?

他緊接着又發現了一件事:

在聶青去搶鬥腐屍與白骨之前,也在他中陷阱翻落之前,他已向神龕和陰影發出了暗器。

可是,如今,神龕裡只剩下了一塊紅布,判官桌後只餘一張灰袍,都是鬆垮垮的,但上面插滿了他所發出去的暗器。

裡邊的神,或是怪物,已然消失不見。

只餘空殼。

──如果這兩隻妖怪是活的,一起出襲,習玫紅可能抵擋得住?

無情憂心忡忡。

廟裡雖然黑,仍然黑漆漆一片,但說什麼也不似剛纔的黑。

剛纔黑得好像潑一團墨也會比周遭亮。

現在,畢竟那陷阱給撞開了缺口,就算機關重闔,也還是留了點縫隙,依然能透出些光芒來。

這幾片光,足以勉強視物,對廟裡情勢能夠作出估量了。

何況,廟外此際還透來了一點月色。冷而冽。

片刻之前,在廟裡最恐怖的是黑。

黑得好像連心跳聲也凝固成鼓。

黑鼓。

此刻,在廟內最可怕的是靜。

一點聲音也沒有的靜。

彷彿,靜得只要放一口古箏在那兒,也會迅速給青苔佔領似的。

沒有聲音。

萬籟無聲。

千年枯寂。

無聲明盡。

靜得恍似一種攻擊。

──真的攻擊,那還倒好,可以防守,可以還擊。

但靜卻不能。

──誰能防範靜?

誰能打倒靜?

能。

聲音。

終於,無情聽到了聲音。

聲音非常微弱。

但無情還是聽到了。

他擦亮了一支“霎瞬燭”。

──他身上能點燃的事物,多已着火甩掉,只剩下兩支只能短暫燒和一隻略可燃多些時間的點明物,所以,他非得要十分珍惜地使用。

因爲他已所剩無幾。

這隻“霎瞬燭”便是其中一支,只可短暫燃燒。

但現在他一定要弄清楚狀況:

燭亮了。

火焰很不穩定,但依然照出一角微明。

那就夠了。

因爲他已看到了他要見的東西。

蝴蝶。

一對黃蝴蝶。

翩翩而飛。

時飛到東。

時飛到西。

偶然經過廟的破隙間漏進來冷月的清輝,那對蝶兒便瑟縮了一下,再起落浮沉地斜飛開去了。

它們似要躲開月色。

無情心裡一疼。

因爲他看到蝴蝶,便想起習玫紅。

──她在哪裡?

──是否遇險了?

隨即,他又聽到一種聲音。

很特別的聲音。

在荒山、月下、廟裡聽來,更加神秘、可怖:

那是扒搔聲。

聲音傳自棺木。

──有人自棺內用指甲扒搔的聲音。

不錯,是後排第三口棺木。

這口棺木比其他棺木稍爲橫斜,似給人重新排放時匆匆放歪了似的。

扒搔聲就自棺廓內傳出來。

無情正想照看清楚,就在這時候,火熄了,連同地底下滲透出來的厲光,一同滅去。

好像,廟裡,根本就沒有“光”這回事存在過。

二開棺

他沒有馬上點火。

一是因爲他身上的照明物已然不多,要慎着用。

二是因爲他若一亮火,即形同告訴敵人自己所在。

三是敵人在暗中,他也在暗中,目前,發出聲音的反而成了“明”,但也可能只是一個“餌”。

他決定在暗鬥暗。

以黑制黑。

他仗着冷月微光推車,迅速且無聲,已到了那發出扒搔聲的棺木所在。

就在這時候,連扒搔聲也突然靜止了。

就像利爪、利器扒刮到一半,陡地,就凝在那兒了,再沒有動過,再也沒有聲音。

黑。

靜。

黑加上靜,不是黑靜,也不是靜黑,而是孤寂。

要命的孤獨寂寞。

無情在等。

等聲音。

敵不動,我不動。敵欲動,我先動。

他在黑暗中等待。

他在寂靜裡忍耐。

在對敵中,交手只是剎瞬光華,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艱苦鍛鍊、勤奮學習。

在人生裡,成功得意,只是瞬間芳華,絕大部分的歲月,都只在磨鍊意志、辛勤工作。

能夠不讓一天無驚喜的人,已經是十分幸運;只怕驚多喜少,人生長憂,歲月常哀。

他要等到什麼時候?

