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了過年給水溶十日假期,皇上倒也說話算話。
水溶自從過了初一陪着皇上去天壇祭天完畢,便開始貓在家裡陪黛玉。家中的年酒也不管,只推說皇上有事吩咐,便帶着黛玉悄悄地坐車出了城,直去城西別院逍遙自在去了。爲此太妃還把他訓誡了一頓,不過是怕黛玉坐車顛簸,對腹中的孩子不利,其他倒也沒什麼。
水溶反而說在家裡人多事多,難保沒人發壞,索性帶着黛玉出去清靜幾天,等衆人請完了年酒再回來。太妃想想水溶原也說的有理,於是便應了他。
耿延鋒原是外將,在京中也沒什麼親朋好友,唯一說得來的也就是水溶,還有云輕廬也是孤家寡人一個。二人原是說好了過年時都在北靜王府聚會呢,不想水溶卻閃了大家獨自帶着黛玉躲了。雲輕廬便抱怨水溶不夠朋友,耿延鋒也說水溶不講義氣。幸而皇上也有些無聊,每天都詔二人進宮去說說話。
話說初七這日,原是皇上說好,要帶着耿延鋒和雲輕廬悄悄地去城外北靜王府的別院去堵水溶,耿延鋒和雲輕廬便說些笑話來消遣水溶,這裡三人還沒定好如何去,便聽李德祿在外邊進來,手中託着八百里加急的黃匣子,耿延鋒深知事態緊急,忙住了口。和雲輕廬站在一邊。
“皇上八百里加急。”
“呈上來。”皇上的心頭突的一跳,預感着有大事發生。
李德祿忙將匣子呈上,皇上便取了鑰匙打開那把玲瓏鎖,從裡面拿出一份皺巴巴的奏摺,打開看罷立刻龍顏大怒:“哼!這個王子騰,朕要把他抓回來凌遲處死!”
“皇上?”耿延鋒不解,這個王子騰也不過是個九省檢點而已,此時又如何惹得皇上動這麼大的火氣?
“他竟敢私通外敵,謊報軍情,欺君罔上!”皇上冷哼一聲,把奏摺甩在龍案上,對李德祿說:“傳西寧郡王覲見。”
“皇上,您忘了,昨日西寧郡王剛剛請旨西去,說西疆大雪封路,邊關將領們過年用的糧草都運不過去,他親自督運糧草去了。”李德祿心中納悶,這可是皇上接到九省檢點王子騰的奏摺之後下的聖旨,西寧郡王原來不怎麼樂意,也是,大過年的,誰樂意出去走這一圈啊?
“……”皇上心中一驚,是啊,是有這麼回事,可這封密奏卻是自己的心腹山西巡撫楊廉勝所奏,這楊廉勝原是自己小時的伴讀,情同兄弟,赤膽忠心,若是真的有糧草接濟不上的事兒,爲什麼在密奏裡不說?皇甫青嵐想到了事態的嚴重性,一個趔趄差點跌倒在龍椅上。
“皇上?!”耿延鋒大驚,忙上前攙扶,皇上已經扶着龍案,慢慢的坐在龍椅上,沉默不語,良久不動。
思來想去,把所有的事情都湊在一起,終於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西疆的軍隊反了。
王子騰原就是京營節度使,跟西寧郡王關係甚好。西寧郡王的王妃是南安郡王的表姐,西王和南王關係一直很好,他們是綁在一條繩上的螞蚱,如今南安郡王完了,西寧郡王一定如驚弓之鳥。他們竟然要造反。竟然通敵造反!
皇上的臉越來越白,沒有一絲血色。
“皇上?”李德祿站在一邊也嚇壞了,急忙躬身上前,輕聲問道:“皇上可有不適之處?雲大人就在這裡,請雲大人給您把把脈?”
“呃?”皇上回神,看看身邊的三個人:耿延鋒,雲輕廬,李德祿。沉了沉心思,低聲說道:“李德祿,給朕換衣服,朕要出宮。”
“皇上,您去哪兒?”
