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一個粗壯的叫紀東山的中國人被藤野推搡着押到十字架旁,幾個士兵正幸災樂禍地哈哈笑着。紀東山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會如何,心裡忐忑不安地望了一眼那被血染成紫紅色的十字木架,也許他意識到了自己的生命將在這裡被終結,遂大聲問道:“爲什麼要把我帶到這裡來,你們要幹什麼?”
藤野沒有理紀東山,等來到幾個士兵面前他纔對紀東山喊道:“只有讓你死,才能證明日本軍人的不容侵犯。”說着不等紀東山有所反應就把刺刀刺了過去。
粗壯的紀東山疼得大叫,還好他本能的一閃沒被刺中要害,可是鮮血還是像噴泉似地涌了出來,他猛然醒悟到死就在眼前,這個小鬼子要爲他的面子殺人,看樣子這是做給其他士兵看的,好狠毒……
紀東山再也顧不了別的了,不能就這樣任人宰割呀,哪怕是咬鬼子一口,撓鬼子一下也不能白死啊。想到這裡他一手抓住藤野還沒來得及抽回的刺刀,左肋的劇痛讓他清醒地意識到,今兒是死定了,拼吧,與此同時,他的另一隻手抓住藤野的脖領便撕扯起來。
藤野抽不回槍,反而被對方死死地抓住,他驚歎於對方玩命似的反抗,更讓他驚訝的是這個中國人的眼裡同樣有着那種憤怒、仇恨和不屈的神情。藤野的心又在戰慄,那血,那表情,讓他聯想到了恐懼,這時他真有點兒招架不住了。
“哈哈哈。”還好,那幾個看熱鬧的日本士兵邊笑着邊適時地圍上去,七手八腳地把勇猛的紀東山綁在十字架上。
“你的臉被這個東亞豬抓破了,在流血呢。”武田紀雄在嘲笑藤野的無能。
“去。”鈴木在鼓動着藤野。“一個被綁在十字架上的手無寸鐵的東亞豬和一隻被馴服的羔羊實在沒有什麼區別。”
這回藤野不用擔心了,獸性使他重新走上前,並擺好姿勢,大喊道:“殺、殺、殺。”刺刀一次次狠狠地刺進紀東山漸漸癱軟下來的身體裡,血濺到十字架上,也濺到了藤野的臉上身上,最後,紀東山終於被扔在了地上一動也不動了,藤野笑了,幾個士兵一個個豎起大拇指把他圍在中間。
鈴木十分滿意地誇獎道:“藤野君,你的表現很好,你是大日本皇軍的驕傲,我祝賀你。”
藤野眼裡被感動得流出了淚水,突然咬牙切齒地說:“我是一個真正的日本軍人,我恨所有的中國人。”
鈴木很得意地看着藤野,藤野的表現無疑讓他感到很滿意,他知道怎樣才能調教出合格的日本新兵,他覺得對血腥和對死亡的恐懼,只有在不斷的瘋狂的殺戮中,纔會被驅趕到搖不可知的地方,只有這樣,在征服中,纔不會覺得恐懼和懦弱的存在。但是,鈴木還是要把罪惡牢牢地根植於這些士兵的靈魂裡:“很好,這種仇視的意識是我們日本軍人征服中國人的法寶。告訴你們吧,我幾天聞不到血腥味,幾天看不到中國人從我面前消失,我的戰刀就會從刀鞘裡蹦出來,它和我一樣,不喜歡受到來自任何方面的威脅。你們要記住我的話,征服的路上必須要有殺人的膽量和勇氣,哪怕征服不了中國人的靈魂,也要消滅他們的軀體,這是唯一的征服方式。”鈴木說到這裡停了停,轉身指着那具血屍對武田紀雄和田野紀夫命令道:“去,把他拖到焚屍爐燒了。”
“是。”
仲馬的亡羊補牢,不但沒能泯滅人們心中追求自由的願望,反而更激發出了一種堅定的迫切感。
華龍知道,盲目的,沒有組織,沒有計劃的行動,不可能從這座天羅地網般嚴密的堡壘裡逃脫。那麼唯一的出路,只有全體難友的通力合作,此刻,華龍感到肩上的擔子是那麼的沉重和危險。一方面,他要把人們從那道鮮血和生命帶來的陰影裡帶出來。另一方面,他還要通過更多的,可以信賴的人,去傳播希望的種子,一種不可推卸的責任和義務,幾乎要讓他孤注一擲了。哪怕是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一句話,帶給對方的都是溫暖和力量,他謹慎地利用一切機會,儘量充分地利用人們求生的,讓那驚世駭俗的恐懼感從人們靈魂深處驅趕出來,充填進美好。現在對於年輕並沒有太多經驗的華龍來說,只有身臨其境,才能感受到這件事情多麼的艱難,只有身臨其境他才更理解了人們的祈求是多麼的強烈,但他並不是畏懼由此而潛伏着的可怕的後果。
一段時間來,雙方的眉目漸漸清晰起來,當華龍躺在潮溼封閉的牢房裡,才意識到重塑自由與尊嚴的路,竟是這樣的坎坷不平荊棘叢生,並且隨時都有落入陷阱、落入魔掌的可能。
同時,華龍也被那些渴望光明的人們所感動,他知道,這些無辜的生靈,在這裡所經歷的恥辱和非人的折磨,並不比那些死去的人幸運多少。