不知道。

夜正長。

黑更濃。

──聶青到哪裡去了?

他身上的傷可會發作?會否影響他的戰鬥力?

──習玫紅是不是出了事?

她是四師弟的女友,如果不幸,自己又如何向冷師弟交待?

這是個生死關頭,無動靜則平靖,一有異動則可能立見生死。

可是無情並不情急。

這麼多年來,官場鬥爭、江湖仇殺,他已學會了冷靜對付、沉着應戰。

他還趁這個狩獵、守候之際,墜入沉思,把這兩天來發生的一切事情,反覆回想、整理了一下。

在破廟的昏黑裡,他的雙目漸漸明亮,如兩盞燈,這連他自己也並不知道。

就在這時候,棺木響了。

那不再是後排第三口棺木。

而是前排第五口。

那口棺材,就正在無情身後。

無情還沒有回身,雙手已在輪椅扶手木上一掐。

崩崩兩聲,扶手板夾陡然彈出兩塊鋼板,準確地楔入棺蓋縫隙。

無情雙手肘部用力一壓。

輪椅忽然升高。

鋼板一扳、力撓,“格勒勒勒勒勒”一陣連響,棺蓋已給撬開。

無情一拔主括,輪椅迴轉,“轟隆”一聲,無情已擰轉身來,對着棺木,而棺蓋也給這一擰一扳之力,完全給撐開,並甩了開去,飛旋到了半空,發出了呼呼的厲風聲。

這時候,無情臉部微微俯向棺內,他的手則放在輪椅之前一塊用以置物、寫字用的木板上(跟桌面的功用相近)。

棺槨內層居然隱隱透着光:紅芒似血。

就在這一霎間,棺裡忽然彈坐起一個人。

這個“人”,披頭散髮,完全遮住了樣貌。

他陡然伸出了手。

青光。

白手。

Www ¸ттκan ¸C○

他的手白得可怕,就像塗了一層白堊。

但他一出手,就泛起了一股青氣。

青得像柳樹精的妖氣。

那棺中人一手按住了輪椅。

另一隻手閃電般扣向無情的咽喉!

無情不會武功。

棺一開他就遇上了這狙擊!

而無情不會武功。

他和棺材相距極近。

他的人仍坐在輪椅上。

但無情不會武功。

無情不會武功。就算他想躲,也不及棺中青光白手之快之疾。

哪怕他要退,也來不及推動輪椅,何況,輪椅後有棺木截住了後路。

縱然無情能及時操動輪椅往左右閃挪,但輪椅已給棺中人一手抓住了,紋風難動,進退不得。

無情卻不會武功。

其實,世上不會武功的人,遠多於會武功之人,而深諳武藝的高手,也遠少於一般練家子。

──此所以庸人易得,高手難求之故。

因此,不一定要武功高,才能得天下,才能稱無敵。

智者,以手腕奪天下,以道德服人心,以才幹稱無敵。

不會武功的無情,突遇此變,並沒有驚惶,似乎,也並不感到意外。

他只做了一個反應:

他雙手往輪椅的桌面側邊一按。

一個鐵釦,突地彈了出來,正扣住那棺中人的手腕。

棺中人冷哼一聲,右手加速,眼看就要箍住無情的喉嚨。

但棺中人卻驀然發現了一件事:

在無情輪椅的下擋屏板(用作在輪椅滾動時,遮擋泥濘碎石,以及防止草叢鑽入的齒狀挫板),忽然嗖地彈出一截尖刃!

尖刃迅速刺向棺中人心窩。

無情的左手食指按着一個鈕掣。

棺中人慾往後退,但不行。

他在棺中。

來不及坐起。

就算退,也爲棺柩所阻。

他要回手捉住利刃,也不行。

因爲他的左手已給扣住。

而他的右手,正疾取無情咽喉,已來不及變招!

來不及了!

他斷斷躲不開這記輪椅吐刃。

來不及!

這隻鬼輪椅!

不及!

他就算一手捏碎無情的喉骨,也勢必給這擋屏利刃貫胸而過!