“去北靜王別院!”皇上說完,起身進了暖閣,李德祿忙跟進去,吩咐御前侍候的宮女太監給皇上換了一件青灰色蟒鍛團花絲綿長袍,外罩玄色猞猁裘。又罩上一層暖兜兒,遮住大半個臉。
雲輕廬和耿延鋒也穿上自己來時的大氅,站在廊檐下等候皇上,待皇上帶着李德祿出來後,二人跟着皇上的身後出御書房,騎上馬,帶着十幾個大內侍衛直奔城西。
此時水溶正扶着黛玉在溫泉裡泡澡,外邊天寒地凍,這別院的溫泉室卻溫暖如春。二人愜意的浸泡在溫熱的水中,眯着眼睛,靠在泉邊鋪了毯子的石塊上,黛玉靠在水溶懷裡,被溫熱的泉水泡的昏昏欲睡的時候,外邊的小丫頭忽然進來,跪在池邊回道:“王爺,萬歲爺來了。”
“什麼?!”水溶皺起了眉頭,這皇上,怎麼找到這裡來了?
“皇上說,有要事要見王爺,讓王爺快些出去……”小丫頭的話還沒說完,便聽見外邊有人高聲嚷道:“王爺!快些出來,再不出來,皇上可要進去了!”
水溶一聽這是耿延鋒的聲音,絲毫不敢怠慢,忙拉了一條浴巾從水中站起,又吩咐邊上的小丫頭道:“照顧好王妃。”
小丫頭答應一聲,忙上前跪倒在池邊,攙扶住水中的黛玉,用浴巾把她裹住,扶着她慢慢的上了水池。
“皇上怎麼找到這裡來了?還這麼火燒眉毛的?”黛玉皺起眉頭,看着邊上的小丫頭問道。
“奴婢不知道,皇上帶着兩個大人一進門便闖進來,只問了一句王爺在何處,便尋了來,奴婢不敢多問。”
“嗯,扶我到那邊屋裡。”黛玉從水中上來,方覺得空氣有些冷,便進內室去,讓小丫頭服侍着穿上衣服。
水溶早就披上衣服去了外間,皇上也帶着人闖了進來。
“微臣接駕來遲,請皇上恕罪。”水溶嘴上這麼說,心裡那個恨啊,雖然你是皇上,但你也不能到處亂闖啊?這是人家兩夫妻泡溫泉的地方,您說您就這麼一頭拱進來,算怎麼檔子事兒?
“水溶,起來說話。”皇上看水溶衣衫不整,愣了一下,知道自己來的不是時候,但此刻國事緊急,也顧不得許多。
“是。”水溶站起身來,帶着皇上去了另一間屋子。雲輕廬和耿延鋒看着水溶衣衫不整還神情自若的樣子,不由得相視一笑。水溶則瞪了他們二人一眼,對耿延鋒說道:“無論多大的事兒,你們都不應該讓皇上如此輕率的出宮,皇上萬乘之尊,身系社稷安危。難道你們不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騎衡,聖主不乘危而徼倖?今兒萬歲爺輕裝而來,都是你們二人思慮不周的緣故。”
耿延鋒聽水溶說的嚴肅,忙低下頭去。皇上在前面走着,聽了這話邊回頭淡笑:“你別怪他們,今兒是朕心思不穩了,他們攔也沒攔住。”
水溶聽皇上如此說,方不再多話,只陪着幾人進屋去,一邊吩咐小丫頭上茶,一邊讓人把他的衣衫整理好。
皇上便把隨身帶來的密奏拿出來,遞給水溶,嘆了口氣說道:“你看看,可有良策?”
水溶一看那奏摺上蓋着一個大紅印章,上面是個“密”字,便知道這乃是皇上密使所奏,便不敢隨意翻閱。皇上只點點頭:“看看無妨。”水溶方打開細看。
果然是大事,怪不得皇上都失了分寸。水溶看罷之後心也一點點的往下沉。
“你覺得怎麼辦好?”
