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據

蹲在門口,若胭仔細的盯着地板,吩咐初夏去取根針來,初夏聰明的猜出了小姐的心思,轉身就去取針,針線之物一向是春桃保管的,於是針是拿來了,就連章姨娘並着春桃、秋分全來了,大家圍作一團,好奇的看着若胭。

“二小姐這是做什麼?”章姨娘不解。

若胭卻責備她,“姨娘已經喝過藥了?不在牀上躺着,怎麼又起身?春桃也不勸着點。”

春桃剛要解釋,章姨娘就搶着說了,“你別怪她,是我要來的,已經喝過藥,躺了一天,也悶的慌。”

若胭也就不再說什麼,用針在地面上輕輕劃過,青褐色的石板地面上出現一條極細的線路,兩邊翻□□點白屑,而針尖上,赫然粘着一團灰白色的物什,“初夏,點燈來。”

很快,初夏擦亮了油燈端過來,若胭將針尖往火苗上一湊近,那一團灰白色的物什就立刻化開成乳,轉眼就消失了。

章姨娘的臉瞬間蒼白。

春桃瞪着眼驚呼,“蠟!”驚慌的看看章姨娘,又看看若胭,聲音顫抖的結巴了,“這裡怎麼會有蠟?這,這,早上我打掃的時候,並沒有發現啊。”

這裡怎麼會有蠟?若胭咬牙切齒的冷笑,早上故意留吃早餐,又把屋裡的丫頭都調走,讓春桃親自去催廚房,廚房的包子偏偏沒熟只好等待,爲的就是給人騰出足夠的時間來打蠟,而且,對方是何等聰明,甚至已經摸清楚章姨娘的特點,出入門時喜歡緊靠着右邊門框,所以只在右門檻裡外打蠟,其他地方並沒有,這樣,只摔章姨娘一人,別人走路正常,自然就不招人懷疑了,要不是梅家恩因生了氣走路有些偏,恰好也踩了蠟,怕是永遠不會有人想到地板有問題。

可是,是誰看出了章姨娘的這個特點?又是怎麼看出來的?章姨娘來府裡不過數日,每天除了去東園和中園請安,寸步不出廂房,要看出章姨娘的這個特點,便只有在去兩處地方請安時被人留意了,中園今天只有巧菱一人守門,不足以成事,哪還會有誰?

春桃直直的瞪着若胭手裡的針,突然哭起來,“姨娘,這件事要告訴老爺……”

“住口!”章姨娘沒等春桃說完,就趕緊截住了,“春桃,不許再說了!二小姐,這件事情只當誰也不知道。”

若胭當然不肯,猛地站起來,“姨娘自去牀上躺着,只當不知道!我卻絕對容不下被人這般侮辱!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呢!”說着,拉着初夏就大步出門去了。

重重的踩過甬道,剛穿過月亮門,就聽到有人在喊,“二姐姐!二姐姐!”若胭扭頭一看,只見梅映雪帶着兩個丫頭在站在萬年青前,手裡正拈着兩點嫩綠的新芽,笑盈盈的向自己招手,兩個丫頭並立於身後,一人手提花籃,一人手捧坐墊。

若胭現在可沒有心情和她閒聊,不過對方笑臉相向,自己總不能失了禮數,只好將一腔憤怒壓下,笑道,“三妹妹好興致,這是在做什麼呢?”

梅映雪笑容更濃,輕盈如蝶,快步走了過來,“二姐姐,我只是無聊的很,就在園子裡四處轉轉,瞧有什麼好玩的,你瞧,萬年青已經冒了新芽了呢。”說着,揚起一張嬌豔的臉龐,欣喜的看着若胭,她今天難得穿的素雅,一身淺藍色只繡幾朵花蕾的衣裙,俏生生的站在若胭面前,倒也不顯得格外耀眼。

若胭就呵呵笑兩聲,還沒開口,梅映雪又道,“二姐姐,章姨娘的傷怎麼樣了?上午我也跟着老太太老爺去看了,章姨娘受傷,我也很難過,希望她趕緊好起來,二姐姐……你別太傷心,章姨娘會很快就好的。”聲音輕輕的、軟軟的,甚至還有些怯怯的,目光很是真誠熱情。

若胭點點頭,心也軟了,“謝謝三妹妹的關心,我和姨娘都沒事。”她畢竟還是個十四歲的孩子,這樣的狠毒事想必還做不出來,冤有頭債有主,自己犯不着對一個無辜的孩子(在若胭看來,和自己年齡差不多的映雪就是個孩子而已)使臉色,笑道,“天氣尚冷,我瞧着這萬年青冒芽晚些,再過上幾天,想必就一片片蔥綠了。”

梅映雪就很開心的笑起來,“二姐姐說的對,這兩天就有些轉暖了,很快園子裡就漂亮了,桃花也開了,李花也開了,到時候,我找二姐姐、四妹妹一起賞花,可好?”