就在這時,他發現了什麼似的,大叫了一聲:

“你是無情?!”

手陡止,

──不再前攻。

三燕窩

果然,他的攻勢陡止,那利刃彈伸也遽然停了。

無情的手指沒再用力。

但他的食指仍按着機鈕。

他也好像及時認出了棺中人:

“懾青鬼!”他叫,“是你!”

他們倆及時互相認出了,也及時止住了殺手。

“你發生了什麼事?”

“你剛纔掉落到哪裡去了?”

兩人幾乎都在問對方。

在棺中的當然是聶青。

“剛纔,你正要發動暗器攻神龕和判官桌後的陰影,我卻發現兩口棺內有異動。”

“異動?”

“有呼吸聲。”聶青用手撂上了亂髮,道,“我的鬼耳特別尖,就算是鬼吹氣,我也聽得出來。”

“我看到你劈棺逼出了那兩件異物了。”無情道,“可惜我卻掉了下去。”

“那時候,廟裡忽然全黑。我跟那兩具東西交手幾招,忽然全都消失了。我不知道它們在哪裡,而習姑娘那兒也忽然沒了聲響,我怕受到它們的夾擊,所以就往原來那副白骨彈上來的棺材裡一伏,並偷偷拉上了棺蓋,本來是要躲在裡面,伺機反擊……”

“你進入棺材裡去了?”無情承認,在全然黑暗中,那不失爲一個避開圍攻的良策。

“沒想到,棺材內的天地卻是那麼大……”聶青興奮得臉上在冷月下也有點亮着青光,“我一伏了進去,棺底就徐徐下降,我等到它抵達實地之後,往側邊的棺柩一推,嘿,卻像一道門戶一樣,應聲而開……”

“那兒可有沒有強光?”

“沒有。”聶青搖頭,“但卻有些豆大的油燈,掛在泥牆上。四壁都是泥塗的,又溼又黯又滑漉,而且既狹又窄,我走了幾十步,都只是窄僅容身的甬道,路勢主要是往下傾斜,但四通八達,一重又一重,錯綜交織,不知有多少路,也不知有多深邃……”

無情喃喃道:“莫不是──”

聶青吸懦道:“只怕你所想的也跟我一樣……”

無情目光一長:“你認爲?”

聶青這次只說了三個字:

“猛鬼洞。”

“礦洞就在猛鬼廟的下面。”

“這些棺木,就是進出口。”

“廟裡的鬼魅妖怪,就是從這些棺槨往來倏忽!”

“我一旦知道已走入礦洞裡,就想跟你們一道進來,又擔心你和習姑娘中伏,所以就一味往回走,”聶青繼續道,“但泥甬的路不好認,來來去去都一樣,分辨不出,而且,在泥牆上,有許多泥石,像雕塑一樣,嵌在牆上,它……”

竟一時說不下去,眼裡還有畏怖之色。

──連“鬼王”聶青也感到驚駭而欲語還休的景象,無情只有苦笑。

他仍等着聽。

但並不催促對方說。

聶青頓了一頓,還是說了下去:“那些人頭,好像給活生生斫了下來掛上去似的,有的是牛頭,有的是馬臉,但最多的,還是人的頭……牆上溼泥,還是血淋淋的。”

昏燈。

地底。

泥甬。

黃土。

──還有牛頭、馬臉和人的首級,這端的是夠陰森可怖了!

“然後,我終於找到了上去的路,找着了這塊棺墊,便徐徐上升;可是,這棺內卻沾着很多泥垢,且有惡臭,不似我剛纔往下沉的那口,內裡乾淨無味。我正覺奇怪,便試着搔颳去泥層,纔再頂開棺蓋……但在這時候,我卻聽到了一種機關催動的聲響。”

無情點頭道:“那是我正催動‘燕窩’前來。”

──“燕窩”,是他對自己輪椅的暱稱,就像有的人喜歡把他的坐騎雅號爲“踏雪”、“追風”、“捲雲”一樣,又或者像有人喜歡把自己住的地方叫做“聽雨樓”、“黃金屋”、“知不足齋”一般。

“我以爲是敵,”聶青道,“我立時停止了搔刮。”

“然而我卻莽然開了棺,”無情道,“幸而大家都及時收了手。”

“你的輪椅……‘燕窩’?……好厲害!”聶青目中青光閃爍。

“你的‘青光銀手’更犀利。”無情也由衷地道。

“那麼,”聶青問,“剛纔,你又落在什麼地方,發生了什麼事?”