仲馬奉行的上折磨,靈魂上征服的政策,並不能泯滅他們心底渴求自由的,第一次暴動雖然失敗了,有人終歸是逃出了羅網。這座死亡之城,也終於被這些不屈的生靈踏出了一處缺口,這誘人的、充滿光明的天地,在不遠處清晰地顯現着,再也不似過去那樣,所有的一切都被黑暗包裹着。
“你的頭腦好像清醒多了。”華龍走了一步馬。“臥槽。”
“我也不知爲什麼,這病兮兮的身子好像又有了生機。”鄧昆活動了一下虛弱的肢體,焦黃的面孔,病態的神情讓人看了心寒。“回炮。”
華龍的心還是懸着,但他卻鼓勵說:“堅持下去,只要有信心,你的身體一定會變得和從前一樣。”
“夥計,別寬慰我啦,我知道自己離大煙囪不遠啦。”鄧昆笑了笑,那笑比哭還讓人難受。“不瞞你說,即使是現在,只要一見到穿白大褂的日本人,我這心裡就本能地生髮出一種恐懼、可怕的感覺,好似小雞見了惡狼一樣。”
華龍抓住鄧昆的手,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沉思了一會兒才說:“處在這樣的境地,我理解你的心情,說實話,剛進來那陣,我也直打怵,後來一想,日本人不是供我吃,供我喝嗎,就是死了也落副好下水。但仔細一琢磨,可不是這麼回事,一個本應自由的人,爲什麼要被隔絕在死亡城裡,被人任意宰殺呢?夥計,我們也是人哪,你們看到了,那麼多人從我們身邊無緣無故地消失了,我們纔來幾天,誰知道以前有多少人稀裡糊塗地失蹤了,你說,難道我們也要和那些人一樣莫名其妙地離開這兒?這太可怕了吧,我看哪,小鬼子這是在用我們的生命去圓他們大日本帝國的美夢。”
鄧昆的情緒依舊低落,受過刺激的神經依然讓他的渾身微微地發抖,手也從華龍的手裡抽出來:“別勸我了,被他們打過防疫針的人只有我一個還能走到外面看太陽,你一定會說我很幸運。實話說吧,這樣活着真不如死了好,離開這個世界,就再也感受不到恐怖和可怕是什麼滋味了。”
華龍看到鄧昆眼裡那曾閃爍過的希望之光消失了,一下子變得黯淡起來,他實在不敢想象一個人在絕望的時候是這樣的輕視生命:“鄧昆,可別這樣想,心死比死了更可怕,聽我的,一有機會,我們一塊兒衝出這死亡之城。”
鄧昆被華龍的真誠所感動,那些話如同一束陽光被華龍盡情地裝進他心裡,一股暖洋洋,熱乎乎的感覺傳遍全身,他微微頜首,顫抖着聲音,疑問地說:“你保證,我們真的有機會衝出這鋼澆鐵鑄的堡壘?那些人可是都死了,死的多慘哪。”
華龍望着鄧昆疑惑的眼神,堅定地說:“不是有人逃出去了嗎!你放心,那個重塑光明的時刻一定會到來的。”
在仲馬城,一個人要想在敵人的嚴密監視下,在極其困難的條件下,做出驚天動地的事是難以想象的。華龍此時就有這種感覺,原計劃在抗聯的協助下,搞一次大逃亡的行動,由於個別人的急躁演變成了一場悲劇,楊惠林爲了掩護難友也被鬼子殘酷地殺害了,雖然有幾個人逃出了魔爪,還不知道他們今後的命運如何。
華龍很內疚,這內疚不單純是因爲自己依舊被困在仲馬城,而是眼睜睜地看到暴動的失敗,看到楊惠林被敵人殺害而無能爲力,更主要的是被囚禁在仲馬城的一千多名難友,還在遭受敵人的折磨,他在爲自己行動的遲緩而內疚。這時,華龍一個人躺在黑暗、潮溼的牢房裡,思考着今後如何開展工作,就像一個指揮員在臨戰前夕,絞盡腦汁地謀劃着下一步該如何行動。這樣的時機不知什麼時候成熟,這些問題使得華龍眉頭緊皺。
一陣風從門縫竄進來,涼颼颼的,使他無法安靜下來。翻了幾次身,他終於忍不住,輕輕地推了推睡在身邊的李春陽,低聲問道:“睡着了嗎?”
“哪睡得着?”李春陽主動往華龍身邊靠了靠,同樣低聲說:“我知道,你準比我難受。”
華龍心裡一陣激動,但他還是說:“只要大夥看到希望就好。”
李春陽很理解華龍的心情,嘆了口氣,不無惋惜地說:“多好的一次機會,要是咱這一千多人一塊行動,情況可就不同了。只可惜沒人……”李春陽沒再說下去,把後半截話留給了華龍。
夜更深了,一切都隱在黑暗裡,遊動哨在牢房周圍來回走動,鬼火似的目光不時從鐵窗外射進來,探照燈的光亮把每個角落都照得透明瓦亮,仲馬城的肅殺氣氛更濃了。
“仲馬不會給我們第二次機會。”華龍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李春陽聽。其實,華龍就是不說李春陽也明白,鬼子的巡邏次數比以前增加了一倍,甚至連放風的時間也減少了,這是有目共睹的。“唯一的辦法就是我們自己來創造機會,是所有的難友都參與的機會。”