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空曠而寂靜,只有幾星火燭散發着昏黃的微光。
吩咐屬下將石清漣用牛筋皮索緊縛於木架之上,又用一端連於巨石的鐵鏈鎖了華英。然而兩人自始至終神色淡然,眼中除卻彼此再無其他,全然無視赫連長一眉梢眼角那一抹嘲諷笑意。
“時候到了。”赫連長一微微仰頭,似在默算時刻,雙掌一擊。
幾乎是同時,石清漣只覺一震尖銳的劇痛自小腹而起,瞬時襲遍了全身,猝不及防間幾已叫出聲來。她緊緊咬脣,身子不住顫抖,心下忽如明鏡般恍然。
那瓶藥……
可是爲何……爲何服下之後確有調理氣血之效?
一眼掃過幾欲掙斷鐵鏈的華英,赫連長一慢慢地笑了,伸手挾起牆面燭臺上一隻靜靜燃燒的蠟燭,“方纔你服下的藥本身並無毒性,這燭煙亦無毒……只是,若二者合一,便是一種極爲酷烈的劇毒了。我把它叫作‘七日斷腸’……可好?”說着向華英走了幾步,一字字道:“若不想你的好師姐在七日七夜後活活痛死,便將浮雲門一應招式破綻寫下來。”
華英一震,望向石清漣下脣沁出的點點血痕,又慢慢擡眼,與她靜靜對視,目中痛色愈深,口裡卻哂道:“要我寫?赫連堂主未免自尋死路吧?世人皆知華英乃浮雲門幼徒,便寫了亦是錯漏不全,徒遺禍患。”
“呵,是麼?”赫連長一微微一笑,“葛女俠突然過世,門中只你一人尚未修習浮雲門看家本領,然而不過五年時間,你的功夫竟有這般進境,遠超五師姐羅苒,直追現任掌門,怕不只是幾位師姐教的好吧?”
“身爲葛女俠獨子,一身功力怎可不出類拔萃傲視羣雄?倘或難至一流之境,只怕任誰也說不過去。何況……”赫連長一眯了眼,目中現出幾分異色來,“何況這個‘獨子’還不那麼光明正大……如此,就更需要足夠的實力堵住泱泱大衆之口了吧?”
華英身子一顫,面上陡然褪盡了血色,咬着牙一聲不吭。
知道他一定會提到這個,也知
道他會是怎樣的語氣和態度……可是,一旦身臨其境,仍然是難以承受的痛楚。
靜了片刻,石清漣忽低低喚了一聲“英兒”。
此時此刻,能做的,就只有一聲輕輕的呼喚了吧?
費勁了氣力,方使得那一聲低喚平靜而溫和,全無一絲顫音。
華英猛然轉過頭去,鐵鏈聲響,擡袖輕輕拭去了一滴滴灼熱的清淚。
赫連長一攤開手,“若非早已一一記熟了所有招式心法,怎會有這般進益?不寫,就眼睜睜看着她痛足七日七夜好了……或許,以她現在的傷勢,只怕連三日亦難支持。我倒要看看,浮雲弟子的心腸,究竟,有多硬……”
鐵門咣啷一聲緊緊閉合。
石清漣低頭看着華英,眼裡有微弱的笑意。
真好。
臨死前,心上眼前滿滿的都是他。
然而淺淺的笑容隨即斂去,要看着她在眼前一點一點失去生息,他又該是如何的痛徹心扉?
或許,這一生,都將無法釋懷。
一念及此,下定了決心,蓄足了最後一絲氣力,便待向舌根咬下。
然而看到了華英驀然驚覺、神思慘淡的眼,心頭便是一悸。
她怎麼可以……
怎麼可以如此待他?
方自接受他的一腔癡戀,便要讓他接受如此慘痛的決絕?
她閉了下眼,深深吸一口氣,劇痛不住襲來,每一下都痛得她幾乎暈去,她卻只是靜靜望着華英,一字一字低低開口,語聲平淡而堅決。
“我……我不求……不求死……你也……決不可……放棄……”
華英勉強一笑,重重點頭。
***
昏暗的密室不辨白晝,一縷縷的劇痛幾乎麻木了神經,石清漣清瑩瑩的眸子愈發黯淡了下去,多少次幾欲昏去,卻知一旦失了神智,再難甦醒,便只低頭怔怔望着拼盡了全力一點點艱難挪近的華英——
左右肩各穿了一道鐵鏈,琵琶骨一穿,不獨
再提不起半分內力,每一動還有細細一道血跡沿着鐵鏈不絕流下。更兼手足俱被粗大的鏈條鎖於巨石,不過短短十步之距,竟似已用盡了一生的氣力,先前的傷口亦紛紛開裂,青石板上拖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不知過了多久,華英的手終於觸到了石清漣的裙裾,素色的衣袂頓時印上了一個鮮紅的掌印。
搖搖晃晃站起身來,顫抖的雙手取出了貼身放置的一把小小匕首,出鞘,一點點小心翼翼磨斷了石清漣身上的道道皮索,然後丟了匕首,欲接住她軟軟倒下的身子。
然而他卻連抱住她的力氣也消失不見,兩人一同摔落在地。
石清漣一寸一寸擡起手來,撫着華英的臉,淚水涔涔而落。
華英淡淡一笑,雙臂合攏,將她圈在懷中。
所謂生死不渝,便是如此了吧?
一時間,兩人心頭同時浮上了這個詞,所有的痛楚似都離體而去,只餘一片寧靜祥和。
鐵門咯咯幾聲響過,再次洞開,一人急急掠進,這一幕猛然映入眼簾,身子登時巨震,袖中利刃滑出,“鏘鏘”四聲斬斷了鎖住華英手足的鐵鏈,然而望着洞穿他雙肩的兩道細鏈,卻是遲疑片刻,刀鋒偏轉,於肩頭兩分處堪堪削斷。
華英咬着牙,任她將兩道鐵鏈緩緩抽出,身子輕顫。忽一擡眼,“掌門師姐……”
來人果真便是江綠馨。她一揚手,顫抖着將染血的鐵鏈丟開,一搭石清漣腕脈,立時如觸電般縮了手,眼中神色一時複雜之極,且先輸進一道真氣助她御毒,目光下垂,向華英低低道:“你還能走麼?”
華英掙了掙,搖頭,亦是低聲道:“只你一人來?”
“我讓苒兒留下等大師姐和二師姐。”江綠馨簡短答了一句,驀然咬牙,“那麼我留下,絕不能讓赫連長一再傷害你們。”
話音方落,門外傳來一個悠悠的語聲,“江掌門有事吩咐一聲即可,怎地親臨寒舍不算,又悄悄潛入暗室,偷窺在下私密?如此,可非一派掌門之行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