無情一一相告。

毫無隱瞞。

而今,他們在同一條船上,只有同舟共濟,合作無間,才能突破障礙,斬除妖孽,達成任務,平安下山。

可是,能嗎?

你要是相信一個人,那人卻來害你,傷害力遠比你所不相信的人來得可怕。

如果你不相信這個人,他又怎能相信你,爲你忠誠做事?

如果那個人相信了你,也一樣要冒爲你所害的大險,但人與人之間若不互相信任,又怎能合作做事?

只一個人是斷斷做不出大事的。

疑人不用,用了害己;用人不疑,疑了誤人。自古艱難惟識人。

識錯了人,就信錯了人,也用錯了人,小可以遺恨終生,大可以誤盡蒼生。

不過,他們現在只有互相依靠,相濡以沫。

因爲他們已無別的人可信。

有。

或許還有一個。

“習玫紅。”

──她在哪裡?

然後大家都看了看下面,都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他們已沒有了退路。

爲了要找出真相,爲了不虛此行,至少。爲了要找回習玫紅,他們都得要到下面去走一趟。

聶青提醒了一句:“要不要通知那兩個小娃娃。”

──小娃娃就是白可兒和陳日月。

無情已拿出一支玉笛。

他信口橫吹,發出幾聲時而悠揚時而尖銳的樂音。

然後他側耳聽了一陣。

沒有迴音。

只有遠處隱約猿吼。

夜嘯陣陣。

無情臉色沉重,道:“我已通知他們了。”就沒有說下去。

聶青看了看無情的輪椅。

自從剛纔那一次交手後,他可決不會小覷無情和他的那張輪椅,且不管它叫“燕窩”,還是“鷹巢”,或者“虎穴”,抑或是“鼠竇”什麼的。

不過,他還是有點擔心。

“下面很窄,只怕,”他說,“這輪椅不好走。”

無情問:“還走得動嗎?”

聶青想了想,道:“我經過的地方,還勉強行得過去。”

無情道,“那就好了,走不過去的時候再說吧!習姑娘可能危急呢,事不宜遲!”

聶青用眼角瞄了瞄這個身有殘障的人,他不想讓對方看出他此時涌上心頭的敬意和感動,所以打趣地道:“這麼多副棺木,咱們要選哪一副下去?”

“我們有兩個人,當然是一人選一副;兩個人擠,只怕過不了奈何橋呢!”無情道,“隨便哪一副,總之,能下地獄就是好棺!”

四牛馬臉

無情選了聶青自地底升上來的棺槨,下地獄去。

聶青則選了另一副。

這一次,他選的是剛纔他曾一掌震出一具腐屍的棺木。

反正,兩人不能一齊下地獄──地獄太窄了,黃泉路太擠了──他們一個一個下,也是一樣。

反正,黃泉路,路不遠。

到底,還是下地獄。

地獄裡,聽說有刀山、油鍋、炮烙、鋸宰,這兒有沒有?

無情卻先看見了牛頭馬臉。

路的確很窄,又擠又溼,而且黴腐惡毒,不住撲鼻而來,凝聚在坑道間。

甬道交錯複雜,走一條甬道,不到三十尺之遙,左右至少經過十二三處轉角,轉角後,又有相同的甬道,在不算長的一條甬道里,又至少有十四五處分岔。甬道寬度都大致相近,連顏色、氣味、凹凸不平和溼度都幾乎一樣。

顏色是黃。

黃泥凝土。

氣味是黴。

黴得彷彿令人身上馬上長苔。

一路雖然顛簸,但依然窄可容車(至少是木輪手推車)行走,大概,是因爲挖這些坑洞時,是爲了開礦採石,所以,再狹仄也必須能容納及推動木頭車行走方可。

無情現在就是推着車走。

所以,他平時一向小心保護白皙秀氣的雙手十指,而今已沾滿了泥污。

一路都有些豆大的油燈,至少,每逢轉角處都必定點上一盞。

情勢已非常明顯:

這兒有人管理。

──只有人,才需要光。

鬼不需要。

──鬼喜歡黑暗。

鬼魅向與黑暗同存。

所以無情格外留神。

──有人,纔要特別提防。

比起來,鬼,也許反而不那麼可怕。

無情一路推車緩走,留意一切值得留意之事。

他發現:

燈油是半滿的。

甬道有風口,油燈晃閃不已。

有風口就是有出路。

牆是溼漉的,滲着黃水,泥層後就是堅硬的岩石。

他再走了一會,就發現牆上嵌着頭。

聶青並沒有說誑:

主要是動物的頭。

尤其是牛的頭、馬的臉。

甚至還有豬頭。

豬頭染着黃泥,一頭金髮似的,眯着眼睛嘟着嘴,在笑世間萬物似的。

但只有頭。

頭給嵌在牆上,大部分封着泥濘。

卻沒有身子。

然後無情便發現了人頭:

臉容全在扭曲、抽搐,臉肌發扭、**,彷彿在死前的一刻,受到了極大的震怖與驚恐,而且還死得十分哀憤與痛苦。

他們大部分的腦髓以及血肉,已被吸食殆盡,甚至可以想像在吸噬的時候,這些人依然清醒着。

燈光昏昧。

搖搖欲滅。

甬道猶如地獄的路,木輪輾過地面,回聲軋軋,這邊蕩了開去,這邊又傳了回來,相互迴環,互相迴旋着。

無情看久了,不但噁心,而且也有點暈暈然的。

這次一下地獄,就發現行動失當。

而且失策。

因爲他和聶青並沒有像預期的聚合在一起。

甚至,現在聶青已不知道掉落到第幾層煉獄去。

這鬼域目前只剩下他一個人。

以及他的輪椅。

還有頭:

牛頭。

馬首。

──以及在痛苦掙扎與煎熬中死去的人的首級。

他不知道礦層有多深邃,但卻在聞風辨位:有風的地方,就是有出口,他且向出路走去。

軲轆軲轆……他的木輪椅輾過凹凸不平的黃泥路,彷彿腳不沾地但傲然獨行於地府之中。

就在這時,他忽然扳住了轉動中的輪子,彷彿爲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整個人也都怔住了。

無情這時正好走到甬道的彎角,彎角的盡頭是向左方轉,又是一條大同小異的甬道。

眼前,仍是黃土路,沒什麼異樣。

異樣的只是路上伏着一個人。

一個龐然大物。

這個人,頭埋向地,全身用崩帶裹着,血跡自裹傷布滲透出來,發出強烈的腐臭。

看來,已死去多時。

無情看到了這個首級還沒給斫下來的人,卻是楞住了。

他太震動了,以致沒有注意到他身後的泥牆,正好有了變化。

地道很窄。

甬道狹仄。

就算無情的木輪車可以勉強通過,但也僅容他一人一車。

他推車往左俯視之時,車背已完全靠貼着泥牆。

這泥壁也跟所有的泥壁一樣,溼漉、滑膩、凹凸不平,發出陣陣沖鼻的泥腥味:彷彿,這地底本就是黃河千萬年來卷衝囤積的淤泥一樣,又黃,又爛,又無生機。

可是,壁上有兩個本來只是小小的凸點,現在卻有了變化。

它們已慢慢突顯。

突了出來。

也就是說,這兩個凸點正漸漸破牆而出。

正好,無情背向着它們。

它們突牆而出的位置,正好是無情的肩背所在!

然而,無情卻不知道。

全無所覺。

五黃泉路

無情並不知道後面有兩隻手,正破壁而至。

他正在俯視那屍體。

他在觀察,而且愈看愈震驚,愈詫異。

就在這時,波波二聲微響,手掌已破牆而出,和着黃泥碎塊,十指箕張,一左一右,攫住了無情的左右雙肩!

無情的腳不能動。

如果他的雙手給扣住了,輪椅又不能發動(他的後頭是泥牆),那他就完了!

在這種絕境下,他只有下地獄。

其實他已不必下地獄,因爲他早已身在地獄之中了!

