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井勉強微笑着,儘量讓話變得柔和、可信,但不行,從他嘴裡放出的屁總是又臭又硬:“我想釋放你,只要你能在兩分鐘之內離開我的視線,我就給你自由。”
中年人黯暗的眼神裡,突然閃出一道亮光,全身顫抖了一下,但馬上又恢復了原狀,他的迷茫,疑惑,以及潛意識的不信任感,一點兒不留地在木然裡表現出來。
仲馬走上前,推搡着中年人,衝他喊道:“聽到了嗎?將軍給你自由了,是真的,快跑吧。”
中年人凝視着大門,那裡有守衛的士兵,四處望望沒有出路,最後,他的目光定在圍牆上,可是,近兩米的高度,他無法飛過去,他似乎絕望了。
看來他的心沒死。
石井在等待着。
時間在一秒一秒地過去,中年人還是猶豫着。
仲馬有的是辦法,他知道中年人怎樣會跑,也知道怎樣會按照他的意願跑。
一顆子彈在中年人的腳下炸起一道灰塵,他本能地跳躍了一下,突然發瘋似地朝大門衝去,又是幾聲槍響,前方是一道無形的屏障,中年人意識到大門並不是他的通行之處,兩眼快速地掃視着,意外地發現圍牆下豎着一架梯子。勿庸置疑,這是唯一的逃生之路,立時快步朝梯子衝去,那速度快得驚人,只覺得他剛摸到梯子,轉眼間就爬上了牆頭,當他的手剛觸碰到電網時,巨大的吸力和自身的慣力使他的身體一下子臥伏在電網上,同時,一聲慘絕人寰的叫聲和着一股藍色的火球,伴着一陣焦糊的味道蔓延開來。
只那麼一會兒工夫,中年人便一動也不動了,甚至於連呻吟聲也沒有來得及發出就停止了呼吸。焦糊的皮肉味繼續蔓延,這時候,還摻雜了布料的焦糊味。
也許,在這時什麼也不存在了,只留下一具屍體和一個天大的感嘆號。
所有的士兵似是在看一出極具刺激的戲劇,他們興致盎然地注視着中年人死時和死去時的神態,儼然沒有一絲同情心。
石井用手捂住鼻子,看了仲馬一眼,走開了。
仲馬心領神會,命令身邊的鈴木小隊長:“把他弄下來,送煉人爐。”
院落裡死一樣地寂靜,只有這些禽獸雜亂的腳步聲。
吩咐完後,仲馬緊走幾步,趕上人羣,一步不落地跟在石井身邊,看看要到門口了,他不知爲什麼,回頭望了一眼還在冒煙的屍體,沒有一絲的憐憫,他所想的是石井對這樣的防守還滿意嗎。
當再次回到辦公室的時候,石井在公文包裡拿出一本小冊子,在手裡掂了掂,然後才遞給仲馬。“這是孫子兵法十三篇,沒事的時候好好研究研究,也許他會幫你管理好這座城堡。”
仲馬接過去看了一眼扉頁,不屑一顧地合上說:“這是中國人的。除了四大發明,我看他們也沒有什麼值得驕傲的了。將軍,孫子現在在中隊裡任什麼軍銜?”
對於仲馬的無知,石井失望地搖搖頭,這種孤陋寡聞使他產生出一種恐懼的感覺,簡直比山崩海嘯壓過來還要恐懼,讓他感到比死亡之前的驚恐一樣可怕,這是一種不可避免的毀滅兆頭。石井壓住心中有增無減的恐懼,不無擔心地說:“你不瞭解中國,孫子是中國古代一位著名的軍事家,這部兵書彙集了他一生的計謀,它所包容的博大精深是你我所不能學到的。實事求是地講,能夠學得孫子兵法的皮毛,就可以成爲一代梟雄,可惜,我們的指揮官,沒有一個有這樣智慧的人。假如我們有一個這樣的人,那麼,日本在不久的將來,就會成爲真正意義上的大日本帝國,當然,那時候佔領全中國控制整個亞洲也不再是癡人說夢。所以,我希望你能潛心學習,到時候,你何愁不會成爲一名將軍。”
仲馬想極力掩飾心中的不服,並且尷尬地笑了一下,裝出洗耳恭聽,虛心接受的樣子,挺直了身體,說道:“將軍的話句句是金玉良言,爲了大日本帝國的榮益,一定照你的指示辦,決不辜負天皇陛下和您對我的信任與期望。”
“我只希望你別太狂妄,驕兵必敗這個道理你應該明白。”石井不喜歡虛浮的人,但到了這種地步,他只能告誡仲馬處處注意,停了一下,他把話轉到實質問題上來:“在戰場上,我們的軍隊並不是一帆風順,他們遇到了頑強的抵抗,我們這裡也不會安寧,所以,你一方面要嚴格控制住‘木頭’,絕對防止的滲入。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一定要保證試驗順利進行。”
仲馬點點頭說:“您說得對,我一定照您的指示按部就班地把試驗搞下去,我想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給你一個驚喜。至於和那些‘木頭’,外面做夢也別想混進來,裡面的中國人就是插翅也別想飛出我的手掌心。”
石井還是不放心,強調說:“據我所知,他們都是有反日情緒的人,更有甚者,他們曾經給我們製造了很多麻煩。”
仲馬並不吃驚,當然很清楚這些人的來意,他依舊立正站着,硬着頭皮直視着石井的面孔,小心謹慎地說:“如今他們成了真正的東亞豬、病夫、懦夫、只要我願意,隨時都可以把他們像羔羊一樣按到案子上任意宰割。”
“既然這樣,他們爲什麼還能進行成功的暴動?”石井的語言變得非常嚴厲,捉摸不定的目光在仲馬臉上掃來掃去。“我想問你一句,在他們的目光裡,你看到了什麼?”