看着眼前一張明媚的笑臉,若胭心口壓抑的怒火也消了幾分,美意難卻,雖然長輩之間勾心鬥角,孩子們到底還小,也沒有必要成爲犧牲品,若能和睦相處,也是一件美事,若胭固然對鄭姨娘不滿,也覺得這個三妹妹不如一母同胞的四妹妹心思單純善良,卻也不過是些小女孩的小心思罷了,無需過於計較。

“自然好!我進府不久,處處不熟,正想和妹妹們多親近玩耍,三妹妹既有此心,我當然樂意。”

梅映雪喜形於色,拉住若胭衣袖,“我想找二姐姐玩,還怕二姐姐不喜歡,原來二姐姐是樂意的,那敢情好,不如二姐姐去我的西園坐坐,說來,二姐姐已經回來住好些日子了,還沒有去過西園,這原本是我的失禮,沒有主動邀請二姐姐,不知道二姐姐有沒有因此怪罪我。”

若胭一怔,想起自己還要去找梅家恩,就婉轉的推辭,“三妹妹多心了,我並沒有怪罪——”

“那便好啊!”梅映雪歡喜的拉着若胭就走,“我還怕二姐姐正生我的氣不肯去呢,走吧,我出來時,四妹妹正在繡花,說是今天必要繡出一隻帕子來,我們就悄悄的去瞧瞧,看四妹妹真繡出了呢,還是在偷懶。”也不等若胭說話,又緊着吩咐兩個丫頭,“你們倆先回去準備好茶和點心,步子輕些,不要讓四小姐發現了。”

兩個丫頭應聲而去。

若胭有些爲難,略作猶豫,還是跟着梅映雪去了。

西園離此不遠,從抄手遊廊的臺階下去,穿過一片不大的萬年青樹叢就到了,若胭隨意的掃了一遍,西園亦不像是花木扶疏的閨樓,與中園和東園大同小異,園子裡遍種萬年青,點點新綠立在枝頭,若胭總覺得有種隱約的彆扭,卻說不清原因。

居中五間屋子,正中爲廳,左右各有次間梢間,並着耳房。

進了門才覺得暖意融融,屋裡擺設雖然算不得名貴大氣,卻也一般般一樣樣都精緻柔美,配上粉嫩的色調,將女兒家的情致展示到恰到好處。

掀起粉底撒蘭花的布簾子一角,正好看到梅映霜嘟着粉粉的小嘴,穿一件滾邊水紅色長襖,歪在寬大的椅子裡,將繃着鵝黃絹布的繡花繃子隨手丟在牀上,嘟囔道,“不鏽了,眼都花了,手也扎痛了,這勞什子也太難了。”一個圓臉蛋的丫頭守在一邊,並不說什麼,只捂着嘴偷笑。

梅映雪就笑罵道,“好啊,四妹妹,可逮着你偷懶了。”撩起簾子往裡走。

梅映霜吐着舌頭,嬉笑道,“三姐姐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你可別和奶奶說。”

梅映雪就轉身朝正走進的若胭笑,“你瞧瞧是誰來了?我把二姐姐請來了,自然就早回來了,你要我別告訴奶奶,還要先問問二姐姐答應不答應呢。”

梅映霜看到若胭,驚喜的大叫,從椅子上跳下來,歡快的迎上去,“二姐姐來啦,多禧,快去沏茶!”拉着若胭坐下,若胭就笑,“四妹妹越發的手巧了。”對這個小妹,若胭是真心的喜歡,自然,她也看得出來,這個小妹也喜歡自己。

多禧到若胭跟前規矩的行了禮,就往外走,梅映雪伸手攔住,笑道,“也不必多禧去沏茶,我已經吩咐了守康守健去了,很快就送過來,多禧,你還是把四小姐剛纔的帕子拿來讓二小姐瞧瞧纔是正理,我可記得我臨出門前,有人是誇了海口的。”

多禧就笑看了眼梅映霜,聽話的去拿帕子,梅映雪就搶先一步抱在懷裡,小臉兒通紅,噘嘴撒嬌,“三姐姐,你就饒過我吧,別叫看了,我繡的不好,二姐姐要笑話我的。”

若胭看她一副可愛的模樣,也笑,“我也不會繡,自然不會笑話你,興許四妹妹比我還強些呢。”這是絕對的真話,上輩子的自己哪裡會這個活計?最多也就衣服開線了縫兩針而已。

聽了這話,梅映霜像是找到了些許自信不那麼心虛了,手略有些鬆動,梅映雪也就順勢搶了過來,遞給若胭,潔淨的帕子上只繡着一隻荷花,剛勾出輪廓,花瓣花蕊都還沒有上色,若胭不懂繡工,光從一圈素線也看不出功夫來,只覺得簡潔出塵,就是這樣,自己恐怕也做不到,真心讚道,“四妹妹,這荷花雖然還沒繡完,已經神態畢現,而且,沒有鮮豔的着色,更顯得出塵脫俗、意味悠遠。”

得到誇獎的梅映霜興奮的直跳,“二姐姐,你要是不嫌棄,等我繡完,我把它送給你,這是我繡成功的第一張帕子。”

若胭的情緒也被她帶動的愉悅起來,“四妹妹如果真心想送我,倒是不必着色,我瞧着這樣就最好,不如就這樣送給我吧,我很喜歡。”

梅映霜有些不解,亦有些羞赧,“二姐姐不嫌棄自然好,只是,這樣也太不合適了吧。”看着若胭小心的將帕子從繃子上取下來,仔細的疊好收起來,臉色緋紅,眼眸閃亮。

梅映雪笑盈盈的看着,並不言語。

又說了些話,梅映霜問起章姨娘的傷勢,又感謝章姨娘後來特意讓春桃送了包茶給她,若胭就客氣的迴應,又有守康守健端上茶來,若胭也就輕輕抿了幾口,到底惦記着章姨娘的事,就起身告辭,兩人一致挽留,說是晚飯馬上就要送來了,不如吃了再走,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更是提醒若胭,天色已晚,事情要抓緊,堅決的拒絕了。

初夏在門外迎着,兩人心照不宣,一路往外去,卻在垂花門外遇上了梅家恩,雙方俱是詫異。

若胭行過禮,“老爺,女兒正是要去見您。”

梅家恩點點頭,“何事?”

若胭開門見山,“爲姨娘摔倒一事,女兒查出一處蹊蹺,特來請老爺過去一趟親自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