不過,無情並沒有擰動。

他覺不妙時雙肩已遭箍住了,對方只要一發力,他的肩骨就會碎裂。

所以他根本沒有掙扎。

他只是臀部用力一沉,發力一坐。

他只做了這件事,對方已將他捉住,並挾持高舉,把他的身子拔離輪椅。

他沒有了輪椅,雙手又受制,他就一定完了。

無情的雙腳是廢的。

可是,挾持他驟離輪椅的人卻沒想到,那輪椅在主人離開它之後,忽然好像得到了一個決絕的命令似的,猛往回撞。

後面就是泥牆。

正是施暗算者的所在地。

“轟垮垮垮垮”一陣響.泥牆吃輪椅全盤發動的一撞,誇啦誇啦地倒塌下來了。

而且正撞往牆後出手者的下盤。

那人當然不願意自己的雙腳會像無情一樣廢了,但他雙手又抓住無情,要往後退,但泥塊已壓住了他的腳踝和小腿;眼看輪椅就要撞輾了過來,他驀地換手,把無情一放,大叫了一聲。

“怎麼又是你?!”

無情颼地落下。

正好落在撞倒了泥牆的輪椅裡。

他並且及時煞住了正往前疾撞的輪椅。

然後,他也叫了一聲:

“怎麼還是你?!”

牆後的人當然是聶青。

據他的解釋:是他一落便落在這泥牆圍堵住的斗室裡,也在到處尋覓無情。

然後,他發現了一具屍體。

這屍體令他驚疑不定。

接着,他便聽到異響。

這異響軲轆其實是無情和他的那“坐騎”──“燕窩”的聲響。

可是他不能判定。

所以他以安全爲上,閃身進入泥房內,然後,運勁於雙手,透入牆中,準備把來人一舉成擒。

來者卻是無情。

他當然沒有遭擒。

只是遇險。

不過,總算二人又會在一起了。

然後他們開始“研究”那具屍體。

“你看他像……”

聶青問的語音有點發苦。

“鐵拔。”

無情說得斬釘截鐵。

“鐵布衫?”

無情點點頭,沉重地。

聶青楞楞地道:“如果他是鐵拔,卻是爲何會死在這裡?”

無情望望四壁四周、四圍四處,盡是黃土,喃喃地道:

“他已死去多時。問題是:如果他真的是鐵布衫,那麼,在綺夢客棧裡的那個,到底是誰?”