仲馬不知石井要幹什麼,只能按照他的思路說:“迷茫、恐懼與無奈。”
“你完全錯了。”石井真的很無奈,他一下子從椅子上彈起來,這種無知的回答,這種片面的理解,使他不寒而慄,他逼視着仲馬的眼睛,不滿地說:“我的感覺和你正好相反,透過門上的通風口,透過窗口的鐵柵欄,我看到的是一張張怨恨的面孔,穿過那些善良而誠實的目光,表露出了不死的無畏與不屈的堅強,寫滿了自信與自尊,甚至於讓我都感到一絲的恐懼、不安與可怕。仲馬大尉,你們所缺少的,我看正是這種民族可貴的精神——像這羣中國人一樣不可戰勝的精神。”
“問題哪有這麼嚴重,你的腦袋是不是有了毛病?”仲馬心裡很不服氣,他認爲這是石井的一種錯覺,只有精神失常的人,纔會對任何虛幻的物質產生草木皆兵的幻覺。但是,他不敢反駁,唯唯諾諾地說:“將軍,您是對的,你讓我懂得了很多,正像當年我做你的學生一樣,學到了很多有益的知識。今天,您再次爲我對付這些‘東亞豬’提供了一生都享用不完的良方,這些都是當前我最需要的,我想,有了你的教誨,仲馬城不會再出問題了。”
仲馬的話讓石井很受用,他緩和了一下語氣,說道:“您能這樣認識,我很高興,有些事情重視起來並不是壞事,不要認爲我在長他人志氣,滅自己的威風,也不要笑我把一羣病貓看作一羣威猛的雄獅,我們決不能小瞧他們。你要記住,從正反兩面去看問題,對你絕沒有壞處。再者,試驗的事一定要抓緊,它是我們這臺戰爭機器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所以,這是一項絕對秘密的計劃,除了技術人員,任何人都不許知曉它的存在。請記住,我指的是任何人。”
仲馬當然清楚這種試驗的可怕性,也清楚試驗成功後給人類帶來的危害,更清楚軍部,以及石井曾多次強調的保密的措施的必要性,這一點他是很重視的,因此,他很痛快地回答:“是,我明白。”
石井冷眼看了一下他這位曾經特別優秀的學生,繼續告誡說:“我爲什麼反覆強調安全和保密,因爲,這種毫無人道的囚禁和試驗是國際條約所禁止的。另外,我們的政府投入了鉅額的資金,全國最優秀的生化專家,提供了最先進的儀器,我們只是爲了得到一種致命的武器,一種似科幻小說裡惡魔特有的無色、無味、無形、殺傷力極強的致命的武器,它會在不知不覺中,滲入人的皮膚,侵入人的心臟,或是讓一些小動物到敵人的陣營裡傳播疾病,先是把病菌注入人的血液,當它流經全身時,就將毀滅人的所有神經。仲馬大尉,你想這樣的死有多痛苦、多殘忍、又多可怕,我們要的就是這樣的武器。你應該清楚,痛苦會帶來榮譽,殘忍會變成美德,可怕能贏得勝利,這是千真萬確的真理,我希望你會成爲中國人最害怕的死神——他們眼中的惡魔。”
石井說得很輕鬆,仲馬心裡卻感到一種恐懼感,雖然他嗜殺如命。實際上,他的身體還是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因爲他清楚那種武器會給人類帶來什麼樣的痛苦,他清楚試驗成功這種武器,需要什麼樣的精力和不可預知的時間,以及需要無數的躍動着生命的“木頭“。但他此時卻顧不了這些,待他從顫抖中鎮靜下來,才簡單地說:“將軍,你使我的生命充滿了希望。”
石井的話裡有話。“要想獲得任何東西都需要努力,它包括聰明的大腦,靈活的思想,出衆的才能,當然還有狡詐和陰謀,它們缺一不可。”
“你像父親一樣關照我,我一定會把這裡變成一個謎,一個永遠破解不了的謎。”
“很好,我喜歡這樣的謎。”
仲馬不以爲然,心裡說:“跑幾個人也值得這樣大驚小怪,再抓些來不就得了,再說中國人是那麼容易征服的嗎,就是把這死亡城似的城堡夷爲平地也屬正常,我不信你石井永遠也不會出事。”想是這麼想,可他嘴裡卻說:“這個謎一定會成爲二十世紀最有懸念的謎,任誰也破解不了。”
“我總覺着這裡遠離市區,極易受到抗聯隊伍的襲擊。”石井現出若有所思的樣子,眯着雙眼審視着仲馬的反應:“對了,還有一件事告訴你,我已經給軍部打了報告,背蔭河的這座監獄不適宜搞大規模的細菌試驗,必須重新選址重新組合,你準備好,時間不會拖得很長,我會隨時派人來。先把試驗用的器械和所有的專業人員撤出,並且還要把這些專業人員進行一次秘密的專業訓練。”石井的表情非常嚴肅,繼續說:“我希望在這期間,不要再發生類似的事件,尤其是試驗器械和專業人員不能受到任何損失,等這些做完以後,你要讓這裡關押的所有犯人從這個世界消失。”
“是。”仲馬心裡咯噔一下,心說:這不是要奪我的權嗎?可他嘴裡還在恭維,“隨時聽候將軍的調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