“稟皇上,應立即派人去把西寧郡王召回,這會兒他只走了一日,快馬加鞭,恐怕還能趕得上。若是趕不上,可要防着西邊動兵了。如今看來,應先調奉先三萬精兵到城西駐紮,以防不測,再派重臣西去傳聖旨詔西寧郡王,平西將軍還有九省檢點王子騰回京述職。”剩下的話水溶沒說,那是皇上該說的,就是西方諸將,若有不從,就地正法。
皇上自然也是明白人,水溶的話他也早就想到,只是今日所派之人,非水溶不可,所以纔有此問。於是皇上從椅子上站起來,沉聲說道:“水溶,耿延鋒聽旨。”
水溶和耿延鋒急忙上前兩步,跪倒在皇上腳下。
“朕命你們二人明天一早帶御林軍五千人馬,速速西去,把這件事兒給朕辦妥。若是事情有變,人手不夠,耿延鋒隨時調遣麾下進京的三千精銳西去。你們立刻回去準備,明日一早五更天,朕在西城爲你們二人送行。不可驚擾百姓。”
水溶和耿延鋒忙叩首領旨。
“朝中嘛,自然還是老規矩,保密。輕廬從不參政,你們二人走了之後,要每天都給朕送邸報來,朕要隨時知道那邊的動靜。”
“是,臣遵旨。”
“變天不變天,就看這一次的了……”皇上喃喃說完,擡腳便往外走。臨走撂下一句話“你們二人下去準備,雲輕廬一個人隨朕回京。”
耿延鋒不解的看了一眼水溶。水溶嘴角輕輕一揚,耿延鋒便不多話。二人躬身答應着,再擡頭時,皇上已經離開。
“王爺,既然這麼緊急,爲何還要等明日再走?”耿延鋒軍人出身,知道軍機不得延誤,錯失一刻,便失之千里。於是不解的問水溶。
“皇上自有安排,許是怕你這一去三天兩日回不來,讓你今晚跟家妹話別也不一定呢。”水溶笑笑,推了耿延鋒一把。其實他又何嘗不知道皇上也擔心西疆兵變。但果然兵變,只靠水溶和耿延鋒二人西去,兵戎相見不是上策。這首先要緊的,是把西寧郡王,平西將軍,和九省檢點王子騰的家屬看押起來,方可讓他們心存顧忌。然後纔是兵戎相見,如今和平時期,不宜動刀兵這句話,看來皇上還是記在心裡了。
“瞧王爺說的,大敵當前,又哪裡顧得上兒女私情?”
“你說的?那今晚你別去我府上,去了我也不叫人給你開門。”水溶說着轉身問邊上的丫頭:“進去回王妃,收拾一下,咱們回府。”
丫頭答應一聲下去,耿延鋒則愣了一下,看着水溶促狹的表情無奈的笑了。
北靜王府,凝瑞軒設家宴。水溶悄悄地跟太妃講了事情的原委。太妃深知其利害關係,倒也沒多說什麼,只說:“只管放心去,家裡凡事有我替你做主,你媳婦那裡你也放心,爭取辦完了事兒早日回來,好看兒子。”
水溶總有千般不放心,也只是無可奈何。宴席散去,太妃回房休息,水溶便叫住了秋茉,悄聲說道:“耿賢弟也要跟爲兄一起走,他不比爲兄,是要坐鎮軍中,只聽消息的,若有戰事,他可是要帶兵上陣的。你還不去寬慰幾句?”
秋茉便紅了臉,一邊有不滿的說道:“呸,這也是做哥哥的說的話嗎?我若是去同他說話,一點規矩也沒有了。”
“爲兄不管了,你愛去不去。”水溶悄然看了耿延鋒一眼,輕聲笑笑,拉着黛玉離開。
耿延鋒見屋子裡只有自己和秋茉二人,便也不好再坐下去,於是起身告辭道:“天色不早,郡主早休息吧。”說完便欲轉身出門。
“哎——你……”秋茉終究心中不忍,扭頭喚了一聲,但又覺得無話可說,只得輕嘆一聲,小聲道:“我送送將軍。”
耿延鋒不語,卻等秋茉一起出門,二人慢慢的踱步,下凝瑞軒屋檐下的臺階,踩着青石板鋪成的中庭甬路,慢慢的往院門外走。
“將軍此去,多保重。”秋茉的聲音隨冷風吹到耿延鋒的耳朵裡,帶着那麼一點依依不捨。
“多謝郡主關心。延鋒十幾歲起在沙場拼殺,知道如何保護自己。郡主只管放心就是。王府家事繁雜,郡主也要偷閒保養。”