第一章 雨中怪客第九回 毛髮第四章 翻臉第一回 有光,就有希望?第五章 岸上的魚第四章 江邊一破美人心第二章 不是她殺的第一章 疑神第四章 紅粉骷髏第二回 沒有路才走出路來第四章 誰下的毒手?第一章 山夢第七章 老夢第一章 雨中怪客第五回 冰天雪第八回 鬼王追命鐵布衫第一章 世外逃原第六回 甩頭藍第四章 江邊一破美人心第一章 大夢方覺曉第三章 大夢神劍第八回 鬼王追命鐵布衫第三章 唐失驚要殺我第二章 神劍蕭亮第九回 有人第一章 無情青月對白(內附王飛插話)第三回 還我頭來!第三章 青月公子的告白(內附鬼王的內心獨白)第二回 從棺底到井裡第二章 大人有難第一回 剛纔的風真大第四章 無情王飛問答第一回 月光第二章 對陣第五回 冰天雪第一回 黃泉路,路不遠第二回 迎面就是一刀第四回 歷經失誤,才能頓悟第四章 情人眼裡出殭屍第三章 決戰於黃花綠葉之上第一章 如何謀殺一陣風第四章 慘叫的等待第二章 大蚊裡第四回 雄心與野心第四章 紅粉骷髏第三章 恐怖的兇手第三章 疑神疑鬼第四章 噴嚏與呵欠第三回 還我頭來!第二章 疑鬼第二章 霍煮泉的笑容第一章 疑神第三章 青月公子的告白(內附鬼王的內心獨白)第三章 青月公子的告白(內附鬼王的內心獨白)第一章 傘下的黃臉高手第二章 對陣第二章 破陣第二章 大蚊裡第一章 無情青月對白(內附王飛插話)第四章 情人眼裡出殭屍第二章 破陣第三章 決戰於黃花綠葉之上第四章 翻臉第二章 好勝的女人第一章 五十四位師父的趙燕俠第一回 黃泉路,路不遠第三回 動口與動手第一回 剛纔的風真大第三章 決戰於黃花綠葉之上第二回 迎面就是一刀第四章 江邊一破美人心第三章 墓碑上的名字第三章 離離第二章 暗算對暗算第二章 危機就是轉機第三章 一隻老虎跑的怪第二回 沒有路才走出路來楔子 爛泥第三章 大夢神劍第三章 疑神疑鬼第六章 貪狼化忌第一回 蓬,蓬蓬,蓬蓬蓬第七章 老夢第三回 當無情遇上玫紅第二回 它已經進來了第二章 疑鬼第八回 哎吔!第四章 情人眼裡出殭屍第三回 動口與動手第一章 五十四位師父的趙燕俠第六回 甩頭藍第二章 大蚊裡第一章 山夢第一章 千花蝴蝶霍玉匙第三回 狗鼻子與黃蝴蝶第一章 我一定要贏第一章 疑神第三章 一隻老虎跑的怪第一章 千花蝴蝶霍玉匙第二回 沒有路才走出路來
第一章 雨中怪客第九回 毛髮第四章 翻臉第一回 有光,就有希望?第五章 岸上的魚第四章 江邊一破美人心第二章 不是她殺的第一章 疑神第四章 紅粉骷髏第二回 沒有路才走出路來第四章 誰下的毒手?第一章 山夢第七章 老夢第一章 雨中怪客第五回 冰天雪第八回 鬼王追命鐵布衫第一章 世外逃原第六回 甩頭藍第四章 江邊一破美人心第一章 大夢方覺曉第三章 大夢神劍第八回 鬼王追命鐵布衫第三章 唐失驚要殺我第二章 神劍蕭亮第九回 有人第一章 無情青月對白(內附王飛插話)第三回 還我頭來!第三章 青月公子的告白(內附鬼王的內心獨白)第二回 從棺底到井裡第二章 大人有難第一回 剛纔的風真大第四章 無情王飛問答第一回 月光第二章 對陣第五回 冰天雪第一回 黃泉路,路不遠第二回 迎面就是一刀第四回 歷經失誤,才能頓悟第四章 情人眼裡出殭屍第三章 決戰於黃花綠葉之上第一章 如何謀殺一陣風第四章 慘叫的等待第二章 大蚊裡第四回 雄心與野心第四章 紅粉骷髏第三章 恐怖的兇手第三章 疑神疑鬼第四章 噴嚏與呵欠第三回 還我頭來!第二章 疑鬼第二章 霍煮泉的笑容第一章 疑神第三章 青月公子的告白(內附鬼王的內心獨白)第三章 青月公子的告白(內附鬼王的內心獨白)第一章 傘下的黃臉高手第二章 對陣第二章 破陣第二章 大蚊裡第一章 無情青月對白(內附王飛插話)第四章 情人眼裡出殭屍第二章 破陣第三章 決戰於黃花綠葉之上第四章 翻臉第二章 好勝的女人第一章 五十四位師父的趙燕俠第一回 黃泉路,路不遠第三回 動口與動手第一回 剛纔的風真大第三章 決戰於黃花綠葉之上第二回 迎面就是一刀第四章 江邊一破美人心第三章 墓碑上的名字第三章 離離第二章 暗算對暗算第二章 危機就是轉機第三章 一隻老虎跑的怪第二回 沒有路才走出路來楔子 爛泥第三章 大夢神劍第三章 疑神疑鬼第六章 貪狼化忌第一回 蓬,蓬蓬,蓬蓬蓬第七章 老夢第三回 當無情遇上玫紅第二回 它已經進來了第二章 疑鬼第八回 哎吔!第四章 情人眼裡出殭屍第三回 動口與動手第一章 五十四位師父的趙燕俠第六回 甩頭藍第二章 大蚊裡第一章 山夢第一章 千花蝴蝶霍玉匙第三回 狗鼻子與黃蝴蝶第一章 我一定要贏第一章 疑神第三章 一隻老虎跑的怪第一章 千花蝴蝶霍玉匙第二回 沒有路才走出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