“嗯,我知道,家裡最不過就那點兒事兒,有母妃在,我也不用操心。”秋茉心中一動,感覺到耿延鋒側臉看自己,便覺得臉上一熱,扭頭避開。
“郡主……”耿延鋒看秋茉嬌羞欲語,一副小女兒姿態,原本堅硬如鋼鐵的心便被一種東西慢慢融化,慢慢的,化作繞指柔情。
“嗯?”秋茉聽見耿延鋒欲言又止,便忍不住擡頭,卻發現二人已經出了凝瑞軒的大門,此時正站在一株水杉樹下,燈影搖曳,夜色濃濃,耿延鋒刀削般的五官也變得柔和起來。
“耿延鋒一個粗人,言語不當之處,還請郡主莫要見怪。”
“將軍率性剛烈,卻並不粗魯,哪有什麼不當之處?倒是秋茉任性……”秋茉說着說着低下頭去,卻冷不防耿延鋒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墨色貢緞箭袖上繡着簡單的四合雲紋,卻彷彿一團烈火,灼熱了秋茉的雙頰,“將軍,你……”
“不要叫我將軍,在你的面前,我不是什麼將軍。”耿延鋒手上用力,把秋茉帶入自己的懷中,伸出手臂緊緊地擁抱住她,聲音雖然冷漠,但說出來的話卻叫秋茉的心跳得越來越快。
“你不是將軍,又是什麼?”秋茉的臉靠在他的胸膛,只聽到裡面咚咚之聲如擂鼓一般,身子被他緊緊地箍着,一絲力氣也沒有,連說出來的話也幾不可聞。
“我是什麼?我不是你的夫婿嗎?”耿延鋒輕笑,冰冷的眸子裡閃過一絲久違的柔和,低下頭,輕吻一下她的雲髻,“我是你的夫婿,你是我的妻子。若不是你王兄一直阻攔,我們的婚事在年前就辦了。”
“母妃想多留我兩日,怪不得王兄。”秋茉羞澀的低頭,卻把自己的臉往他懷中埋得更深。
“等我回來,我們就成婚。”耿延鋒的口氣不容置疑,彷彿就是說一件家常事一般。
“那要等皇上的聖旨啊。”秋茉恢復了一絲理智,便要從耿延鋒的懷裡掙脫出來。
“皇上還不是等我去請旨?”耿延鋒低下頭,手上的力道一鬆,卻低下頭去,吻向秋茉的耳邊。
溫熱的接觸便如風馳電掣一般,秋茉身上一軟,便跌進耿延鋒的懷裡。
因凝瑞軒裡籠着地炕,屋子裡極暖,所以秋茉原本只穿着小袖掩衿銀鼠短襖。因出來的急,外邊的斗篷也沒披,此時耿延鋒擁着她,只覺纖腰不盈一握,軟玉幽香襲人,薰暖欲醉,心中憐惜之情便入潮水上涌,此刻也顧不得許多,手上用力,把她向上抱起,便俯首吻住她的眼睛,輕輕點點,直到吻住她的櫻脣,方由輕吻變成啃噬。
秋茉只覺得脣上一疼,忍不住輕呼了一下,便給耿延鋒可乘之機,他的舌尖便滑進她的口中,竭力的攫取她的芳澤。
北風尖嘯,一邊的水杉樹隨風擺動,樹尖撲簌簌的響着,便有些許殘雪飛下,零星幾點落盡秋茉的脖頸之中,瞬間融化,直覺微涼一點。便更忍不住嬌吟聲聲。只把耿延鋒撩撥的慾火熊熊。
“今晚我不走了。”喘息着放開她,但又終究不捨。手臂緊緊地箍着她的腰。
“說什麼醉話?明早不是要出京?快回去吧。”秋茉羞急,只覺全身脫力,昏昏沉沉。
“去你房裡。”耿延鋒原就是行伍出身的漢子,在南方鄉野,很多小夥子從軍之前,都會跟心愛的姑娘相會,這些詩書禮儀,卻是計較的不多。此時初嘗情事甜蜜,又如何能放開懷中佳人?
“別胡鬧,這兒是王府。不是鄉野村間。”秋茉原是隨口說的,不過是想着耿延鋒快些離去。
但這句話確如一盆冷水,兜頭潑下,澆滅了耿延鋒的心頭之火。
“是……你說的很對。”耿延鋒慢慢的放開手臂。秋茉便覺得他身上卻漸漸冷了,手臂一分一分的鬆開,慢慢的鬆開,那指尖卻失了熱力似的,冰冷僵硬的劃過自己的手指,終於放開她,轉身離開。
“你——”秋茉置身冷風中,如一朵秋風中的小花一般,瑟瑟縮縮,望着耿延鋒消失在夜色裡的背影,心頭泛起一抹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